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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打印本頁]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5-12-30 11:44     標題: 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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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5-12-30 11:45     標題: 回覆 1# 的帖子

  蛇夫人道:「你怎麼把她也帶來了?」
  「我若不在,怕她被老鷹叼走了。只好走到哪裏都帶著。」驚理笑道:「姊姊一個人怪孤單的,夜來無事,也好拿她解悶。」
  說著,驚理吩咐道:「壽兒,還不過來服侍蛇姊姊?」
  孫壽爬到蛇夫人腳邊,揚起精心妝扮過的嬌靨,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然後用牙齒咬住她的鞋跟,幫她除下鞋子,再咬住她的襪尖,小心翼翼地

扯了下來。
  蛇夫人笑道:「這丫頭被你調教得有點模樣了。」
  「論乖巧,還比不上凝奴。不過,壽兒也有樁好處……」驚理貼在蛇夫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蛇夫人眼中露出奇異的光彩,「處子?怎麼可能?」
  驚理笑道:「我剛聽說也不信呢。這幾日仔細驗看過才知道,狐族的元紅可是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
  「左右是在那個裏面,又能變到哪裏去?」蛇夫人還是不信,「何況做都做了,幹嘛要藏起元紅?說不定她們是故意用變化之術,變出元紅來騙

人的。」
  「狐族的元紅與變化之術無關,而是……」驚理笑道:「姊姊若是不信,驗過便知。」
  蛇夫人生出幾分好奇,「怎麼驗的?」
  「壽兒,讓蛇姊姊看看你的元紅。」
  孫壽勉強笑著,嬌滴滴應了一聲,「是。」
  她轉過身,趴在榻前,將那隻豐翹白膩的雪臀高高翹起,雙手抱住雪滑的臀肉,朝兩邊分開,將秘處敞露出來。
  蛇夫人抬指輕彈,長几上的油燈發出一聲細微的爆響,接著光芒大作,如豆的燈光瞬間膨脹數倍,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燈光下,那隻白豔豔的

屁股仿佛發出光來,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被映照得纖毫畢露。
  孫壽的性器堪稱完美,雪白的大腿根部,嬌美的牝戶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在燈光下豔光四射。兩片嬌嫩的陰唇軟軟合在一起,中間一條凹陷的

細縫,顯露著紅玉般柔膩的光澤,頂端紅嫩的花蒂微微突起,周圍光溜溜沒有一絲毛髮。雪滑的臀溝間,那隻嫩肛縮成一點,仿佛含羞的雛菊,小巧

而又柔潤。
  驚理一腳伸到孫壽腹下,用玉趾挑弄著她的花蒂。孫壽星眸半閉,一邊發出柔媚的低叫,一邊用指尖分開秘處。
  在兩女的注視下,玉戶中間那隻紅膩的穴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物體楔入般,羞媚地一點一點張開,先是指尖大小,然後慢慢的越張越大,直到在

她臀間張開成一個直徑寸許的渾圓入口。
  在驚理的挑弄下,孫壽下體已經春潮湧動,從臀後看去,那隻水汪汪的蜜穴圓圓張開,蜜腔內紅膩的蜜肉一覽無餘,雪亮的燈光下,濕淋淋的蜜

肉微微蠕動著,散發出妖豔的光澤。
  隨著蜜腔的蠕動,一團密藏在體內深處的軟肉緩緩浮現出來。與人類處女不同,狐族的處女膜是完全封閉的,被蜜汁般的淫液一浸,膜體仿佛透

明一樣,能隱約看到膜體後面鮮嫩如新的秘徑。
  蛇夫人奇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們以前都幹錯了地方?」
  驚理道:「這些騷狐狸淫穴內別有蹊徑,尋常交媾時,陰竅像人一樣通往子宮,元紅所在的秘徑,卻是通往丹田,最是性命交關的所在。除非她

心甘情願獻出元紅,平常都隱藏不見。」
  「丹田?」蛇夫人一聽就明白過來。丹田是修者的性命之本,不是十二分相熟,絕不會有人肯放開丹田讓人探查,更何況是讓人把陽具直接插入

,在裏面攪弄取樂?丹田是氣海所在,脆弱無比,對方不需要有什麼歹心,只要不那麼憐香惜玉,動作略微粗暴一些,對女子來說就如同一場大劫,

輕則受創,重則殞命。
  驚理道:「龍宸那些人捕到雌狐,都會威逼她們獻出元紅,在她們丹田裏面肆意蹂躪,能活下來的,不過十之二三。」
  蛇夫人一手伸到孫壽穴內,用指尖撫摸著那層嬌柔的嫩膜,一邊笑道:「倒是有趣,不若我采一個試試。」
  蛇夫人笑著起身,抬手拍了拍孫壽的臀肉。孫壽不敢閃避,只哀求道:「姊姊饒命……」
  「放心,姊姊只不過嚐嚐鮮,斷不會弄傷你的丹田。」
  孫壽央求道:「奴婢留著元紅,是給主子享用的。待主子用過,奴婢再陪姊姊快活可好?」
  蛇夫人一聽就熄了這份心思,可她雖然不敢和主子爭搶,真采了她的元紅,但被一個最低等的賤婢逆了心意,不免有些火氣,冷笑道:「你這騷

狐狸,都被人幹濫了,連裝什麼處子,一門心思勾引主子麼?」
  孫壽討饒道:「奴婢不敢,求姊姊息怒……」
  驚理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壽兒,還不把你的後庭花獻出來,讓蛇姊姊給你開苞?」
  蛇夫人啐道:「這賤婢的後庭我又不是沒用過,哪裏有什麼好開的?」
  驚理嬌俏地眨了眨眼,「姊姊試過便知。」
  美婦跪在榻前,妖媚的面孔露出一絲羞色,她一手伸到臀後,指尖按住那隻嫩肛,輕輕揉弄起來。雪白的圓臀在她指下微微顫抖著,每揉一圈,

她指下就生出一絲細微的變化。
  蛇夫人漸漸看出異樣,隨著她的揉弄,這賤婢原本就小巧柔潤的嫩肛竟然像變魔術一樣,越來越小。等她鬆開手,那隻嫩肛只剩下小指指尖大小

,從後面看來,沒有半點異色,白生生的嫩孔緊湊地縮成一點,襯著又白又大的豐臀,就如同雪團間一個小小的凹陷,愈發顯得小巧精致。
  驚理笑道:「這賤婢的變化之術,能把後庭變到原本一半大小,插弄時別有趣味。我本來想送給主子逗趣,倒讓姊姊搶了先。」
  蛇夫人伸手按了按,果然緊湊,不由笑道:「倒是有趣。」
  驚理道:「賤婢,還不快給蛇姊姊賠罪?」
  孫壽叼著包裹爬到蛇夫人腳邊,用牙齒扯開。那包裹她一路抱來,裏面卻是六七支不同質地,形態各異的假陽具。孫壽挑出一支,正待給蛇夫人

戴上,蛇夫人卻腳尖一挑,選出另外一支,「就用這個好了。」
  孫壽心臟不由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根假陽具是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物品之一,但作為裏面最大的一支,孫壽早已嚐過它的苦頭。它長近尺許

,最粗的部位猶如鵝蛋,不知是用何物製成,像人體一樣頗具彈性,頂端的龜頭和表面凸起的血管無不栩栩如生,而且通體烏黑,看上去極為猙獰。
  孫壽咽了口吐沫,把膠棒繫到蛇夫人腰間,然後楚楚可憐地張開紅唇,含住膠棒維妙維肖的龜頭,細致地舔舐起來,那雙水靈靈的美目像是會說

話一樣,露出討饒的目光。
  蛇夫人對她乞憐的目光視若無睹,隨手抓住她那對飽滿的雪乳,在手中揉捏把玩。忽然她指間一擰,孫壽乳尖一陣劇痛,乳頭仿佛被一隻鐵夾夾

碎一樣,痛得她幾乎淌下淚來。
  蛇夫人笑眯眯看著她,然後鬆開手。
  孫壽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小心吐出那支幾乎塞滿她整個口腔的龜頭,乖乖然後轉過身,將那隻白生生的大屁股舉得高高的,強忍住心底的羞恥和

懼意,嬌聲道:「求姊姊給賤奴的屁眼兒開苞……」
  蛇夫人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一手扶住那根猙獰粗大的假陽具,在那隻雪團般的美臀上「啪啪」抽打幾下,然後對準那隻小巧的肉孔,用

力捅入。
  孫壽低叫一聲,被撞得險些跌倒。她勉力撐住身體,臉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夜色已深,客房中,一個美婦光溜溜伏在席上,雪白的圓臀向後挺起。一根通體黑黝黝的大棒子硬梆梆捅在她臀間,露在外面的部分還有半尺長

短。又粗又長的棒身直挺挺沒入美婦臀內,將如雪的美肉擠得膨脹起來,周圍溢出一股殷紅的血跡。
  在她身後,一個身材豐腴高挑的豔婦用力挺動腰肢,烏黑的膠棒仿佛像一條粗大的蟒蛇,在那美婦臀內擠進擠出,鮮紅的血跡不斷濺出,淋淋漓

漓灑在她雪白的大腿間。
  美婦趴在地上,痛得眉頭輕顫,紅唇圓張著,不時發出吃痛的低叫,一邊還要嬌聲道:「姊姊好厲害……奴婢的腸子都要被攪碎了……」
  「姊姊好棒……奴婢……奴婢不行了……」
  豔婦紅唇微微挑起,目光中帶著一絲殘忍的趣味,陽具越幹越深,直到每次插入,都頂得她叫不聲來。
  驚理笑道:「該我了,蛇姊姊先歇歇,讓我再給壽兒開次苞。」
  孫壽含羞洗去臀間的血跡,一手掩住受創的肛洞。不多時,她鬆開手,嫩肛已經恢複原狀,又成了未經人事般小巧鮮嫩的模樣。
  這一次孫壽按照兩女的吩咐,仰身躺在長几上,雙腿朝上舉起,兩手抱著屁股,露出羞處。就像一個出嫁的新娘一樣,被驚理破體而入。鮮血又

一次溢出,染紅了木几。
  兩女一邊幹一邊說笑,忽然神情同時一動,接著窗戶被人一腳踹開,一個聲音凶巴巴地質問道:「怎麼不開門?」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5-12-30 15:14

第二章

  一個火紅的身影從窗戶掠入,看到室內的情形頓時大吃一驚,玉頰瞬間變得通紅。那女子愕然片刻,以為自己走錯地方,趕緊掩住面孔從窗戶躍

出。
  蛇夫人與驚理面面相覷,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那女子又重新躍了進來。這一次她沒有再客氣,像隻胭脂雌虎般,氣勢洶洶地說道:「姓程的小

人呢!讓他滾出來!」
  驚理認出她來,趕緊陪笑道:「家主人去了雲府。」
  雲丹琉恨聲道:「那個笨蛋!」
  驚理道:「大小姐先歇歇,我去叫主子回來。」
  「你認識我?」
  「大小姐的風采,奴婢即便只見過一眼,也不會認錯。」
  「不用叫他。」雲丹琉沒好氣地看著她們,然後撇了撇嘴,「果然無恥。」
  室內諸女都是眉眼通透之輩,雲丹琉夤夜來此,多少也能猜出她的來意,雖然不知道主子是怎麼勾上手的,但身份必定在自己這些奴婢之上,說

不得又多了一位主母,於是不言聲地跪成一排,連衣服也顧不得穿。
  雲丹琉目光從三女身上掃過,然後停在驚理身上,在腦中把她的相貌和程宗揚說的對照了一下,問道:「你叫驚理?」
  驚理順從地俯身行禮,「是。」
  「你是那個蛇夫人?」
  蛇夫人俯身道:「是奴婢。」
  雲丹琉看著中間那個妖媚的婦人,「你是凝奴?」
  孫壽臉上紅暈未消,含羞道:「奴婢單名一個壽字。」
  雲丹琉挑眉道:「怎麼還有一個侍奴?」
  驚理連忙道:「壽奴還未正式入門,不作數的。」
  「你們在做什麼?」
  三女互視一眼,孫壽訕訕道:「奴婢在陪兩位姊姊歡好。」
  「你是已婚的婦人?為什麼會流血?」
  「兩位姊姊給奴婢的後庭開苞,略有些落紅……」孫壽勉強笑道:「不妨事的。」
  「那個無恥小人!連有夫之婦都不放過!」雲丹琉氣得咬牙,寒聲道:「你家是哪裏的?」
  三女都閉上嘴。眼看雲丹琉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驚理只好道:「她是襄邑侯的家眷。」
  「襄邑侯?那個小人怎麼跟呂冀勾搭上了?」
  三女都不敢回答。
  雲丹琉又問道:「你是呂冀的侍妾?」
  孫壽小聲道:「奴婢是呂冀的妻子。」
  雲丹琉張大嘴巴,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半夜時分,在一處破舊客棧內,被兩個奴婢當作娼妓一般玩弄的妖媚婦人,竟然是襄邑侯呂冀的夫人,

堂堂封君。
  「你是襄城君?天子的舅母,太后的弟媳?」
  驚理笑道:「她前些天被主子收服,因為還未入門,只是最低一等的下賤奴婢,大小姐只管叫她壽奴便是。」
  雲丹琉目光一轉,然後回身坐在榻上,「你們剛才怎麼做的?接著做。」
  蛇夫人與驚理互視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一絲笑意,這倒是一個討好未來主母的機會。至於孫壽怎麼想的,根本無關緊要。
  有主人親自觀賞,兩女更加賣力。蛇夫人取出幾粒催情的藥丸,塞到孫壽口中,然後用膠棒頂進她喉嚨內。
  驚理將孫壽推到几上,讓她仰身躺好,然後抱住她的雙腿,架在肩上。兩女一同上陣,一前一後幹著她的小嘴和屁眼。
  孫壽接連服下幾倍的春藥,早已意亂神迷,在兩女的挑逗下,很快就淫態橫生。她一邊用紅唇香舌服侍著蛇姊姊,一邊抱著屁股,使勁掰開臀肉

,露出屁眼兒,任由驚理姊姊的插弄。
  窗外寒風呼嘯,鬥室內卻是春光旑旎。兩個赤裸的美女一邊挺動身子,一邊笑聲不絕。在她們中間,一具白光光的玉體躺在几上,胸前兩團飽滿

的雪乳來回晃動著,充血的乳頭硬硬挑起,隨著雪乳的晃動,一蕩一蕩劃著圈子,在燈光下散發出紅寶石一樣淫豔的光澤。

  …………………………………………………………………………………

  天色微亮,雲府大門剛一打開,程宗揚就當先登門。雲家原本就戒備森嚴,雲蒼峰回來時又帶了大批好手,因為府中放著十幾萬金銖和巨額財物

,警戒程度更是成倍上升。雲丹琉從裏面出來,還大費周章,一直到後半夜才找到機會,程宗揚想從外面進去,比登天都難,他轉了一晚上,連個縫

都沒找到,這會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臉的不爽。
  門口的守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多問,急忙進去通報雲蒼峰。
  程宗揚在客廳轉了幾圈,心下盤算著,等見到雲丹琉,一定要狠狠鄙視她一番,竟然敢放自己鴿子,瞧自己在外面蹲這一宿,連頭髮都結霜了。
  正自火大,忽然看到雲丹琉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女子,身材頗為眼熟……竟然是蛇奴?
  程宗揚張大嘴巴,接著明白過來,不由懊惱地敲了敲腦袋。雲丹琉白了他一眼,冷著臉找了個位置坐下。蛇夫人含笑跟在後面,殷勤地給她斟茶

送水,好像她是雲丹琉的貼身奴婢一樣。
  這都什麼事啊,自己在巷口吹了一夜的寒風,連根毛都沒撈著,結果雲丫頭跑到客棧待了一夜,順便還把自己的侍奴給收服了。
  程宗揚還沒找到開口的機會,雲蒼峰已經出來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不由訝道:「衣服怎麼濕了?」
  程宗揚含糊道:「有點事,在外面奔波了一夜。」
  「丹琉,你去拿些吃食來。」
  雲丹琉一萬個不服氣,偏又不能開口,只好橫了蛇奴一眼,「你去!」
  蛇夫人屈膝施了一禮,退到廳外。雲蒼峰道:「她是誰?」
  程宗揚道:「家裏的奴婢。」
  雲蒼峰依稀有點印象,點了點頭,不再多問,隨即拿出一張紙,上面是兩人早已商議好的拍賣名單。
  程宗揚打起精神,接過名單仔細看著。名單上的大頭是田地,雲蒼峰與雲秀峰聯絡之後,拍板將雲家在漢國所有的田地幾乎全部拿出來拍賣,這

也是雲氏拿出的最大一塊肥肉,足夠那些商賈、豪門打得頭破血流。其次是商鋪,名單上大大小小一共列了近四十處。然後是各種珍稀藥材、玉石香

料、犀角象牙、珠寶飾物等奢侈品。這部分一大半還被執金吾扣押著,但不妨先拿來拍賣。最後是一些普通貨物,包括鐵器、木材、絲帛布料等等,

區別在於每一種都數量極大。
  名單所列的拍賣品後面,列著幾行數字,一行是準備公布的起拍價,另一行是雲氏估算的暗底。總額不僅足夠償還欠款,還略有超過。雲氏雖然

豪富,漢國的產業也及不上此數。最後的貨物中,一大半都是程鄭提供的,甚至連陶氏錢莊開出的十萬金銖貨物全都押上去,讓那些商人搶個夠。
  程宗揚想了想,又在清單後添了五百匹馬,分成五批拍賣,注明所有馬匹都來自於晴州的涇溪馬場,至於暗底價格,則比市價低了一成有餘。
  雲蒼峰道:「這價格似乎低了些。」
  「算緡令把車船馬匹都納入算緡,現在不賣,以後就賣不出去了。」
  「涇溪馬場……是趙墨軒?」
  「雲老哥也認得他?」
  「有過一面之交。」雲蒼峰道:「此人豪爽大度,是個做大事的人。」
  程宗揚笑道:「正好替他賣些馬出去。我已經跟他說好,馬價的半成作為傭金,雲老哥不介意吧?」
  「有何介意?」雲蒼峰大笑道:「早知有這等無本生意,我不如開個榷場,專事拍賣。」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外面那些商人都以為吃定咱們,心氣十足,當然是能賣出去多少就賣多少。」
  「那就這麼定了。」
  程宗揚提醒道:「把項目錯開,一批一批拍賣,盡量讓他們都能買到。」
  雲蒼峰笑道:「老夫省得!」

  …………………………………………………………………………………

  天色剛亮,參加拍賣的債主便陸續登門,未及辰時,四十餘家便都已到齊。
  雲家把包括主堂在內的整個外院都騰了出來,作為拍賣的會場,沿著遊廊擺下四十六張座席,席位各用屏風隔開,前面掛著珠簾,院內正中則是

拍賣台。所有的席位都能看到拍賣的主台,彼此間卻無法窺視。
  前來拍賣的商家少則兩人,多則三五人,此時各自聚在一處,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雲蒼峰首先登上拍賣台,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最後道:「當日幸得各位援手,使我雲氏渡過難關。今日的拍賣絕不會讓各位吃虧,只要拍定,

雲某立刻與各位簽訂契約,當場交割。若是哪位朋友一件貨物都沒看中,那就只能拿著金銖離開了。事後可別怪我小氣。」
  眾人附合地笑了幾聲,場中便安靜下來。
  「因為今日多半要簽約,雲某請了幾位中人。」雲蒼峰抬手示意了一下正中的幾席,逐一介紹道:「洛都商會的方老先生,如意居的秦掌櫃,還

有陶氏錢莊的曲掌櫃。」說著抱拳施禮。
  這三人都在洛都的生意場上頗有聲名,作為中人綽綽有餘,眾人也無異議,只是在座的幾家豪強面色有些不好看。雲家行事如此仔細,擺明了不

給旁人趁火打劫的機會,他們準備好的如意算盤統統打不響了,臉色哪能好看得起來?但話說回來,雲蒼峰方才也說了,最差的結果也是拿著金銖回

去,雲家已經承諾分文不少的還清欠款,拍賣只是錦上添花,實在找不到什麼發作的理由。
  雲蒼峰道:「辰時已到,拍賣開始。」言罷略一拱手,退到台下。
  一名專門請來的拍賣師登上木台,說道:「老朽在榷場數十年,還是頭一回經手這麼大的生意。雲三爺既然信得過我,老朽只能勉力一試,還望

各位多多捧場。」說著作了個團圓揖。
  眾人紛紛道:「應該的,應該的。」
  等院內聲音稍息,拍賣師道:「閑言少敘,先來看第一件拍品:上湯田地十頃,起拍價一萬金銖。」
  院內頓時掀起一片聲浪,眾人都知道雲家這回要出血,但誰也沒想到第一件拍品就是洛都附近一千畝土地。
  拍賣師略略提高聲音,「上湯的土地大夥都知道,一畝地總要十二三枚金銖上下。難得的是這十頃土地只有兩塊,一塊六頃有餘,一塊三頃有餘

,相去只有一道溝渠,都是上好的水澆地。老朽年初拍過一塊,大小不及一頃,就賣出一千五百金銖。」
  看到有人試圖隔著屏風說話,拍賣師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雲三爺為了大夥不傷和氣,走的是暗標,各位也體諒老朽幾分,別讓老朽難作。各

位手邊都放著素底的折扇,若是有意,不妨在扇上寫下價格。」
  几案上擺著筆墨和空白的紙扇,由於有屏風珠簾的遮掩,無論比鄰而坐還是隔院相對,都無法看到別人寫的是什麼,甚至寫沒寫都看不出來,想

使眼色打手勢更是無從談起。稍等片刻,一名護衛抱起封好的木箱從屏風後經過,已經寫好出價的買家合起折扇投入箱上的孔中。
  不多時便有三十餘家投了折扇,另外十餘家自認財力不濟,直接放棄。護衛確認之後,捧起收好的折扇被送到後堂,程宗揚、雲蒼峰都在堂內。
  送來的折扇被逐一打開,雲蒼峰定的暗底是一萬二千金銖,不足此數的被棄之一旁,其餘按報價高低在几上列成一排。
  那些豪門全部都有出價,但價格不約而同都卡在一萬二千金銖上下。倒是有兩家商賈出價極高,其中一家出到一萬六千金銖,另一家略低了五百

金銖。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5-12-30 15:14

  雲蒼峰看了眼扇上的標記,「出價的是洛下鹿氏和三眼井吉氏。」
  程宗揚道:「誰借的多?」
  「欠鹿氏的本息合計九千金銖,吉氏六千金銖。」
  「這兩家是做什麼的?」
  「兩家都是阡陌相連的大地主,相比之下鹿氏實力更強一些,但吉氏產業更靠近上湯。」
  程宗揚道:「吉氏實力較弱,按說賣給他們更合適,但鹿氏出價略高,而且吉氏離土地更近,只怕不會輕易舍棄——我看選鹿氏。」
  雲蒼峰二話不說,從架上找出上湯的地契,提筆畫押,轉讓給鹿氏,然後按上手印。
  那護衛將寫好的書契放入箱中,送到鹿氏席前。鹿氏大喜過望,立刻簽字畫押,然後由護衛送到中人席上,由三位中人在一式三份的契約上簽字


  不多時,第一份拍賣便塵埃落定。雲家與鹿氏的欠款兩清之後,鹿氏還倒欠了雲家七千金銖。
  拍賣第二宗是一批布料,起拍價兩千金銖,最後由一家布商以兩千三百金銖正卡著雲家暗底的價格吃進。
  隨後一批珍珠,兩宗玉料的拍賣都沒有引起波瀾,但緊接著,五間位於外郡的商鋪一次性賣出,又引起席間的騷動。連商鋪都作價出售,雲家真

打算從漢國收手,連家底都不要了?這等機會可絕不能錯過了。在座的都打起精神,盤算著該怎麼出價。這不是競標,每家只有一次出價的機會,怎

能不慎重以待?
  折扇遞上去不久,有人從後堂匆匆出來,對拍賣師低聲說了幾句。拍賣師點了點,然後笑道:「這批商鋪果然搶手,出價最高的三家給出的價格

竟然一模一樣。沒奈何,只能請三家再投一次。」
  出價的只剩了三家,卻比方才慢得多,即使隔著珠簾,也能感覺到三家的猶豫和緊張。足足等了一盞茶時間,三家才陸續報完價格。
  拍賣過程雖然嚴格保密,但拍賣完到地頭一看,就知道是誰家中的標,再加上程宗揚和雲蒼峰有意推波助瀾,完成一筆交易就當場簽約,很快眾

人便知道,這五間商鋪最終花落孫家。
  襄邑侯府的監奴秦宮臉色陰沉,那些珍珠、玉料倒也罷了,田地、商鋪換在別處自己絕對不會放過,怎麼也要爭個七八輪才是。再說了,只要在

場中亮出襄邑侯府的牌子,誰敢跟自己爭?可這鳥暗標,在座的臉不見臉,只看出價高低,誰家的牌子都不好使。
  看到孫家中標,他再也坐不住,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家奴心下會意,借口出恭溜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那家奴回來,小聲道:「沒見著人。」
  秦宮心下大怒,昨晚幾家商量好的同進同退,誰知道孫家說得好好的,一看到商鋪就貪念大發,當先反水。他不仁我不義,生意場上也沒有什麼

好說的。
  秦宮一撩簾子,揚聲道:「這拍賣不合適!」
  拍賣師拱手道:「秦監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秦宮冷著臉道:「我只想問問,這暗標是不是價高者得?」
  「不錯。」
  「高出一文也算是價高嗎?」
  見秦宮氣勢洶洶,拍賣師也擔心裏面出了什麼紕漏,一邊品味著他話裏的意思,一邊慢慢道:「當然。」
  「幾千上萬金銖的生意,卻被一文錢左右,這拍賣合適嗎?」
  「秦監的意思呢?」
  「價格相差一成之內,第二輪競價。」秦宮見拍賣師遲疑不決,不甘心地補充一句,「仍用暗標。」
  「這卻難辦。」拍賣師道:「第一輪報價若在一成以內,大夥相差無幾,第二輪又能差出多少?難道還要再報三輪、四輪?」
  「就兩輪!第二輪除非報價相同,誰高誰得!」
  「待我向雲三爺稟報一聲,再作商量。」
  拍賣師請上幾位中人入內商議,場中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秦宮哼了一聲,重重坐下。既然要爭,就爭個痛快!襄邑侯府怕過誰來?況且他跳出

來還存著一份心思,夫人點明了要雲家拿出的一批香料,一輪定勝負,萬一失手,回去可無法交代。若能改成兩輪,多少還有些回旋的餘地。
  雲宅後堂,程宗揚與雲蒼峰相視一笑,有人不服氣早在兩人預料之內,可這麼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倒是出乎兩人的意料。秦宮的提議正中兩人下

懷,眾人競標次數越多,賣出的價格越高,他們哪裏有不願意的?等拍賣師進來,雲蒼峰只略微辯解幾句,便從善如流地重新擬定了章程。
  不多時,拍賣師帶著新章程出來,宣布第一輪報價與最高價相差在一成到兩成之內的,參與第二輪競標,大宗貨物以一成為限,小宗可放寬至兩

成,方式仍用暗標。第二輪競標延用以前的規則,價高者得。
  第二批拍賣開始,雖然仍是暗標投遞,沒有唱標的環節,但競爭無聲中激烈了許多。那位拍賣師是此道的大行家,經驗豐富,先是寥寥數語點出

拍賣貨物的特點,然後旁征博引,指出類似的貨物以往的交易價格幾何。程宗揚與雲蒼峰的目的是以出貨為主,也沒有在價格上多作文章,結果程鄭

的暗底幾乎成了擺設,往往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去。
  接連又拍賣出去幾處田地和商鋪,秦宮也不無小得,雖然價高了些,總算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當聽見拍賣師諗道:「南海香料一批……」

秦宮眉頭一動,挺直身體。
  旁邊的家奴趕緊湊過來,低聲道:「昨日夫人吩咐過……」
  「我知道!」秦宮不耐煩地說道:「這批香料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作價兩萬金銖。」
  秦宮一怔,心裏咆哮道:什麼鳥香料竟然會這麼貴!上好的香料雖然價比黃金,但由於量少,總價高不到哪裏去。可這批香料竟然有兩萬金銖,

足足兩千畝的田地!
  拍賣師道:「這批香料價格不菲,數量也自不小。單是龍涎一種,就有兩斗之多。其他還有沉香、蘇合香、雞舌香……」拍賣師一口氣列了數十

種香料,以及每種的數量,最後道:「這批香料按市價,大概在兩萬四千金銖左右。」
  旁邊的家奴迅速算了一遍,最後報出的價格比拍賣師所說還略高一些。由於龍涎香難得,同樣的價格只怕還買不到這麼多龍涎香。
  秦宮拿起筆,在折扇上狠狠寫下:金銖二萬五千。想了想又一筆抹去,重新換了一柄折扇,寫下:金銖二萬八千。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對香料的價格都不陌生,第一輪報價多半會在兩萬四五左右。自己高出他們一成,直接拿下,免得到第二輪再橫生枝節。
  秦宮打的如意算盤,誰知偏偏有人不識趣,報的價格竟然和他相差在一成之內,與他一道進入第二輪。第二輪報價,秦宮權衡片刻,那人報價比

自己少不到一成,多半是兩萬六千金銖,正好卡在一成之內。他如果想吃下這批香料,至少要再提價一成,兩萬九千金銖上下。
  如果保險起見,自己的報價應該寫個三萬,可三萬金銖買這批香料,未免吃虧。若是少一點,兩萬九千也盡夠了。秦宮計較已定,提筆在扇上寫

下金銖二萬九千。想了想,又加了個五百,勝負也許就在五百之上。
  兩家遞上報價。過了一會兒,那名護衛將一張紙放在拍賣台上。拍賣師看了一眼,笑道:「還真是巧……只怕要再報第三輪了。」
  怎麼可能?秦宮險些站了起來,怎麼這麼巧,那邊也報了個兩萬九千五百?連零頭也不差?
  第三輪報價緊接著便即開始,秦宮心裏亂紛紛的,如果那家也報的兩萬九千五百,等於一下提了三千五百金銖,顯然對這批香料誌在必得。自己

再報價應該報多少?三萬一?還是三萬兩千?雲家欠自家的款項本息合計不過兩萬金銖,難道自己還要從府裏拿出一萬兩千金銖買這批香料?
  那名家奴溜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鑽進來,貼在他耳邊道:「那家的掌櫃叫程鄭,晴州來的商人。」
  程鄭?這個名字秦宮有點耳熟,接著想起來,那廝往日沒少鑽營,一度與府裏的管事走得極近,掛著侯府門客的名頭在外行走。後來不知道攀上

誰的高枝,倒是有日子沒見著他來獻殷勤了。
  這暗標真是坑人,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跟自家人較起勁來。
  秦宮心裏罵了一聲,向家奴使了個眼色。家奴又溜了出去,過了會兒苦著臉回來,向他搖了搖頭。
  秦宮心裏咯噔一聲,感覺到一絲反常。姓程的不過一個渾身銅臭的商人,如今借了誰的勢,竟然連侯爺的面子都不賣?
  時間不等人,台上已經開始催促,秦宮顧不得去琢磨這裏面的道道,最後心一橫,府裏左右是夫人當家,她既然點名要買這批香料,多花幾個錢

自己捏著鼻子也得認了。
  秦宮寫下金銖三萬兩千,把折扇一合,遞了出去。
  片刻後,拍賣師在台上笑道:「這兩家想必是有緣,今日的拍賣還是頭一次出現要投第四輪的……」
  「等等!」
  拍賣師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秦宮霍然起身,高聲道:「我要亮標!」
  拍賣師怔了一下,「秦監何出此言?」
  「沒什麼好說的!」秦宮拿出豪門刁奴的驕橫之態,「我就不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我們襄邑侯府從不仗勢欺人!只要你們把這宗香料的標底亮

出來!讓大夥都看個明白!敢不敢!」
  「秦監想必知道暗標的規矩,若是有人提出亮標,無論生意成與不成,都要退席。」
  「我當然知道!退就退!後面的標我也不競了!」
  「若是亮出標底,大家都無異議,秦監怎麼說?」
  「我加價一成把香料拿走,絕無二話!」
  拍賣師扭頭道:「程掌櫃?」
  程鄭道:「現今香料大漲,若是加價一成,不如給我。」
  秦宮用怨毒的目光盯著他,咬牙道:「兩成!」
  程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三萬八千四百金銖,秦監可想好了。」
  「只要你們亮出標底,我有何不敢!」秦宮冷笑道:「姓程的,你可要想好了!前幾天你還在我腳底下討食吃,我秦宮什麼時候拿正眼瞧過你!

