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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嬌麗》(可加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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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奇姐賊營臨難死節



是時陳夫人以兵變稍息,歸於本鄉,不幸過病洽旬。

奇往省之,未數日寇蒼復作,遂遣奇入城。

嗣是盜益熾,夫人病益篤,欲舁之入城,則因不可支。

奇聞變號泣步行往省,瓊姐執奇手曰:「寇賊充斥,妹未可行。」

奇曰:「我寧死於賊手,豈忍不見母瞑?」

因絕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寧息。

奇姐虞母不諱,先為置辦棺衾。

比至二更,聞官兵大至,眾喜以為無虞,至五更乃知是即是賊兵。雞鳴遂圍渾江,剽掠男嬪數百。

三賊突入陳夫人之房,見夫人病臥,欲逼之以行,夫人不起,抽刃欲兵之。

時奇逃在密處,遽呼曰:「勿動手,我代之。」

遂出見賊。賊見天姿國色,歡喜特甚,遂掠以行,並擄蘭香,及家童數人而去。時陳夫人在床,猶未瞑目也。

賊聞官兵欲至,飯後退屯辛千橋,至河泊宦署,將所擄男女,盡禁其中。

奇姐謂蘭香及家童曰:「我為母病來,豈知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賊污,異日何以見白郎乎?」

乃咬指血書於壁曰:

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

要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

甘為綱鍇,誰雲名節虧?

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



題畢,謂蘭香家童曰:「吾母子相從於地下矣。汝輩得歸,可與小姐善事白郎。」

復謂蘭曰:「吾當急死,稍遲欲死不可矣。」

乃語間,即取裙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由。

遂僵仆,血流滿地。蘭香抱之面哭,賊來怒殺蘭香。

因詢其由,鄉鄰備道。賊曰:「我誤矣!此節孝女也,匆污其屍。」

於是舁而置之署後月台之上,以紅綾被覆之,相與環泣,其節孝之感人如此。

是夕有人來報。錦瓊舉家號慟不已。

瓊姐願以百金,入賊營贖其屍,眾懼不敢往。

次日早報,官兵殺退賊矣。又報陳夫人即世,瓊姐帶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屍,錦娘帶春英殯殮陳夫人。

時瓊號泣登台,未至五步,尚聞奇姐長歎一聲,駐曰:「吾妹尚無恙?」

急往撫之,則見其氣已絕,顏色如生,尚帶笑顏。瓊曰:「吾妹甘心死乎。」

因令人異歸,與陳夫人同殮。遍尋蘭香之屍,則為賊棄之不中,無復存矣。

瓊姐讀其血題之詩,號泣仆地,絕而復甦。

瓊姐抵陳夫人之家,與錦娘備辦棺衾,殮住完備,弔客盈門,二女親為執喪,越三日各為文吊之。

瓊詞曰:

嗚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與妹歲距二周,居違五里,七歲已同游,十祀曾同學。吾母與若母兄弟也,吾父與若父連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聞兵變。

惟時汝父先逝,吾父宦游,吾祖母與若母,虞吾二人居鄉莫便也,乃即趙姨之居居焉。坐則共榻,寢則同床,食則同甘苦,殆於今三年一矣。幸得錦姊朝夕綢繆,兼以諸母慇勤教道,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肉之親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復同締姻緣,以絲羅而聯之以五百年之緣。將謂生則同室,死則同穴,金石莫移也。炬意笑語方懸於匙筋之間,慘淒即見於須臾之際。妹愛母心切,不暇顧身。吾慶妹情真,臨行拽裾,豈知裾絕而吾妹去,妹去而錮變臨。

賊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賊之時則寅也,妹不死於寅者,將為全母之計;過此則卯去,夫妹不死於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營則辰也,方入營而吾妹死矣。釋此不死,則妹寧有死時乎?

然聞妹死之時,慷慨賦詩,吾細繹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孝節見於詞矣!

次曰:「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慷慨以殺身矣。

三曰:「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捨生而取義矣。

末曰:「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戀戀不忘夫君矣。

是詩也,賊夫猶自哀憐,況人乎?人見之猶自慘切,況瓊乎?瓊見之,亦無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見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耶?吾恐白郎為汝傷生,則吉亦為汝須命矣!鳴呼痛哉!

吾今日所以不死者,誠懼傷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於十五年之前者,固以存孤;有死於十五年之後者,亦以全趙瓊之心,猶是也。妹氏諒我心乎?