敢跟我對著幹?我倒想看看,洛都誰能罩得住你!」
  當眾被秦宮罵得狗血淋頭,程鄭卻是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說道:「若非秦監要求亮標,我還不知道跟在下競標的會是秦監,哪裏談得上對著幹

呢?洛都誰不知道秦監是呂侯爺的府監,豈是我這個小小商人惹得起的?」
  程鄭放了兩句軟話,眾人都以為他要服軟,誰知程鄭身軀一挺,「但在生意場上,就要講生意場的規矩!莫說秦監只是侯爺的府監,就是呂侯爺

在此,也得按規矩來!
作者: 錦灰堆    時間: 2015-12-31 06:25

多謝貼文分享
作者: jj25302002    時間: 2015-12-31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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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123698745    時間: 2016-1-1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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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limk    時間: 2016-1-2 23:29

故事好精彩 THANKS 樓主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1-4 00:11

Thanks
作者: 馬修仔    時間: 2016-1-5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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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08:42

第三章

  商賈在漢國被欺壓已久,都是敢怒不敢言。程鄭此言一出,場中頓時傳來一片低低的叫好聲。
  秦宮一張臉氣成豬肝色,但有屏風隔著,也不知道是誰叫的,只能咬著牙含恨在心。
  「諸位,既然咱們要守拍賣的規矩,還請慎言。」
  拍賣師借著程鄭的話頭,不輕不重地暗捧了程鄭一下,打了個圓場,然後與中人商量幾句,又問過方才競標的各家都無異議,隨即取出這幾輪暗標的折扇。
  第一輪各家的報價剛一打開,秦宮就像迎面挨了一拳。
  第一輪報價,程鄭的暗標赫然是兩萬九千金銖,比自己還高了一千金銖。
  第二輪報價,程鄭謹慎了許多,只在九千之後添了個五百。
  第三輪報價,程鄭發現遇到對手,一舉將價格抬到三萬兩千金銖……
  跟程鄭相比,自己的報價倒像是攪局的,先是卡在人家最高價的一成之內,然後又零零碎碎寫了個兩萬九千五百,最後提價又跟人家撞到一起。
  拍賣師把最後一柄折扇攤開,「秦監你看……」
  秦宮臉上時青時白,只不過當著眾人的面,實在不好掉襄邑侯府的面子,最後強撐著道:「拿書契來!」
  秦宮簽下以三萬八千四百金銖競得香料一批的書契,把筆一丟,當場退席。自己白白多花了一萬多金銖,已經把侯府的平常用度挪空了,再坐下去也沒錢競標,平白讓人看了笑話。至於回去之後怎麼向主人稟報,他連想都不敢想。
  雲宅後堂,程宗揚看著秦宮灰溜溜退場,不禁哈哈大笑。
  雲蒼峰也笑道:「你倒算得準,知道他不會善罷幹休。」
  程宗揚道:「姓秦的仗著呂冀的勢,就數他跳得最歡,諒他也想不到我這邊已經挖好坑,就等他往裏邊跳。」
  「也難為你算得仔細。卻不知襄邑侯府為何對這批香料如此上心?」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也許他們也聽說香料大漲,想賺個差價吧。」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她昨晚在客棧遇到孫壽,早聽說孫壽按他的吩咐,打發門下的監奴競標香料,只許成不許輸。有當家主母的命令,秦宮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只能閉著眼睛往裏跳。這事說白了根本勝之不武,偏生這個無恥之徒說得跟他神機妙算一樣,真是厚顏無恥!
  雲蒼峰道:「這秦宮是個小人,只怕他將來生事。」
  「雲老哥不用擔心。」程宗揚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平白多花了主家這麼多錢,還想當他的監奴?能去莊子裏種地就燒高香了。運氣差點,被主人當場打死都有可能。這種小人就是狗仗人勢,沒有了主人的寵信,他連狗都不如。」
  場中的拍賣還在繼續,那位陶氏錢莊的曲掌櫃名為中人,其實是陶五派來監督貨物拍賣的。畢竟那批價值十萬金銖的貨物是他作的保,萬一出了岔子,他也不用想繼承家業了。
  秦宮強迫亮標的舉動,反而證明了雲家的信用,程鄭那番話更讓大家解氣。接下來的拍賣順風順水,三個時辰之後,最後一批貨物拍賣完畢,雖然有部分貨物因未達暗底而流拍,最後所得款項仍遠遠超過雲氏最好的預期。
  包括田地商鋪在內,所有物品一共拍出近三十萬金銖。其中雲家的產業、貨物拍出十九萬金銖,陶氏作保的六萬金銖貨物拍出七萬有餘,連程鄭也拍出三萬金銖——除了他手中的貨物和代理的馬匹,裏面還包括了一批當日從延年閣搶到的珍玩。
  由於是暗標,具體拍賣金額並未對外公布,不過參與拍賣的各家多少也能估算出來一二。雖然雲家看似狠拿了一筆現款,但在眾人看來,雲家經此一劫,在漢國數十年的積累一朝喪盡,手上除了錢銖,已經一無所有,想重新起家,起碼得一二十年工夫,根本不足為慮。
  那些債主將雲家產業分食一空,各自得意而歸,回去彈冠相慶,卻不知道一場足以摧毀漢國整個商業的風暴正在醞釀。
  拍賣完成,雲家所欠的款項一筆勾銷,還拿到將近三萬金銖的現款,付出的代價則是被扣押的貨物耗費大半,雲氏在漢國的產業更是幾乎全盤易手。
  另外七萬金銖由程宗揚拿走,將來的利潤與陶氏平分。趙墨軒的馬匹由程鄭代理,按照約定,總價的半成作為傭金交給雲氏,程鄭另收半成,拋去給趙墨軒的馬價以外,其餘都算程氏商會的收入。至此,整個拍賣的款項全部交割清楚。
  至於雲丹琉一場豪飲換來的巨額金銖,在這場拍賣會上完全成了道具,一個金銖都沒有花出去。但沒有這筆金銖讓各家打消強逼雲家還款的念頭,這場拍賣會也開不起來。由於這筆錢是以程宗揚的名義借來的,仍由程宗揚拿回去運作,到期由他向陶氏還賬,與雲氏並無關係。
  事後清點,程宗揚手頭一下子多了二十餘萬的金銖,並且全是現款。為了這筆款項的安全,他也絞盡腦汁,最後全都堆到劇孟的地下室裏。對他而言,這個建在屋裏的大墓恐怕是洛都最安全的地方了。劇孟人就在墓裏待著,上面有斯明信和盧景輪流坐鎮,即便有人想打個地洞進來,土裏還埋著個哈老頭呢。

  …………………………………………………………………………………

  「洛都的豪強富商真是有錢啊。」程宗揚感慨道:「沒想到一次就能作成三十萬金銖的生意。」
  蛇奴低喘道:「那些田地商鋪都是平常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難怪他們發瘋一樣的去搶。」
  「這麼多金銖,可是便宜劇孟了。」程宗揚羨慕地說道:「那家夥把鋪蓋一卷,乾脆都睡金子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蛇奴美豔的肉體騎在他腰間,一邊賣力地聳動屁股,一邊道:「反正那些金銖也不是他的……只能過過乾癮……」
  「你懂個鳥,人家是大俠,視金錢如糞土。別管多少錢,劇大俠都不會放在眼裏,不過是找個樂子。」
  蛇奴媚聲道:「奴婢知錯了。」
  程宗揚挺挺下身,「換一處。」
  「是,主子……」蛇夫人摸索著把肉棒納入後庭,然後緩緩坐下。
  程宗揚挪挪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會兒你先回去。跟卓奴她們說,我今晚過去,讓她們乖乖等著。」
  「她們就盼著主子呢。只不過……」蛇夫人道:「雲大小姐今晚不來嗎?」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想問問你們呢,你們昨晚都幹什麼了?那小妞今天一個勁兒翻我白眼。跟她說什麼都愛理不理的。」
  「就是平常幹的那些……」蛇夫人吃吃笑道:「雲大小姐……好像還不解風情呢……」
  又是這一句。人家是大小姐,哪裏能跟你們這種蕩婦比?要讓雲大妞聽見,砍死你都不冤。
  程宗揚一抬身,把蛇奴壓到身下,狂風暴雨般挺弄起來。不多時,那豔婦便臉色潮紅,浪叫連聲,在他身下忘情地扭動著,一顫一顫地泄了身子。
  程宗揚計劃晚上才去上清觀,是因為他要見班超。上次月旦評之後,本來默默無聞的班超聲名雀起,可惜不是什麼好名聲,說句臭名遠揚也不為過。與會的士林學子大都把他看成商賈的幫閑,刻薄些的甚至把他稱為「商家走狗」、「士林之恥」,反正那些文人有才有閑,扣起帽子來一套一套的。
  班超為此連面都不敢露,整日閉門苦讀,準備在詔舉中一鳴驚人,得官之後一展胸中抱負,將來好一雪前恥。
  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程宗揚已經鐵了心思要招攬他。秦檜接連數日頻頻登門苦勸,好不容易才說動班超點頭,答應與他見面。人才難得,去上清觀的事只能往後放放。
  程宗揚準備見過班超就走人。卓美人空了這麼些日子,還等著自己去撫慰;凝美人兒是自己開過苞的,這也有些日子沒有收用過了;還有小美人趙合德,雖然不能上床,但能賞心悅目地看上幾眼也是好的……
  程宗揚想的好好的,誰知事與願違。蛇奴得了準信,喜滋滋的剛走,事情就接踵而至。先是馮子都跑上門來,說是霍少將軍對龍鱗盾讚不絕口,馮子都這事辦得面上有光,特意擺了筵席,請程宗揚和高智商赴宴。程宗揚還沒來得及找話謝絕,這邊義縱也來了。他剛到洛都,準備參加明法科的詔舉,專門趕來面謝。
  「有沒有這麼巧,都趕到一起了?」
  「今天初一,羽林軍正好交接差事。」
  「乾脆湊一塊兒吧,都去伊墨雲的店裏。」
  高智商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程宗揚斜眼看著他,「你小子瘦點兒還算順眼,怎麼越胖越難看呢?」
  「不是你讓我胖的嗎?」高智商道:「何況連小雲也說了,我這胖胖的,看著就踏實,而且胖是胖,裏面盡肌肉……」
  「還肌肉,有這種肥得流油的肌肉嗎?」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趕緊安排去!班先生那一席單設!」
  「師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帶上狗腿子富安,屁顛屁顛的跑去安排。
  雲氏與程氏兩家商會聯手,將金銖一批一批運過來。先是從陶氏借貸的十七萬金銖,然後是拍賣獲得的近十萬金銖。程宗揚一直等到所有金銖全部入庫,也沒見著雲丹琉。眼看天色將晚,只好先趕去赴宴。
  秦檜與班超佔了一個單間,正在討論六經正義。死奸臣在經義上頗有幾把刷子,席間談及義理,令班超大為佩服。只是談到義利之辯,秦檜卻一反常態,提出利之所在,即為大義。
  班超道:「小人諭以利,君之諭以義,難道小人之利才是大義?」
  秦檜毫不回避地應道:「正是!」
  班超挺身道:「還請見教。」
  「敢問班君,這街頭巷尾市井之人可是小人?」
  「與君子相比,自是小人。」
  「再問班君,君明臣賢,治國有道,可是大義?」
  班超微微點頭。
  「國有道,無非是國泰民安,士民殷富,讓這些市井小人安居樂業。」秦檜道:「君子之大義,正是小人之利一點一滴集合而來。若是這些小民朝不保夕,無利可圖,敢問大義何在?」
  班超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從這個角度解釋義利的關係,良久才道:「秦先生此言,可謂金石之語。班某無以為辯。佩服!」
  秦檜搖手笑道:「我這是聽別人說的,當不得班兄佩服二字。」
  「不知先生是聽誰的?」
  「敝家主。」
  程宗揚推門進來,「別聽老秦瞎說。剛才他那段話,我都沒聽大明白。」
  秦檜笑道:「當時擬定商會章程時,家主曾說,章程好壞與否,不在於它有多高尚,而是它能不能滿足最多人的私利。秦某反思良久,才有利之所在,即為大義一語。」
  程宗揚坐下來道:「我想你是誤會了。那句話的關鍵在於『最多人』。這個標準是很難衡量的。尤其是它很容易被人操控。最後是誰的聲音夠大,誰就可以宣稱自己代表『最多人』。同樣,即便你的言論再高尚再智慧,沒有聲音也是白搭。」
  程宗揚話鋒一轉,「正如當日月旦評上,班先生的真知灼見還不是被人譏笑連篇?」
  「慚愧……」
  提到當日月旦評上的表現,班超不禁有些汗顏。他思索片刻,「現在想來,當日我之所以被人譏諷,也許就是沒有滿足在場那些人的私利吧。」
  「那些人自以為是君子,聲稱自己站在大義一方,其實他們喊著大義的口號堂而皇之的掠奪商賈,無非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利。這樣的君子我寧願他們絕種了才好。」
  班超失笑道:「不意程公子如此俠氣。」
  「什麼俠氣啊。」程宗揚道:「我是經商的,也是為自己的私利著想。」
  「此語可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這種道德觀實在太高尚了。它隱含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毛不拔,同時不拔別人一毛。反過來想,如果大家都一毛不拔,盡琢磨著去拔別人的毛,天下還能治矣嗎?」
  「以公子之見呢?」
  「承認人人逐利,同時限定在規則之內。這個規則必須是有利於最多人的,而不是僅僅有利於那些豪門世家,或者僅有利於幾個自以為君子的文人。」
  班超緊跟著問道:「這便是公子誌向所在?」
  程宗揚笑而不答,卻反問道:「先生的誌向呢?」
  這次論到班超沉默了。
  「先生可想過為國開疆拓土,建功立業?」
  班超眼睛微微一亮。
  程宗揚緊接著道:「那先生可聽過商場如戰場?」
  「這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我以金銖為士卒,天下為戰場,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疆場征伐也不過如此!內則以金銖為子民,商場為朝堂,內立法度,外抗諸侯,養百姓之所養,急百姓之所急——治國安邦不外如是!」
  程宗揚擲地有聲地說完,然後道:「我程氏商會求賢若渴,先生可願在商場攻城掠地,開疆拓土,建立不世功業?」
  班超被他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直想投筆從商。但他畢竟思維敏捷,腦中轉了幾圈,又冷靜下來,轉而追問起剛才的問題,「公子方才說:製訂一個有利於最多人的規則——敢問這可是公子的誌向?」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08:43

  哎媽啊,這老班真是不好伺候,腦子轉得太快了,自己到底還是沒有忽悠過去。
  程宗揚一臉苦笑,慢慢道:「要做成這事,那得是聖人才行。而我……就是個俗人,首先要為自己的利益著想。所以……」
  畢竟班超是自己極力招攬的人才,程宗揚不想在根本的立場問題上忽悠他,也根本忽悠不住。說得天花亂墜,冒充聖人讓班超追隨自己?就自己那不檢點的德行,聖人個毛啊。班超又不是瞎的。話說回來,班超要是瞎的,自己也不會把他當成人才不是?
  班超沉默良久,然後灑然笑道:「既然如此,班某願為公子效力。」
  程宗揚還以為這回的招攬要泡湯了,他倒是早有準備,打算拿出三顧茅廬的精神,往死裏招攬,這回不行,下回再接再厲,不把班超忽悠瘸了絕不罷休。卻不料峰回路轉,被忽悠住的班超尚且謹慎無比,沒有被忽悠住的班超竟然繳械投誠了。
  驚訝之餘,程宗揚決定還是把話說得清楚些,免得有什麼誤會,將來不好解釋。當然這也是需要技巧的,起碼不能直接問:到底是什麼誤會,導致你以為我是個好人來著?
  「班先生這麼賞臉啊,哈哈。」
  結果程宗揚的圈子白繞了,班超一聽就知道他的心思,坦然道:「公子有此心思,便勝過他人百倍。相反,公子若是一意為天下立規則,班某雖莽,也不敢為王前驅。」
  班超起身長揖一禮,「班超見過主公。」說著他微笑道:「主公放心,屬下自當以主公利益為先,不敢逼主公作聖人。」
  秦檜笑著插口,「班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嗎?」
  「班某既附驥尾,自與主公休戚與共,主公之利便是班某之利,主公之失,即為班某之失。」
  秦檜撫掌讚道:「說得好!」
  得,老班心裏明鏡一樣,比自己想得都周全,也不用解釋了。尤其是那句不逼自己作聖人,活活說到自己心坎坎裏去了。
  「既然這樣,班先生就先從書院搬出來吧。漢國大變將至,咱們一起商量對策。」
  「不。屬下還要先去參加詔舉。」
  程宗揚心下一涼,難道自己忽悠班超不成,反而被班超忽悠了?
  班超道:「班某若能躋身朝堂,對主公更為有利。」
  人才啊,自己沒想到的都替自己想到了。程宗揚忽然想起一事,「會之,你趕緊把那事停了,別耽誤了班先生。」
  「何事?」
  程宗揚打著哈哈道:「那啥……我不是怕你當了官,跑去給朝廷效力嗎?就稍微的……施了點絆子……哈哈……」
  「主公為班某如此費心,可見盛情。」班超笑著施禮,「多謝主公厚意。」
  程宗揚鬆了口氣,「你不怪我就好。檜之,咱們的事你們好好聊聊,免得班先生兩眼一抹黑。」
  「主公放心。」

  …………………………………………………………………………………

  相比於這邊的文質彬彬,另一席就熱鬧非凡了。高智商、馮子都、義縱放懷暢飲,酒到杯乾,聊得不亦樂乎。
  馮子都得知義縱要去參加詔舉,大著舌頭道:「什麼明法科?出來只能當個刀筆吏……你去勇猛知兵法啊,包你五……五年就能升上將軍……」
  義縱喝得臉色通紅,臉上那條已經不太明顯的傷疤此時幾乎跳出來,喘著氣道:「我……我不要從軍……我……我要當官……那個寧太守……好厲害……好威風……好酷吏!」
  「什麼寧太守?人家現在是大司農,主管明法科的詔舉。你明天見著他,可要老實些。」
  義縱酒頓時醒了一半,高智商告訴他找的路子是明法科,可從來沒說過主管的是寧成。
  「瞧你那點膽量……」高智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師傅都安排好了。當日指使你去的是邳家,現在邳家破敗得一乾二淨,寧成那點仇還有什麼不好消的?放心吧,他已經點過頭,心裏有數。連舞都那邊的通緝文書,也把你的名字撤下來了。倒是你,不會還惦記著要報仇吧?」
  義縱露出驚喜的表情,又極力忍住,「說來我那些兄弟都是被邳家害死的,寧太守破了邳家,也是給我的兄弟們報了仇。我哪裏還有什麼怨恨?」
  「就是這話!這事都怪邳家不地道,你和老寧能有什麼仇?」高智商笑著擠了擠眼,「你要報仇,去遊冶台啊。」
  「這怎麼說的?」
  高智商賣起了關子,「去了你就知道。」
  義縱拿起酒碗,「沒得說!我來敬兄弟一杯!」
  「喝!」
  兩人拿起酒碗一碰,各自飲盡。
  馮子都歪著腦袋湊過來,醉醺醺道:「我就納悶了……咱們仨一塊兒喝的,厚道你怎麼就不醉呢?」
  「廢話!」高智商拍拍肚子,「瞧我這肉,你們比得了嗎?」
  「你這不是……」馮子都打了個酒嗝,「……腫的嗎?」
  「我還懷胎了呢。甭廢話,是兄弟就乾了這碗!」
  「一碗你是看不起我!起碼兩碗我說!」馮子都不服氣地叫道:「你那酒量我還怕你?」
  高智商吹噓道:「你是沒見過我師傅新勾搭上那妞,喝酒就跟喝水一樣,人家都是論壇喝的……」
  程宗揚臉上一黑。自己跟雲大妞可是一直小心背著人的,怎麼這麼快就有風聲傳出去了?這小兔崽子的大嘴巴,就欠哈大爺收拾!
  想來想去,也就是自己去城外找雲丹琉那次,吳三桂跟著的事。程宗揚索性也不進去了,快馬加鞭回到住處,把吳三桂叫來詢問。
  狗漢奸倒是骨氣十足,「肯定不是我說的!程頭兒,你可別冤我!」
  「那你怎麼跟小兔崽子說的?」
  「我只說程頭兒一開口,雲大小姐就把龍鱗盾拿出來了。高衙內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說程頭兒晚上留在那邊,沒回來。」
  「幹!你個狗漢奸!我要是康熙這會兒我就把你閹了當太監你信不信!」
  「康熙?誰啊?」
  「別問,問明白了你心裏頭堵得慌。」
  「我也沒說瞎話啊。亂嚼舌頭的事我吳三桂打死都不幹。」
  程宗揚都無語了。同樣是漢奸,老吳跟老秦差別咋這麼大呢?
  「得,這事你以後別提,記住了?」
  吳三桂拍著胸口道:「記住了!」
  程宗揚這邊轉身走人,那邊敖潤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小聲道:「老吳,程頭兒跟雲大小姐怎麼回事?」
  「別瞎打聽。」吳三桂異常嚴肅地說道:「程頭兒跟雲大小姐那事——程頭兒不讓我說。」
  程宗揚一頭撞牆上險些碰死,他轉過頭,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兩個是專門來黑我的吧?」
  敖潤伸出腦袋,「程頭兒,你也在呢?我什麼都沒問!啥都不知道啊!」
  程宗揚努力辯解道:「我跟雲大小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
  「我信!」敖潤爽快地說道:「程頭兒,你說啥我都信!」
  程宗揚眨巴著眼看著他。你怎麼這麼想不開,非要給他們解釋呢?瞧,給自己添堵了吧?
  敖潤一臉殷勤,「程頭兒,天快黑了,是不是要去雲宅啊?我給你趕車!到地方我就走,絕不耽誤你的事!」
  吳三桂忽然虎軀一震,露出戒備的眼神,低喝道:「有殺氣!」
  我是真想把你們都滅口了啊!
  程宗揚殺氣衝天,一字一頓地說道:「去個鳥的雲宅!我說了要去雲宅嗎?誰說我要去雲宅了!你為什麼叫我去雲宅?把你們的齷齪心思都給我收起來!」
  敖潤和吳三桂慚愧地低下頭。接著馮源小跑進來,「雲大小姐來了。」
  敖潤和吳三桂頓時恍然。
  程宗揚淚流滿面,自己跟雲大妞的事真真是一點風聲都沒漏啊,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程宗揚哭著說:「你們別亂說啊……」
  敖潤、吳三桂和馮源齊齊點頭,「我懂!」
  程宗揚擦乾眼淚,毅然走了出去。雲大妞要是聽到風聲,會從哪個角度砍死自己呢?橫著砍?豎著砍?斜著砍?還是乾脆萬刀齊發,把自己剁成餃子餡?
  程宗揚哈哈一笑,「大小姐怎麼來了?」
  雲丹琉道:「聽說你要去上清觀,正好我也要去。」
  程宗揚都想躥起來一頭撞梁上,死了乾淨。自己讓蛇奴回去傳信,她倒好,還順路給雲丹琉傳了一份。這是多不拿人家當外人啊!
  程宗揚還在努力,「雲老哥答應了?」
  「我跟他說了。他說我剛突破不久,境界不穩……」雲丹琉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眼下拍賣的事完了,正好讓我去上清觀多住幾天,好穩固境界。」
  幹!雲老哥,連你都搶著拆我的台?我永遠都不原諒你!
  雲丹琉催促道:「馬上要敲淨街鼓了,快走。」
  「我走!」
  程宗揚在心裏呐喊:死丫頭,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你置下的後宮眼看就捂不住,馬上要散攤子了……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1-5 12:11

Good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13:33

第四章

  南宮,昭陽殿。
  劉驁從榻上猛然坐起,帶起的氣流使得榻旁的油燈一陣搖曳。身旁的友通期驚醒過來,伸手去摸,卻摸到一手的冷汗。
  「聖上……」
  劉驁沒有作聲,只是胸口不斷起伏。
  他夢到自己前往上林苑,卻看到圍牆傾頹,高聳的井幹樓化為灰燼,甘露台的銅柱斷折,巨大的金盤掉落在塵埃中。他走進建章宮,偌大的宮殿裏一個人都沒有,階陛下生滿荊棘……
  「聖上,你怎麼了?」
  劉驁呼了口氣,「沒什麼。」
  他披衣而起,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侍者,中行說掀帷而入,垂手立在一旁。
  劉驁只披了外衣,赤腳在帷帳中走著,腳步時而倉促慌亂,時而零亂遲疑。
  忽然他停下腳步,吩咐道:「傳司隸校尉董宣、大司農寧成、散騎常侍朱買臣、金馬門侍詔公孫弘、博士師丹、狄山……」他停頓片刻,然後道:「……還有中常侍呂閎入宮。」
  中行說道:「這不合適。別見了。」
  劉驁心情正差,聞言頓時沉下臉來,「放肆!」
  中行說道:「深夜宣外臣入宮,又是陛下親信的朝中重臣,別人會以為宮中有變。」
  劉驁僵了片刻,最後重重喘了口氣,「叫張放來。」
  「行啊。我去吧。」
  「等等。」劉驁改了主意,既然不能招群臣議事,索性出去射獵,排遣一下心情,「還有江都王太子,他那幾條獵犬不錯,讓他也來。」
  中行說低頭看著腳尖,「就張放。」
  劉驁看了他半晌,最後一揮手,「不用你去傳詔了。我去找他。」
  「一百期門,一百二十匹馬,十二條獵犬,六隻鷹……隨侍的中常侍我看一下……單超今晚不當值,就叫他去吧。」
  劉驁擺了擺手,讓他自去安排。
  友通期纏著劉驁道:「人家也要去……」
  「下次再帶你去。」
  帷幕後面,鸚奴一邊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拿著一件內衣慢慢嗅著,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

  上清觀,上院。
  丁字形的小樓內遍布燈火,瓷製的油燈形如美女,一手托著燈盞,頂部衣袖散開,罩在燈焰上方,將隱有隱無的輕煙納入袖內。燈側素雅的紙屏其白如雪,沒有沾染上半點煙火之色。
  忽然一股狂猛的刀風襲來,燈焰霍然一歪,微弱的火苗像是要被吹滅般暗了下去。但緊接著,一股柔和的勁氣化解了刀風,已經幾乎熄滅的火苗微微一跳,又重新變得明亮。
  狹小的靜室內刀光閃動,勁氣四處縱橫,卻出奇的沒有發出聲音。雲丹琉紅衣如火,雙眉燕翅般挑起,更顯得英氣逼人。她手中形製古樸的長刀宛如一條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在她對面,穿著道袍的卓雲君素手輕抹,仿佛一對玉蝶,在刀影間翩然掠過,靈巧而又輕盈。然而雲丹琉怒龍般的攻勢與玉蝶一觸,便化為徐徐清風。
  雲丹琉刀法施盡,仍無法突破卓雲君的雙掌,不由眉頭越挑越高。忽然她手中刀光一凝,刀鋒閃過一抹寒光,刀勢突然變得緩慢下來。卓雲君面上露出一絲凝重,她抬手一招,掛在壁上的長劍躍然而出,疾飛過來,然後在指間一旋,迎向刀鋒。
  刀劍相交,發出一聲脆響。卓雲君的鳳羽劍雖然輕若飛羽,一擊之下,卻將那柄青龍偃月長刀逼得倒斬回去。眼看長刀要斬到雲丹琉腰間,雲丹琉一雙修長的美腿猛然一展,腳尖踢在卓雲君腕上。卓雲君來不及握緊,連劍帶刀都被踢了出去。接著眼前紅影閃動,雲丹琉一步便跨到卓雲君身前,隨即腕下寒光一閃,一柄短劍流星般刺向卓雲君的腰腹。
  雲丹琉一改大開大闔的刀法,突然施展出貼身近戰的手段,倒讓卓雲君吃了一驚。她雙手一合即分,一條絢麗的火羽從掌心飛出,然後化為一面火盾,擋住雲丹琉這一記突刺。
  雲丹琉手中的短劍仿佛刺中一面重盾,難以寸進,銳利的劍鋒被烈焰一卷,甚至幾乎有熔化的痕跡。緊接著劍身一瞬間變得火熱,她連退兩步,將仿佛變成烙鐵的短劍拋到一旁。
  卓雲君好整以暇地輕笑道:「大小姐腿這麼長,倒是奴婢失算了呢。」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個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然後盤膝坐下。
  卓雲君這才留意到自己身旁兩盞油燈已經被雲丹琉帶起的勁風撲滅,她欲待解釋,雲丹琉已經閉目入定,靜心體會方才那一戰的心得。卓雲君只好訕訕地掩上門,悄然退開。
  程宗揚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幾乎都快睡著了,聽到動靜才勉強睜開眼睛,打著嗬欠道:「第幾場了?」
  「第三場。」卓雲君道:「大小姐學得極快,體悟片刻就能融會貫通。」
  「這意思是過一會兒還要接著打?」程宗揚躺成個大字,長歎道:「雲丫頭真能折騰啊,說是練手,一打起來就沒完了……」
  卓雲君輕笑道:「大小姐好武成癖,主子讓讓她也是應該的。」
  「什麼叫也是應該的?」程宗揚不滿地嘟囔道:「你是我的侍奴,不是她的陪練!雲丫頭要是把你霸佔一晚上,我還用個鳥啊。」
  「不若奴婢去叫凝奴?」
  「千萬別!雲丫頭路上就在操著心呢。你要把她叫過來,雲丫頭妥妥叫她過去端茶送水。就算不喝,也不能便宜了我。」程宗揚轉念一想,「乾脆我還是去找凝奴吧,你們接著打,記住,這回要多拖她一會兒,打到天亮最好。」
  雲丹琉的聲音傳來,「好了!來吧!」
  程宗揚叫道:「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多體悟一會兒!」
  雲丹琉提著刀站在門口,鼻尖翹得高高的,「怕你偷吃!」
  「你這一波波的折騰,誰受得了啊!」程宗揚向卓雲君使了個眼色,然後翻了個身,一邊伸著懶腰,一邊無奈地歎道:「得了,我還是睡一覺吧。」
  「睡不成了。」雲丹琉道:「這一場我要和你打!」
  話音未落,長刀霍然劈下,刀鋒正對著程宗揚的腦門。程宗揚懶腰剛伸了一半,就拼命一滾,堪堪躲開刀鋒。
  雲丹琉的刀勢一往無前,眼看刀光疾落,要將地上的藤席斬開,誰知刀身猛然一頓,停在席面上方寸許的位置,淩厲的刀氣凝而不發。
  「好!」卓雲君不禁讚道:「不過領悟三次就能收發於心,大小姐真是好悟性!」
  雲丹琉沒有理睬她的誇讚,一邊對著程宗揚狂劈猛斬,一邊道:「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到了吧,我才不會霸佔她一整晚!」
  程宗揚被她逼得手忙腳亂,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趁著出招的機會,用力比出一根中指。

  …………………………………………………………………………………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13:34

  半夜時分下了一場小雨,雲過雨歇,整個北邙都籠罩在輕紗般的白霧裏。
  上清觀上院那處三面懸空的小樓浸沐在濃霧中,周圍的軒窗全部敞開,絲絲縷縷的雲霧飄入室內,在人手邊繚繞不絕,宛若仙境。
  樓內一角放著一隻紅泥小火爐,爐上的銅壺細細的輕沸著。蛇夫人在爐邊屈膝跪坐,仔細沏著茶。
  雲丹琉剛沐浴過,穿著一件淡紅的衫子,烏黑的長髮隨意挽在腦後,髮梢兀自滴著水。她一手持杯,輕輕嗅著茶香,卓雲君跪在她身後,用一塊淡黃色的海綿幫她抹乾髮絲上的水漬。
  在她面前跪著一個柔美溫婉少婦,正小心地屏息斂視。
  「你就是凝奴?」
  「是。」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哦……」雲丹琉抬起眼,打量著面前嬌怯的少婦,然後道:「聽說你是有夫之婦?」
  阮香凝低聲道:「奴婢與先夫……未曾圓房。」
  「圓房……」雲丹琉聽懂了,接著又問道:「為什麼?」
  阮香凝沒有作聲,只含羞咬住紅唇,把頭垂得更低了。
  程宗揚在外面叫道:「給我拿浴巾來!」
  雲丹琉一挑眉毛,「沒空!」
  外面傳來水聲,接著房門拉開,程宗揚渾身是水的走了進來。
  雲丹琉臉一紅,拿起浴巾劈手扔了過去。
  「打了一晚上,連澡都不讓我好好洗——你用得了這麼多人服侍嗎?」
  「我樂意!」
  程宗揚披上浴巾,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卓雲君在雲丹琉身後比了個手勢,悄悄指了指外面。
  程宗揚出去找衣服,阮香凝柔聲道:「奴婢與先夫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直到遇見主人,才被主人收用。主子不嫌奴出身微賤,親自給奴婢破體開苞……」
  雲丹琉臉更紅了,她咳了一聲,努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痛嗎?」
  阮香凝小聲道:「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奴婢當時被主子製住,等奴婢清醒過來,已經被主子開過苞了……」
  雲丹琉先怔後怒,抬掌往案上一拍,「姓程的果然是個無恥小人!竟然這麼卑鄙!」
  卓雲君在旁解釋道:「那是凝奴自作自受,怨不得主子。」
  話雖這麼說,但身為女子連初夜如何都不知曉,這樣的遭遇著實令人憐惜。雲丹琉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記得了……就像做夢一樣,醒來就忘了。只是後來聽主子說過幾句。」
  雲丹琉恨聲道:「這廝只顧自己快活!」
  蛇夫人捧了杯新茶奉上,笑道:「凝奴雖然不記得,可快活一點都不少。我們這些奴婢裏面,能連番泄身的,就要屬她了。這可都是主子調教的功勞。」
  「怎麼調教的?」
  蛇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凝奴泄身,她就會乖乖泄身,只要主子不讓她停,她就會一直泄下去。有時半個時辰就能泄十好幾次……」
  阮香凝玉頰生暈,羞赧地抬不起頭來。
  雲丹琉看著她,眼中的同情漸漸消失,慢慢多了幾分譏誚,「你一個黑魔海的禦姬奴,竟然還能做出這麼一番無辜之態?好演技呢。」
  阮香凝目光微微閃爍,輕聲道:「奴婢雖是黑魔海的人,但平生並未做過什麼惡事……」
  「害了自己親姊還不叫行惡?」雲丹琉寒聲道:「也就是你惡跡不彰,才能保住性命,否則紫姑娘豈會留你?別以為姓程的是貪圖你的美貌,他要是只圖你的姿色,毀去你的神智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話說得重了,阮香凝再矜持不下去,嬌軀瑟瑟發抖地俯下身,「都是主子的慈悲……」
  「你知道就好。」雲丹琉目光一轉,不高興地說道:「人呢?是不是偷吃去了?」
  程宗揚剛穿好衣服過來,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能吃的都被你搶走了,我還去哪兒偷啊!」
  雲丹琉冷笑道:「果然光想著偷吃——我是問你是不是偷偷吃粥去了?早點呢?」
  程宗揚頓時一噎,然後也吼道:「早點呢?快去拿去啊!」
  卓雲君道:「這邊觀裏是一日兩餐……奴婢這便做去。」
  「快些!」
  三名侍奴齊齊應了一聲,起身去做早點。
  程宗揚掩上門,小聲道:「雲丫頭,你別太過分啊。」
  「她們人多,我是新來的,第一次見面,當然要鎮住她們。」雲丹琉揚起下巴,嘟起嘴,「你要覺得沒面子,不高興了,我現在就走。」
  「別!大小姐的面子比我的要緊。」程宗揚笑道:「人都見過了,現在滿意了吧?」
  雲丹琉橫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想見她們嗎?我是怕有人欺負姑姑!」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
  雲丹琉紅著臉大聲道:「真的!」
  「我又沒說是假的。」程宗揚笑眯眯道:「只不過你可能少說了兩個字:是怕有人欺負你姑姑『和你』吧?」
  雲丹琉滿臉飛紅,勉強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揚從背後摟住她,「你看你吧,撒謊的技術太不過關了,連我都能看出來……」說著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輕輕舔了一下。
  雲丹琉身體頓時軟了下來,「不要……」
  「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雲丹琉吃力地說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揚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隨你砍!」
  雲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

  程宗揚陪著雲丹琉吃過早飯,給足了雲大小姐面子。飯後兩人在觀中漫步,攜手同遊。上清觀四周風景極佳,可惜今日大霧,無論遠處的太白峰還是觀側的琴音澗,都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個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別有一番朦朧的美感。
  從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間的院落隱沒在白霧中,只能看到那條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飄渺的天梯在霧中若隱若現。天色尚早,觀中的晨課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頌經聲從雲霧中隱隱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寧靜的安祥之感。
  「她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雲丹琉道:「卓教禦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憑欄歎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強啊。」
  雲丹琉很想給他一刀,「你還能更無恥一點嗎?」
  程宗揚壞笑道:「你遲早會習慣我的無恥。」
  雲丹琉狠狠翻了他一個白眼,臉卻紅了起來,於是岔開話題,「她的腳有些奇怪,好像特別小。」
  「那是紫丫頭給她纏過足。把她的腳骨折斷,重新纏了一遍。」
  「這麼殘忍?」
  「這是懲罰。」程宗揚理直氣壯地說道:「你不能指望懲罰還要讓她舒舒服服吧?不過話說回來,卓美人兒腳纏過之後只有原來一半大小,就跟玉墜一樣,又小巧又漂亮。」
  雲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變態。我又不是沒見過纏足的老婦人,那麼醜還說漂亮?」
  程宗揚搖了搖手指,「不要懷疑我的審美。你見過的是那些老人的腳對吧?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們沒纏過足,那麼老還能好看嗎?你要見過卓美人兒的腳,就不這麼說了。」
  「天然才是美!」
  「錯了。單純從觀感看的話,正常情況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揚道:「比如我這是一句真話,但人們通常都不想聽這種真話,他們寧願眛著良心說真的比假的更漂亮。為什麼呢?因為假話比真話更漂亮。」
  雲丹琉本來想啐他,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的假話一點都不漂亮。」
  程宗揚腆著臉道:「但至少我無恥的樣子打動了你。」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也無心跟他爭辯下去。
  程宗揚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觀洛台,天氣晴朗的時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洛都。」
  「這麼大的霧,能看到什麼?」
  程宗揚低聲道:「但我們在上面的話,別人也看不到我們了。咦?這是什麼東西?幹!出來散步你還帶著刀幹嘛!」
  「怕有人佔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揚不服氣地說道:「你以為帶著刀我就佔不了你的便宜嗎?」
  兩人一邊鬥口,一邊沿著石階,攜手登上觀洛台。越到高處,霧氣越濃,兩人仿佛置身於雲中,四面八方都是輕煙般的白霧,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何東西。
  雲丹琉試著邁了兩步,身後的石徑已經消失在雲霧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朧,連平台的邊緣都看不清。
  雲丹琉好奇地說道:「這個地方高嗎?」
  「高!你可千萬小心,萬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後要再想見我,就得拿勺子撈了。」
  「真惡心!」
  話雖這麼說,雲丹琉卻也不敢再亂走。忽然腰間一緊,一雙手摟住了她的腰肢,接著那個無恥之徒帶著壞笑的面孔從霧中湊了過來。
  雲丹琉臉上頓時一熱,「你幹什麼?」
  「我發現你今天臉紅得特別多……」
  雲丹琉紅著臉揚起臉道:「不行嗎?」
  「別人也就算了,可雲大小姐是誰啊?動不動就臉紅,那還是你嗎?」
  雲丹琉玉頰越發紅了。
  程宗揚臉越湊越近,彼此呼吸相聞,忽然道:「你吃的仙草葉子,藥力是不是還沒有解?」
  雲丹琉頓時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葉片全吃了,以至於情難自禁,實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汙點。
  「用你管!」雲丹琉強撐著說了一句,接著驚慌起來,「你要做什麼!」
  「我在想,既然從觀洛台能看到洛都,反過來的話,洛都的人眼力好一點,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們?」
  「我要殺了你……」
  「放心吧,霧這麼大,你就是殺了我也肯定沒人看到……」
  雲丹琉生怕一不小心從台上跌下去,結果明明站在台上,卻一步都不敢邁,就像被困在最狹小的囚籠中一樣,逃無可逃,更避無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揚的魔爪之下,雲丹琉雖然還在勉力掙紮,但她幾乎每一下掙紮都要提心吊膽,更不敢隨便把他推開,萬一把這個壞家夥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己可不想用勺子撈他,於是掙紮得越發無力。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13:35

  比起雲丹琉的束手束腳,程宗揚可要大膽得多,沒幾下就把她的衣帶解開。雲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誰知那家夥一個踉蹌,就此消失不見。
  雲丹琉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她試著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團霧氣。
  「你不要嚇我,快出來……」
  濃霧中沒有一絲聲音,雲丹琉側耳傾聽,卻猛然聽到崖下有物體飛速跌落的風聲,接著是一聲極遠的慘叫。
  雲丹琉剛張大嘴巴,忽然一雙手把她緊緊抱住,接著那個無恥之徒從霧中鑽出,帶著一臉詭計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說地強吻過來。
  雲丹琉「嗚」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抬腳想踢,最後卻緊緊摟住他,生怕他真的掉下去。
  霧氣翻滾著,傳來陣陣波動。忽然一條白美的長腿從霧中伸出,宛如玉柱一樣,修長而又筆直。接著一雙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將她曲線玲瓏的小腿扛在肩上。
  濃霧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側肩膀上緊湊的肌肉。他緊緊抱著那條美腿,身體不停挺動。渾圓而白淨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來回磨擦,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動著,腳尖不時繃緊。
  雲丹琉雙目緊閉,眼角還殘留著淚痕。她一手拳起,玉齒咬住指背,紅唇微顫著,不時發出壓抑的低叫。一雙溫熱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涼的岩石沾到她的肌膚。與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驚人而又火熱無比的陽具,就仿佛一根又粗又長的棒子,深深插在她體內,像要撐裂一樣,將她的蜜穴塞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縫隙。
  周圍的濃霧湧動著,雲丹琉感覺自己就像飄在雲端,身體仿佛要融化在這片霧氣裏。意亂情迷間,他那雙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遊走著,從下體到乳尖,再到臀溝,熟稔地挑逗地著自己身體每一個敏感部位,帶來一波又一波快感。
  雲丹琉積蓄的慾望在一刻完全釋放出來,不多時,她身體猛然一緊,蜜穴深處傳來一陣抽搐,隨即在強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雲丹琉才從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轉,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關切的目光,一股羞意湧上心頭,臉頰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發熱。
  雲丹琉嬌嗔道:「你還不起來?」
  程宗揚雙手托著她的腰臀,臉上帶著壞壞的笑容。雲丹琉剛想推開他,忽然間臉色大變,接著發出一聲驚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終被他抱著,懸在半空,絲毫沒有沾到身下的岩石。剛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撫弄的手掌,又是誰的?
  「誰!誰在那邊?」
  身邊傳來幾聲輕笑,山風襲來,霧氣略微散開,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從霧中顯現出來。
  雲丹琉臉頰頓時漲得通紅,「你們……」
  卓雲君俯身施了一禮,含笑柔聲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職份。」
  雲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經被人撞破隱私,也沒有什麼好矜持的,她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揚一眼,然後道:「你們怎麼在這裏?」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隻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給主子送靴子來的。」
  雲丹琉對卓雲君道:「你呢?」
  「奴婢是給主子送茶的。」
  雲丹琉看著阮香凝,神情不善地問道:「你是送什麼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來給主子當茶盤的。」
  卓雲君與蛇夫人掩口偷笑。
  雲丹琉氣惱地說道:「笑什麼笑!憑什麼讓你們白看!我也要看你們!」說著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揚道:「我剛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傷的重嗎?」
  蛇夫人道:「倒也無妨,就是頭上起了一個大包。」
  受傷的是個生意人,昨日來觀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觀中。幸好那靴子不重,又被山風所阻,只在他額上砸了個烏青的大包。觀中的弟子已經給他敷過藥,又安撫了一番,並無大礙。
  程宗揚倒不是矯情到非要去親自探望致歉,只不過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來一隻男人的靴子,這事可有點說不清楚,他要再藏著不露面,指不定將來有什麼風言風語。
  程宗揚拿了點禮物過去看望,解釋說自己聽聞觀洛台的勝景,才特意來登山一遊,誰知大霧彌漫,山路濕滑,不慎跌倒,以至於靴子脫落,不意傷人。那生意人本是道門信徒,在道觀受的傷,又得了禮物,也就把這事揭了過去。
  本來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誰知事有湊巧,那人與雲家打過交道,竟然認出與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雲大小姐。雲丹琉原本說好留在上院,不見外人,但她剛被人撞破隱私,實在不想再單獨與三女相處,這次非要跟來,結果被認了個猝不及防。她胡亂打了個招呼,便溜之大吉,一邊後悔自己來得魯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16:22

第五章

  南宮,昭陽殿。
  一支細如鼠鬚的畫筆移動著,在潔白的絲絹上留下一道道髮絲般的墨痕。
  一個麗人慵懶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妝扮過的玉頰光彩照人。她一手托著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著三隻手鐲,一隻是赤金環,上面的龍鳳栩栩如生;一隻是七寶手鐲,鑲著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諸般寶石;還有一隻是碧玉手鐲,鐲身像含滿汁水一樣,翠潤無比,通體沒有絲毫雜色。
  毛延壽一眼瞥過,立即垂下視線。他重新換了一支畫筆,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顏料,繪出三隻手鐲的輪廓。絲絹上的人物已經繪出大半,在他細致的筆鋒下,美人雲髻上每一根髮絲都描繪得清清楚楚,上面銜著寶石的鳳釵仿佛要破絹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還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鸚兒的宮人道:「為何不畫面孔呢?」
  毛延壽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說道:「昭儀國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語,晨如朝花,暮似幽蘭,旦夕之間,各有妙態。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畫,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說得可真好聽。」罌粟女掩口嬌笑,袖中掉下一個折好的方勝,落在畫箱內。
  「不敢!不敢!」毛延壽連忙揖手施禮,順勢把畫箱蓋上。
  「今日就到這裏吧。」昭儀小小的打了個哬欠,「天子還沒回來嗎?」
  罌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獵,總要到晚間才回來。」
  「外面下了雨,還射什麼獵?」友通期道:「好無聊……」
  「亳州獻來千餘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無聊,何不前去賞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她轉念一想,「倒不如采來沏茶。」
  罌粟女喚來宮人,將獻來的貢菊盡數采下,清洗晾乾,好留著給昭儀泡茶。
  毛延壽收拾了畫具,提起畫箱小心告退。

  …………………………………………………………………………………

  「都怨你!」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又背了個黑鍋,「是你自己要來的吧?」
  「要不是你亂扔靴子,我怎麼會被人認出來?」
  看到雲丹琉窘迫的樣子,程宗揚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著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拌嘴。
  兩人一邊小聲吵鬧,一邊信步而行,不知不覺來到觀內一處小院。霧氣還未散開,隱約能看到院中種著幾叢碧玉般的翠竹,白霧在竹葉間繚繞輕旋,平添了幾分遠離塵世的幽靜與雅致。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霧色中,一個少女側身坐在廊下,面前擺著一冊經書,正在柔聲唸頌:「上清紫霞虛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閑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變萬神。是為黃庭曰內篇,琴心三疊舞胎仙……」
  雲丹琉沒想到有人在這裏讀《黃庭經》,一時好奇,不由駐足觀望。
  霧氣漸漸散開,一道淡淡的陽光透過霧氣,落在廊下的翠竹上。雲丹琉驚奇地發現,那女子放在冊頁上的纖手,竟然像美玉一樣,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氣所合列宿分。紫煙上下三素雲,灌溉五華植靈根,七液洞流衝廬間……」
  伴隨著少女清脆的聲音,黃庭內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從她唇齒間流淌而出。霧氣漸散,陽光絲絲縷縷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髮上、衣上……使她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
  雲丹琉忍不住帶著一絲驚歎道:「她是誰?」
  程宗揚心裏暗叫不妙,臉色卻是分毫不露,他腦袋搖得撥郎鼓一樣,「不認識!也許是觀裏的客人……別打擾人家,趕緊走吧。」
  雖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沒有看到她的容貌,但雲丹琉憑借女性的直覺,本能地感受到一絲異樣。對於程宗揚的說法,她絲毫不信,「騙人!」
  廊下的少女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張絕美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即使雲丹琉身為女子,也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揚施了一禮,「程公子。」
  程宗揚帶著苦笑道:「姑娘你好……」說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是被雲丹琉重重踩了一腳。
  雲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我姓雲,雲丹琉。妹妹叫什麼名字?」
  「奴家姓……」少女猶豫著看了看程宗揚。
  程宗揚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雲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難道人家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讓你來獻殷勤!
  「你和程公子認識很久了嗎?為什麼住在觀裏?」
  「奴是卓教禦不記名的俗家弟子。」
  「哦……」雲丹琉意味深長地看了程宗揚一眼,難怪不想讓自己離開上院,這個卑鄙的家夥,竟然還藏了一個人在這裏。
  程宗揚旁顧左右,尷尬地打著哈哈道:「這裏是藥房?藥香味真好聞……」
  趙合德水靈靈的美目望著程宗揚,帶著幾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見過奴家的姊姊?」
  還有個姊姊呢。雲丹琉瞪著程宗揚,醋味幾乎衝到鼻子裏。
  這都是誤會啊……程宗揚一臉蒙冤的悲壯,含糊道:「令姊一切都好。姑娘盡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絲希冀漸漸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觀中,雖然卓教禦對她十二分的體貼照顧,但畢竟是孤身一人在此,總盼望著能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
  雲丹琉卻是一見到趙合德便心生歡喜,那點醋意頂多對著程宗揚發發,對這個少女半點也惱不起來,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幾分憐惜。挽著趙合德的手道:「令姊住在哪裏?我帶你去見她好了。」
  趙合德高興起來,「真的嗎?」
  程宗揚趕緊道:「假的!」
  雲丹琉氣道:「她想見自家姊姊有什麼不行的?你怎麼這樣?」
  「她姊姊不方便跟她見面。」
  雲丹琉一臉冷笑地看著他,「在洛都還有你程公子不敢幹,不能幹的?」
  程宗揚掙紮道:「這個……真不行。」
  雖然跟雲丫頭連床都上過了,可是趙合德的身份實在太敏感,自己與皇后合謀,送個假貨糊弄天子,這事豈是能隨便亂說的?雲丹琉知道沒有一點好處,反而平添麻煩。
  程宗揚正想著怎麼應付過去,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嘶聲,片刻後有人擂響大門,叫嚷道:「快些開門!」
  卓雲君對外宣稱在上院潛心修行,觀中俗務由弟子沈錦檀代理。聽到外面的客人舉止粗魯,把門閂擂得亂震,大有破門而入的架式,沈錦檀不由皺了皺眉,示意弟子打開大門,立在門口道:「道門清靜地,非請勿入。」
  大門一開,兩名護衛打扮的大漢便闖了進來,兩人神情急切,見有人立在門口,當即伸手去推。
  沈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漢的手腕,想把他揮開,誰知那大漢身手頗為不凡,倉促間腳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乾淨。
  山門處嘈雜聲不斷響起,霧中影影綽綽,湧來數十名與那護衛打扮相同的矯健少年和雄壯大漢,各自提刀持矛,聲勢浩大。沈錦檀吃了一驚,如果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觀今日有難。
  「鬧什麼呢!」
  一名公子哥縱馬過來,他滿頭大汗,神色驚惶,先把護衛喝退,然後對沈錦檀道:「這位仙子,我們有人受了傷,還請仙子幫忙,找個乾淨的地方。」說著拿出一隻錢袋,裏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銖。
  「敝觀狹小,容納不了這許多人馬。」沈錦檀推辭不受,「況且我等道門與世無爭,諸位若是與人鬥毆,還請速速離開。」
  「不是鬥毆!」那公子哥趕緊解釋道:「我們是來打獵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誰知下山時遇到大霧,敝主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受了傷。這些人都不用進來,仙子要嫌他們咶噪,我把他們都趕到山門外面,絕不耽誤各位清修。」
  沈錦檀見他說得懇切,不似作偽,也不好把傷者拒之門外,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讓開道路,冷冷道:「入觀不得超過六人。其餘貴屬還請到山門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應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被幾名奴僕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他二十來歲年紀,一隻腳包得跟粽子一樣,身邊四五個奴僕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個個如臨大敵,看上去似乎傷得極重,只不過他臉上倒沒有多少痛意,反而一邊走一邊笑道:「一點小傷,看把你們急的。這裏離洛都也不遠,回去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哪裏用得著借別人的道觀?」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說,這一路我們都摔了三匹馬了,要走也要等霧散了吧?」
  年輕人一笑,他被幾名奴僕架著,幾乎腳不沾地,倒還有閑情去看門上的匾額,「上清觀……這地方聽說不錯啊。」
  趙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細,原本在上院深居簡出,但時間一長,戒心也淡了,問道之餘也幫觀裏做些雜事,打理丹藥,照顧傷患。聽說有人跌傷,她便拿了些藥劑,過來幫忙。
  那些奴僕眾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輕人抬到榻上,面上滿是憂懼,動作小心翼翼。趙合德還以為他是一條腿斷了,也不禁有些擔心,等解開包紮的布條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腳踝好端端的,連腳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腳趾似乎踢到石頭,略微紅腫了些。
  趙合德拿著藥物哭笑不得,這點紅腫連傷勢都算不上,那些奴僕偏要擺出鄭重其事的模樣。她起身剛要開口,卻發現院內不知何時安靜下來。那些奴僕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個個木著臉,默不作聲,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個年輕人躺在軟榻上,雙眼直勾勾看著她。
  趙合德神情冷了下來,這種目光她自小便見過許多,什麼落馬受傷,分明是這年輕人的惡作劇。
  旁邊一個奴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主上,非禮勿視。」聲音又尖又細,讓人一聽,不由從心底泛起一股別扭。
  年輕人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慘叫一聲,卻是那個小美人兒把他腿扔了下來。
  旁邊的泥塑一瞬間都活了過來,紛紛湧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趙合德轉身就走,剛才那名說話的奴僕卻拉住她的衣袖,尖聲叫道:「你不能走!」
  趙合德帶著一絲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這事怎麼說得清楚?」那奴僕跳著腳道:「萬一主上受了傷,是你死還是我死?」
  「無賴!」
  「我哪點兒無賴了?別以為自己長的有幾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訴你!漂亮女人我見得多了!就你這樣的,在漢國撐死也就排個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嗎?把你腦袋砍了都抵不上我們主上一根腳趾頭!」那刁奴越說越囂張,「先驗傷!要是主上沒事,咱們再說旁的!」
  「喲,這麼熱鬧啊。」程宗揚聽到裏面吵鬧,想著多半是有人不開眼,居然敢糾纏趙合德,英雄救美這事,自己最喜歡幹了。他一邊施施然進來,一邊往屋內瞟了一眼,接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傷躺在榻上的是劉驁,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張放,旁邊站的是單超、徐璜、唐衡,扯著趙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說。一個天子,一個侯爺,三個中常侍,就中行說身份差點,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揚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東窗事發!這是找上門來了!
  「都住手!」劉驁喝止眾人,自從趙合德進門,他眼睛就沒往別處轉過,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小美人兒,然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你是誰?」
  程宗揚心念電轉,天子還不知道趙合德的身份?這是偶遇,不是專門來搶人的?但他心剛放下去,就又提了起來,即便劉驁不知道趙合德的身份,索要一個女子入宮也不是什麼難事。他要真把趙合德帶回宮裏,那就熱鬧了。假的趙合德在昭陽宮裏住著,這邊又去個真的,她的飛燕姐姐非要崩潰不可。
  程宗揚當機立斷,「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見過主上。」
  「是你?」劉驁這會兒才看到程宗揚,聽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看向程宗揚身後,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個呢?」
  程宗揚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誰。對於性喜遊獵的劉驁來說,身高腿長,英姿颯爽的雲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國色天香的趙合德還大。這會兒已經是騎虎難下,自己已經背了趙合德這個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個。
  顧不得眾人驚羨的目光,程宗揚果斷道:「那個也是。」
  劉驁怔了一會兒,然後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豔福啊。」
  程宗揚心頭一沉,劉驁這種笑容他再熟悉不過,天子外寬而內苛,他這麼一笑,已經把自己忌恨上了。
  趙合德不知道其中的關係,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揚身後,避開了那個年輕人的目光。
  劉驁雖然在笑,那笑容卻仿佛僵在唇角。他以為自己身邊的飛燕、合德已經是天下絕色,不意山野間偶遇的美人兒,竟然有著不遜於自己後妃的傾城之色。尤其是剛才那美人兒給自己解繃帶時的溫柔舉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過一個商賈,花錢買來的六百石微末官職……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5 16:23

  單超神情木然,一言不發。徐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中行說的白眼都快翻到腦門上,最後唐衡硬著頭皮道:「主上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程宗揚借坡下驢,趕緊告辭。
  劉驁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揚一顆心直沉到穀底,昨天出門忘了讓老匡卜一卦,誰知樂極生悲,趙合德左躲右躲,還是被劉驁惦記上了,看來這一趟麻煩不小。

  …………………………………………………………………………………

  「你的小妾怎麼會在觀裏?」中行說冷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道。
  「昨日我帶家眷來上清觀遊玩,在觀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黃,聽聞有人受傷,過來幫忙,並非有意衝撞聖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紀?」
  「十……六?」
  「何時所納?」
  「兩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裏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觀內的靜室此時如同審訊室,中行說據案而坐,一手拿著墨筆,一手拿著木簡,一邊問一邊記錄。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個木著臉看著天花板,一個閉著眼睛,如老僧入定。兩人都很看不慣中行說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可兩人心裏都跟明鏡一樣,中行說這副嘴臉其實是在向程宗揚暗示——趕緊把那個友通期獻給天子。一個妾侍而已,留著徒生禍患,獻予天子可是奇貨一件。
  奈何程宗揚就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這會兒硬撐著就是不鬆口。徐璜不想讓這株搖錢樹倒了,一時想著怎麼說服程宗揚讓出愛妾,遂了天子的心意,眾人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一時又想著小程也不容易,兩個俏生生的小妾,讓天子看一眼就沒,這也實在說不過去。再說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真把人帶回宮,說不定兩天就膩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麼找個說辭,勸勸天子,不傷天子體面地把這事抹過去。
  徐璜這邊左右為難,滿心都是煎熬,旁邊的唐衡也不輕鬆。君奪臣妾這種事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讚同。就算程宗揚是個為了謀官不擇手段的無恥之徒,他也不能忍受天子做這種荒唐之事。問題是中行說,他倒像是什麼都肯幹。
  「另一個呢?」
  程宗揚裝糊塗道:「誰?」
  「你後邊那個。」
  程宗揚這會兒是真後悔了,雲丫頭的事自己捂都捂不過來呢,這會兒偏要被人問個底兒掉。
  「我能不說嗎?」
  中行說寒聲道:「你想欺君嗎?」
  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這不是公公閑來無事,跟我聊天嗎?難道方才那些話,是天子問的?」
  「多新鮮啊。」中行說一臉鄙視地說道:「我一個閹人,問你小妾幹嘛呢?吃飽了撐的?這點眼力價都沒有,你還當官呢。我要不是被閹了,當什麼官不比你強!」
  「公公的意思是,剛才那話是聖上問的?」
  「就你那手藝還想挖坑讓我跳?」中行說冷笑道:「你怎麼想的我管不著!你要敢瞎說我就告你誹謗!聽好了——我可沒那麼說!明白了嗎?」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聲,「聖上出行,安危繫於我等一身,問得細了一些,程大行應該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揚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閨名有什麼關係?」
  「話不是這麼說。」唐衡打圓場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沒有旁的用意,就是與程大行閑聊幾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閑聊就好。」程宗揚笑道:「聊什麼不是聊呢?」
  中行說陰陽怪氣地說道:「那就聊聊你那個小妾吧。」
  「你一個太監,跟我聊小妾的話題,你覺得能聊到一塊嗎?」
  中行說道:「我就樂意聊這個!」
  「你樂意我不樂意,換一個!」
  「你那小妾叫什麼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紀?」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裏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攔住兩人,唉聲歎氣地說道:「就這麼著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們改天再聊也是一樣的。」
  「喲,就你們兩個會做人,把我夾中間裏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說一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說可沒有替程宗揚隱瞞的義務,回去添油加醋那麼一說,天子的臉色當場就冷了下來。
  劉驁面無表情地把木簡扔到一邊,「昨日雲台書院的師丹上了一份奏疏,好像提到算緡?回去把它找出來。」
  中行說躬身道:「諾!」
  劉驁自言自語道:「那些商賈為富不仁,於國無益,是該好好整治了。」

  …………………………………………………………………………………

  洛都風雲變幻,給這座帝京帶來一絲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來,物價一路飛漲,數日之內,市面上百貨的價格都提高了兩成以上。
  物價騰貴,高興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賈同樣滿心憂慮。就在近日,一則流言在京中暗中傳播——據說朝廷正在商議針對商賈開征算緡。至於算緡的內容則是五花八門,有的說征收實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貨物,就有一件必須繳納給官府;有人說車船另計,比尋常的算緡還要高上一倍;還有人說,這次的算緡規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實物,而是收取錢銖。
  隨著流言的傳播,商賈們未雨綢繆,開始大量聚斂錢銖,推波助瀾之下,物價愈發高企。
  另一條震動洛都的,則是雲家覆沒的消息。與流言不同,雲家產業的易手都是公開的。各處田地、店鋪紛紛改換名號,尤其是雲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轉讓,讓那些沒有趕上競標的商賈捶胸頓足,後悔當初沒有給雲家借款,錯過了瓜分雲家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沒有留意的角落裏,洛都最大的幾家草料場悄然易主。即使有心人去打探內幕,也會發現新換的東家五花八門,有來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駐洛都不久的車馬行,有舞都來的富商,還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涇溪馬場。
  「奇怪,」齊羽仙皺眉道:「莫非他們有什麼大動作?」
  「沒什麼奇怪的。」聞清語道:「上次我們奪走雲家那批金銖,雲家為了籌款,向洛都的商賈借了高利貸,我略微計算了一下,雲家前後損失將近二十萬金銖。他們拍賣掉這批產業看似價格驚人,但大都用來當場償還欠款,真正拿到手的金銖並不多。」
  旁邊一個黑衣人道:「雲家也是斷臂求生。不然他們抽空了別處的資金,勉強支撐下來,整個雲家也成了空架子,說不定風一吹就倒了。」
  「洛都這些商賈都是吸血的螞蟥,雲家這回若不是讓出重利,而是拿出錢銖還款,他們絕不會善罷幹休。」黑暗中有人說話,卻是西門慶的聲音。
  「不必管他們。」劍玉姬淡淡道:「金銖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財,聚斂的金銖再多,也不過是個守財奴,不足為懼。」
  齊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對姓程的掙錢總是這麼大方,從不去擋他財路。還有意削弱雲家,助他斂財,是想讓他把心思都放在掙錢上吧?」
  「會掙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會花錢。」劍玉姬道:「他若是只進不出那就好了。」
  聞清語道:「算緡之事,我們便不再插手嗎?」
  「錢財無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們要找的是什麼。」
  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片刻後,劍玉姬的聲音響起,「嚴君平那邊的事如何了?」
  西門慶的聲音道:「眼下已經找到最關鍵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後一處地點,就可以大功告成。」
  齊羽仙冷笑道:「最後一處地點你找到了嗎?」
  西門慶沒有理會她,只對劍玉姬道:「只要把嚴君平抓出來,拷問出最後一處地點,神教至寶就可以重見天日。若仙姬同意,我親自帶人去!」
  劍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年關將近,大祭之事絕不能再拖了。諸位,好自為之。」
  眾人紛紛應道:「明白。」
  西門慶暗暗鬆了口氣,他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騙取了嚴君平的信任,從他手中拿到寶物的線索。誰知一路找下來,卻是步步荊棘,嶽賊像是根本不想讓人找到他的寶藏,好端端的線索說斷就斷,而且尋找的過程中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味道,具體如何西門慶也說不上來,但好像那家夥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來越近,西門慶也顧不上矜持,開口向劍玉姬求援。眼下劍玉姬雖然沒有明說,但她沒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經答應出手了。
  對劍玉姬,他還是頗有幾分信心的。郭解、劇孟、朱安世縱橫一時,卻連對手未曾找到,便在無形之間紛紛鍛羽。如今偌大的漢國都被她擺布在指掌之中,其他人即便智謀用盡,也只能為她作嫁衣。
  這等手段,讓人不能不服。西門慶此刻便滿心佩服地看著那個優美的身影。這女人確實了不起——雖然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賤人……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1-5 23:12

Thanks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3

第六章

  通商裏程家宅院內,馮源遞過賬本,唉聲歎氣地說道:「這是舞都昨晚送過來的。程頭兒,咱們掙的錢不少,可花得更快,這掙錢的速度怎麼也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啊。」
  「做生意,當然要有進有出。」程宗揚道:「我們花錢,是為了掙得更多。只進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揚匆匆看了一遍賬目,指著其中一項道:「七里坊的收入上個月怎麼突然漲了這麼多?」
  馮源道:「寧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邊幾個州郡的豪強都鬆了口氣。遊冶台趁機搞了個什麼秉燭遊,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戶,連帶著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來。」
  程宗揚看完賬本,默默記了一下數字,然後道:「賬本這邊不留了。瑤夫人那邊有一本就夠了。」
  馮源答應一聲,接過賬本,也沒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過手一抖,賬本便燃燒起來。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這火法越來越熟了啊。」
  「我問過匡神仙,他說我以前總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環海,水火不相容,專克我這火法。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我這一挪地方,立馬就活了。」
  「匡大騙還真有一手?回頭讓他給我卜一卦,看我這個月運氣怎麼樣。」
  說笑間,敖潤進來道:「毛先生回來了。」
  程宗揚精神一振,「趕緊讓他進來!」
  程宗揚從上清觀回來,便一直等毛延壽。友通期如今正受寵,劉驁連晚都宿在昭陽宮內。毛延壽每日清晨去宮中為昭儀畫像,下午再帶出消息。自己雖然在宮外,也能對宮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剛剛得罪天子,宮裏的動態更加重要。萬一天子在宮中大發雷霆,要拿自己開刀,自己好歹還有時間逃命。
  毛延壽出宮時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著花花綠綠的顏料,都沒來得及清洗。
  程宗揚道:「還沒有畫完嗎?不急,你盡管慢慢畫,畫上一年都行。」
  毛延壽打開畫箱,從夾層裏取出一隻折好的方勝,一邊苦笑道:「屬下已經畫了六幅,便是用來作屏風也盡夠了。再畫下去,不知道找什麼由頭才好。」
  「由頭還不好找?你乾脆畫十二幅,給昭儀作本掛曆。還不行,你就給她作本台曆。」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接過方勝。毛延壽是往來宮中傳遞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環,但他不希望毛延壽知道太多,因此雙方傳遞消息都是用手寫,而不是口耳相傳。這方勝是罌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訣竅,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開。唯一的麻煩是罌奴和友通期會寫的字加起來也不比敖潤多幾個,好在她們旁邊還有一位女傅,才沒落到空有消息無法傳遞的窘境。
  打開方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天子遇刺」四個字。程宗揚瞳孔一縮,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劉驁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親自去審問犯人,結果被「郭解」奪劍挾持,逼他承諾不誅連家人,然後舉劍自盡。
  程宗揚良久長歎一聲,郭解那名追隨者連名字都沒留下,但身處囚籠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盡,不留半點把柄,不僅俠義過人,更可謂智勇雙全。
  按照正常發展,朝廷誤會郭解已死,天子又親口允諾放過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為止,等於用他一條性命換取郭解滿門的平安。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還不如他們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諾,剛逃出生天便出爾反爾,下令誅殺郭解全族。
  這會兒程宗揚也弄明白了,說起來自己真是點子夠背,正趕上劉驁心情最差的時候攤上趙合德這事。眼下雖然硬頂過去,但依著天子的德性,鐵定不會就這麼放過自己。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揚把方勝丟給馮源。馮源雙掌一合,指縫間飄起一股青煙,再打開手掌時,那隻方勝已經化為灰燼。
  毛延壽小心道:「家主若是無事,小的先告退了。」
  「暫時辛苦一段吧,」程宗揚道:「過了這幾日,給你放假,讓馮大法帶你到舞都畫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揚想了想,還是拿出一封信箋,「明天把這封信帶進去。」
  「是。」毛延壽接過信箋,躬身退下。
  程宗揚心下鬱悶,好端端的,被天子那麼橫插一杠子,上清觀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趙合德留在觀中——天子還沒走呢,他把兩個小妾扔在上清觀,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麼幺蛾子,索性一並帶回洛都。
  雲丹琉雖然不高興,但也知道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只不過程宗揚想把趙合德帶回家,壓根兒沒門。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逕自帶著趙合德去了雲家在城外的莊子,也是雲家僅有幾處沒有變賣的產業之一。
  那封信是趙合德寫給姊姊的。坦白地說,程宗揚真不想送。可趙合德眼下連身份都沒有了,跟自家姊姊說句話這麼點小小的心願自己都滿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揚頭痛地揉揉額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轍來,索性道:「叫老匡來一趟吧。真得讓他給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與鵬翼社同在通商裏,不到一盞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趕到。他年輕雖然不老,但吃的這碗飯,打扮得倒是蒼顏皓髮,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匡仲玉一手撚著鬍鬚道:「是佔筮?還是卜卦?」
  「揀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氣,隨即換上笑臉,「那我給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轉變也太快了,程宗揚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合著佔卜那些,你也沒譜?」
  「甭說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數倒是能圓過來。」匡仲玉顯然對當年的遭遇還心有餘悸,只揀自己拿手的說。
  老匡都這麼坦白了,程宗揚也只好直說:「沒有。」
  「沒有?」
  總不能跟你說我是公元後吧?
  「我們盤江不講這個,八字沒記住。」
  匡仲玉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要不……我給你摸個骨?」
  「別!我又不問富貴,就問問這坎能不能過去。」
  「早說啊!我還當你批終身呢……這個好辦!」
  匡仲玉從袖子裏抽出一隻竹筒,「嘩嘩嘩」用力搖了幾下,「來吧。」
  「抽簽啊?」
  「要不還怎麼著?我給你測個字兒?我得先說啊,測字我可沒準。」
  「得了,就這個吧。」
  程宗揚隨手抽出一根竹簽,還沒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這是上上簽啊!」
  「是嗎?」
  「廢話!我這筒裏就沒別的簽……我給你瞅瞅啊。」
  「上上簽還瞅啥啊。」
  「外行了吧?這裏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著竹簽,端詳良久,然後道:「這簽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兒……」
  「這還帶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當然要把話給你說明白,難道我還要跟你說,我這是怎麼怎麼算出來的——我能蒙你嗎?」
  「我真是閑的……」程宗揚對他這算命的手藝已經沒啥指望了,「別兜圈子了,趕緊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這簽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簽還有這麼慘的?」
  「別急啊,後面還有呢。這簽上有轉機。能解。」匡仲玉道:「只要過了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比沒坎還順暢——能不是上上簽嗎?」
  程宗揚都沒力氣跟他扯了,直接道:「怎麼解?」
  匡仲玉撚著鬍子斟酌良久,盯著那竹簽又是橫眉又是豎眼,最後道:「我也不坑你,實話實說——沒看出來。」
  程宗揚心裏當時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來,合著我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虛地說道:「要不我再給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揚黑著臉道:「卜一卦說不定我還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簽筒一收,「你這也是病急亂投醫,算命的事能作得了準嗎?我跟你說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麼回事。人啊,就那麼回事,你把心放寬些,該吃吃,該喝喝。」
  被一個算命的這麼教訓,程宗揚也算開眼了。正想趕緊把匡大騙打發走,徐璜派了個小黃門傳話,讓他去宮裏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這得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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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剛剛回駕。」徐璜低聲道:「氣色很不好。」
  「還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點頭。
  「至於嗎?」程宗揚牢騷道:「一個天子,怎麼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徐璜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掩上門,回頭道:「這哪兒是女人的事?聖上惱的是你駁了他面子——聖上剛秉政沒多久,最在乎的就是這個。」
  「我把小妾送給他,讓他吃我的剩飯,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沒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裏有點數。過幾日你多半會被打發出去,到遠郡當個郡丞。」
  程宗揚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雖然是小官,但處於風波核心,朝中有什麼風吹草動,自己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給太守當個副手,遇到個強勢點的主官,自己買官的錢就等於白花了。
  「什麼時候?」
  「眼下詔舉在即,朝中不會動人。等詔舉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員。」
  詔舉差不多要折騰一個來月時間,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續,大概還有兩個月。程宗揚心頭微鬆,到時候算緡令的推行也應該見分曉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親信,能透出風聲已經很厚道了。程宗揚也不多說,悄悄塞了一疊鈔票,便即告辭。
  匡仲玉說的「意外之喜」連毛都沒有,程宗揚也死了心,就當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宮一趟,老徐這邊沒指望,程宗揚心一橫,乾脆去找蔡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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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4