嗚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然尚有言焉,白郎若歸,倘能不為兒女姑息之愛,而為丈夫萬世之謀,吾即汝平時玩好珍寶,市田若干,永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為同穴之計。則相離於今時者,當相合於永世。孰謂九泉之下,非吾聚樂之區耶?嗟夫痛哉!

妹之容顏,比秋月矣;文采若春花矣;性情類清風矣;氣節做秋霜矣;孝誠動大地矣。余何忍言裁?余何能言矣?

嗚呼!長江淒淒,寒風烈烈,山嶽幽陰,天地昏黑。欲見汝容,除非夢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見白郎,道我肝腸片片裂。



錦娘亦有哀詞,其愁怨淒慘之狀,不下於瓊,俱不能悉載也。

二母亦來會吊。奇有弟雙哥,甫七歲,趙母為之鞠育。

喪事畢,二母二姬俱入城,淒涼之態,何不盡述?

生在荊州,遙望老僕不至,想見三姬甚父母遣生歸畢姻。

瓊父母亦遣僕來會姻期,生遂與其叔,束裝為歸計矣。

白生原配曾邊總之女,家徽音者,賦性貞烈,才貌超君,精通經史。尤善歌詞,酷愛《烈女傳》一書,日讀不釋。

聞其父與白氏悔親,將再醮吳總兵之子,遂獨坐小樓,身衣白練,五日不食。

父母見其亟也,詢知其故,因之曰:「吾從汝志,豈不復然?」徽音乃漸起飲食。

吳之子,名大烈,亦將中豪傑,善用馬上飛劍。擲劍凌空,堯身承接,妙捷如神,邊庭敬之畏之。邊總欲使徽音見其才能,謀之謀人。

於正月,中庭開角氏會,令家人悉升樓聚觀。大烈坐於金鞍之上,衣文錦之袍,容如傅粉,唇若塗朱,擲劍倒凌,飛槍轉接。

眾皆羨其才能,又復悅其美貌。女徐問於侍婢,曰:「此何小將軍也?」

柳青答曰:「吳總兵公子也。」

女即背坐不觀。次日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復賦閨怨以見志,其詞曰:



怨中國之沉寥兮,羌獨處而蕭蕭。心佗傺而若難兮,乃懷恨而無聊。悼餘生之不辰兮,與木落而同周。天窈窕而四黑今,雲幽幽而漫霄。雷轟轟而折裂,風蕩蕩而飄飄。豈予志之獨愚兮,乃撫景而怊怊。愛伊人之不擇兮,即芳臣為菇蘗。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熏桂而申椒。鳥南飛若有所棲兮,聲嚶嚶而鳴喬。余胡茲之不若今,對逆風之漉漉。激嬌音以哀號令,悵烏山之相了。問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遙。中庭望之有藹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捨被取此兮,虞綱常而日雕。誰能身來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稱名於夫婦兮,敢廢轍而改招?芳芳烈烈非吾願今,望白雲於潔朝。縱雲飛而莫予顧兮,甘對月而魂消。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國之沉寥,沉寥萬。



閨賦既成,遂粘於樓壁,坐臥誦之,五日不食。

父母驚訝,乃遣其弟二郎,奉救差往江南勾軍,並送徽音歸家完娶。

臨行戒之曰:「我前日退書既至,白郎再配無疑。若願並娶,允之無妨;若不相成,訟之官府。要之事難遙度萬里之外,汝自裁之。」

從行侍女二人,柳青、香蓮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鸞也。

二郎馳釋還鄉,白馬雕鞍,強弓利劍。眾皆以為邊帥,無敢近者。

生回家,至中途,偶與相遇,見彼人強馬壯車,騎森麗遂,踵其跡而行。

比至郵亭,見一女下車,綽約似仙子,問力士曰:「此是何人?」

答曰:「曾邊總老爺小姐,回家完親。」

生疑問敘曰:「徽音歸家無親,不知更適何姓?請往省之。」

因戒僕曰:「勿露我姓名。」

生遂投刺,更以姓田。

二郎延入相見。生問曰:「鄉大人自何來?」

二郎曰:「江邊。」

生又曰:「今何在?」

二郎曰:「奉救回家。」

生又曰:「貴幹?」

二郎曰:「勾查軍伍。」

生曰:「亦帶寶眷耶?」

二郎曰:「送會妹還鄉成親。」

生曰:「令妹夫何姓?」

二郎曰:「庫士白景雲。」

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親矣。」

二郎曰:「兄何以知之?」

生曰:「家君與之同宦荊州,故備知其詳耳。」

二郎曰:「既知其詳,愚不敢隱。」因述其始終。

生笑曰:「以尊翁之貴,令妹之賢,何懼配無公侯,乃關情於白氏之子乎?」

二郎又誦其妹閨賦之章,及夫不適二姓之意。

生嘖嘖歎賞,復請二郎再誦,生一一記之。

二郎曰:「兄之聰穎,無出其右。」

因留飲焉,相對盡歡。及二郎回拜,與叔相見,盡列珍饈暢飲。

自此同行,道上綢繆不啻兄弟。

二郎俱以實言,生終不以實告。

叔見徽音節操,勸生並娶,生曰:「非不欲。但既與奇姐深盟。此時必須兩娶。倘一娶得三,獲罪於士夫,見非於公議,雖父母謂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實語,雲將探其真情,抵家再為區處。」

次日令其叔於二郎曰:「捨實未議親,令妹若肯俯就,甚所願也。」

二郎曰:「但恐家妹不從耳。」

二郎從容為妹言之,徽音喚柳青:「取水來洗耳,吉不聽污言也。」

因以生求婚詩進。徽音見之,呼蓮香曰:「取水來銑目,吾不觀污詞也。吾見再談此語,將送吾命江中。」

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謔。

然生別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為三人並娶之謀,日夜輾轉無可奈何。

一日將抵家,與二郎別曰:「吾實與兄言,白郎吾表親,事必與我謀。今白郎與娶瓊姐為妻,更有情人奇姐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長,彼必不首;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豈後他人?以吾計之,唯有三人共結姊妹,可以長處和氣,不知尊意何如?」

生言既畢,因誓不欺,二郎乃與徽音共議,復於生曰:「家妹身為綱常,非貪逸欲,若見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論長幼,汝亦無意分爭。」

生曰:「如此,則善矣。」



翌日相別。

生自荊州至家,與老僕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諧。

至日,入見老夫人趙母矣。錦娘出見,面慘流淚。

生甚怪之,因問奇姐及陳夫人。老夫人以在鄉。生見錦娘慘容,力問其故,趙母不得已言之。生本號慟,昏絕仆地,扶入臥床,昏睡不省。

老夫人祝錦娘曰:「此生遠歸,傷情特甚,汝為兄妹,便可往省,萬一失措,將奈之何?」

是夕錦率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與交言,終夜號泣飲慟,次早往鄉祭奠。

錦瓊懼其傷生也,遣春英、新珠待從。

生見柩,即仆地,移時方醒。如是者四,生之叔見其甚也,代為祭奠,擁生肩輿以歸。

生二日不食矣,老夫人彷徨,親手進食。

生不視,老夫人恚曰:「汝欲斃老身乎?既知有陳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瓊。且彼為子死孝,為女死節,夫復何恨?子豈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忿耶?」

趙母亦苦勸生稍進食,因令人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

奇弟雙哥,托錦為之撫養。奇樞在鄉,情人為之守護。

以白金為奇女祭田,具簿書為奇綜家貲。其招魂詞曰:



哀哉魂也!予以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然魂為我死,豈忍捨我面之天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中。然魂欲與我追隨,鳥能抄心於地下兮?哀哉魂也!子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哀哉魂也!予之招中,魂何在兮?在滄海兮。然海誓之約未伸,魂得無睹之,面流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別而花容遂減,魂何意於觀花兮?哀哉魂也!子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圓而人未圓,魂何心於玩月兮?嗚呼哀哉中,滂沱涕下,無處訪求中。茫茫若夜,予心淒淒兮。莫知所近,豈忍灰心中?乘風超化,反而以思兮。悲且訝疇,昔楚江兮。夢魂親灸,靜坐澄神兮。精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合。嗚呼哀哉,魂之來兮,與汝徘徊。予之思兮,腸斷九回。生不得見兮,葬則同核。有如不信兮,皎日鳴雷。



興言及此中,千古余哀;

天實為之中,謂之何哉?

死生定數兮,魂莫傷懷。

死為節孝兮,名徹釣台。

愧予涼德兮,獨恁困頹。

魂將佑我兮,酌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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