  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門,見他過來,隨即屏退左右,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晨間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揚一陣尷尬,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這會兒宮裏都傳遍了。
  「時機選擇得很恰當,理由也很過硬。」
  程宗揚被他誇獎得莫名其妙,只好打著哈哈道:「你這是要出門?不耽誤你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錢。」
  「什麼錢?」程宗揚警覺道:「你借的錢還沒還清吧?」
  「前幾天他們借的錢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給他們結清了。」
  程宗揚欣然道:「這就對了。你把錢還給他們了?」
  「他們不肯要。反而打算多借給我一點。」
  「……他們是豬油蒙了心吧?」
  「誰說不是呢。」
  程宗揚沒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條戰壕了,只不過他就感歎這麼一句,然後就沒下文了。
  程宗揚左思右想心裏都不塌實,「大哥,咱能不收嗎?」
  蔡敬仲搖了搖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給他們付清,就不是我要收,而是他們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夥都是宮裏作事的,厚此薄彼怎麼成?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
  程宗揚真是服了,你還有臉說做人?洛都的城牆都沒你臉皮厚吧?
  「你幹嘛不攔住他們?」
  蔡敬仲奇怪地說道:「宮裏人大多過得清苦,難得有條發財的路子。我幹嘛要斷人家的財路?」
  「他們只看著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們圖的是利息,還要什麼本金?」
  程宗揚張了張嘴,硬是沒找到話說,老蔡說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著吃利息嗎?誰想過本金的事?
  但就這麼走了程宗揚又不甘心,老徐剛幫了自己一把,放著老蔡這麼坑他,自己良心實在過不去。
  見他不開口,蔡敬仲似乎意識到什麼。他皺著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麼事十分為難,最後才歎了口氣。正當程宗揚以為蔡敬仲終於良心發現,卻見他勉為其難地從袖中拿出一道黃綾長卷。
  「既然來了……這個你也看看吧。」
  程宗揚莫名其妙,接過黃綾打開一看,卻是一道寫好的詔書,上面的內容簡單粗暴,殺氣逼人:鴻臚寺大行令程宗揚,實為趙逆劉彭祖羽翼,又與逆匪郭解勾結,圖謀不軌,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著令即刻鎖拿入獄,淩遲處死,家眷沒入宮中。欽此。
  程宗揚猶如五雷轟頂,還一門心思想著救別人呢,誰知自己大難臨頭。詔書都擬好了,自己還傻乎乎一頭闖進宮,這是自投羅網啊!自己早該知道,匡大騙壓根兒就不靠譜!這算哪門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這孫子八成是算錯了,自己的死劫在這兒呢!
  程宗揚趕緊往後看,幸好詔書上還沒有用璽,自己還有時間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麼一點風聲沒有就直接給我判死刑了?」程宗揚氣急敗壞地叫道:「老徐怎麼不給我透個信呢?」
  蔡敬仲道:「我擬的。還沒來得及給他看。」
  程宗揚一口血險些吐出來,「大哥,你啥意思啊?」
  說著程宗揚福至心靈,老蔡一向不走尋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特意放出大招,給自己脫罪的?不過這邏輯在哪兒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維一向是天馬行空,自己也別猜了,直接問吧。
  「有你的!」程宗揚笑道:「漢國沒有淩遲吧?你故意這麼寫,是不是想讓天子能夠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煩?」
  「對了,沒有淩遲。」蔡敬仲拿起筆,把「淩遲」二字抹掉,鄭重其事地改成「腰斬」,又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揚看著他筆走龍蛇地寫完,怔了半晌,終於明白過來,「大哥,你真想讓我死啊!」
  「胡說!我要想讓你死,還會給你看嗎?」蔡敬仲道:「也是你趕上了,我本來準備一會兒去見天子,給詔書用璽。趁天子正在火頭上,把事情辦妥。」
  蔡敬仲見程宗揚聽得愣神,特意解釋道:「你看,這詔書裏其他文字都無關緊要,唯有這句『家眷沒入宮中』是點睛之筆,天子一看,肯定會同意,至於罪名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
  「等會兒!」程宗揚攔住他,蔡敬仲雖然解釋得很清楚,但自己關心的根本不是這個好不好?
  「你本來沒打算給我看是吧?」
  「沒關係,」蔡敬仲安慰道:「詔書一發下來,我就會去找你。」
  「等詔書發下來你再找我?你還是想讓我死啊!」
  「有半個時辰,足夠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準備好了,見面就能走。不耽誤。」
  程宗揚感覺蔡敬仲就是那天馬,在自己腦門上毫無規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腳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憑自己的智商,永遠都不知道他下一腳會踩在哪兒。
  他跟傻瓜一樣問道:「去哪兒?」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詔書一發下來,你就能走了。我這邊呢,錢也收得差不多了。我算過日子,現在走的話,趕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誤實驗室的事。」
  程宗揚這回終於是真明白了,他二話不說,先吐出一口老血,「合著為了不耽誤你實驗室的事,你就給我判了個死刑?!」
  蔡敬仲嚴肅地說道:「實驗室的事可耽誤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視。」
  能不重視嗎?我都快淩遲加腰斬了!程宗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來讓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準備好了,你怎麼不問問我準備好了沒有?」
  蔡敬仲一擺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媽,就你的實驗室重如泰山,我這邊的事全是浮雲對吧?
  「翻倍!」程宗揚毅然道:「從這個月開始,只要我耽誤一個月,實驗室的資金我就給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臉想了想,「你有那麼多錢嗎?」
  「有!我就是死,也給你掙出來!」
  「一個月兩倍,兩個月四倍,三個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誤到明年五月的話,你投入的資金就相當於漢國一年的賦稅——你要付清這筆錢,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性。」
  程宗揚毫不猶豫地說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奪了天子的鳥位,到時候我把一年的賦稅全批給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覺得他這個想法不錯,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若能篡位顯然是一個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選擇。
  「求你了!」程宗揚幾乎聲淚俱下。
  自家主公都說到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詔書,勉為其難地說道:「那就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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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好說歹說,總算把蔡爺穩住。從宮裏出來,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滿死裏逃生的慶幸感。匡大騙雖然不靠譜,但那根上上簽還真沒白抽,自己可不是死了一回嗎?要不是蔡爺高抬貴手,自己今天就徹底栽了,說不定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入宮不到一個時辰,程宗揚已經心力交悴。他深刻認識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相比之下,蔡爺那思緒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閃亮的會在哪兒,隨便來點靈感,就夠自己搭上半條命的。
  他正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不經意間,一輛油壁香車從車旁駛過。
  這會兒剛過酉時,路上車馬極多,那輛馬車毫不起眼,可它經過的刹那,程宗揚心卻猛地提了起來。那車上飄來一股淡淡的香氣,如蘭似麝,程宗揚踏入坐照境之後,六識敏銳性大為提升,那香氣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聞到,而且極為熟悉,讓他一瞬間就想起一個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還見過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記得嗎?問題是她怎麼會在這裏?
  程宗揚心頭疑雲大起,成光與黑魔海的關係不清不楚,劉丹伏誅之後,江都王太子劉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競爭力的人選之一。有時候程宗揚也不得不佩服劍玉姬心思夠野,篡位這種事自己光是用嘴說的,人家是真敢幹。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剛才差點讓自己腰斬的詔書,一天能賞自己一百道都不帶重樣的。
  那是一輛單人馬車,形製十分低調,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諸侯王的太子妃,這麼低調是想幹什麼?
  「跟著前面那車。」
  敖潤催車上前,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面的馬車。
  程宗揚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輛香車沒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內繞了一圈,然後直趨北門。
  程宗揚的馬車停在路邊,看著那輛香車越駛越遠。跟著盧五哥混了這麼些日子,程宗揚早已今非昔比。車上的人雖然做得隱密,卻瞞不過他的耳目,方才那輛車在客棧前略一停頓,已經悄無聲息地換了人。
  程宗揚盯著那處客棧,吩咐道:「回去看誰在,來幾個人。」
  敖潤答應一聲,立刻催車返回。
  程宗揚黏上鬍鬚,稍等片刻,然後看準機會,跟在幾名住店的客人身後大模大樣地進了客棧。
  那絲香氣已經淡得微不可聞,他循著香氣上了樓,卻看到兩名黑衣人在走廊裏守著。
  程宗揚毫不停頓地上了三樓,接著穿窗而出,狸貓般攀在簷下,找到兩名黑衣人看守的房間位置。
  室內坐著一名儒服老者,還有一名披著斗篷的女子。程宗揚眯起眼睛,那女子已經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談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見過,赫然是當日月旦評上那名主持。程宗揚還記得他是石室書院的副山長,嚴君平的副手,同樣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個發黃的皮卷,「沒想到會藏在東觀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費了一番手腳才找到。」
  魏甘道:「嶽賊最是狡詐,不光把寶物分為八處,用途和埋藏的地點還各自分開,其間各種掩人耳目,欲蓋彌彰,用盡了障眼法。好在這已經是第七處,再有一處便可功德圓滿。」
  成光道:「嶽賊越小心,越說明埋藏的東西要緊。此番若能尋到神教至寶,魏供奉居功至偉,升為長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滿是皺紋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寶,其他的,眼下還說不上。」
  他拿出那塊從嚴君平手中騙來的玉牌,與那張皮卷相互對照,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就在此處了。」
  幾人離開客棧,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門。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在北邙山腳一處桑林中停下。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黑衣人點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後,確定了位置。兩名黑衣人拿起鎬鋤,按照魏甘指點的方位挖掘起來。那兩人都是練家子,運鋤如飛,不多時就掘出一個丈許深的大坑。
  眼看寶物即將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往坑裏張望。忽然一名黑衣人鎬下發出一聲悶響,撞到一件硬物。兩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圍挖去。
  一刻鍾後,一隻半人高的木箱終於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體大半已經朽壞,兩名黑衣人費盡力氣,才保住它沒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眾人都露出興奮的目光。魏甘親自操起撬杆,將木箱撬開。木箱內是一隻稍小的鐵箱,箱鎖已經鏽蝕,沒費多少力氣便即打開。鐵箱內襯著一層油布,裏面墊著隔水的皮料,再裏面又是一層油布,然後是一層棉布……
  眾人把包裹一層一層剝開,每剝開一層,神情就愈加振奮。直到剝下最後一層棉紙,一件晶瑩剔透的物體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臉盤大小,色澤微綠,通體透明,猶如水晶般,在搖曳的火光下呈現出夢幻般的光彩。它形狀極為特殊,下方是一個橢圓形的大觥,後方是一個方形的箱狀物,兩者連為一體,由於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內部的構造精妙無比,巧奪天工。
  這件器具的形製從來無人見過,更無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聞多識,一見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4

第七章

  桑林間,一件通體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閃著光。不管是誰看見,即便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知道這是一件至寶。
  成光眼中異彩連現,「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對了一遍皮卷上的記載,然後篤定地說道:「正是此物!你看,這器具通體沒有任何雕鑿的痕跡,紋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與器身渾然一體,堪稱鬼斧神工。與卷上繪製的圖形更是一模一樣,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記載,神教至寶的線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著卷上秘錄的開啟方法,趕緊吩咐道:「箱內還有一瓶秘劑,快仔細尋找。再取一桶水來。」
  黑衣人一通翻找,從皮革內撿出一隻密封的銅瓶。這邊同伴也提來一桶水,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體中。
  程宗揚瞠目結舌,看著那幫黑魔海骨幹圍著那隻「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滿腦子的荒唐感揮之不去。眼前這一幕實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認識那隻「琉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東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駿,也絕對不會陌生……
  忽然肩頭一動,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頭看時,卻是盧景。
  盧景無聲無息地伏下身,低聲道:「檜之和長伯也來了。」
  程宗揚一顆心總算放到肚子裏,老秦、老吳加上盧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橫著走了。他悄悄舉手,暗暗示意了一下。盧景一眼看去,眼睛頓時也直了,「這是嶽帥的遺物!為何會在此處?」
  「他們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尋找嶽帥留下的秘寶……媽的!」程宗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這算什麼秘寶?這是嶽帥憋的寶吧!」
  「打開了!」
  黑衣人發出一聲歡呼,終於把密封的銅瓶打開。
  魏甘也鬆了口氣,銅瓶內是一種黃濁的液體,而且散發出一股可疑的臭味,放在他眼中,更顯得高深莫測。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錄,教中至寶的線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內,需得放入秘劑,打開機括,方可顯現。」
  程宗揚與盧景兩眼直勾勾盯著那隻琉璃天樽,臉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詫異之餘,還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惡心。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個儒服老者把液體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內,然後撅著屁股,一頭紮進下方的大觥內。隔著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兩眼鼓得跟金魚一樣,死死盯著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過一絲細節。
  「來吧!」
  魏甘擺好姿勢,一聲令下,旁邊的黑衣人按動箱體上方的神秘機括,箱中發出一陣水鳴,混著「秘劑」的液體立刻衝進觥內,將儒服老者白髮蒼蒼腦袋整個淹在裏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氣迎著風彌漫開來。
  盧景還能撐得住,程宗揚這會兒已經臉色發青,一陣一陣的反胃。
  魏甘腦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尋找線索。忽然間他狂喜地睜大眼睛,張口欲呼,果斷嗆了口水。
  魏甘拔出濕淋淋的腦袋,一邊咳嗽一邊嘶啞著喉嚨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卻忍不住花容失色,她乾嘔了一聲,才訕訕道:「琉璃天樽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惡心了些……」
  「你懂什麼!這樽中本來空無一物,灌入秘劑方才顯出字跡,端底是神妙無比!」
  魏甘顧不得擦拭頭上的水花,一邊得意洋洋地說著,一邊把他找到的線索寫在泥土上。
  成光遠遠站著,「只有這四個字嗎?不過這字好生奇怪,奴家從未見過。除了第三個字,其他三個倒像是少了半邊……」
  「哪裏是少了半邊?你啊,不學無術。」魏甘捋著濕漉漉的鬍鬚笑道:「這字常人自是不認得,但老夫最精訓詁之學,哪裏能難住老夫?」
  「這頭兩個字,筆畫極簡,深得返樸歸真之意蘊,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一筆——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識者絕少!」
  魏甘端詳多時,然後信心滿滿地說道:「觀其形製,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左字。」
  「為何是一個左字?」
  「你看,這字像不像一隻耳朵?」
  成光微微點頭。
  魏甘滿意地說道:「不僅像是隻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外,尚有擬音、會意。這便是個會意字。」
  「那第二個呢?看起來跟日字有些像……」
  「這是一個月字。比起如今俗體的月字,此字筆法更為古拙,尤其是末筆一波三折,別開勝境,當是上古真跡!」
  成光指著第三個字道:「這是一個滾字?」
  魏甘搖了搖頭,神情慎重地審視良久,最後道:「此字暫且不論……我們來看這最後一字。此字僅有兩筆,起筆一柱擎天,佔了整個字的八成有餘,氣勢恢宏。末筆是一個小圈,似簡實繁,韻味無窮。」
  成光道:「那這是個什麼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筆猶如長天,合起來便是一人舉首仰望長空。」
  「這是一個天字?」
  「不。這是一個誌字。仰望長天,恢宏誌士之氣。」
  成光一個字一個字辯認道:「左月滾誌……這是什麼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雖然看著像滾,但未必就是滾字。左月……誌……」
  一個聲音嘲諷道:「這麼簡單的字你們都不認識?明明是三個字,哪裏有四個?」  
  成光旋過身,不等看清來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個蒙面人獵豹般撲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掙脫斗篷,只見她雙手合在一處,掌心夾著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發出刺眼的光芒。緊接著,她的身形便化為烏有,像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景已經踩好點,確定周圍再無他人,這時與秦檜、吳三桂同時掠出,那兩名黑衣人雖然也是好手,但在這三人面前根本沒有遞招的資格,砍刀切菜一樣就被打倒。
  魏甘大搖其頭,「大謬不然!這明明是四個字!」
  「最後那是個感歎號。我幹!這孫子夠臭的。一頭老尿……你離我遠點!」
  魏甘猶自不服,「這是秘劑!」
  吳三桂一腳把他踹倒,用成光丟下的斗篷把他腦袋包起來。然後看著旁邊那件器具,一臉稀罕地說道:「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那是玻璃馬桶!」
  空地上,那隻玻璃馬桶閃閃發光,雖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澤如新,怎麼看都是一件寶物。
  程宗揚呲牙咧嘴地說道:「五哥,不是我說啊,嶽帥這道德品質實在是……讓人往他馬桶裏面鑽不說,還準備了一瓶陳年老尿,有這麼坑人的嗎?」
  盧景道:「若是我們兄弟,當然不會中計。嶽帥此計就是專為外人而設。一幫鼠輩,竟然敢覬覦嶽帥遺寶,淋他一頭尿都是輕的!」
  秦檜饒有興致地看著地上的字跡,「這字體倒是少見……」
  那三個字旁人看來如墮霧中,程宗揚卻是熟悉之極,只不過從來沒想到會在六朝看見。至於內容,嶽鳥人刻在馬桶裏面的,肯定不會是好話。
  魏甘腦袋被斗篷包住,還在大聲疾呼,「豎子無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個大頭鬼啊!」程宗揚訓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學仔細了!這三個字是——SB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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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斯文敗類!」
  「你這個士林之恥!」
  「你喪心病狂!」
  「你無恥之尤!」
  「國家將亡,盡出你這種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賊!」
  兩個老頭跟烏眼雞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
  程宗揚把魏甘和嚴君平丟在一處,原本還防著兩人脾氣上來了,會打個滿臉開花,誰知道兩名老夫子雖然仇深似海,一見面就跟鬥雞一樣,白頭髮都聳起來了,卻都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響。
  程宗揚想插口來看,可倆老頭誰都不理他,乾等了半個時辰,兩人也沒有住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揚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倆老頭倒是不累,不管身邊有人沒人,照樣口沫橫飛,精神十足,直吵了一個時辰還不罷休。
  頭頂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吃飯了!」
  倆老頭兒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獸抱著一隻木桶下來,把一隻木碗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應一聲,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嚴君平冷笑道:「嗟來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嚴的!有種你不吃!」
  青面獸往嚴君平面前也放了隻木碗,粗聲粗氣地說道:「吃!」
  嚴君平道:「羹!」
  青面獸往他面前放了一隻木勺。
  「箸!」
  青面獸放下一雙筷子。
  「盤!」
  青面獸拿出一隻木碟。
  「豉!」
  青面獸往他的木碟裏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獸給他舀了勺肉醬。
  「醯!」
  青面獸給他澆了勺醋。
  「梅!」
  青面獸往碟裏放了幾顆青梅。
  「椒!」
  青面獸給他碟裏放了幾粒花椒。
  嚴君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木勺,從容吃了起來。
  魏甘都看傻了,嚴老頭什麼時候這麼牛逼了?難道這黑牢是他們家開的?
  魏甘正疑惑間,卻見青面獸又走過來,在他面前放了一隻木碟,一隻木勺,一雙筷子,然後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醬,澆了勺醋,又放了幾顆青梅,幾粒花椒,整個流程跟剛才一模一樣。
  魏甘氣了個倒仰,原來人家就是這路數,偏偏嚴老頭裝得跟真的一樣!這老東西真不要臉!大夥都是坐牢的,他還要鬧出這一出,讓自己沒臉。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獸二話不說,拿起木碗往桶裏一折,然後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飯喝了個精光,還伸出盤子那麼寬的舌頭,在桶裏舔了一圈,舔得跟刷過一樣乾淨,最後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魏甘一天兩頓飯,今天就吃了一頓,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成了浮雲,這會兒肚子是真餓了,誰知道自己略微擺了下譜,那個不懂氣節的獸蠻人就把他的譜給沒收了,連點渣都沒給他留。嚴君平那邊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時撈起一顆漬過的青梅,在嘴裏嘬得吱吱響。
  魏甘眼睛幾乎冒出火來,拿被子一蒙腦袋,權當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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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6

  嶽鳥人的馬桶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但洗得再乾淨,程宗揚也沒有勇氣鑽進去看。
  最後馮源自告奮勇,一頭紮進馬桶,看了個仔細。
  馬桶的排水管處,確實鏤刻著那句罵人話,但不是鏤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內部,由於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後會變得更加明顯。
  類似的鏤刻手法程宗揚曾經見過,太泉古陣的嶽帥遺物中,也有這種在玻璃內部鏤刻的器具。這些證據基本可以證明,這隻馬桶確實是嶽鳥人那屁股親自坐過的。但有價值的線索至此為止,這隻馬桶說到底只是嶽鳥人用來坑人的道具,本身並沒有什麼值得琢磨的內容。
  除了馬桶,這一趟的收獲還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幫貨怎麼想的,此前他們從嚴君平手裏騙到的玉牌,以及通過玉牌找到的線索全都被魏甘帶在身上,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費勁去找前面的線索,只要把嚴君平的嘴巴撬開,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齊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擺成一個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塊。玉牌上的地點大多數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還有一塊處於上林苑。也不知道嶽鳥人怎麼想起,跑到那裏去埋東西。
  玉牌上只有地點,皮卷上則是具體的解釋,包括馬桶注水的操作細節都在上面,內容前後連貫,環環相扣,經過眾人研究,基本可以確定,一直到最後找這件玻璃馬桶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程宗揚可以肯定,這麼找是錯的,因為黑魔海已經用實踐證明了,他們找到的不是寶貝,而是嶽鳥人的惡作劇。
  程宗揚道:「會不會是嚴老頭故意使壞?」
  「不會。」那些皮卷斯明信和盧景兩人已經鑒定過,上面的字跡的確出自嶽鳥人的手筆,不是嚴君平自己能捏造出來的。
  「這就蹊蹺了……也許拿到最後一塊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湊起來。」
  斯明信和盧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過來,「程頭兒,今天剛來那老頭在鬧呢。」
  「鬧什麼?」
  「說他都餓到半夜了,再不給他東西吃,他就絕食自盡。」
  程宗揚都氣樂了,「再餓他一天!誰都別理他!」
  斯明信的聲音道:「這裏面有些不對。」
  「什麼地方不對?」
  「姓魏的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個軟骨頭。黑魔海怎麼會把這麼要緊的事交給他去辦?」盧景道:「而且這回的偶遇也太過湊巧,黑魔海的人倒像專等我們找上門去。」
  秦檜接口道:「還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帶在身上,似乎生怕我們找不到。」
  程宗揚回想起來,何止是魏甘?找到嚴君平的過程,也同樣大有蹊蹺。黑魔海如果夠小心的話,完全可以與嚴君平在一個更隱秘的地方會面,而不是就那麼被自己闖上門去,壞了他們的好事。
  「你是說黑魔海是故意的?」
  盧景指著皮卷道:「這裏有一處刮痕。雖然刻意作舊了,但能看出來這原本是個二字。箱內本來有兩瓶秘劑。」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揚忽然大笑起來,「上一個被淋了一頭尿的是誰?西門慶還是劍玉姬?要是劍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聲音道:「要當心。」
  程宗揚收起笑聲,「西門慶有附體秘法,那個魏甘說不定就是誘餌。富安,你去交待一聲,把魏老頭關好了,除了老獸,誰都不許見他,還有嚴老頭,也一樣。周圍再加上禁製,讓他們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頭要是在這裏就好了,巫宗秘術層出不窮,但巫毒二宗同出一係,又爭鬥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頭若是在,說不定能循著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門狗賊給挖出來。
  程宗揚伸了個懶腰,「已經大半夜了。我明天還約了陶五,先睡吧。」
  盧景盯著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

  黎明時分,鍾樓的銅鍾還沒有敲響,洛都便已經從睡夢中醒來,市井間人聲漸密,開始了喧鬧的一天。
  規模遠超過一般里坊,天街環繞,重樓疊障的北宮卻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靜悄悄聽不到半點聲息。
  永安宮內,太后呂雉已經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許高的銅鏡前,淖方成、胡夫人和義姁侍立身側。淖方成拿著一盞鹽水,呂雉漱過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缽盂內,然後含上一片雞舌香。義姁跪在她身後,細致地給她梳理著長髮。面前新鑄出來的青銅鏡呈現出美麗的銀白色,精心磨製過的鏡面甚至有著比玻璃鏡更高的清晰度,將她每一根髮絲都映得清晰無比。
  幾人都沒有作聲,只是靜靜作著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發條的機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殿外的低語像細細的風一樣傳來。
  「安福宮……貴人……」
  「永巷……那些閹奴……」
  「侏儒優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幾聲輕笑,笑聲中充滿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呂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宮中?」
  胡夫人道:「是。」
  呂雉望著銅鏡中的身影,低歎道:「若不是阿冀,這宮殿就像是死的,一點人氣也無。」
  白髮蒼蒼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賤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們。」
  呂雉道:「今日的請安就免了吧。見了她們我便頭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儀趙氏要過來請安,娘娘還是見一見的好。」
  「那個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的趙合德?」呂雉淡淡道:「就見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宮之後,就被天子視若珍寶,不僅獨居一宮,日常的請安也被免去。入宮已經兩旬,這還是她第一次拜見太后,天子名義上的母親,自己名義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貴重的女子。
  永安宮比她的昭陽宮更宏偉龐大,陳設也更加華麗,只是宮殿中冷冷清清,聽不到人聲,也看不到有人走動,與其說是宮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輕快的步伐越來越慢,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飛快地往身側瞟了一眼。鸚奴為了避嫌,沒有陪她一同來北宮。失去這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陣發慌,身子也微微有些發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開珠簾。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著遠處的禦座俯身行禮,顫聲道:「給太后請安……」
  雖然來之前她反複練過,但此時一開口,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聲音輕如蚊蚋,別說太后,就連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聽到。
  友通期張了張口,想再說一遍,但無邊的恐懼仿佛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嚨。她渾身僵硬,似乎下一個瞬間,那位太后就會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也不知道天子是怎麼編排哀家的,竟然嚇成這個樣子……起來吧。」
  永安宮外,一乘步輦緩緩行來,呂冀披頭散髮地倚在輦上,臉上還殘留著昨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內侍跑過來,尖聲道:「侯爺,宮裏的妃嬪正給太后請安。」
  呂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嗎?」
  「是趙昭儀。」
  呂冀眼睛越發亮了,「那更該進去見見了。」
  呂冀大模大樣進了寢宮,剛要開口,便渾身一震,望著那個猶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麗人,連張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攏。
  呂雉面無表情地褪下一隻鐲子,「難得你過來請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過玉鐲,遞到友通期手裏。
  友通期本來就如同驚弓之鳥,那個突然闖進來的男子直勾勾盯著她,惡狼般的目光更讓她心驚膽戰,直想趕緊逃開,但又不敢推辭,只好重新跪下,謝過太后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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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小船在水上微微搖晃,趙墨軒一身蓑衣坐在船頭,手裏拿著釣竿,悠然自得地釣著魚。
  船上只有一名又聾又啞的船伕,這會兒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著風,兩眼盯著火候。在他面前放著一隻火爐,鍋裏的水已經半開,細細地冒著魚眼泡。
  船艙內鋪著獸皮,收拾得極為乾爽。程宗揚與陶弘敏隔案對坐,案上只有一盞清茶,一碟糕點。
  程宗揚笑道:「陶兄怎麼改喝茶了?」
  「別提了,自從給你家雲大小姐陪過酒,我是徹底喝傷了,這幾天一見著酒就想吐。」
  「什麼我家的?可別亂說。」
  「你就裝吧。都一房睡了,還跟我裝清白。」
  程宗揚頭一回發現想掩蓋點什麼竟然這麼難,照這樣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丹琉那點勾當,沒幾天整個天下都傳得沸沸揚揚了。
  「得,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這叫風流韻事,我巴不得別人這麼說我呢,你還急著撇清。」陶弘敏擠擠眼,「你不是還單著的嗎?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給你封個大大的紅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還不掉出來?
  「老陶,你找我來要是專門說這個的,我轉身就走。」
  「我錯了!我錯了!咱們說正經的。」陶弘敏給他斟上茶,一邊道:「雲三爺這回可是壯士斷腕,這麼大的家業說拋就拋。」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拋了之,免得那些惡狼誰都想來咬一口。」
  「雲三爺家底夠殷實的,竟然賣出三十萬金銖的價錢,真是讓人想不到。」
  「這三十萬金銖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依我看,與其說是雲家家底厚實,不如說漢國的商賈夠豪富,這麼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開折扇慢慢搖著,一邊笑道:「漢國人雖然豪富,但死守錢財,分文不吐,最是惡習。你瞧這漢國鄉間,遍建塢堡,世家豪強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給自足,雖然家業不小,可用在商業買賣上的微乎其微,個個都是只進不出的守財奴。若非雲家這回拿出來拍賣的,是些實打實的田地、店鋪,換成絲帛器具,能賣出三萬金銖就燒高香了。」
  「漢國的莊園是個麻煩,諸王有封國,諸侯有封地,世家有莊園,豪強有塢堡,關上門自己就能過日子,對買賣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閃,「這就是程兄說的對商業的阻礙了吧?」
  「也許吧。」程宗揚覺得他話裏有話,反問道:「陶兄想說什麼?」
  「程兄只提到諸侯、豪強,可對我們商賈威脅最大的,其實只有一樣……」陶弘敏高深莫測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經猜到了吧?」
  程宗揚明白過來他想說什麼,但沒有回答。這個話題太敏感了,實在不是他願意涉及的範疇。
  陶弘敏並沒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顧自說道:「不錯,正是皇權。」
  「這種權力不受約束,淩駕於一切意誌之上。太后一句話,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鋪;天子一道詔書,就能對整個漢國的商賈算緡。那些權貴莊園之中阡陌相連,童僕成群,卻把商人稱為蠧蟲。我們商賈幾世幾代積累的財富,他們隨意就能剝奪。再富有的商賈,也要對一個縣令畢恭畢敬,生怕得罪了百裏侯而被滅門破家……」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6

第八章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艙內,陶弘敏滔滔不絕地痛斥著皇權對商業的危害。他作為陶氏錢莊的繼承人,接觸到的內幕更多,對皇權也更加反感,而且往往能說到點子上。
  程宗揚沉默不語,一句話都沒有接口,心頭卻思緒起伏。自己在六朝,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商人明確表達出對政治的訴求。雖然他表現的僅僅是一種憤慨,但足以說明晴州商人的勢力有多麼龐大。一個行商,一個農夫,對現狀的不滿頂多是抱怨個別人,反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態,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同時這種力量無從施展,才會產生出迫切的政治訴求。
  程宗揚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參與政治,與其說是他們遭受打擊,本能的想要反抗,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擁有的財力太過龐大,以至於他們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匹配於膨脹的力量,而由於導致的政治訴求,或者說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晴州,一個由商人佔據主導地位的政治勢力。嚐過晴州的甜頭,很難想像他們會甘願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錢了。可雲三爺、雲六爺寧肯傾家蕩產也要買個官位,圖什麼呢?不就是圖個太平嗎?」
  雖然程宗揚知道雲家的心思並非如此,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這樣的理解也不算錯。
  陶弘敏毫不客氣地說道:「你且看吧,雲家雖然買了官位,但屁用沒有。別說那些世家豪門,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筆吏們,也不會把他們當成自己人。除非像雲老五那樣,壓根不沾手商業,自斷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們平心而論,那些官吏哪點比我們強?他們是學識比我們深,還是道德比我們高?若論國計民生,只怕我們商賈比他們當官的還強些!一幫子貪官汙吏,變著法的撈錢,居然還有臉說我們是蠧蟲!」
  陶弘敏越說越憤慨,「要才能沒才能,要見識沒見識,他們憑什麼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他們倚仗的不就是皇權嗎?我們晴州沒有皇帝君主,不照樣過得好好的?不瞞程兄,六朝我都走過,論起民眾生計,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不遜色。這天下若是讓我們商賈經營,不會比什麼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揚舉起雙手,輕輕鼓掌,「說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掃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說,你就當個笑話聽聽算完。」
  程宗揚一笑,「你要當笑話說,我就當笑話聽吧。」
  「上鉤了!」
  趙墨軒朗笑一聲,然後雙手一提,一條金鯉躍出水面,在陽光下灑下一道弧形的水跡。
  那名聾啞船伕已經在旁邊候著,他接住鯉魚,摘了鉤,也不摔死,直接用一把尖刀飛快地刮去鱗片,剖開魚腹,清理乾淨,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隨即下鍋。
  鍋裏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著火候,逐一加入調料。不多時,一鍋魚湯便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魚湯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趙墨軒解下蓑衣,接過魚湯呷了一口,露出滿意的神情,「這湯才當得一個鮮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這麼久的風。」
  程宗揚也接了一碗,由於沒有拿油煎,魚湯並不如何白濃,湯中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佐料,然而魚肉甘鮮異常,入口回味無窮,滋味之美實是自己生平僅見。
  陶弘敏也搶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滿臉幸福,絲毫看不出他剛才一番指點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魚湯,三人似乎都忘了剛才那番話,不約而同地不再提及,轉而商議如何從漢國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體細節,將來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幸好三人的目標並沒有根本性的衝突,陶弘敏要的是實利,賺一把快錢就走;程宗揚更注重商業脈絡,看中了漢國商賈遭受滅頂之災後所空出的商業渠道;趙墨軒的要求更簡單,按投入的資金分紅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臨時性的商行,這次運作所需的資金、物資都從這家商行開支。商行總資本三十萬金銖,陶弘敏投入的十七萬金銖作為借款,只收利息不佔股份,他所擔保的十萬金銖物資則作為股本,佔三分之一股。趙墨軒投入五萬金銖,佔六分之一股;程宗揚投入十五萬金銖,佔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頭,卻只佔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虧,但賬並不是這麼算的。他的十七萬金銖作為借款,無論盈虧,利息一分不少,另外還能拿到總收益的三分之一,等於在爭取最大利潤的同時,把風險降到最低。
  程宗揚借雞生蛋,佔了一半的股份,但面臨的風險最大,一旦賠錢,他不但要承擔一半的損失,還要償還所欠的債務,說不定連家底都要賠進去。
  趙墨軒介於兩者之間,商行若是賺錢,他的一份自然不會少。若是賠錢,頂著天也就是折了本錢。
  雲氏雖然被排除在外,但雙方都清楚,雲氏同樣是這場遊戲的玩家。之所以沒有引雲家,是因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對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錢給程氏商會,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進來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顧忌,程宗揚也順水推舟。雲蒼峰已經說過,當初拍賣出去的田地店鋪,要一樣一樣再吃回來。如果把雲氏並入臨時商行,各方利潤分配時未必就能盡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這個隱患消除掉,臨時商行以外,自己與雲蒼峰聯手的部分單獨收支。
  三人一直談到月上時分才敲定細節,陶弘敏回他的晴州會館,趙墨軒則表示要去馬市看看,與程宗揚同返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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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墨軒抬指一彈,打開隔音的禁製,然後道:「陶五少年時惹過一次麻煩,最煩宵禁,因此寧肯多走幾步,也不進洛都。」
  六朝中,漢國對商賈的態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氣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揚笑道:「我說他把會館設那麼遠呢。」
  趙墨軒轉著指上的扳指,「聽說你惹麻煩了?」
  「哦?」
  「你不會以為陶五那番話是白說的吧?」
  被他一點,程宗揚才明白過來,「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別人家的妾侍用來娛樂賓朋,贈人換馬都是風流佳話,偏偏程大行為了兩個妾侍,連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還是色令智昏?」
  程宗揚苦笑道:「你就當我好色如命吧。反正頭可斷,血可流,我的小妾誰都別想搶。別說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為了妾侍連天子都不怕,難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說,陶五跟我說那一大堆話,就是看準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壺裏去,才故意說出來安慰我的?」
  趙墨軒卻道:「你覺得他那番話說得有道理嗎?」
  「趙兄以為呢?」
  「有道理,也沒道理。」
  「願聞其詳。」
  「我跟陶五不一樣,貧苦出身,靠著經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說,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會的福。但讓我說,如果這天下讓商賈經營,對世人只會是一場噩夢。」
  程宗揚坐直身體,「趙兄何出此言?」
  「君王講德,所謂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人誌士,有殺身以成仁;俠士言義,義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賈追逐的,永遠都是利益。商賈即使談道德仁義,也只是把道德仁義當成獲取利益的工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義所在。」
  趙墨軒輕笑道:「商賈可沒這麼多講究,為利害義才是常態。」
  「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可不在少數。商賈之中,不也有趙兄這樣的磊落之士嗎?」
  趙墨軒大笑道:「這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俠客中,偽君子當然會有,而且會不少。商賈之中把大義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會沒有,但絕對不多。因為這不是由個人意誌而決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職業性質所決定的。」
  程宗揚面色凝重地看著他,「這話趙兄是聽誰說的?」
  趙墨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還能有誰?晴州人都知道我是養馬出身,卻沒有人知道我曾經給人當過一年的小廝。」
  「看來,他對你的影響很深?」
  「我認識他的時候,只有十二歲,那時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個好發牢騷的書生。當然,我後來才知道,他那個書生也是假的,實際上他就沒讀過幾本書。」趙墨軒道:「不過那一年,我學到很多東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揚輕輕呼了口氣,「難怪你和程鄭走這麼近。」
  「程鄭不知道我這段經曆,但我知道程鄭是給他的對手兼好友辦事的。」
  「武穆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見面時,你說商業有著超越皇權的力量,同樣的話武穆王也說過。但他同時說過,天下四民:士、農、工、商,唯有商賈不能成為統治階級。因為商賈的職業性質決定了,他們當皇帝的後果最為可怕。」
  「為什麼?」
  「他說,其他階層掌握政權,也許會有各種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權一旦被商賈掌握,在逐利的動機驅使下,他們會把其他人徹底物化,像裝在籠中的動物一樣豢養,以榨取他們身上每一點利潤。」
  程宗揚道:「嶽帥可能有些過慮了。商賈執政未必會比士人更差。」
  「當被統治者被裝在籠子裏之後,他們只會像鸚鵡一樣唱著漂亮話。」趙墨軒道:「當然,這話只是武穆王說的。我沒有足夠的理由讚同,也更缺乏足夠的理由反駁。但依我多年來的見聞,他的話有幾分道理。」
  程宗揚思索了片刻,「我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業的發展能帶來很多改變,當然是好的一方面。」
  趙墨軒快人快語,「既然這樣,我來支持你。」
  程宗揚乾笑兩聲,「嗬嗬。」
  趙墨軒拍了拍衣袖,無奈地說道:「如果你想要什麼信物的話,那麼非常遺憾,我沒有什麼信物能夠讓你相信我。」
  程宗揚笑道:「那麼就讓我們用實際行動增強互信吧。」
  趙墨軒莞爾笑道:「對此我很有信心。」
  馬車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揚下了馬車。趙墨軒從車窗伸出頭來,「他有一句話我一直不明白,也許你能聽懂。」
  「什麼話?」
  「他說,六朝需要的東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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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1-6 07:58

  程宗揚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仔細思索趙墨軒說的每一句話。除了星月湖大營那幫爺兒們和高俅以外,自己還是頭一回遇到一個跟嶽鳥人沒仇的,這讓他覺得非常不真實,有點像作夢一樣。
  趙墨軒所說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辭,從證據的角度來說,並沒有可以采信的理由,但程宗揚傾向於認為他說的是真實的。因為趙墨軒提到的觀點確實不像一個馬場主能夠整理出來的,倒是與嶽鳥人的觀點很接近。
  換一個角度來想,趙墨軒對嶽鳥人之所以抱有一種感恩的心態,很可能是他遇到嶽鳥人的時候太早,嶽鳥人當時還沒有來得及開始變態。到後來,才發展到見誰踩誰,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鳥人形態。
  類似的還有高俅,他遇到嶽鳥人的時候也相當早,所以對嶽鳥人也有種感恩之心。從這個角度說,趙墨軒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於那句「六朝不需要發展」,程宗揚壓根兒沒有往心裏去。嶽鳥人說的混話太多了,不差這一句。
  程宗揚更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嚴君平跟鳥人是什麼關係?他們相識的時候鳥人已經開始變態,還是處於人畜無害的胎盤期?
  自己一直以為嶽鳥人鄭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給嚴君平,雙方肯定是盟友。但換個角度來想,這兩貨是仇人呢?如果嶽鳥人的托咐是成心折騰嚴君平呢?
  程宗揚忽然發覺,按照嶽鳥人變態後的一貫尿性,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為了尋找嶽鳥人的遺寶,好不容易從嚴君平手裏得到線索,費盡心思湊齊玉牌,按著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著目標邁近,最後在嶽鳥人的指點下鑽到他馬桶裏,被他淋了一頭的尿,最後只得到三個字:SB滾!
  這怎麼看都是一個圈套,專門來消遣人的。真要有人這麼做了,嶽鳥人在地獄裏多半也會笑破肚皮吧?
  可這孫子圖什麼呢?把人騙得團團轉,就圖一樂?這不閑得蛋疼嗎?
  會不會是他別有用意?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也許嶽鳥人是故意這麼做的呢?
  程宗揚在心裏盤算一遍,然後叫來匡仲玉,「你當時隨嶽帥到洛都運貨,裏面的東西是什麼你不知道,我就問一下,那東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個一人多長的大木箱,外面還用鐵條加固過。」
  程宗揚點了點頭,「這就對了。」
  盧景道:「哪裏對了?」
  程宗揚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異常,嶽帥肯定不會藏得太遠,即使分成八處,也不會超出洛都的範圍太遠。事實上,真正的遺物很可能就在一個地方。其他地點全部都是嶽帥故布的疑陣。」
  「會在哪裏?」
  「一個可能是在第八處,另一個可能……」程宗揚拿起那些玉牌,「也許這些地點裏會有一些被遺漏的線索。」
  匡仲玉道:「這些地點都已經被黑魔海的人找過。」
  「假如我們是嶽帥,會怎麼做?」程宗揚道:「既然我把東西留給星月湖大營,留下的線索肯定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麼看也不懂的。比如那隻玻璃馬桶。」
  盧景拿起玉牌,「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揚道:「千萬小心,黑魔海的人說不定會在附近設圈套。」
  盧景一點頭,隨即飛身不見。
  匡仲玉告辭道:「你忙吧,我找劉詔去。」
  「劉詔怎麼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邁著四方步去給劉詔算命,程宗揚有點奇怪,想起好幾天沒怎麼見過劉詔,那家夥自打從上清觀養傷回來,就好像不大敢見人似的。
  他叫來敖潤,「劉詔遇上什麼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著他這一段臉色都有些不大對呢。」
  敖潤一臉緊張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揚心下一緊,劉詔真有事?
  敖潤看好外面沒人,這才掩上門,貼在程宗揚耳邊嘀咕道:「劉詔……不行了……那個。」
  程宗揚一頭霧水,「哪個?」
  「就是那個……」敖潤比劃了一下。
  「不會吧!」程宗揚叫道:「老劉多體面的爺兒們,這還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不舉了?」
  「誰知道呢。程頭兒,你可別往外傳,老劉私下跟我說的,這要傳出去,他可沒臉做人了。」
  「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老劉雖然是趙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們賣過命的,這得算工傷啊。」程宗揚想了想,「這事咱們得擔戴起來。拿著。」
  敖潤接過錢銖,「程頭兒,這是……」
  「好像你沒去過青樓似的——給老劉找個頭牌試試。萬一弄錯了呢?」
  半個時辰之後,敖潤拉上劉詔,兩人跟作賊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揚正自好笑,結果不到半個時辰,那倆貨可就又溜回來了。劉詔臉色發灰,看來這回受得打擊不輕。
  這事放在哪個爺兒們身上都受不了。劉詔這副霜打的模樣,讓人實在是不落忍。
  程宗揚索性把劉詔叫來,「老劉,你要信得過我,就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劉詔慘然道:「程頭兒,你也知道了?這事說出來丟人……本來好端端的,誰知道說不行就不行了。」
  「什麼時候?」
  「總是有一個來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傷?」
  「程頭兒,你就別問了。我一想起這事,心裏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說,我認識一不要臉的老頭,什麼藥都能配出來,你就是根麺條,吃了也保你跟鐵棒一樣。但你要跟我說明白病因,才好下藥。」
  「這咋說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會兒!什麼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揚這才想起來劉詔好死不死被雪雪咬過一口,難怪他硬不起來呢。
  劉詔提心吊膽地看著他,「程頭兒,我這不會是……沒治了?」
  「沒事兒。我給你開個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龍精虎猛。」
  程宗揚寫完,劉詔拿起方子,「紅棗兩枚、蜂蜜一錢、生雞蛋一枚,白水送服……這管用嗎?」
  「保證管用。常言道是藥三分毒,我這藥絕對無毒,就是見效慢點。」
  「多久?」
  「小半年吧。」
  劉詔將信將疑地收起方子,但臉色好歹沒那麼難看了。
  程宗揚滿臉同情地看著他的背影,老劉啊,不是兄弟不幫你,實在是小賊狗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讓你先素著了。

  …………………………………………………………………………………

  毛延壽不知忙些什麼,直到傍晚還未見人。程宗揚雖然急著去找雲丹琉,但惦記著趙合德那封信,只能耐著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經開始敲淨街鼓,毛延壽才背著畫箱回來。
  「信送到了嗎?」
  「送到了,這是回信。」毛延壽說著,拿出一封信箋,又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布包。
  程宗揚把信箋收進懷裏,然後接過布包,入手微微一沉,「這是什麼?」
  「是太后給昭儀的賞賜。」
  程宗揚打開布包,裏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鐲。鐲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沒有鏤刻什麼花紋,完全靠玉質本身的出眾取勝。陽光下,白膩的玉質真如羊脂一般。
  太后還真大方,這鐲子看起來就不便宜……
  程宗揚正打算把鐲子收起來,忽然間渾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兩眼盯著玉鐲,眼珠險些瞪出來,足足過了一分鍾才厲聲道:「這鐲子是太后親手取下來的嗎?」
  毛延壽不知道主人為什麼突然間大驚失色,趕緊道:「昭儀是這麼說的。」
  程宗揚緊接著問道:「胡夫人在場嗎?」
  「在。是她接的鐲子,遞給昭儀。」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過,那麼就說得通了。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聽見毛延壽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儀說,她是用素帕接過鐲子,包好交給了她。昭儀怕這玉鐲有什麼不妥,沒有敢亂動,讓小人把玉鐲帶出來,請家主過目。」
  這麼說從太后把玉鐲從腕上摘下來,到自己剛才打開為止,沒有人接觸過這隻玉鐲。程宗揚拿著玉鐲審視良久,咬著牙齒道:「這不可能!」
  盧景剛走就被請了回來。這回書案上擺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著兩塊鮮紅的絲綢,其中一塊放著一條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鐲;另一塊紅綢上只有一粒指尖大的物體,卻是一塊捏過的燭淚。
  盧景凝視著兩件物體,良久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把它們重新勾勒出來。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盧景才開口道:「玉鐲上有三枚指紋,分別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燭淚上的指紋有兩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兩邊的指紋完全一樣。」
  「確定嗎?」
  盧景道:「四哥,你來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動,雙眼卻鬥然一亮,在玉鐲和燭淚上一掃而過。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字。
  盧景道:「確定了。」
  程宗揚心頭翻江倒海,那枚燭淚是他在金市店鋪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指紋。玉鐲則是太后親手從腕上摘下來的,上面毫無疑問是太后的指紋。蹊蹺的是,兩者竟然一模一樣。
  世上也許真有兩個人指紋完全一樣,但程宗揚不認為自己有運氣遇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這些指紋是同一個人的。
  如果當日與自己交談的胡夫人是真的,那麼友通期所見的太后就是假的,是由胡夫人妝扮而成,可當時太后身邊明明還有一個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見的太后是真的,那麼當日在金市店鋪與自己交談的就不是胡夫人,而是太后呂雉本人。
  程宗揚閉目回想,當日自己與那位「胡夫人」見面的細節,一點一點呈現在腦海中,可始終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綻。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為孫壽而與「胡夫人」見過的幾次面,無論聲音、談吐、舉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鋪所見的是同一個人。
  那麼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與太后見面那次,「呂雉」高據座上,遠得幾乎看不清相貌,而且從覲見到陛辭,前後不到一刻鍾,還沒有自己與「胡夫人」交談的時間多,更像是走了個過場。
  那麼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還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裏?
  如果是後者,太后為什麼要這麼做?
  假如與自己接觸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程宗揚就覺得手腳發涼,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氣。
  自己明知道那位呂雉是個可怕的女人,卻因為她的低調,而把她忽略掉了。現在想來,呂雉的低調就十分可疑。一個秉政二十年的女人,豈是那麼簡單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漢國的深宮之內,到底有什麼幺蛾子?
作者: 馬修仔    時間: 2016-1-6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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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1-6 23:35

Thanks
作者: Raymondku    時間: 2016-1-7 20:54

感谢上载精彩故事,无言感激。
作者: limc    時間: 2016-1-11 18:18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2 08:02

第32卷

第一章
  洛都是京師重地,城禁森嚴,如今負責京師治安的又是臥虎董宣,看管更加
嚴密。城門一閉,別說程宗揚只是個常侍郎,就是插貂佩璫的中常侍,沒有宮裏
發下的出城印信也不可能通行。
  說來以程宗揚的身手,洛都的城牆如今也攔不住他。但一是麻煩,二是人過
得去,馬過不去,出了城,往哪兒都得用腿的。因此程宗揚一般都趕在宵禁之前
出城,如果必須夜間出行,也會盡量在城外安排好接應的車馬,極少臨時起意要
出城的。
  今天就是個意外,毛延壽帶回的東西太過重要,等自己處置完,宵禁已經開
始了快一個時辰。換作別的時候,程宗揚也就老實在城裏待著,可今日不同於往
日,一想到雲大妞那腿……這城說什麼也得出!
  雲家在漢國的產業幾乎拍賣一空,僅剩下包括城外那處莊子在內的三五處宅
院。產業易手,牽涉到大量人員的調整,雲家派到各處的掌櫃、執事,這些天都
已經接到消息,陸續將產業轉交給新東家,啟程上路。但雲家並沒有立即讓他們
撤出漢國,而是集中到洛都,安排在各處莊子暫居。
  那些掌櫃在漢國經營多年,突然間辛苦多年的產業交於他人,難免沮喪。雲
蒼峰人老成精,知道氣可鼓不可泄,於是很爽快地告訴眾人,把他們留在漢國,
就是讓他們做好準備,好隨時拿回自己的產業,甚至會更進一步。這幾天時間,
就當是放假了。
  雲蒼峰一席話,立刻將略顯渙散的人心收攏起來。說是放假,那些掌櫃執事
們都沒閑著,各找門路,打探消息,倒比平時還忙碌幾分。只不過在旁人看來,
雲家連產業都沒了,再折騰也無非是困獸之鬥。
  這處莊子因為在城外,安排的多是學徒。但一向與商行眾人打成一片的雲大
小姐這回分外強勢,住可以,但無論是誰,都不允許踏入內院一步。
  程宗揚風塵撲撲趕到莊子,結果一見到在溫泉旁獨飲的雲丹琉,不禁大驚失
色,“你……你竟然在喝茶?”
  雲丹琉臉上一紅,惡狠狠道:“我為什麼不能喝茶!”
  程宗揚實話實說,“太違和了……”
  雲丹琉對新來那位小妹妹“友通期”的風姿十分心儀,覺得期妹妹那種溫溫
柔柔的樣子更像個女孩子。下午兩人本來就在泉邊喝茶來著,等期妹妹入睡,雲
丹琉偷偷摸摸拿出茶盤茶具,學著她下午的模樣,擺足了姿態,結果被這個無恥
的家夥一句話就破了功。

  雲丹琉劈手把茶杯扔過來,程宗揚抬手接住,飲了一口,笑道:“這畫風才
對嘛。真好喝!”
  雲丹琉都氣樂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程宗揚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笑眯眯道:“茶也喝完了,該幹什麼了?”
  雲丹琉微微垂下眼睛,含羞道:“你既然來了……我們就……”
  忽然她玉手一揚,一把長刀躍然而出,剛才還溫情脈脈的氣氛一掃而空,溫
泉旁立刻殺氣縱橫,“……比武吧!”
  長刀兜頭劈下,淩厲的刀風卷起枝上的枯葉,飛雪般灑落下來。
  程宗揚面對著長刀一動不動,直到刀鋒及體才大喝一聲:“停!”
  眼看著大刀上一條青龍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說不怕那是假的,程宗揚硬撐
著,才沒有當場慫了。
  雲丹琉長刀凝在半空,總算是跟著卓美人兒有些長進,沒有收手不及,把他
一劈兩半。
  “整天打打殺殺……幹點正事好不好?”程宗揚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拍在石
桌上,“我是來送信的!”
  雲丹琉哼了一聲,刀尖一挑,把那封信收起來,“是期妹妹的姊姊寫的?”
  “別耽誤了,這封信來得不容易。”
  “我聽期妹妹說,她姊姊嫁人了,就在洛都,為什麼不來看她?”
  趙合德真是乖巧,自己沒有專門吩咐過,她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也是個聰明人啊。
  程宗揚心裏感慨,嘴上說道:“夫家管得嚴,不太好出門。”
  “嘁!”雲丹琉最不樂意聽這種事。好好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像坐監一樣,
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見。雖然不知道期妹妹的姊姊嫁的是哪一家,但就衝這種沒
人性的規矩,就不是什麼好人家。
  程宗揚道:“一見面就打,我惹你了?”
  雲丹琉翻了個白眼,“都什麼時候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也就耽誤了兩個時辰……”程宗揚靈光一閃,“你不會一直在池邊坐著飲
茶吧?”
  這天氣,又是大半夜的,就算坐在溫泉邊也不暖和,裝了兩個時辰的淑女範
兒,被小風活活吹了兩個時辰,還沒落著好,難怪雲大小姐要發脾氣。
  雲丹琉紅著臉道:“要你管!”
  程宗揚放低姿態,摟著她的腰溫言解釋道:“我這不是趕上宵禁了嗎?”
  “宵禁你還來?”
  “來!當然要來!”程宗揚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別說宵禁,就算這會兒
重兵圍城,城外千軍萬馬,我殺也要殺出來!”
  雲丹琉啐了一口,他這牛皮吹得沒邊沒沿的,實在是恬不知恥,可她心裏卻
高興起來,剛才那點氣惱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程宗揚拉著她在泉旁坐下,雲丹琉道:“上午碰見的那個人是誰?”
  雲丹琉可能有時候粗心大意了些,但絕對不傻,只看上午那群人的排場,那
個年輕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如果是別的女人,程宗揚也許會含糊過去,可雲丹琉是誰啊?不把話說清楚
了,萬一哪天不走運,又遇到劉驁,他要過來糾纏,雲大小姐火氣上來,敢直接
把人家腿打折——那可要了命了。
  程宗揚不想她蒙在鼓裏,以後再惹出什麼麻煩,直接道:“劉驁。”
  “劉驁……”雲丹琉把這個名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哪個劉驁?”
  “就那個。”
  雲丹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天子?”
  程宗揚沉著地點點頭。
  “他為什麼會去上清觀?”雲丹琉脫口而出,但心思一轉,便想到天子去上
清觀多半是偶然。真正的問題在於——
  “你為什麼說期妹妹是你的小妾?”雲丹琉板起俏臉。
  假如招惹友通期的是紈絝子弟,程宗揚聲稱友通期是他的小妾,雖然顯得唐
突了些,但還可以解釋為解圍之舉。可他明知道對方是天子,仍要把事情往自己
身上攬,未免太反常了——這個無恥小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勇氣,居然敢跟天
子搶女人?連天子都敢得罪,要說他和期妹妹沒點什麼,雲丹琉打死都不信。
  程宗揚知道這事躲不過去,可他編了一路的腹稿都能沒編圓。趙合德如果和
自己沒關係,自己就不該自作主張,聲稱她是自己的小妾,蠻橫地阻斷她入宮的
路子。那可是天子,能得天子垂青,有誰會不願意呢?
  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她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拼著得罪天子,也要把人搶
下來。可把這個理由拿給雲丹琉,自己是找虐呢?還是找虐呢?還是找虐呢?
  程宗揚只好換一種解釋,“我答應過她姊姊,要保護她。”
  雲丹琉狐疑地看著他,“你和她姊姊有一腿?”
  “真沒有!”程宗揚舉起右手,“我發誓!”
  雲丹琉撇了撇嘴,顯然不信。
  程宗揚抱起她,一邊毛手毛腳,一邊道:“你不信拉倒。”
  雲丹琉推開他,“不要在這裏……”
  “多好的溫泉,怎麼能浪費了?”
  “不行,期妹妹會看見。”
  “那我們進房好了。”
  程宗揚剛轉過身,雲丹琉就氣惱地在他肩頭上恨恨咬了一口,“那是期妹妹
的房間!”

[ 本帖最後由 andypntsang 於 2016-3-2 03:54 PM 編輯 ]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2 08:42

  房內燭搖衾亂,激戰方殷,程宗揚正在挺動,身下的雲丹琉忽然道:“期妹
妹的姊姊是不是很美?”
  程宗揚想也不想便說道:“美!”
  “有多美?”
  “呃……”程宗揚一時語塞。
  趙飛燕有多美?她的美貌很難用語言去描述。別看天子如今對宮裏的友通期
寵愛萬分,但那更多的只是新鮮,真正色壓六宮,豔冠群芳的,還要屬趙飛燕。
晉宋的後妃自己也見過不少,張麗華、劉娥雖然都堪稱國色,但比起趙飛燕來,
不說略遜一籌,起碼也難占上風,唯一能與趙飛燕姿色比肩的,只有她的妹妹。
  程宗揚只顧著遐想,一時忘了回答,直到被雲丹琉咬了一口,才清醒過來。
  “她……”
  “不用你說了!”雲丹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一想,就比剛才還硬,真不
要臉!呸呸呸!”
  程宗揚又是窘迫,又是羞惱,“是你要問的!”
  “我只問你人家美不美?你就想到哪兒去了?真下流!”
  程宗揚惱羞成怒,“雲丫頭!我就不信製不住你!”
  房內的肉搏聲愈發激烈。良久,程宗揚才喘著氣爬起身,得意地說道:“雲
丫頭,服不服?”
  雲丹琉軟綿綿躺在榻上,兩條玉腿垂在榻側,星眸半閉,玉體微微顫栗著,
還沉浸在高潮的餘韻中,勉強道:“大壞蛋……”
  程宗揚叫道:“大壞蛋又要來了!”
  “不要……”
  “我不行了……”
  “啊!”
  “拔出去……別插了……”
  程宗揚牛氣轟轟地說道:“求我!”
  “你……你……”雲丹琉恨聲道:“你操死我好了!”
  程宗揚到底沒舍得把雲大小姐操死,仙草葉片的藥效已經過去,雲丹琉也隨
之被打回原形,她畢竟是元紅新破,初經人事,雖然勇氣可嘉,但沒幾下就被徹
底幹翻,根本不是程宗揚的對手。
  最鬱悶的就是程宗揚,他光顧著大展雄風,卻沒想到失去藥效的支撐,雲丹
琉能承受的采伐力度連原來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自己略施手段,她就潰不成軍。
結果自己這邊還硬著呢,那邊已經斂旗息鼓,再戰不能,最後把自己弄了個不上
不下……何苦呢這是?
  眼看雲丹琉著實承受不起,程宗揚只好罷休,幹挺著摟住她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程宗揚就醒了過來,卻見雲丹琉趴在自己胸口,一手在自己腹上
劃著圈子,撫摸著腹肌的輪廓。
  “這麼早就醒了?”
  雲丹琉道:“給我個伺候的人。”
  程宗揚沒聽懂,“什麼?”
  “你身邊那麼多奴婢,我還沒有。”雲丹琉道:“把蛇奴給我。”
  程宗揚隱約明白了一些,“可以啊。”
  雲丹琉打了個嗬欠,“我要再睡一會兒。你快走吧。”
  “這會兒就趕我走?”
  “再等一會兒就有人起來了。”
  看到雲丹琉這麼小心翼翼地掩藏著兩人的秘密,程宗揚不由心裏一軟,安慰
道:“你別擔心。”
  雲丹琉閉著眼睛道:“我才不擔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別人知道!”
  良久,她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怕姑姑難做……”
  程宗揚穿好衣服,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絲笑意,然後翻了個身,像是睡著了一樣。

  …………………………………………………………………………………

  大冷的天,程宗揚也無心等到城門開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避開守衛的視
線,三下五去二翻過城牆。眼看摸到家門口,天還未亮,程宗揚正得意自己幹得
漂亮,半夜來半夜去,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誰知走到家門口就傻眼了。
  整個程宅燈光通明,敖潤等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四處在找自己這個
主家。甚至連雲蒼峰、程鄭等人也驚動了,紛紛派人過來打探消息。
  原來昨晚程宗揚前腳剛走,後腳鴻臚寺就來人通知,明日立冬,天子下詔,
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員,一律隨天子往北郊迎冬。卯時在南宮玄武門外點名,辰時
出發,無故不到者,奪官問罪。
  天子有命,家主卻不言聲就沒了人影,這可把敖潤等人急壞了,這一晚他們
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沒有掘地三尺。
  眼看時辰將近,程宗揚一邊手忙腳亂地換著衣服,一邊抱怨道:“哪兒有大
半夜來傳旨的?這還讓不讓人過了!”
  敖潤道:“鴻臚寺的人先去客棧撲了個空,左打聽右打聽才找到地方,可不
是來晚了?要不是他拿著鴻臚寺的公文,好懸沒被巡卒捉了去。我給人封了一個
大紅包,還應承下來,說過幾日請署裏的人好好喝一場,才把他捋順了。”
  這事還真怨自己,程宗揚只好道:“幹得好!”
  敖潤道:“程頭兒,這大半夜的你突然沒影了,我也是急的。”
  程宗揚就怕問這個,含糊道:“我去辦點事。別多問。”
  敖潤雙手連搖,“我可沒打聽的意思,我就跟程頭兒你提一聲——斯爺也去
找你了。”
  程宗揚手一抖,險些把毛筆簪到耳朵裏。別說自己一路上都沒有刻意隱藏行
跡,就算刻意隱藏了,也瞞不過四哥的耳目,他要是一路摸到雲丹琉的閨房裏,
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程宗揚心念電轉,然後拍了拍敖潤的肩膀,一臉深沉地說道:“告訴你吧,
我是去找個人。”
  敖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啥也沒問!”
  “你不問我也得給你說!”程宗揚不由分說地說道:“就是上回路上撿的那
丫頭。”
  “合德姑娘?”
  程宗揚重重點頭。
  “哦……”
  面對老敖飽含深意的目光,程宗揚只當沒看見,硬著頭皮道:“我是去捎個
信,但這事非常重要,必須我親自去辦……這是個十分要緊的秘密,無論如何,
你也別隨!便!往外說。”
  最後幾個字程宗揚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敖潤心領神會,“我懂!我跟大夥透個氣,昨晚的事誰也別說,除非雲三爺
問起來才這麼說。”
  你他媽還真懂啊!程宗揚也就是手邊沒槍,要不真想掏出槍來,一槍把他給
斃了算了。
  匆忙更衣備車,總算沒有誤了時辰。卯時,百官聚於南宮之前,按職銜排列
整齊。程宗揚暗道僥幸,自己如果再膩上一會兒,錯過了應卯,也不用打發到偏
郡當郡丞,有天子照顧,直接就可以奪職入獄了。
  辰時,天子禦駕出玄武門,沿天街出城,行七裏,設壇祭祀。天子親自登台
行迎冬之禮,並奉血食,祭祀曆來死於王事,安定社稷的國士賢者。
  禮成,天子下詔,先人死國者,子孫皆有封賞,城中孤寡,各有撫恤,以助
其過冬。同時賞賜百官、宮中侍者等人溫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學奉送酒
肴,賀謁各位博士、師長、耆老。
  整套禮儀直到申時才結束,程宗揚連夜奔波,又跟著走了一整天,已經餓得
前心貼後心,儀式結束,立刻便作了鳥獸散。
  回到住處,程宗揚抱了一只鼎,各色菜肴也別做了,直接擺開,像吃火鍋一
樣邊涮邊吃。好不容易祭飽了五髒廟,驅走寒意,這才問道:“天子怎麼突然想
起來迎冬呢?”
  班超此時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禮。立冬之日,天子齋戒沐浴,率
三公九卿迎冬於北郊。近世古禮多廢,兼且當今天子幼齡繼位,太后垂簾聽政,
這些禮儀施之無名,更是廢置已久。眼下天子親政,重拾古禮,誠為上計。”
  今日迎冬之禮並沒有花多少錢,但結果可謂是皆大歡喜,尤其是賞死事,恤
孤寡,從細微處入手,彰顯天子仁德。同時用禮儀來樹立天子的威信,不動聲色
就整治朝儀,收攏人心,此舉不可謂不高明。
  程宗揚道:“看來天子身邊有高人啊。”
  看到秦檜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揚道:“怎麼了?我說的不對嗎?”
  “主公所言,自然是對的。”秦檜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還有一
重用意。”
  程宗揚有選擇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馬屁,“說來聽聽。”
  “天子嫌南宮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籌劃大建宮室,這一趟
也是順路去看看是否合適。”
  程宗揚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天子真準備興建宮室?還選的北郊?”
  秦檜道:“洛都北高南低,宮室建在北郊,將來便可俯覽北宮。”
  程宗揚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點,周邊確實有清理的痕跡,當時自己還以為是
因為天子祭祀,專門整理過場地,現在看來不這麼簡單。如果天子真打算興建一
處比北宮更宏偉的宮室,投入的金銖就不是萬計、十萬計的事了。
  “這事我怎麼一點都沒聽說過?”
  “主公可知天子為何要開設西邸?”
  “為了……”程宗揚本來想說賣官,但賣官只是手段,賣官的目的還在於斂
財。天子斂財是為了什麼?對抗太后的勢力?大方向是沒錯,可具體手段上,自
己可能是想差了。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2 08:43

  秦檜道:“西邸所得錢財,司隸校尉所得不過三成,其餘都積蓄在宮中,準
備用來籌建宮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緡,要花的錢可是太多了。”程宗揚心下盤算,西邸那
點錢也不算少,但用來大建宮室,還不夠塞牙縫的。
  班超道:“為了斂財,不惜殘破商賈,此舉不啻於殺雞取卵。”
  程宗揚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經要殺雞了,咱們即使吃不上雞肉,也要喝口
雞湯吧?房地產可是大生意……”
  班超勸道:“興建宮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揚尷尬地笑道:“一聽到有生意就衝動了,讓先生見笑了。”他定了定
神,“班先生說的對。營造費用那點錢不是白賺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無
味,棄之可惜。貪圖這點小利,只會誤了大事。”
  他站起來走了一圈,“會之,你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趙王事敗,膠西王無後,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廣川王、燕王、定陶
王都有子係可以入嗣。”秦檜道:“另外還有一位諸侯,梁王劉武。梁王是先帝
之弟,當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時,曾酒後失言,說千秋之後,將傳位於梁王。
雖然只是一時失言,但梁王沒少因此費心思。”
  程宗揚想了想,“梁王是攪局的,可以不論。江都王去掉,不用考慮。剩下
廣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們押注誰合適?”
  秦檜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親自登門,看看哪位諸侯的子裔有天子
之相。”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讓老頭兒入嗣呢?”
  秦檜咳了一聲,“主公,別逗。”
  “我就這麼一說。按輩份算,老頭兒是天子爺爺輩的吧?給天子當兒子確實
不好看……老頭兒就沒個私生子什麼的?”
  死奸臣木著臉道:“沒有……吧?”
  程宗揚同情地說道:“老頭兒這輩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檜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揚一怔,死奸臣這眼神……怎麼讓人心頭發毛呢?難道他以為我是……
幹!我是他大爺!
  秦檜七巧玲瓏的心思真不是蓋的,沒等程宗揚發飆,就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拉
回來,“燕王與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孫入嗣,霍大將軍必會阻止。”
  程宗揚只好忍了,悶悶道:“那就剩廣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誰更
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揚想了片刻,還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現在就召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
子劉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揚心下暗凜,這局面不會是劍玉姬專門造成的吧?坐等著自己把趙王扳
倒,暗中給劉建鋪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繈褓之中,朝中又無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這是正經拼爹拼關係的時候,可定陶王這娃爹死得早,沒爹可拼,
跑關係吧,他一個三歲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順,跑個屁啊。論活動能力,他就是個
零。只能等著天上掉餡餅,還得別人喂到他嘴裏去。
  “就他了!”程宗揚下定決心,“咱們也押一注試試!”
  班超道:“定陶王年紀尚幼,即使入宮,也一時難以引為奧援。”
  班超說的沒錯,可他不知道自己與趙飛燕的關係。有趙飛燕在,值得賭上這
一鋪。
  程宗揚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后
了。”
  班超一聽就懂,“原來如此。”
  程宗揚越想越合適,廣川王自己沒見過,但聽說兒子也不小。把一個半大小
子給趙飛燕塞過去當兒子,承歡膝下,母慈子孝什麼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這小屁孩正好。三歲的奶娃,論輩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趙飛燕給他當
娘也不算虧。將來天子萬一掛了,定陶王登基,趙飛燕先占了大義的名份,垂簾
聽政自然不在話下,什麼呂氏都要靠邊站。這一鋪賭贏,夠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麼時候到?”程宗揚一邊問一邊暗自慚愧,自己這大行令,當的
是越來越沒溜了。
  多虧秦檜用心,“按行程,還有六日抵京。”
  “六天時間……”程宗揚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應該不多,但未必能瞞得過有
心人。”秦檜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無自保之力,萬事都
須小心。”
  “不能讓他住王邸。”程宗揚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宮裏——絕不
能讓呂家的人沾手。”
  秦檜提醒道:“事不宜遲。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揚省悟過來,“說得沒錯!我去提醒皇后,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時入宮,殊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辦法。”程宗揚心裏一動,這可是給自己洗白的天賜良
機啊。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說起來,你們也知道我昨晚出門的事吧?”
  秦檜和班超互望一眼,齊齊搖頭。
  程宗揚暗覺不妙,“不會吧?老敖沒跟你們說?”
  秦檜朗笑一聲,“敖潤那廝胡言亂語,當不得真。主公放心,屬下肯定是不
信的。”
  程宗揚一顆心直沉下去,“他怎麼給你們說的?”
  班超寬容地笑了笑,“還是不說了吧。”
  “說!必須要說!”
  班超無奈地說道:“敖伴當找到在下,說昨晚的事情雲家要問起來,就說主
公是去傳信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跟雲大小姐有關係。”
  程宗揚一臉呆滯,“你們不信?”
  班超含笑搖頭,剛要開口,卻被秦檜攔住。秦奸臣咳了一聲,“那個……我
們是該信呢?還是不該信呢?”
  “……我真是去傳信了。”
  眼看兩人目露同情,程宗揚只能豁出去了,“給皇后的親妹妹。”
  班超大吃一驚,“啊!”
  “這事你們心裏有數就行。一會兒我要去安排她們見面。”
  班超道:“敢問主公,皇后有幾個妹妹?”
  “還能有幾個?當然只有一個。”
  秦檜撫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揚告誡道:“記住!你們就把這事爛在肚子裏,無論如何別往外說。”
  兩人齊齊點頭。
作者: Happysunnyday    時間: 2016-3-2 11:19     標題: 回覆 32# 的帖子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2 13:25

Good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3 08:59

第二章

  程宗揚並沒有說謊,趙飛燕那封信裏,確實已經安排好與妹妹見面。白天因
為迎冬的事耽誤了,此時不能再拖,匆匆吃過飯,便帶著車馬去雲家別院接人。
  雲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揚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不行。」
  「你要敢騙我……」雲丹琉充滿威脅地踩了他一腳。
  「你要是不放心,幹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揚往床上一躺,大義凜然地說
道:「來吧!」
  雲丹琉紅著臉啐道:「無恥!」
  「晚上等我回來,好好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無恥……」
  「呸!呸!呸!」雲丹琉捂著耳朵跑開了。
  程宗揚輕輕敲開門,趙合德已經等候多時。
  「準備好了嗎?」
  少女臉上帶著一絲雀躍,「好了。」
  「這是什麼?」
  趙合德打開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歡吃的。」
  「真香。」程宗揚一副食指大動的表情。
  趙合德嫣然一笑,從盒中拈出一塊,「你也嚐嚐。」
  程宗揚沒有拒絕,拿來一嚐,果然味道不錯。他倒不是不放心趙合德,但事
關皇后,多小心些總沒壞處。
  趙飛燕姊姊見面,當然不能在宮內。程宗揚把趙合德送到鄰近南宮的東市,
在一處珠寶鋪內等候。
  這處珠寶鋪寄在程鄭名下,此時店鋪內外都換了自己人,安全無虞。程宗揚
很慶幸,幸好有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門的事就不好解釋了。
  天色將晚,一輛宮車駛入市坊,昭陽宮的江女傅帶著兩名侍女從車上下來,
說是為昭儀采辦珍珠。坊中販賣珠寶店鋪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經心地看著,路過
其中一間珠鋪時,身後的侍女不知不覺少了一名。
  姊妹倆相見只有半個時辰,等宵禁的鼓聲響起,侍女打扮的趙飛燕才從房中
出來。她手裏拿著那盒核桃酥,面帶猶自淚痕,只勉強向程宗揚一笑,然後放下
面紗,遮住臉龐。
  送趙飛燕出門時,程宗揚飛快地說了定陶王的事。
  趙飛燕靜靜聽著,然後福身施禮,低聲道:「多勞公子費心。」
  程宗揚連忙側身避開,「不敢當。」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當,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護衛的話,需要一個名義。」
  趙飛燕看著他,沒有作聲。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這是等著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歎,難怪你
們姊妹兩個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顛倒,卻加起來也鬥不過那幫外戚。
  「眼下天氣已然轉寒,定陶王年紀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顯
仁德。」程宗揚停頓了一下說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來,沿途護送,待
入京之後,直接迎入長秋宮中。娘娘以為如何?」
  趙飛燕欣然道:「這樣安排最好不過。讓誰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宮裏就沒個心腹?
  「江女傅?」
  「好。」趙飛燕點頭答應。這時江映秋也帶著侍女回轉,三人合在一處,悄
然登車而去。
  趙合德眼睛紅紅的,尚自傷感。見到程宗揚進來,她背過身,拭去淚痕,一
邊低聲道:「多謝公子。」
  程宗揚道:「難得進城,想吃些什麼?」
  趙合德搖頭道:「外面已經開始宵禁,奴家也該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潤備好馬車,程宗揚扶著趙合德上車,心裏忽然一動,吩咐道:「繞著宮
城走一圈,時間來得及嗎?」
  敖潤道:「走快點,還來得及。」
  「那就走。」
  馬車駛上天街,沿著宏偉的宮牆疾馳而過。此時天色已經黑透,各處宮殿的
燈火次第亮起,宛如無數繁星。趙合德透過車窗,望著宮城被璀璨的燈光點綴得
如同仙境一般,驚歎之餘,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絲向往。
  少女指著一處宮殿道:「那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抬眼望去,那處宮殿東西有兩座高樓,由飛橋相連,樓內各點著一座
三丈多高的燈樹,數以千計的燈盞將高樓照得如同白晝,兩側的飛橋同樣燈火通
明,宛如飛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宮殿上,樹著一只金製的鳳凰,金鳳口中含著一
盞琉璃燈,通體金光閃爍,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無比。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陽宮。」
  「哦……」趙合德低低應了一聲,美目的光亮黯淡下來。

  …………………………………………………………………………………

  天子秉政不過數月,便重整禮法,親自迎冬,又遍賞群臣,追封賢良,在洛
都沉悶的空氣中掀起一絲波瀾。緊接著,第二天,開始詔舉七科。所有獲得舉薦
資格的士子豪傑,分赴南宮各處,逐一面見主官。
  漢國選拔人才,有歲科與特科兩種,秀才、孝廉屬於歲科,每年舉行一次。
特科則不常設,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臨時特設一科進行選拔。而這次詔舉
的七科,全部屬於特科。
  漢國的詔舉不像唐宋兩國科舉那樣,有嚴格的考試流程和規定,但比起晉國
的九品中正製,詔舉的方式更加靈活,也更加務實。
  應舉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據人口數量分配名額,進行舉薦,朝中三公九卿,
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舉薦的資格。
  被舉薦的士子拜見主官之後,先呈上一份自述狀,敘述自己的郡望、家世、
生平所學。主官一般會詢問幾句,然後出幾道題目,考較一下士子的學問。根據
各人的表現,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隨即擬定一份名單,入選的人數大致在詔舉
所需兩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長,送呈天子禦覽,由天子禦試,或者直接
圈定最終人選。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賢良方正。按慣例入選者將由天子親自主持策問,授
予官職,甚至有人因為得到天子賞識,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躍而成為朝中重
臣,曆來最受重視。主持此科的呂閎出身呂氏後族,又是宮裏的中常侍,是天子
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選,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賢名,因此內外無有不服。
  賢良文學則是以德望為主,輔以經學。應舉者多為宿儒名士,此科曆來人才
鼎盛,名家輩出。主持此科的公孫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
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經是參加人數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曉經學。班超應舉的也是此
科。明經在漢國屬於特科,位列賢良方正與賢良文學之下,但在唐宋兩國,明經
被列為常科,甚至諸科皆廢,唯餘明經。漢國明經雖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從
中脫穎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買臣與雲家關係密切,程宗揚本來想給班
超使絆,暗中已經打點過。結果與班超對談之後,突然改弦易張,來了個一百八
十度的大轉彎,眼下話已經遞進去,只等著朱買臣的消息。
  明法選拔的是通曉律令的人才,還背著盜賊名聲的義縱應舉此科,說來有些
諷刺,但主持此科的寧成與程宗揚關係最深,他既然點過頭,自有手段把義縱塞
進來。
  直言極諫選的是不畏生死,敢於進諫的諍臣,強項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謂適
得其才。另一位呂氏族人,呂不疑主持的明陰陽災異,選拔的多是曉陰陽,通術
數,有一技之長的方士。最後的勇猛知兵法,是專設的武科,由車騎將軍金蜜鏑
主持。
  同時詔舉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舉。由於參與人數眾多,持續時間也長
於往日。程宗揚從宮裏得到的消息,從應舉到授予官職,前後近一月之久。天子
要主持賢良方正的策對,要圈定數百人的名單,還要與群臣商議,給中舉者授予
合適的官職,一個月時間已經很緊了。
  但這些與程宗揚關係不大,天子、百官都圍繞著詔舉費盡心思,一時沒有心
情收拾他,他倒樂得清閑。反正與自己有關只有班超、義縱兩人,他們兩個中選
自然是錦上添花,都選不上也無所謂。
  詔舉開始之後,朝廷算緡的風聲漸漸淡了下來,洛都的商賈們只當是謠傳,
剛提起的心思又放鬆了些。但程宗揚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天子急
切地推行詔舉,正是為算緡作準備。只有獲得足夠多的官員支持,算緡才能像天
子希望的那樣推行下去。
  趙飛燕已經將定陶王的事稟明天子,劉驁至今沒有子裔,對這個幼侄也頗為
在意,趙飛燕提及派人給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劉驁下懷,當即應允。他本來想
打發中行說去,但昭陽宮聽聞此事,主動提出江女傅更合適。畢竟定陶王還是個
幼兒,以中行說執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顧好一個奶娃。
  看到她們姊妹如此齊心,劉驁大為欣慰,他眼下又忙於詔舉,無暇分心,於
是大手一揮,把此事交由皇后辦理。
  趙飛燕沒有耽誤時間,當天便準備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順便護送定陶王
入宮。江映秋奉諭之後,便即出行,只是在啟程之前,先去見過程宗揚,聆聽主
人教誨。
  程宗揚既然決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絕不容有失。他掂量來掂量去,實
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最後秦檜主動請纓,前去護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邊最靠得住的人選了,可他一個人不能掰成兩半用,程宗
揚當時就問了,「你去了,誰給我出主意呢?」
  「屬下此去不過五六日時間,況且還有班先生。」
  「班先生剛來,還沒開始接手。」
  秦檜笑道:「還有拙荊。」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3 09:00

  程宗揚眼睛一亮,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裏,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揚出面奔走,幾方同時運作,等江女傅離京時,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
蘭台典校秦會之。鵬翼社的蔣安世、鄭賓,以及四名星月湖大營老兵,作為護衛
隨行。程宗揚給他們的要求只有兩條: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須保證定陶王
的安全。其二,無論如何,不能讓外人,尤其是呂氏的人接觸到定陶王,更不能
接觸外面送來的食水。
  送走秦檜等人,交待敖潤、馮源等人,把各地往來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處彙
總,程宗揚專心應付地牢裏的嚴君平和魏甘。
  嚴君平仍然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說話多了。特
別是餓了三天之後,魏老頭整個人都升華了,文人那點彎彎繞的小心思全都棄之
不顧,言談無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說法,姓嚴的就是頭豬,佔著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
屎就不拉吧,這豬還非佔著茅坑不挪窩。石室書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遠大,在洛
都數以百計的書院中名列前茅。但嚴君平多年來不思進取,眼看著書院越來越不
景氣,魏甘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直到去年,魏甘結識一個姓嶽的年輕人,他才知道姓嚴的居然昧了人家祖傳
的寶物,至今未還。魏甘被那個姓嶽的年輕人說動,加入他所在的組織,成為供
奉,從此人生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魏甘不好美色,對錢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聲。他驚奇的發現,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不但強大無比,而且擁有各種神妙的手段。他雖然苦讀多
年,但限於資質,學問只是平平,在士林中並不起眼。眼下年齡已老,原想著學
問再難寸進,沒想到姓嶽的年輕人拿出一丸丹藥,竟然讓他記憶力大進,連早年
已經遺忘的文字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清晰無比。
  魏甘的學問已經積累了幾十年,本來以為已經爛到肚子裏,撈都撈不出來,
誰知這下正應了厚積薄發,學問大進。再加上組織在背後操持,短時間內魏甘就
聲名雀起,輕而易舉便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魏甘嚐到甜頭,毫不猶豫地與黑魔海全面合作,配合西門慶設計圈套,一起
誑騙嚴君平,謀奪他手中的寶物。
  嚴君平怎麼也想不到相識多年的副手會反水,不知不覺就陷入彀中。但他也
有自己的門路,察覺到身邊有危險,立即躲進金蜜鏑的車騎將軍府中。魏甘和西
門慶沒奈何,只能一邊往車騎將軍府滲透,一邊纏著嚴君平軟磨硬泡,費了年餘
工夫,才陸續從他手中得到七塊玉牌。
  程宗揚發現,魏甘說話時,視線時不時會停在某個地方,表現出一種異乎尋
常的專注,或者說死板,仿佛在他身體裏還有一個人,正在用他的眼睛去看,用
他的耳朵去聽,甚至用他的嘴巴去說話。
  程宗揚不動聲色,手裏卻捏了把汗。等魏甘說完,他略微示意。青面獸拿出
一隻頭套,把魏甘腦袋罩住,然後一把挾到腋下,帶回地牢。
  「四哥,你看呢?」
  斯明信身形半隱,聲音卻在另一個方向響起,「七成。」
  四哥的意思是,他有七成把握,魏甘被人施過附體之術。程宗揚暗自慶幸,
當初把魏甘扔到地牢裏,算是歪打正著。自己在洛都的住處不是秘密,劍玉姬花
點心思便能找到。但緊鄰著的文澤故宅,知道的人就不會多了。魏甘被帶來時腦
袋包著衣服,睜開眼時已經身處地牢,這些天與他接觸過的人只有嚴君平和青面
獸,泄漏底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西門慶即使在魏甘身上用了附體之術,也得不
到什麼線索。
  「盧五哥?」
  盧景道:「七個地方我去了三處,包括玉牌和秘卷上的地點。」
  說著他將三處地點羅列出來,按照順序,依次是:上林苑、北邙和秘卷所載
的東觀。
  盧景悻悻道:「那些人搜刮得很幹淨,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程宗揚摸著下巴,嶽鳥人留下的線索雖然是惡作劇,但真實的線索必然包含
其中。但如果那些線索萬一被黑魔海的人不經意間毀掉,那就虧大了。
  「另外四處呢?」
  盧景將剩下的四面玉牌擺好,上面分別是:伊闕、首陽山、白鷺書院和酂侯
祠。
  程宗揚指著最後一處道:「這是什麼地方?」
  「酂侯是漢國功臣。開國議功,酂侯列為首功,子孫襲爵,特立祠祭祀。」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是蕭何……遠不遠?」
  「在邙山以北。」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盧景二話不說,收起玉牌。
  「四哥,辛苦你了。」
  斯明信微微點頭,傳音道:「小心。」

  …………………………………………………………………………………

  蕭何後裔敗落已久,酂侯祠無人打理,早已荒廢,不大的祠堂內滿院落葉,
屋簷下結滿蛛網。
  玉牌上只有地點,秘卷上記載得更加詳細,注明藏埋地點位於祠堂西面第二
塊石碑之後,但忽略地點不記。必須兩廂對照,才知道準確位置。
  兩人找到石碑,一眼就看出碑後的泥土是鬆的,已經被人挖掘過。兩人把浮
土全部清出,不多時便挖出一個半人深的大坑,結果只在泥土中找到一些朽壞的
木片。從遺留的痕跡判斷,埋藏的物體是一個半尺大小的箱子,比那件玻璃馬桶
要小了很多。
  程宗揚比劃了一下,「老匡說,最大的箱子有一人長短,這裏面埋的肯定不
是。」
  盧景撿起一塊木渣撚了撚,「楊木。」
  楊木質地輕軟,屬於普通木料,盛放的物品也不會太珍貴。而且匡仲玉記得
很清楚,他們當時護送的箱子都是樟木製成。
  兩人反複對照玉牌、秘卷,又放開手腳在周圍查找,連祠堂都翻了一遍,仍
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程宗揚道:「會不會是第一處就錯了?」
  盧景道:「第一處在首陽山。」
  首陽山是七處地點中最遠的一處,按玉牌上的記載,差不多有二百里,以盧
景的腳程,來回也要一天時間。
  兩人找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石碑旁。那塊石碑遍布苔痕,字跡渙漫不清。程
宗揚歪著頭看了半天,終於承認自己沒看懂,「這上面寫的什麼?」
  盧景自然不會放過這麼顯眼的線索,早在挖掘之前就看過碑文,說道:「成
敗在茲。」
  蕭何是開國首功,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成敗在其一身。而
且其中還有一重含義,卻是關於韓信的。這四個字用在此處,算是褒貶自見。
  程宗揚拍了拍碑身,想著它會不會是中空的,裏面藏有什麼東西。盧景更幹
脆,直接一記開碑手,掌力一吐,便把石碑碎成幾塊。但除了多了一地碎石,再
沒有其他的收獲。
  能找的都已經找了,程宗揚只好另外想轍,他估計了一下時間,「還剩三個
地方,首陽山太遠,這會兒去伊闕也來不及了。白鷺書院呢?」
  盧景道:「白鷺書院在偃師,我已經打聽過,十年前就關門了,如今是一座
驛館。」
  偃師比伊闕更遠,但就這麼回去,實在不甘心。程宗揚道:「我記得還有一
處你去過的,是在北邙?」
  「跟我來。」
  那處地點在北邙以西,程宗揚跟著盧景繞了一個圈子,又翻過北邙的山脊,
按照秘卷上的記載,找到位於山巔的一處樓閣。具體的說是一處樓閣的遺跡,除
了台基、礎石還保存完整,上面的木製建築早已蕩然無存。
  程宗揚吃驚道:「黑魔海那幫賤人這麼狠?把整座樓閣都拆了?」
  「按秘卷上的記錄,嶽帥在時,這座樓閣就已經不在了。」
  「這樣啊……埋藏的地點在哪裏?」
  盧景道:「沒有。」
  「沒有?」
  盧景拿出秘卷,「嶽帥寫的是日出時分,站在台上,對著太陽睜開雙眼,一
眨不眨地看一個時辰,同時默念咒語——」
  程宗揚接過秘卷,上面記載著嶽帥留下的咒語:臥石綠,暗石竹,臥石透春
綠,暗石透春竹。遙聞臥逝水,暗石透黛綠……
  程宗揚當時就無語了,良久才試探道:「五哥,你試了嗎?」
  盧景翻了個白眼,「我有那麼傻嗎?」
  遇到老嶽這種喪失人性,五行缺德的無良鳥人,程宗揚也無奈了。
  「嶽帥這些玉牌、秘卷,不會全是逗人玩的吧?」
  只找了兩處,程宗揚心裏已經涼了一半。此時已經暮色蒼茫,被山風一吹,
寒意頓生。程宗揚無心再找,但也不想回洛都,與盧景暗暗商量幾句,兩人就此
分手。盧景回洛都接替斯明信,程宗揚則在山上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才往上清觀趕去。
  程宗揚猜測,黑魔海的人肯定會在暗處盯梢,結果他故意落單,也沒有把人
引出來,只好作罷。但他剛走不久,旁邊的鬆樹上便立起一個影子。那鴉人眼中
閃過一絲陰鷙的寒光,然後張開黑色的羽翼,往洛都方向飛去。
  程宗揚差點在山裏迷路,幸好看到林間的燈火,才找到方向。他從後山潛入
上清觀,悄無聲息地摸進上院。
  自己可有些日子沒有親近卓美人兒了,今晚正好趕上,說什麼也不能錯過。
一想到卓美人兒的身子,程宗揚就不由性致勃發,他推開房門,裏面是空的。再
打開一扇,裏面還是空的。
  程宗揚一路走過來,那些靜室全都是空的。別說卓美人兒,連凝奴和蛇奴也
不見蹤影。
  一直走到最後一間,才看到裏面透出燈光。程宗揚心下起疑,將房門打開一
線,悄悄看了一眼。
  裏面一個少女伏案而坐,看背影卻是趙合德。她手邊放著硯台,一手執管,
似乎正在寫著什麼。
  程宗揚放開心神,感應了一遍。整個上院靜悄悄的,除了眼前的趙合德,再
無一人。他咳了一聲,少女飛快地收起紙張,然後理了理髮絲,轉過身來。
  程宗揚推開門,渾若無事地笑道:「還沒有睡呢?」
  趙合德匆忙把紙張塞到案下,用身子擋著,一邊慌亂地說道:「奴家在看黃
庭……」
  「卓教禦好像不在?」
  「教禦去宣講道法,明日才能回來。」
  「是這樣啊……」程宗揚話鋒一轉,「你寫的什麼?」
  趙合德背著手,慌張地說道:「沒……沒什麼……」
  「讓我看看嘛。」
  程宗揚像是說笑一樣,實則不由分說地把那張紙抽了出來。趙合德的身份太
過敏感,他可不想出什麼岔子,但入目的情形使他不由一怔。
  紙上並沒有字跡,而是一幅畫。畫的是兩座燈火輝煌的高樓,中間的宮殿只
畫了一半,能看到宮殿上方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繪者的筆觸有些稚拙,但看得
出十分用心,一筆一劃都既細致又認真,顯然傾注了許多心思。
  趙合德羞窘得幾乎要哭了,程宗揚剛一鬆手,她就把畫奪過來,藏到身後,
低著頭不敢看他。
  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絲歉疚。趙合德畢竟只是個懵懂的小女孩,像她這樣的年
紀,誰會不喜歡閃閃發亮的飾品,豔麗耀眼的衣物,還有那種歌舞競夜,長樂未
央的生活呢?對華麗的皇宮有所憧憬更是理所當然。
  話說回來,那座昭陽宮正經就應該是她的。結果現在假的趙合德在宮中享受
著無邊榮華,真的趙合德卻只能隔著宮牆,羨慕地看著那些樓台宮室,想像宮中
奢靡的生活。而把這一切從她手中奪走的,正是自己。他雖然知道趙合德入宮之
後的生活未必會有她想像中幸福,但還未發生的事,誰能說得準呢?相比之下,
自己親手斷絕了她入宮的夢想,還更現實一些。
  程宗揚讚道:「畫得真不錯。就是有些細節不夠準確。」他停頓了一下,然
後道:「改天我帶你到宮裏看看。」
  趙合德慢慢抬起頭,泫然欲滴的美目中流露出一絲驚喜。
  程宗揚露出一個又大又溫暖的笑容,「我都答應你了,你可不能再哭了。」
  趙合德羞紅了臉,轉身抹去淚痕。
  程宗揚掩上門,剛要轉身,才聽到她細細的聲音,「謝謝你。」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3 10:05

More please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3 16:49

第三章

  執金吾又拖延了幾天,才將扣押的貨物發還。雲丹琉接受了上次的教訓,討
還貨物時沒有出面,而是交給手下人辦理,自己則留在莊內,對收回的貨物進行
清點。
  總算此前托人說情有些效果,發還的貨物大致如數,總計下來只少了不到一
千金銖。清點看似輕鬆,但極為費神,一連清點完十餘車各色各樣的貨物,雲丹
琉也累得不輕,閉上眼,腦子裏全是飛舞的物品和數字。不過這批貨物是從她手
裏被扣押走的,再累也要撐下去。
  等最後一批銀銖清點完,已經是深夜,雲丹琉在清單上畫了押,忍不住打了
個嗬欠。
  負責運貨的是跟隨她出過海的老部下,他四十來歲年紀,頭頂禿了一片,露
出油亮的頭皮,因為複姓拓跋,被人戲稱為老拖把。見大小姐這麼勞累,老拖把
扯出一只葫蘆,雙手捧過來,「大小姐,你提提神!」
  雲丹琉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吩咐道:「清點過的貨物全部入庫。從今
晚開始,在庫房看守的人一律加雙倍。」
  身後的銅環大漢一臉為難,「大小姐,咱們人手不夠啊。」
  「把內院的護衛全撤下去。」
  「那怎麼成?萬一有人闖進來呢?」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我還需要你們護著嗎?」
  「那可難說。這幾天夜裏我好像就聽到有什麼動靜,」銅環大漢警覺地看看
四周,壓低聲音道:「……有點不大對勁。大小姐,你聽到沒有?」
  雲丹琉喝斥道:「都去庫房守著!要是出一點紕漏,下次出海,你們兩個!
自己掛魚叉上當魚鉺去!」
  兩人沒想到大小姐會突然發脾氣,趕緊挺胸應道:「是!」
  雲丹琉把酒葫蘆擲還回去,「什麼破酒,一點味道都沒有。你是不是又去賭
錢了?」
  老拖把摸著腦袋,「嘿嘿」笑了兩聲。
  雲丹琉瞪了他一眼,「休想問我借錢!你要再賭,以後就喝涼水吧!小四,
還有你!」
  銅環大漢叫屈道:「咋還有我呢?」
  「你要敢借給他錢,以後也喝涼水!」
  兩人被大小姐一通狠批,連大氣都不敢喘,等大小姐罵完,才灰溜溜走人。
內院的護衛當然是全撤下來,一個都不敢留。
  等兩人走後,雲丹琉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那個該死的混蛋!翻牆的時候就
不知道動靜小點!
  雲丹琉回到自己獨居的內院,卻不知暗處正有人盯著。她剛推開房門,身後
風聲驟起。
  雲丹琉極為警覺,先一個前跳,隨即回手拔刀,誰知手臂剛一抬起,肘尖便
是一麻。她毫不遲疑地抬腳後踢,鼻端卻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雲丹琉腳還
沒有踢出,力氣便泄了大半。
  可背後那個卑鄙的家夥對她的手下留情沒有半點回報,反而得寸進尺,出手
如風地點了她腰腿幾處大穴。而且他點穴的手法粗糙得令人發指,好幾處穴道都
沒找準,全靠著指力強勁,硬生生封住。
  雲丹琉連痛帶惱,覺得自己一時心軟的好意,全都被這沒良心的狗東西給吃
了,真恨不得這會兒就解了穴,跟他硬拼一場。
  程宗揚也知道自己點穴的手法臭了些,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探討指法的時候,
他蒙著臉,故意像個採花淫賊一樣,淫笑幾聲,展臂把雲丹琉打橫抱起,一邊踢
上房門。
  雲丹琉雖然沒看見他的臉,但他身上的氣息絕不會認錯。耳聽著那廝獰笑幾
聲,粗啞著喉嚨道:「小美人兒,今兒個讓大爺快活快活……」然後又湊過來,
在自己頸間親了一口。
  雲丹琉心如鹿撞,被封住穴道的身子又酸又麻,明知道是那個該死的家夥作
怪,心裏卻不由得越發緊張。
  那家夥把她抱到屋內,往榻上一放,卻是把她上身放在榻上,雙膝跪地,擺
成跪伏的姿勢。
  「大小姐這樣子,真像一匹胭脂馬啊。」說著還拍了拍她的屁股,發出幾聲
下流的淫笑。
  雲丹琉面紅耳赤,忽然腰間一鬆,已經被他解開衣帶。接著一雙手伸到自己
衣內,連扯帶拽地把她褲子拉了下來。
  天氣已然入冬,即使室內也不暖和,雲丹琉只覺身下一涼,下體便暴露在冰
涼的空氣中。
  耳邊傳來幾聲「口桀口桀」的怪笑,「這妞屁股又圓又翹,一看就是個好生
養的!」
  「小妞,本寨主還缺個壓寨夫人,我看就是你了!」
  「你若是從了我,往後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
  「你若不肯,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寨主的厲害!」
  「胭脂馬,本寨主要騎你啦!」
  雲丹琉渾身一顫,那廝就大模大樣騎到自己屁股上,一根肉棒硬梆梆頂入自
己體內,將她蜜穴塞得滿滿的,帶來一股又脹又麻的充實感。
  程宗揚沒想到雲大妞對這種強暴遊戲反應會這麼強烈,她身子雖然不能動,
皮膚卻熱得發燙,尤其是那只蜜穴,原本密閉的玉戶像盛開的鮮花一樣張開,吐
露芬芳,紅膩的蜜肉帶著一絲細微的震顫,裸露在空氣中。蜜穴上方,那粒充血
的肉珠硬硬鼓起,柔嫩的穴口迅速變得濕潤,蜜肉間含著一汪春水,仿佛輕輕吹
口氣,就會流溢出來。
  自己剛插進去,穴內便淫水四溢。蜜腔內,濕透的蜜肉又滑又膩,就像一張
小嘴緊緊含住龜頭,無微不至地磨擦著棒身每一寸部位。
  榻低而腿長,那隻雪臀仿佛懸空一樣,白生生翹在半空。程宗揚騎在雲丹琉
臀後,用力頂弄著她的屁股。雲丹琉玉頰通紅,她雙眼緊閉,玉齒咬著紅唇,鼻
息越來越重。她像匹大白馬一樣趴在榻邊,被他一下一下操著屁股,不多時便泄
了身子。
  「本寨主大展雄風,殺得壓寨夫人屁滾尿流……」程寨主遺憾地說道:「就
是這小妞太不濟事了,本寨主還沒爽夠呢。且讓本寨主再耍幾下……」
  程宗揚剛給雲丹琉解開穴道,雲大小姐便握起粉拳,朝他身上一通亂打。
  「你這個下流胚子!真不要臉!恨死我了!」
  程宗揚開懷笑道:「是爽死了吧?」
  雲丹琉踢了他一腳,「人家都泄了,你還使勁操——要死啊你!」
  「我雙修的功法剛行到一半,難道讓我停下來?再說了,你泄第二次我不就
停下來了嗎?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
  剛才的胭脂馬直接變身胭脂虎,「敢說我不中用!咬死你啊!」
  兩人鬧了一陣,雲丹琉終究是泄了兩次身子,手足酸軟,折騰幾下就沒了力
氣。程宗揚枕著她的大腿打了個嗬欠,「雲丫頭,睡覺。」
  雲丹琉用腳背碰了碰他堅挺的部位,「你這樣能睡嗎?」
  程宗揚商量道:「要不你給我口出來?」
  「作夢!」
  「那我還不得幹挺著?」
  雲丹琉撇了撇嘴,然後道:「進來吧。」
  房門打開,幾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當先一個是卓雲君,然後是驚理和
蛇夫人,再後面是阮香凝和孫壽。五名女子雁翅分開,夜色下,一個個宛如花枝
一般。
  「她們怎麼在這兒?」
  「誰讓她們看了我?」雲丹琉道:「現在她們都在,你想操哪個就操哪個好
了,我也要在旁邊看著。」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卓美人兒,先給大爺口一個!」
  卓雲君溫順地走到榻旁,屈膝跪下。她舉起手指,把髮絲撫到耳後,仰起臉
嫣然一笑,然後一手扶住主人的陽具,俯下身子,張開紅唇,將那個硬梆梆的龜
頭納入口中,細致地舔舐起來。
  眼看著身為太乙真宗六大教禦的卓仙子沒有半點為難地湊過去,將那根沾著
淫液的陽具納入口中,伸出香舌舔得津津有味,雲丹琉啐了一口,有心不看,卻
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
  卓雲君專心致誌地給主人品著簫,美目波光流轉,粉頰越來越紅,驚理和蛇
奴笑吟吟上前,一起動手幫她寬衣解帶,不多時就將她剝得一絲不掛。
  當最後一件褻衣被兩女扒下,卓雲君吐出陽具,赤條條地轉過身子,一手抱
著胸乳,一手按在膝上,向後翹起雪臀,一邊回過頭,向主人露出一個嫵媚的笑
容。旁邊的驚理和蛇夫人各自伸手,一左一右扒開她的臀肉,把她熟豔的鳳眼美
穴展露出來,將穴口對著那根陽具慢慢套入。
  卓雲君背對著床榻,玉墜般小巧的纖足點在地上,身體前傾,小心不碰到床
榻。驚理和蛇夫人各抱著她一條手臂,讓她好借力抬起屁股,用鳳眼穴套住主人
的陽具,一上一下的套弄。程宗揚躺在榻上,任由她側著身,費力地挺弄雪臀,
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雲丹琉看她的姿勢實在別扭,忍不住捅了捅程宗揚,「她為什麼這樣?」
  程宗揚懶洋洋道:「你沒吩咐,她怎麼敢上床呢?」
  雲丹琉啐道:「關我什麼事?」
  蛇夫人在旁笑道:「紫媽媽定下的規矩,服侍主人的時候,低等奴婢沒有上
位者的吩咐,不能上床。卓奴是第八等的小丫頭,大小姐沒有吩咐過,自然不敢
弄髒了大小姐的床榻。」
  「第八等?你是第幾等的?」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3 16:51

  「奴婢是第四等的侍奴。」
  雲丹琉知道驚理與她身份相當,於是指著阮香凝道:「她呢?」
  「凝奴是第九等的粗使丫頭。比卓奴還低一級。」
  「她呢?」雲丹琉指著孫壽道。
  驚理笑道:「壽奴還沒有入門,比粗使丫頭還要低一等,只算是不入流的暖
腳婢子。」
  「第一等的有誰?」
  「第一等的是主事丫鬟,如今只有雁兒姑娘一位。」
  「是她啊……」雲丹琉見過雁兒,聞言想了起來,「那我呢?」
  蛇夫人恭敬地說道:「大小姐自然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有幾個?」
  沒等旁邊的奴婢開口,程宗揚便道:「你一個,你姑姑一個。沒了。」
  雲丹琉豈是那麼好騙的?「真的嗎?」
  「現在沒有。往後可能還有一個……」程宗揚咳了一聲,「兩個吧。」
  早在向雲家求親時,這廝就厚顏無恥地提過三平妻,雲丹琉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加上自己,變成四平妻,別人怎麼想,雲丹琉不知道,但她自己首先就不能
忍。雲丹琉心裏有些發堵,哼了一聲,「讓她到床上來。」
  「是。」三女齊聲答應。
  卓雲君爬到榻上,分開雙腿,跪在主人腰間,然後擺好姿勢,那只豐膩渾圓
的大白屁股高高翹起,賣力地聳動起來。
  程宗揚笑道:「讓大小姐好好看看。」
  卓美人兒媚聲應是,一邊聳動,一邊雙手扒開臀肉,將那隻正在交合的嬌豔
性器展露出來,讓人觀賞她蜜穴被主人肉棒捅弄的淫態。
  「漂亮吧?」程宗揚道:「這叫鳳眼。」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
  蛇夫人與驚理互相使了個眼色,驚理笑著去揉卓奴的雙乳,蛇夫人則伸出玉
指,插到卓美人兒的屁眼兒裏,在裏面摳弄起來。
  卓雲君前後兩隻肉穴同時被人侵入,被玩弄淫叫連連,不多時就泄了身子。
  蛇夫人嘲笑道:「真沒用,這麼幾下就泄了。」
  驚理笑道:「是主子太強,卓奴這幾日沒服侍過主人,自然承受不住。」
  兩人笑鬧著把卓雲君拖下來,換了蛇夫人上去。卓雲君白豔的玉體布滿高潮
的紅霞,雙股間因為泄身,弄得一片狼籍,這邊驚理叫過孫壽,讓她用唇舌給卓
奴清理幹淨。
  蛇夫人分開雙腿,用一字馬的姿勢跨在主人腰間,被主人握住纖腰狠操。她
是面對著主人,雙腿伸得筆直,玉戶整個敞露出來。驚理從背後抱住她,一手撫
弄她豐滿的雙乳,一手伸到她下體,撚住花蒂來回揉弄。
  蛇夫人支撐了一炷香工夫,也終告不支。這邊又換上驚理。驚理雙手撫住胸
乳,纖腰仿佛風中的柳條,柔若無骨。她蜜穴被陽具撐得圓張,一邊費力地上下
套弄,一邊來回旋扭擺動,淫穴春水滿溢,流得滿腿都是。
  等換上阮香凝,蛇夫人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她招手把卓美人兒叫到身邊,
讓她側著身跪下,挺起雪臀,把蜜穴舉得高高的,然後把雙腿放在她腰上,像逗
弄一條寵物一樣,一手伸到她穴內,一邊用手指跟她交合,一邊調笑玩弄。
  比起前面幾個奴婢,阮香凝更有著江南水鄉女子的含蓄,她像個剛出嫁的新
婦那樣側過臉,羞答答騎在主人腰間,既羞怯又溫順地用自己身子撫慰著主人。
程宗揚看得心癢,索性把她推到床上,將她雙腿拉到腰間,挺身直入。
  阮香凝嬌羞的顰起眉頭,那隻嫩穴像水做成的一樣軟膩,被那根大肉棒插得
嘰嘰作響,不多時就丟了身子。但程宗揚毫不罷休,仍然在她體內挺動不已。
  他聽到雲丹琉小聲道:「他一向是這個樣子?」
  驚理在她耳邊嘀咕道:「主人以前也很厲害,但現在比以前更厲害些。」
  雲丹琉悻悻道:「簡直是頭牲口……」
  程宗揚一個沒忍住,在阮香凝體內噴射起來。阮香凝身體本來就柔弱,在連
綿不斷的多重高潮折磨下,早已氣如遊絲,這時那肉棒猛然頂住花心,跳動著射
出熾熱的精液,她身子顫了幾下,便昏厥過去。
  程宗揚「啵」的一聲拔出陽具,精壯的身體像塗了層油一樣發亮,肌肉塊塊
隆起,輪廓分明。
  雲丹琉一陣臉熱,勉強嘲諷道:「我還以為你要把她們全幹一遍呢。」
  「全幹一遍?你開什麼玩笑!」程宗揚叫道:「至少兩遍!」
  「呸!」
  阮香凝被人拍醒,勉強撐著身體,用唇舌清理主人的陽物。
  驚理拉著孫壽過來,笑道:「壽兒一直盼著能見到主人呢。」
  程宗揚道:「那個秦宮怎麼樣了?」
  孫壽帶著一絲羞怯垂下眼,低聲道:「他辦事不力,奴家已經把他打發到山
上挖礦去了。」
  襄邑侯名下有處鐵礦,因為開採多年,出鐵已然不多,相應的,礦洞也挖得
極深,礦下危險重重。秦宮被扔到礦上,基本不用指望能活著出來了。
  程宗揚有點奇怪,「你怎麼這個表情?」
  驚理笑道:「她是因為要被主子開苞,有些心慌。」
  程宗揚不由來了興趣,笑道:「給她開苞?今天是什麼日子?」
  「主子給一個奴婢開苞,哪裏還用挑什麼日子?能被主人取了元紅,是她的
福分。」驚理說著推了孫壽一把。
  孫壽露出一絲討好的媚笑,嬌滴滴道:「求主子給賤婢開苞。」
  程宗揚道:「女主人沒開口,你可上不了床。」
  雲丹琉哼了一聲,偏不開口。
  孫壽識趣地說道:「婢子不敢弄髒主子的床榻,在地上應承便是。」
  驚理將一塊準備好的白帕鋪在地上,孫壽除下衣裙,赤裸著光溜溜的玉體躺
在地上,臀下襯著那幅白帕。她身上一絲不掛,只留下滿頭珠翠,彰顯出她顯赫
的身份,襯著那具白美的玉體,別有一番貴婦的風情。
  她張開雙腿,露出那隻白玉般妖豔的牝戶,帶著一絲媚笑將玉指伸到腹下,
把秘處輕輕分開。裏面柔嫩的蜜肉宛如一朵紅豔豔的玫瑰,柔柔綻放開來,襯著
雪白的肌膚,鮮美無比。
  她天生媚骨,又善於作態,單單一個掰穴的動作,便像是演戲一樣,充滿了
欲拒還迎的嫵媚風情。
  蛇夫人最看不慣這種假模假式的貴婦樣,喝斥道:「一個被人幹濫了的狐媚
子,還裝什麼清倌人?把你的浪穴扒開些,給主子看清楚!」
  孫壽狼狽地應了一聲,乖乖剝開下體,將穴口撐開,露出內裏那層嫩膜。
  程宗揚已經知道她元紅未破,但還是第一次看到狐族女子的處女膜,一臉稀
罕的說道:「這就是你的元紅?」
  「賤婢還未曾破體,求主子賞用。」
  驚理笑道:「主子來摸摸看。」
  程宗揚把手指伸進那貴婦的蜜穴裏面,用指尖撥弄了幾下。那層嫩膜又柔又
韌,隔著膜體,能感覺到內部截然不同的柔膩和暖熱。
  幾名女子好奇地圍過來,待主人撥弄完,各自伸手,輪流插進那只蜜穴。孫
壽是身份最低的一個,半點不敢拒絕,只能掰著蜜穴,任她們褻玩,那張嬌豔的
玉臉眉眼含笑,無論她們怎麼玩弄,都一副甘之若飴的模樣,不敢有絲毫異樣。
  好不容易眾人都玩弄了一遍,才嘻笑著放過她。孫壽暗暗鬆了口氣,等主人
俯下身,那根重新怒脹的陽具直挺挺伸過來,她主動挺起下體,將那只淫浪的嫩
穴套在主人的龜頭上,玉臉含羞帶喜,媚態橫生。
  程宗揚挺起陽具,在她穴內旋磨幾下,然後挺身而入。
  隨著陽具的進入,孫壽笑容越來越僵硬,一絲克製不住的懼意從心底升起,
她極力想笑,牙關卻禁不住咯咯作響。
  「主子……饒……饒命……」
  程宗揚已經頂住那層韌膜,在她的央求聲中,用力貫入。身下的貴婦露出吃
痛之極的表情,接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雲丹琉失聲道:「你殺人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沒長眼啊,我只是給她開個苞而已。」
  「她都叫那麼慘了,你還有沒有人性?」
  「我給你開苞的時候你叫了嗎?」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但想起自己破體時的情形,覺得她就算疼了些,也不該
叫這麼大聲。
  這些奴婢都太會演戲了,一定要防著她們。雲丹琉心裏說道。
  孫壽只聽說狐女元紅不可輕破,但從未嚐試過。這時被主人破體而入,才知
道其中的痛楚實在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但這會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主人那根
怒脹的陽具一下就貫穿了那層韌膜,侵入到自己從未被人開發過的秘境中。
  元紅乍破,一股鮮血從蜜穴湧出,不但出血量比尋常女子破體時大了數倍,
顏色更是紅得刺眼,鮮血順著她白玉般的肌溝直淌而下,一瞬間便染紅了她臀下
的白帕。
  孫壽只叫了一聲,喉嚨就仿佛被人扼住,她紅唇圓張,柔軟的香舌僵硬的伸
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張媚豔的玉臉滿是驚恐。
  程宗揚只覺她處女膜下的部位柔膩得不同尋常,溫度更是熾熱,仿佛一團滾
熱而又充滿彈性的軟肉,緊密的包裹著龜頭。隨著陽具的進入,那團軟肉戰栗著
分開,暖融融地包裹住肉棒,不時傳來細微的抽動。
  孫壽死死擰著臀下的白帕,白玉般的手背上浮出幾條青筋。她雙腿被侍奴按
住,嬌豔的蜜穴被主人的肉棒深深橛入,玉戶間血如泉湧。下體那團軟肉仿佛被
一根燒紅的鐵棒穿透,帶著撕裂的劇痛越進越深,直到與自己的丹田只剩下薄薄
一層。
  肉棒仿佛停了下來,孫壽僵硬的喉頭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嗚咽,但緊接著
那根肉棒就再次挺入,穿透最後一層阻礙,深深頂進她的丹田要害。刹那間,孫
壽所有的力氣都仿佛被人抽空一樣,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與此同時,程宗揚腦中忽然一動,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覺。身下的女體仿佛與
自己連為一體,自己侵入的不僅僅是她的肉體,也包括了她的靈魂和一切。自己
可以隨意操控她,想讓她生就能生,想讓她死就能死,想讓她笑就能笑,想讓她
哭就能哭。自己可以任意採補,掠奪她的修為,知道她任何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甚至自己只要願意,完全能把她改造成任何形態。
  「原來是這樣啊……」
  程宗揚終於了解到狐族女子體內的秘密,她們的元紅並不僅僅是一層膜,更
重要的是介於丹田和處女膜之間的那團軟肉。雌狐奇特的變身能力和天生媚意都
蘊藏其中,又稱為媚肉。程宗揚以前也聽過不少傳聞,雌狐變化萬端,化為女子
維肖維妙。相比之下,雄狐變身能力就差得多,即使是千年老狐,也往往連狐尾
都無法化去,兩者的差別也正在於此。
  雌狐的媚肉與丹田相連,大幅提升了它們的變身能力,而且隨著修為的提升
變身能力越發精湛,但同時也使得雌狐的元紅成為她們最隱秘的禁忌。就像自己
現在一樣,一旦奪走她們的元紅,侵入她們的丹田,她們就再沒有任何抵抗的能
力,只能任由自己予取予求。更為奇特的是,媚肉原本是渾然一體的,第一個突
破它的人,等於是在她體內開拓出一條專屬於自己的秘徑,同時在她體內留下不
可磨滅的印記。
  身下的貴婦像被抽光所有的筋一樣,軟綿綿躺在地上。她丹田內暖融融的,
十分富有彈性。程宗揚展開內視,甚至能「看」到她的真元所在。程宗揚的真元
猶如氣輪,而孫壽的真元則像一顆小小的紅丸,若是再大一些,也許就是所謂的
妖丹了。他發現,自己可以輕易把那顆紅丸納入體內,只不過剛一吸納,身下的
貴婦便生機頓減,氣若遊絲,似乎隨時都會殞命。
  程宗揚頂住那顆紅丸,微微送過一縷真陽,孫壽蒼白的臉頰立刻變得潮紅,
蜜穴也情不自禁地收緊。丹田是真元所在,比其他部位敏感百倍,即使頭髮絲的
輕拂,在她也如同雷霆一般,何況是被陽具直接搗入。肉棒每一次進入,帶來的
觸感都千百倍的放大,輕輕一動,便足以讓孫壽死去活來。
  程宗揚在她柔膩的媚肉間抽送不已,龜頭不時擠進丹田,頂住那顆紅丸來回
挺弄。身下的妖媚女子仿佛一株海棠,被幹得花枝亂顫,接連數次暈厥過去,又
被幹得蘇醒過來。
  肉棒抽送的動作越來越快,終於猛然一挺,在她體內噴射起來。孫壽珠淚紛
飛地尖叫一聲,兩眼翻白,又一次暈厥過去。在她體內深處,那顆紅丸被浸在濃
濃的陽精中,被主人採伐過後,紅丸表面鮮紅的色澤變淡了許多。
  程宗揚拔出陽具,怒脹的棒身上兀自帶著幾縷元紅。他展開內視,發現丹田
內的氣輪愈發凝實,修為又精進了一步。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禽獸!」
  程宗揚一把拉住她,獰笑道:「禽獸要來了!都給我上!把雲丫頭給我好好
按住!」
  「你敢……啊!」
  笑聲響成一片,外面天寒地凍,室內卻是春意無邊。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3 21:43

Good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1:43

第四章

  「什麼?」程宗揚剛回到家,就接到一個意外,「老班落選了?」
  班超拱手道:「慚愧。」
  馮源道:「這事兒跟班先生沒關係。明經科詔舉的人數一向最多,前些天朱
買臣還上奏說,明經科詔舉年齡應當限定在五十以上,七十以下。奏折呈上去,
天子一直沒回複。誰詔舉這邊剛開始,天子那邊突然降旨,應準朱買臣所奏。結
果明經科年齡五十以下的,全都落選了。」
  明白了,繞了一大圈,班超還是被自己給坑了。朱買臣搞年齡限製,自己也
有份,就是衝著班超去的。可自己本意是想讓班超知難而退,天子倒好,事前沒
反應,等詔舉已經開始才改規則。這就好比班超苦練十幾年功夫,好不容易站到
拳擊台上開打,裁判這才宣布,本場是太監專場,沒割過的直接判負。除了太史
公笑而不語,別的不管什麼高手,全都得哭。
  詔舉這樣的大事,天子還這麼的隨心所欲,程宗揚都覺得無言以對。往好處
說,天子這是帝王心術,思緒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讓臣下摸不著脾氣。往壞處
說,天子這是要瘋啊……
  「落選了也好。天子咱們伺候不起,還是來給我辦事吧。」程宗揚道:「給
老班騰間房,從今天開始,老班就算入夥了。」
  「成,我這就去安排!」馮源應了一聲,下去操辦。
  程宗揚道:「老班你放寬心,好好歇幾天,將來可有得你忙了。」
  班超道:「聽說主公在城中有幾處店鋪,班某想去看看。」
  這麼快就進入角色,程宗揚很滿意,「老敖,你去鵬翼社借輛車,帶班先生
去走走。」
  班超與敖潤離開。一直默不作聲的王蕙起身將竹簾卷起,然後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傳訊,臨安派來護送信物的人,兩日前便已經過了雲水,六日
之後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處奔波,往往趕不及與臨安傳來的水鏡術,與臨安的通訊大都是
秦檜管著,秦檜走後便交給了王蕙。自己找到嚴君平當天,傳訊讓臨安那邊帶信
物來,到現在還不足二十天。速度這麼快,看來是晝夜兼程,一路沒有耽誤。
  「來的是誰?」
  「威遠鏢局,阮香琳阮女俠。」
  程宗揚露出一個曖昧的表情,隨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趕緊收起嘴臉,沉
著地點點頭,「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聽說蔡常侍在宮裏借了點錢?」
  「何止是借了一點?」這事程宗揚提起來就鬧心,「老蔡這人吧,你說他辦
事不行,那肯定虧心;你要說他辦事辦得好吧,那我得昧著良心。不管什麼事,
他都能給你辦得提心吊膽……」
  小紫不在,程宗揚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沒處說去,這會兒嫂夫人問起,禁不住
一吐為快。請蔡爺辦事,結果如何暫且不說,可過程那叫一個跌宕起伏,神出鬼
沒。走正道透著邪氣,走邪道透著妖氣,你說他是妖物吧,他還能把事辦得冠冕
堂皇,讓人挑不出茬來,真不知是哪位神魔變的。
  「就比方這借錢吧,你少借點也就算了,他倒好,上億上億的借,眼都不帶
眨的。這是借錢嗎?搶錢啊這是!」
  王蕙靜靜聽著,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等程宗揚說完,才道:「妾身聽說,
蔡常侍昨日私見少府,詢問府藏多寡。」
  「啥?」程宗揚覺得自己背後涼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點把自己弄死,接
著又玩這麼一出,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說,錢者泉也,藏之秘庫,雖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雖一日亦
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與之激辯半日,理屈辭窮,尤不能勝。」
  「他私下見的五鹿充宗,消息怎麼傳出來的?」
  「五鹿少府將經過修書一封,上奏天子,力駁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
鹿充宗長於口辯,洛下無人能抗,如今卻被蔡常侍所折。眼下兩宮內外都已經傳
遍了,有道是:五鹿嶽嶽,蔡折其角。」
  程宗揚這會兒心又提了起來,只要聽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著心,都快落下
病了。蔡爺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辦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來這麼
一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居心絕對極其險惡。
  蔡爺的思緒凡人無法捉摸,但往壞處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沒猜對,說明
自己想的還不夠壞。
  程宗揚前後一捋,品出些味道,「兩人吵架還專門上書天子?這是生怕天子
不知道他有發財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揚心裏頓時嘀咕起來,奸臣兄沒在,可人家媳婦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
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見略同——這事比自己想的還要凶險!
  「老蔡這回是玩真的,終於要對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揚飛快地轉著腦筋,
琢磨其中的關鍵,「這家夥花了多少錢買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雙簧!少府
可是天子的私房錢,他都敢打主意,膽子肥得沒邊了……」
  這雙簧確實唱得好。五鹿充宗上書,明著反駁蔡敬仲,暗地裏不僅透露出蔡
敬仲有發財的路子,還顯示出他被辯得理屈辭窮,從側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
子眼下正缺錢,憑空掉了這麼大個魚餌下來,怎麼可能不心動?
  萬一將來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著出事去的,捅出來的窟窿越大,說
明他撈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經表明態度,堅決反對蔡敬仲的妖言,就
算天塌下來,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證明他的先見之明。
兩人一起作案,一個撈夠了錢,拍拍屁股走人;另一個半點風險都沒有,還能載
譽而歸,這雙簧唱得真是裏面撈錢,外面撈名,裏外裏都不吃虧。
  程宗揚也就是局內人,才能想通裏邊的道道。旁人被這倆貨玩死,還得挑起
大拇指誇人家厚道。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別說一般人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也
拿他們沒轍,這事幹的,除了蔡敬仲那個變態死太監,也沒誰了。
  程宗揚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怎麼就不來個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宮裏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話,據傳是蔡常侍說的:買田買房都已經
過時了,用錢生錢才是發財的王道。」
  程宗揚真想給蔡敬仲寫個大大的「服」字掛門上。這思路廣的,不去當個基
金經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揚道:「眼下正是要緊的時候,不能由著他
亂來!」
  「公子可是要與蔡常侍商量?」
  程宗揚頭皮一緊。跟老蔡商量?我現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說話,
都顯得我跟白癡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竅玲瓏,王蕙恐怕比他還多一竅,一眼就看出程宗揚的不情願
來,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與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揚長出一口氣,「有勞嫂夫人費心了。」
  王蕙淺淺笑道:「公子何必客氣。」

  …………………………………………………………………………………

  程宗揚沒有去見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現自己的白癡,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與盧
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師。
  偃師與伊闕相仿,都是進出洛都的門戶,但偃師路途稍遠,赴洛的商旅大都
會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頓行囊,更衣洗塵,第二天再從容入京。因此偃師雖然只
是小城,客棧卻是極多。
  程宗揚是第二次來偃師,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跡時,也是與盧景同行,甚至兩
人易容過的海捕文書還在牆上貼著,只不過眼下誰都沒有把他們兩個和榜文上殺
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聯係起來。
  兩人都是識途的老馬,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曾經的白鷺書院。白鷺書院多年
前被官府買下,改為驛館,但建築本身的變化並不大。書院的匾額、楹聯尚在,
但已經被煙火熏得面目全非,裏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學子的誦書聲,而是驛馬的嘶
鳴聲,濃烈的馬尿味和隨處散落的草料。
  盧景穿著厚厚的皮圍裙,一臉鬍子拉茬的半蹲在馬廄中,扳起一隻馬蹄放在
腿上,眯著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損壞的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準。那
匹馬臥在草堆中,不時愜意地打個響鼻。
  旁邊的驛卒挑起大拇指,「這手藝,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師傅!」
  盧景粗豪的咧嘴一笑,從褡褳裏面找出一隻蹄鐵比了比,然後拿起一柄羊角
錘,左手將釘子楔進蹄鐵的溝槽中,右手揮起錘子,「叮叮噹噹」的敲打起來。
  程宗揚扮作學徒,靠在門邊,眼睛四處張望。按照秘卷上嶽鳥人的紀錄,藏
寶的地方是在讀書台的匾額之後。讀書台兩側的學舍已經改成馬廄,那塊匾額尚
在,上面的字跡剝落大半,模模糊糊寫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這書院還是外來戶呢,難怪會辦不下去。程宗揚心裏嘀咕著,向盧景使了個
眼色。
  盧景心下會意,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裏面幾匹驛馬忽然嘶鳴起來。驛卒怕驚
到正在釘馬掌的馬匹,連忙過去安撫。程宗揚閃身出門,趁人不備飛身躍起,往
匾額後摸去。
  匾額後面的磚牆被挖出個大洞,裏面的物品早已不見,只留下幾塊碎磚。但
程宗揚一瞥之下,看到匾後有一片頗為可疑的血跡,以嶽鳥人的一貫尿性,不知
哪個倒黴鬼又被坑了,而且還坑得不輕。
  驛卒好不容易把馬匹安撫下來,一回頭,剛才那釘馬掌的大師傅和他那學徒
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匹剛釘了一只蹄鐵的驛馬還臥在地上,表情
和他一樣迷茫。
  大白天的,驛卒卻禁不住激零零打了個寒噤,「活見鬼了這是?」
  盧景撕去鬍子,收起褡褳,扮成一個街上隨處可見的行腳漢子,與程宗揚並
肩走著。
  「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些血跡。」程宗揚試探道:「咱們嶽帥挺狠的啊?」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不用問,這話肯定是嶽帥教的。」
  「說對了。」
  程宗揚歎了口氣,從袖裏掏出幾塊碎磚,「其實還有這個。」
  盧景接過來一看,那些碎磚都是平常的青磚,只是磚上刻的紋飾頗為古怪,
拼起來之後,勉強能看出是兩塊。磚上分別刻著一個奇怪的小人,它們的紋路一
模一樣,頭上戴著誇張的尖帽,穿著古怪的彩衣和尖頭鞋,有一個又圓又大的鼻
子,區別在於其中一個只有線條,另一個則有彩漆的痕跡,似乎上過色。
  程宗揚道:「眼熟吧?」
  盧景點了點頭。
  「一個大鬼和一個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彈。」
  「瞧,這就是嶽帥留下的警告——裏面是炸彈,別亂摸。」
  盧景突然笑出聲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以前跟嶽帥玩撲克,四哥一把拿過四個炸彈,一局下來,把嶽帥炸得臉都
青了。嶽帥惱怒之下,非說四哥作弊。」
  「四哥還會作弊?」程宗揚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盧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氣太背,再輸連褲子都沒
了,自己作弊怕嶽帥看出來,就專門偷牌給四哥。嶽帥發飆,孟老大還裝好人,
假意勸說來著。結果小狐狸在後邊看呢,他剛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裏窩火,當
場把孟老大捅了出來,說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給四哥湊了四副炸彈……」
  「我說,嶽帥就教你們玩這些?」
  「你以為嶽帥整天給我們講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沒少教。你看看他幹這些事……」
  程宗揚都沒法兒說下去。總共八塊玉牌,已經找過的四處地點差不多全是陷
阱,很明顯,嶽鳥人對於自己的遺物可能會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準備,那些陷阱
就是專門為仇家設的。而每個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營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
那麼他真正的用意在哪裏呢?他留下的線索在哪裏呢?難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
了?他既然算計得這麼周密,為什麼沒有防備這些?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揚感慨道:「唯楚有才,成敗在
茲……真看不出來啊,嶽帥還是個文化人呢。」
  「嶽帥文武兼資,豈是凡人所能知曉的?」
  盧五哥為人還是很低調的。只不過替嶽鳥人吹噓的勁頭,只能用臭不要臉四
個字來形容。程宗揚沒搭理他的吹噓,一邊默念著那兩句銘文,一邊又想起那幾
句惡意滿滿的罵人詩,忽然間心裏一動,停下腳步。
  盧景回過頭,「怎麼了?」
  程宗揚把三個句子串了一遍,隱約捕捉到其中的線索,他壓抑住心頭的激動
道:「五哥,我問你,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是什麼?」
  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盧景沒有開口。但從他的目光裏,程宗揚已經讀出
那八個字: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每一個星月湖大營的人都爛熟於心的口號。
  程宗揚慢慢道:「唯楚有才……臥石綠……成敗在茲……」
  其中「唯、臥、敗」三個字,他用了重音。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1:44

  盧景眼中爆出一絲精芒,他一言不發,轉身走進背巷,用腳抹平泥土,拿起
碎磚在上面寫道:
  白鷺書院匾額,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然後是:
  洛都桑林,東觀第五鬆。
  上林苑,方丈島。
  這兩處是盧景獨自去尋找過的,前後一連,「東方」二字躍然而出。
  眼前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心裏一下變得敞亮起來,一處兩處也許是巧合,已
經找過的五處地方全部對上,就絕不是巧合。
  程宗揚道:「七處已經對上五處,剩下的兩處,一處在伊闕,另一處在首陽
山。還剩下三個字:日、出、不。如果我們的推論沒有錯的話,伊闕和首陽山附
近,必定能找到其中兩個字。」
  盧景道:「我去首陽山。」
  程宗揚道:「那我去伊闕。」
  首陽山是玉牌中的第一塊,路程也最遠,自己若是同去的話,光是時間就耽
誤不起。
  盧景也不廢話,揀出首陽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餘的都交給程宗揚,隨即出
了巷子,一轉身便消失不見。

  …………………………………………………………………………………

  船隻泊上碼頭,剛一停穩,程宗揚便跳下船,攏起雙手嗬了口白氣,然後裹
緊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師位於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闕,程宗揚運氣不錯,到碼頭一問,正
好趕上有船去伊闕,雖然客滿了,但船頭還能擠出一個位置來。於是程宗揚花了
八十銅銖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勝在省力,而且沒有車馬的顛簸。如果是
春夏之季,這樣的航程堪稱愜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頭吹了兩三個時辰的
寒風,連程宗揚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黴的是,程宗揚到了伊闕才發現城上已經閉關了,而且作為進出洛都的
咽喉,伊闕的宵禁比洛都更嚴格,天色剛黑,碼頭的店鋪便全都關門謝客。一眼
望去,到處黑沉沉一片,只有城牆上邏卒的火把不時閃動。
  程宗揚心裏「幹」了一聲,無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饑往山上登去。
  伊闕東為龍門山,西為香山,中間為伊水。半個時辰之後,按照秘卷所載的
方位,程宗揚在香山頂上找到一個八角亭,亭側的埋藏點同樣也被挖掘過,連本
該立在那裏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個半人深的大坑。至於裏面的東西,當然
早已消失不見。
  好在程宗揚知道裏面都是些坑人的東西,真丟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
那塊石碑,上面寫的究竟是「日」、「出」還是「不」字?
  程宗揚費力地把石碑翻過來,入目的情形,讓他仿佛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石
碑上只有兩個字:「眺洛」——想來白天站在亭內,能夠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
的根本不是這個!
  程宗揚把碑上的泥土、苔蘚擦幹淨,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可石
碑上除了「眺洛」二字以外,再沒有第三個字。
  難道是自己的猜測錯了?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惑,他丟開石碑,從那座八角
亭開始,在周圍仔細查找起來。
  一口氣找了將近兩個時辰,不光亭子,小半個山頭都被他摸了一遍,可始終
沒有找到任何字跡。程宗揚折騰得精疲力盡,只好一肚子失望地停下手。這會兒
已經是深夜,山風冰冷刺骨,一陣一陣吹得人透心涼。程宗揚又饑又冷又渴,心
裏更是把嶽鳥人罵了一萬遍。這鳥人真是不靠譜,自己剛有點眉目,高興勁還沒
有過去,就被他響亮的打了一記耳光。說來自己運氣還算好的,盧五哥一路趕到
首陽山,結果撲了個空,那臉不知道黑成什麼樣呢。
  也許是天太黑的緣故?程宗揚還有些不死心。這裏離伊闕關塞近在咫尺,他
不想驚動巡邏的士卒,沒有點起火把,全靠目力搜尋。雖然他以現在的目力,點
不點火把都差不多,但說不定就差那麼一點呢?
  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深,程宗揚在山上待不住了,這天氣,在山上喝一宿的西
北風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如明天再來,趁著天亮,好好找一遍。
  一無所獲的程宗揚帶著最後一線希望離開香山,直接奔往碼頭,想找一條夜
航船回洛都,結果今天的好運氣似乎在偃師全用光了,不是船空著,就是船夫睡
得正熟。偶然有一條船亮著燈,卻是幾個船家在悄悄賭錢,他剛揭開簾子,就惹
來一片壓低的怒罵。
  「十枚銀銖,去一趟洛都。」程宗揚也不廢話,開口報出價碼。
  喝罵聲停了下來,幾名船夫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二十枚。」
  從伊闕搭船去洛都,船資通常不過二三十個銅銖,即使包船,有五枚銀銖也
足夠了,二十枚銀銖,對這些船夫絕不是個小數目。
  幾名船夫都看著中間一名黝黑的漢子,似乎以他馬首是瞻。那漢子打量著程
宗揚,半晌才張口道:「五十枚。」
  「成交!」程宗揚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漢子把骰子一扔,起身拿起一件擋風的蓑衣。旁邊一名年輕人躍躍欲試地
說道:「許哥,我跟你一道去!」
  「走著!」
  兩人鑽出船艙,上了旁邊一條小船,搭上船板請客人上來,然後熟練地解開
纜繩。姓許的漢子用竹篙在碼頭上一撐,小船離開碼頭,年輕人用力搖著櫓,船
只搖搖擺擺駛入河中。
  從伊闕到洛都一路順水,費不了多少力氣。等船只走穩,姓許的漢子鑽進艙
內,上下打量著他。
  程宗揚毫不在意,這漢子看著似乎有點身手,但以他現在的修為,這種漢子
就是來一百個他也不怕。
  程宗揚打了個嗬欠,卻聽那漢子說道:「要不要吃食?」
  程宗揚正饑腸轆轆,聞言頓時精神一振,「要!」
  姓許的漢子拿起一口鍋,在河裏涮了涮,舀了半鍋水,往爐上一坐,然後用
火石引著細絨,升起火來。
  劈好的木柴在爐裏「劈劈啪啪」燒著,不多時,鍋中泛起細微的魚眼泡,姓
許的漢子撈起一尾魚,在船尾洗剝幹淨,丟進鍋內,用大火燒開,然後把爐子一
封,抄起一把混著大粒鹽的調料往湯裏一攪,遞來一柄木勺。
  艙外寒風呼嘯,溫度越來越低。「吱啞吱啞」的搖櫓聲從船尾不斷傳來,爐
火發出「滋滋」的微響,船身搖晃著,鍋內的魚湯隨之一漾一漾,幾乎要滿溢出
來,艙內滿是魚湯的香味。程宗揚拿著一柄又粗又沉的木勺,舀了勺湯,一口下
去,只覺一股暖流淌入胃中,體內的寒意頓時被驅走大半。
  一鍋魚湯喝得幹幹淨淨,程宗揚才呼了口氣,放下木勺,只覺這鍋魚湯實在
是自己生平嚐過最鮮美的滋味。艙內暖融融的,肚子裏也暖和起來,身上不由升
起一股困意。程宗揚伸了個懶腰,但手臂剛抬起一半,就變了臉色。
  艙外傳來一陣磨擦聲,似乎駛進蘆葦蕩中,接著船身微微一震,停了下來。
  姓許的漢子鑽進艙內,抓起程宗揚的手臂,往肩上一搭,弓著腰把他背出船
艙。
  外面連洛都的影子都看不見,而是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蘆葦蕩,此時大
大小小停了七八條船。岸上有一片用破舊船板搭成的木屋,似乎是船民們聚集的
住所。
  姓許的漢子把程宗揚背到其中一間大屋裏面,往地上一丟,興衝衝道:「大
當家!我撞上一條肥羊!」
  房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出來。姓許的漢子道:「這廝有錢得很,
從伊闕到洛都,張嘴就給五十銀銖!讓我一鍋湯把他給麻翻了。」
  一個聲音道:「客商?」
  「不像。」姓許的漢子道:「瞧他吃魚的樣子,雖然餓得狠了,可還是先揀
著魚頭吃——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那人不悅地說道:「我不是說過,這幾天安分些嗎?」
  姓許的漢子道:「我見著這種拿錢不當錢的公子哥兒就來氣。眼下糧食越來
越貴,大夥都等米下鍋呢。作了這一票,兄弟們總算不用餓著肚子過年了。大當
家,我就幹這一票!等搜完身,我把他扔路上去,保證不壞他性命。」
  那人哼了一聲,走了過來,正好與程宗揚看了個對眼。
  姓許的漢子這才驚覺過來,「這小子還醒著——大當家!他跟咱們照過面,
可留他不得了!」
  「出去!」
  姓許的漢子閉上嘴,趕緊退了出去。
  屋內安靜下來,只有大當家壓抑不住的呼吸聲,越來越急。
  當著那位「大當家」的面,程宗揚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然後懶洋洋的閉上眼
睛,「這藥勁還真不小,我先睡一會兒……」
  面前一個美貌少婦木然僵在當場。她看著一臉放心,倒頭大睡的男子,表情
似悲似喜,說不出是想笑還是想哭。
  良久,那少婦認命地跪了下來,低聲應道:「是,主子……」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4:25

第五章

  醒來時,天色已然微明。程宗揚翻了個身,才發現身下的泥地換成了一張舒
適的軟榻,外衣已經被除下,整齊地放在床頭。身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暖被,被窩
裏暖洋洋的,舒服得讓人不想動彈。
  程宗揚拉了拉被子,正想睡個回籠覺,旁邊一個聲音嬌滴滴道:「主子,你
醒了……」
  說著一張媚豔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那女子皮膚白膩,眉眼間帶著騷媚入骨的
風情,渾身香氣撲鼻,容貌與昨晚那個美貌少婦全然不同。
  隔了數月,驀然見到這位青葉教的教主夫人,程宗揚不免多了幾分陌生感。
  尹馥蘭倒是殷勤得緊,一顰一笑都媚態橫生。雖然是大冬天,她卻只穿了一
件短短的旗袍,玉臂粉腿盡數裸露在外,薄薄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她豐腴的
身材,看款式,還是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
  程宗揚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扯進被中。那美婦整個人都被蓋住,只能看
到被子下面不停蠕動,不多時,一條內褲從被子裏面扔了出來,接著是一件揉皺
的旗袍。
  尹馥蘭趴在榻上,那具豐潤的肉體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實,充滿誘人的彈性。
程宗揚翻過身,重重壓在她身上。尹馥蘭低低叫了一聲,一邊媚眼如絲地撅起屁
股,緊接著就被主人的大肉棒硬梆梆幹進蜜穴。
  多日不見,那根肉棒仿佛比她記憶中更回威猛幾分,主人的動作還和以前一
樣,既粗暴又狂猛,充滿了征服者的肆意和張揚。一輪密不透風的抽送,幾乎把
她幹得魂飛魄散,尹馥蘭手指抓住被褥,嬌豔欲滴的紅唇圓張著,卻發不出絲毫
聲音,甚至連氣都喘不過來。
  何漪蓮帶著一股寒風進來,隨即轉身掩上門。她往火盆中添了幾塊木炭,然
後跪坐在一邊。看著那騷婦在榻上被主人擺布的淫態,她有些尷尬地側過臉,心
跳卻越來越快,她不由想起那段短暫而又荒唐的日子,曾經的感覺從心底漸漸複
蘇,身上仿佛有螞蟻在爬,傳來一陣陣難以承受的酥癢,剛回洛都時那點不欲人
知的小心思,不經意間便煙銷雲散。
  等主人放開泄盡陰精,渾身癱軟的尹馥蘭,笑眯眯伸出手指勾了勾,何漪蓮
就像聽話的木偶一樣站起身,順從地脫去衣物,乖乖爬到榻上。當那根在夢中多
次出現過的陽具頂住穴口,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便已經濕透了。
  緊接著,那根火熱的肉棒重重頂入體內,帶來一股真切的滿脹感,將她最後
一點尊嚴擊得粉碎。何漪蓮低低叫了一聲,心裏殘存的一絲不甘也化為烏有。
  程宗揚躺在榻上,身邊一左一右躺著兩具光溜溜的女體。尹馥蘭與何漪蓮交
替說了她們的經曆,自從主人和紫媽媽從傳送陣消失之後,她們等了數日,不見
主人回來,只好離開太泉古陣,出去尋找。
  兩女久有宿怨,但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能放下仇怨,勉強合作。尹馥
蘭長於勾心鬥角,獻媚爭寵,辦事能力卻遠遠不及何漪蓮。沒有主人的吩咐,不
知道怎麼辦才好。倒是何漪蓮心細,認出蕭遙逸的身份。由於得罪了原本的主家
廣源行,兩人不敢露出蹤跡,於是先到江州,聽說主人去了漢國,又轉赴洛都。
  可到了洛都之後,兩人又猶疑起來,一邊想著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不如就此
逃離,免得給人為奴為婢;一邊又想著兩人都已經獻出一魂一魄,怎麼也逃不出
紫媽媽的手掌心,萬一惹惱了紫媽媽,就是想再做奴婢也不可得。一邊是自由,
一邊是生死,讓她們遲疑不決。
  最後兩人私下商量了一番,決定先找個地方藏身,慢慢尋找主人不遲。何漪
蓮的洛幫雖然是廣源行在背後支撐,但她畢竟經營多年,也有些靠得住的心腹,
於是找了處偏僻的漁村落腳,沒有對外透出半點風聲。誰知剛安身沒幾天,手下
突然帶了條肥羊回來……
  兩人都是被小紫收過魂魄的奴婢,程宗揚用起來放心得很,絲毫不擔心她們
會背叛。
  「那對姊妹花呢?」
  「主子是說虞氏姊妹?」尹馥蘭道:「主子剛失蹤,那兩個賤人就不見了蹤
影,多半是趁機逃了。奴婢要逮住她們,非揭了她們的皮不可。」
  何漪蓮對她的討好滿心不以為然,但明智的沒有開口。
  「那個機械守衛呢?」
  尹馥蘭道:「那個怪物好奇怪,打著板子跑到樹林裏去了,沒有人敢追。」
  當日傳送時,程宗揚和小紫本來想帶上裝著器靈的機械守衛,結果傳送中出
現錯誤。也許太泉古陣有什麼禁製,使機械守衛無法離開。這樣也好,那家夥精
神分裂得厲害,待在太泉古陣,也免得他出來禍害。
  程宗揚又問了幾句,得知她們離開時,太泉古陣聚集的各方勢力已經走得七
七八八,他們都是聽到嶽鵬舉將在太泉古陣出現的消息特意趕來,結果無不铩羽
而歸。最後倒是便宜了莫如霖,又得了一批不要錢的手下。
  從朱老頭口裏得到太泉古陣另一番真相之後,程宗揚一直避免回憶自己在太
泉古陣的經曆,這時也不想多問,只打聽了幾個人的下落,便起身道:「這裏離
洛都有多遠?」
  「水路五十里。」
  程宗揚一怔,「怎麼比伊闕還遠?」
  何漪蓮訕訕道:「他故意走了岔路。主子在艙裏,一時不查……」
  「離伊闕呢?」
  何漪蓮道:「三十里。」
  「主子要去洛都還是伊闕?」尹馥蘭一邊給他繫好衣衫,一邊道:「奴婢這
就讓人備船。」
  「先去伊闕吧。趁天亮,我去香山頂上那個亭子看看。」
  何漪蓮道:「主子要去出雲台?」
  程宗揚一震,急問道:「什麼出雲台?」
  何漪蓮嚇了一跳,小聲道:「那地方原來叫出雲台,後來才建了亭子,改叫
眺洛亭。奴婢從小叫慣了……」
  程宗揚示意尹馥蘭停下手,然後坐回榻上,「它還叫出雲台的時候,你去過
嗎?」
  「去過。」
  「和誰?」
  「……武穆王。」何漪蓮低聲道:「奴婢那時年紀尚小,只是聽命行事。」
  「你記得他帶了什麼東西嗎?」
  何漪蓮回憶了一會兒,「有一只箱子,還是幫裏的人抬到山上……第二天他
下山的時候,那只箱子就不見了。當時我還問他,但他只笑笑,沒有說話。」
  「什麼樣的箱子?有多大?重不重?」
  程宗揚一連串的追問,可惜時過境遷,何漪蓮已經記不清了。
  旁邊的尹馥蘭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
  程宗揚道:「你知道?」
  尹馥蘭道:「蓮兒方才一說,奴婢倒是想了起來……那年奴婢也在洛都,我
們青葉教擅長馭蛇,武穆王把我們帶的毒蛇都要去了,裝了一箱。」
  「一箱?」
  尹馥蘭道:「箱子裏都是泥土,武穆王還叫人專門配了蛇藥,讓那些毒蛇能
長期蟄伏。那些毒蛇可以不吃不喝蟄伏數十年,蟄伏越久毒性越烈,若是有人打
開箱子,那些毒蛇蘇醒之後會很危險。」
  嶽鳥人心真黑啊……程宗揚道:「還有別的嗎?」
  兩女同時搖頭。
  雖然知道自己純粹是撞大運,但程宗揚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
連孟老大等人都不知底細,何況這兩個女人呢?況且自己總算知道箱子裏面裝的
是什麼東西,黑魔海那幫家夥打開箱子,挖出一窩毒蛇,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出雲台,又對上一個「出」字。自己以為中斷的線索又重新出現一線曙光,
盧五哥去的首陽山,很可能對應「日」字,八塊玉牌,現在還剩下一個「不」字
沒有著落。一旦湊齊,嶽鳥人又會給出什麼樣的謎底呢?
  程宗揚琢磨片刻,然後拿出一塊玉牌,「這東西你見過嗎?」
  何漪蓮仔細看了片刻,搖頭道:「未曾見過。」
  尹馥蘭也搖頭不知。
  程宗揚只好把此事丟開,轉而問道:「聽說洛幫勢力不小,怎麼就這幾條船
呢?」
  何漪蓮道:「洛水沿岸各處碼頭都有幫中的分舵,此地只是一處漁村,住的
都是幫中兄弟的眷屬。」
  「聽說洛幫各位當家都去了晴州?」
  尹馥蘭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主子。蓮奴怕驚動廣源行的耳目,不敢去總
舵,她也是剛聽說幫裏如今群龍無首。」
  「洛幫的人你能調得動嗎?」
  何漪蓮猶豫了一下,「能。」
  「把握大嗎?」
  何漪蓮坦白道:「下面的兄弟一向都聽我的。只是廣源行在幫裏埋了不少釘
子,那幾位當家有的就是廣源行安排的人,若是他們回來,怕會有些風波。」
  程宗揚道:「如果讓你把幫裏運貨的船只減少一半,再把運費提高一半,能
辦到嗎?」
  何漪蓮想了半晌,最後實話實說,「幫裏生計頗有些艱難。若是斷了生意,
有些人未必心服。」
  「幫裏損失多少,我給你補出來。」
  何漪蓮眼睛一亮,「真的嗎?」
  「只要你能控製洛水的貨運量,我保證你們洛幫今年能過個肥年。」
  何漪蓮雙手合什,長長舒了口氣。
  程宗揚奇道:「洛幫日子有這麼難過嗎?」
  何漪蓮歎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洛幫是洛水第一大幫,說來固然風光,
奴婢操持幫務之後,才知道其中的艱難。就比方船資,其他幫會比我們少拿三成
還有得賺,我們拿到八成,就只能忍饑挨餓了。」
  「都是跑船的,你們成本怎麼這麼高?」
  何漪蓮苦笑道:「一來我們洛幫的收益大頭要交給廣源行,二來其他幫會多
是些沒牽沒掛的精壯漢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幫裏兄弟哪個不是養著一
家人?還有些兄弟因為幫裏的事死了殘了,家中婦幼幫裏都要養起來,又是一筆
開銷。」
  「別的幫會就不用養家人?」
  何漪蓮道:「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少幫會的興衰,初建時,幫中都是精壯,頭
三五年大都風光得很,能拼能打;接下來三五年,幫眾陸續成家,掙的錢就只能
維持了;再過三五年,原來的幫眾漸漸老了,生意越來越差,家裏人口卻越來越
多,不加新人難以維持,新人來了卻嫌他們幹的活少,拿的錢多,幫裏的爭執一
日烈過一日,到這時候就只能散夥,各謀出路。年輕力壯的重新組建幫會,然後
再重複一遍。」
  「那些幫會能撐過十五年的便寥寥無幾,能撐過二十年以上的,只有我們洛
幫一家。」何漪蓮道:「我們洛幫能支撐下來,也是借了廣源行的光,壟斷了晴
州運來的貨物。但廣源行算計極精,拿走大頭之後,留下的只能讓幫裏的人撐不
著,餓不死罷了。」
  果然是家家都本難唸的經。程宗揚想了片刻,然後道:「不需要你做太久,
只要控製三個月就行。」
  何漪蓮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三個月?奴婢只怕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再有一個月就該封凍停航了啊。」
  程宗揚愕然道:「洛水不是號稱溫洛,從不結冰嗎?」
  何漪蓮解釋道:「洛水本身極少封凍,但遇到極寒天氣,上遊的支流大半會
封凍結冰,下遊雖然無冰,但上遊水量減少,以前能航行的河段都成了淺沙洲,
除了小筏子,尋常的船隻都無法航行。今年入冬早,天氣寒冷,最遲到冬至,上
遊就該封凍了。因此有經驗的商家都會趕在大雪之前,把貨物運完。」
  程宗揚暗叫僥幸,自己只聽說洛水不會結冰,便以為洛水是終年通航,準備
配合陸路運輸,用兩個月時間慢慢提價,這時才知道一個月後洛水的航運就會停
止,其他商家都會趕在這一個月內備貨。如果按原來的計劃,等自己動手,別人
的貨物早運完了。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4:26

  「你跟我去趟洛都。」
  何漪蓮不明所以,但立即答應下來。
  尹馥蘭道:「奴婢……」
  「你先留在這裏。需要的時候,我會讓人來找你。」
  尹馥蘭只好羨慕地看著何漪蓮跟隨主人離開。

  …………………………………………………………………………………

  敖潤蹲在巷口東張西望,見到程宗揚的身影剛張開嘴巴,隨即看到他身後跟
著一名陌生女子,又連忙把嘴巴閉上。
  程宗揚走的是背巷,向敖潤略一示意,進了那處用來掩人耳目的客棧。馮源
正在櫃上,見家主進門,一邊迎上來,一邊奇怪地看著那女子。
  程宗揚道:「這位是洛幫的何幫主。」
  馮源連忙拱手施禮,「原來是何大當家。」
  何漪蓮含笑還了一禮。
  程宗揚道:「你陪何幫主去北院,一會兒商量點事。」
  北院是文澤故宅,商議要事才會啟用,尋常賓客根本不可能入內。馮源改容
相向,原本的客氣中多了幾分慎重,「何幫主,請。」
  馮源帶著何漪蓮離開,敖潤才開口道:「蔡公公來了。」
  「來了多久?」
  「有一陣子了。」
  「我去見見他。你去通知班先生,還有老吳、老匡和高智商他們,半個時辰
之後在北院議事。雲老哥和程大哥若是不忙的話,也請他們來一趟。」
  敖潤應了一聲,前去找人。
  程宗揚回到內院,遠遠便看到會客的大廳門窗敞開著,負責守衛的韓玉釘子
一樣站在門口。
  程宗揚往堂上看了一眼,「門窗開這麼大,不冷嗎?」
  韓玉道:「是秦夫人吩咐的。她說男女室內獨處,不方便關門窗,開著門好
避嫌。」
  「太見外了。蔡常侍那是什麼人?」程宗揚不以為然地說道:「太監啊。能
算男人嗎?嫂夫人也太仔細了。」
  程宗揚說著踏進門內,迎面就看到蔡敬仲那張死人臉。他陰惻惻說道:「我
都聽見了。」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裝傻道:「什麼?」
  「你在背後說我壞話。」
  程宗揚果斷不認,「你聽錯了。」
  蔡敬仲冷哼一聲,扭頭看著王蕙,「你說的不錯。太后多半會應允。」
  王蕙道:「北宮能拿出多少?」
  蔡敬仲思忖了一下,「千萬可期。」
  王蕙道:「太少。」
  「太后只是魚餌。」
  「或者我們換個一個方式呢?」王蕙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願聞其詳。」
  「常侍可知陽武侯?」
  蔡敬仲微微點頭。
  「若是為了對付陽武侯,太后能拿出多少錢呢?」
  「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王蕙淺笑道:「傾家蕩產倒不至於,但十萬金銖,北宮想必拿得出來。」
  「如何取信?」
  「拙夫與石敬瑭相交莫逆,請他演出戲,亦不甚難。」
  蔡敬仲蒼白的手掌輕輕拍了一記,「大善。」
  程宗揚在旁聽得一頭霧水,沒來由的一陣心驚肉跳,「你們在說什麼?我怎
麼聽不懂呢?我就出門一天,難道錯過什麼要緊的內容了?」
  王蕙溫柔地笑道:「是這樣的,妾身聽蔡先生說了前後手尾,方知蔡先生布
局深密,思慮周全。既然安排停當,不妨多借一些。單是天子的話,所得錢銖亦
不甚多,不若連太后那邊也一並借了。」
  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啊!自己還以為王蕙是要勸說老蔡,讓他收手,誰
知道這嫂子一聽有門路,立刻改了主意,而且單是宰天子一刀還嫌不夠,竟然慫
恿老蔡連太后的私房錢也一並宰了。
  程宗揚突然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誰會想到王蕙不替自己分憂解難,反而跟
蔡敬仲狼狽為奸呢?讓他們湊到一起,殺傷力翻著倍的往上升。一個女子,一個
被割過的小人,聖人早就說過,這兩種人他都搞不定。
  程宗揚滿心後悔,真不該讓奸臣兄出去辦事,他家這嫂子看著斯斯文文,溫
柔可親,可真不是什麼善茬,沒有老爺兒們管著是不行啊。
  雖然面前只有一個女人,一個死太監,但程宗揚油然生出一種感覺:他們人
好多,我上去也是白饒……
  程宗揚硬著頭皮抵抗道:「太后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平白拿錢?」
  蔡敬仲道:「戊土。」
  「什麼意思?」
  王蕙微笑道:「宮裏如今都在傳言,蔡常侍從上古典籍中,找到戊土生金之
術,花重金配出戊土。只要將錢銖埋入土中,便可逐月收割,每次可收獲一成的
生息。」
  「每月收一茬?」程宗揚轉頭對蔡敬仲道:「你這是種地呢?還是養豬呢?
就算養豬也沒這麼快吧!」
  蔡敬仲徐徐道:「世間五行,土載其四。土生金,金生水,是謂五行相生。
今年恰逢戊申,明年則為己酉,戊己屬土,申酉屬金,正為戊土生金之相,唯有
此年將金銖植入戊土,方可生金。六十一甲子,每六十年方有一次,機不可失,
失不再來。一旦錯過,唯有再等六十年。」
  程宗揚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索性道:「太后信嗎?」
  王蕙道:「妾身想來,太后多半是不信的。」
  「太后都不信,天子就能信嗎?」程宗揚道:「天子性子可能差了點,可絕
對不是傻子。」
  蔡敬仲道:「如果太后信了,天子會信嗎?」
  怎麼又繞回來了?呂雉的智商好像比劉驁還高一點吧?
  王蕙道:「所謂戊土生金,太后和天子自然不會信的。即便他們信了,也只
會讓蔡常侍獻出戊土。」
  程宗揚連連點頭。這事他聽著這根本就是個死局,太后和天子若是不信,蔡
敬仲再折騰,這戲也算唱到頭了;太后和天子若是信了,讓他交出戊土,老蔡這
戲當場就要穿幫。反正不管太后和天子信不信,蔡敬仲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左右
都是個死,老蔡就算真是妖精,又能玩出什麼花來?
  蔡敬仲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淡道:「假若我與太后合謀呢?」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
  「若是我告訴太后,她只需略出些錢,蔡某對外放出風聲,就能引得天子重
金來投。太后肯不肯呢?」
  程宗揚終於懂了,這是連環套啊。呂雉不是傻子,根本不會信什麼戊土生金
地把戲,但如果能狠狠坑天子一把,她肯定不介意投些錢銖作餌。這樣呂雉以為
她是與蔡敬仲合謀坑天子,卻不知她宮裏的奴才這麼膽大包天,連她也一並算計
了。
  「這就是你剛才說的一千萬錢?」
  「正是。」蔡敬仲道:「我跟秦夫人商量了一下,太后那點錢太少。要另找
個由頭問她要錢。」
  「朱老頭?」
  蔡敬仲和王蕙同時點頭。
  王蕙道:「以石敬瑭當餌,詐稱可以重金買通殤侯身邊的衛隊反水。只要能
取信太后,十萬金銖她想必也是肯掏的。」
  蔡敬仲道:「太后的錢也不能白拿,待見過石敬瑭,蔡某便稟明太后,對外
放出風聲,就說太后出資十萬金銖,交由蔡某運作收取利息,一來掩人耳目,二
來引天子上鉤。太后自無不許……」
  蔡敬仲與王蕙相視一笑,程宗揚卻覺得頭皮發麻,「你們能騙過呂雉?」
  「別人也許不好說。但石敬瑭……」王蕙莞爾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宗揚與石敬瑭打交道不多,聽老秦說也是個能屈能伸的狠角色,但他真的
能騙過呂雉?程宗揚真不大相信。
  王蕙道:「聽說上清觀的卓教禦與紫姑娘相交莫逆,蔡常侍遊說太后時,最
好能請卓教禦入宮一趟。」
  這思路跳得太快,程宗揚感覺有點跟不上,想了一下才轉過彎來,「代表太
乙真宗?」
  「正是。」
  卓雲君代表太乙真宗入宮,與呂雉合謀共誅鴆羽殤侯,負責牽線的蔡敬仲會
顯得更有說服力。再加上石敬瑭反水……
  程宗揚忽然發現,這事越說越像了,眼看著真能辦成。他掙紮道:「秦家嫂
子,咱們開始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王蕙笑道:「妾身見過蔡常侍,便改了主意。以蔡公之能,大事可期。」
  「可這是詐騙……」
  王蕙道:「妾身有一言,敢請公子知聞。」
  「嫂夫人盡管說。」
  「拙夫每獻一策,必前思後想,久而不決,雖然周密,但失之謹慎。如今洛
都形勢瞬息萬變,豈可拘泥?以妾身之見,當斷則斷,當捨則捨。」
  程宗揚不由得正襟危坐,「請嫂夫人指教。」
  「公子始終不欲如此行事,無非是不肯負人,特別是徐常侍吧?」
  程宗揚沉默片刻,然後歎道:「說起來,徐常侍還真是夠對得起我了。」
  「謀大事者,不拘小節。」王蕙道:「公子因此等小事,便縛手縛腳,實為
婦人之仁。」
  程宗揚道:「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徐常侍既然對得起我,我起碼要給他一
個交待。」
  王蕙道:「今日雖有所負,他日補償未嚐不可。」
  程宗揚搖頭道:「一碼歸一碼——我知道嫂夫人說的有道理,但如果我每次
想做什麼違背良心的事,就給自己找些這樣那樣的理由,只會變得越來越沒有下
限。畢竟理由總是很好找的。」
  他心裏暗暗道:也許我會變成另一個嶽鳥人吧。
  程宗揚抬起頭,「我不是什麼殺伐決斷的大人物,有些事情斷不掉,也不好
輕易捨棄。一個男人這麼婆婆媽媽,嫂夫人肯定會笑話我吧?」
  「公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乃大丈夫的襟懷,妾身豈敢見笑?」王蕙展顏一
笑,「既然公子不肯捨,那便由我們來捨——蔡常侍,你看呢?」
  蔡敬仲道:「大不了我把他們的錢還清,只留下天子和太后的府藏。」
  程宗揚長出一口氣,「這沒問題!我舉雙手讚成!」
  蔡敬仲輕飄飄道:「那就這麼說吧。」
  既保住底線,又能從呂雉和天子手裏榨出錢來,這事解決得再完美不過。程
宗揚心情一鬆,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他貼到蔡敬仲耳邊,小聲道:「有件事
你看能不能辦——給我找幾枚太后和胡夫人的指印。」
  蔡敬仲臉上不動聲色,只微微點了點頭。
  程宗揚放下心事,笑道:「這事就交給兩位了,你們聊。」
  等程宗揚離開,王蕙歉然道:「只能辛苦蔡常侍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隨便拿句話騙騙他,有何辛苦?」
  「啊?」
  以王蕙的機敏,這時也被鎮住了,還有這麼玩的?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6:15

第六章

  「你沒在宮裏幹過,不知道宮裏的路數。」蔡敬仲道:「咱們宮裏呢,講究
的是欺上不瞞下,只要能把主子糊弄高興了,隨你怎麼折騰,都不算過錯。」
  王蕙道:「妾身愚鈍,難道只要讓天子高興,便可以胡作非為嗎?」
  「你看,你這就沒轉過彎來。」蔡敬仲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想啊,你在下
邊胡作非為,主子會高興嗎?肯定不會吧。那就只能任勞任怨,一點不敢胡作非
為嗎?那我這中常侍還當著什麼勁?」
  王蕙笑道:「我都讓公公繞糊塗了。」
  「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總之講究一個分寸。就拿胡作非為來說,
要麼你能保證這事傳不到主子耳朵裏面,主子壓根不知道,不管你幹了什麼,那
都等於沒有,這種是能遮得過,捂得住。要麼呢,是這事傳到主子耳朵裏面,他
也不生氣,反而覺得你胡來得好。這種是看得清,把得牢。就比方富平侯吧,他
前些天剛弄出那麼大亂子,江都王顏面掃地,連太后都氣得差點要殺他,天子臉
上也不好看,但天子為什麼對他寵信依舊呢?」
  王蕙眼珠一轉,「富平侯對江都王無禮,難道是天子授意?」
  「對了一半。」蔡敬仲道:「天子幼齡繼位,那些諸侯年長輩高,看他就跟
看娃娃一樣,張侯對江都王無禮,其實是表明君臣之別。富平侯又不是瞎子,江
都王的車駕他難道看不出來?就是因為看出來了,他才偏要這麼做。明白告訴諸
侯,無論你年紀再長,輩份再高,都是天子之臣。天子敬重你是情份,不敬你是
本分。別看你是諸侯王,我富平侯照樣不尿你這一壺。所以你說的沒錯,富平侯
這麼做,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之所以說錯了一半,是因為此事根本不需要天子授
意。若是連天子這點心意都揣摩不透,張放豈不白得天子的寵信了?」
  「可張放為這點小事,得罪了太后和諸侯,豈非得不償失?」
  「你啊,雖然聰明絕頂,可比起你夫君還是差了一籌。」蔡敬仲道:「為主
子作事,哪裏用得著計較得失?在小賬上頭斤斤計較,聰明是夠了,卻少了幾分
大氣。」
  王蕙赧然施禮,「多謝公公指點。」
  蔡敬仲點了點頭,又指點道:「怎麼把主子伺候高興呢?這裏頭的道道可就
多了……」
  王蕙為蔡敬仲斟上茶,「還請公公指點。」
  「就拿咱們這位主子來說吧。咱們這位主子呢,一來臉皮薄,想當婊子還總
想著立牌坊;二來心不夠黑,想多吃多佔還怕別人餓著,總之是濫好人一個。對
付這種主子,講究的是一個‘搶’字。他不是拉不下面子嗎?你先搶著幫他把牌
坊立好,還要立的漂漂亮亮,讓他不賣都過意不去。他不是見不得別人挨餓嗎?
你先搶著把鍋端到屋裏去,讓主子關上門吃,看不見別人不就結了?」
  蔡敬仲呷了口茶,「總之呢,講究五個心字:讓主子這婊子當的安心,牌坊
立的開心,肉吃的放心,錢掙的順心,覺睡的舒心……」
  「蔡常侍這麼說,難道主子就一無是處了嗎?」
  「怎麼會一無是處呢?濫好人又有什麼不好的?」蔡敬仲道:「主子想當好
人,你就順著他的心思,讓他當好人。順著他,沒壞處。」
  「若是好心辦了壞事呢?」
  「那咱們就搶先把壞事給做了,免得主子不小心壞事,有辱主上的聖明。」
  王蕙連番詢問,蔡敬仲應答如流,而且絕不藏私,將自己多年來的心得傾囊
相授,讓王蕙聽得歎服不已,不時擊節讚歎。
  「難怪大貂璫能身居高處,倍受信寵。」
  蔡敬仲謙遜的擺了擺手,然後話風一轉,「再說了,濫好人又不是白癡。咱
們這位主子,人雖然軟了點,但心裏頭明白,最重要的是有眼光,單憑這一點,
就比旁人強——比你強,也比我強。」
  王蕙道:「大貂璫過歉了。」
  蔡敬仲擺了擺手,「蔡某不是謙遜,而是自知不及。蔡某在宮裏這麼些年,
也見過不少貴人。唯有這位主子,讓蔡某真正起了攀龍附鳳的心思。」
  王蕙目光微閃,「攀龍?」
  蔡敬仲微微一笑,不再多說。放下茶杯,從席側拿起斗笠,飄然而去。

  …………………………………………………………………………………

  與此同時,「濫好人」程宗揚渾然不知蔡太監已經打點好牌坊,準備親手給
他供上,還在為商會的大計殫精竭慮。
  不大的廳內坐無虛席,程宗揚坐在主位,雲蒼峰坐在他對面的賓位,正中間
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白絹,上面繪製著洛都的大致地形。兩人下方,左首依次是班
超、匡仲玉、高智商、何漪蓮;右首是程鄭、吳三桂、敖潤、馮源。坐席上首的
側位,專門放了一張軟榻,帶著銀製面具的劇孟仿佛一頭懶洋洋的睡獅,據榻而
臥。
  程宗揚指著地圖上一面小旗點了點,然後道:「昨天程大哥又拿下一處草料
場,目前我們已經控製了洛都八成的草料供應,遠遠超過了預期目標。這第一樁
功勞,是程大哥的。」
  程鄭起身道:「不敢當。」
  「人員安排了嗎?」
  程鄭道:「雲三爺已經派了兩名掌櫃過去接管。」
  程鄭手下雖然也有些人,但如今商會的布局擴張太快,人員配置上不免捉襟
見肘。而雲家由於產業轉讓,大批人員閑置,又都是經商多年的老手,雙方一拍
即合,程鄭負責擴張,雲蒼峰派人接管,雙方合作得天衣無縫。
  「事不宜遲,不能再等下去了。從明天起,我們手裏的草料場全面漲價。先
從精飼料開始,豆餅漲一成,乾草每十束先漲一個銅銖。」程宗揚道:「一定要
控製好節奏,第一波漲價的幅度要緩,節奏要穩,時刻注意市場的反應。」
  雲蒼峰無論身份、地位還是財富,在廳中都是最高的,但他絲毫不擺架子,
他這邊說完,便點頭道:「明白。」
  程宗揚暗暗豎起大拇指,雲老哥夠給面子。
  班超道:「等草料價格全面漲起來之後,我們不妨作作樣子,準備點草料在
各處城門發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聲勢造出來,一來邀買人心,二來讓人們都
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緊。最好讓周圍郡縣都聽到風聲,預先把草料錢算到運費裏
面。」
  「好主意!」程宗揚讚道:「洛都運力有限,多運了草料,就少運了其他貨
物。」
  程鄭撫掌道:「果然周到。」
  「陸路運輸無非是車馬人力,我們只要控製飼料,讓運費上漲即可。水路運
輸價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頭。此事我以前有些想當然了,」程宗揚側身示意了
一下,「現在請洛水的何大當家解說。」
  眾人目光都看了過來,何漪蓮暗暗吸了口氣,起身先向眾人施了一禮,然後
說道:「水路與陸路不同,由於立冬前後洛水會因水淺停航,一般商家都會趕在
大雪之前運完貨物,眼下正是水運貨物最多的時候……」
  最初的緊張過後,何漪蓮越說越流暢,她先介紹了洛水航運的狀況,洛幫所
佔的份額,以及可以調動的人手,然後說道:「按照家主的吩咐,從明天開始,
我們會借口水淺,停止千料以上貨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運送。粗略估計,
整個洛水會減少兩成的運量,同時提高一成的轉運費用。」
  吳三桂道:「萬一有人搶生意呢?」
  何漪蓮嫣然一笑,「這就要請諸位援手了。」
  程宗揚道:「老吳,這件事交給你了。不管幫內還是幫外,有人不服,全部
打服。」
  吳三桂高聲道:「是!」
  「水陸運輸的事暫時這樣安排,」程宗揚一錘定音,然後道:「第二樁是兌
換。高智商,這事交給你去辦。多找點狐朋狗友一起上陣,把咱們手裏的金銖兌
成銅銖。」
  高智商不解地說道:「師傅,銅銖又重又佔地方,運的時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過了嗎?」程宗揚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銅銖,用銀
銖的都極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減少銅銖的流動,人為造成錢荒。至於兌來的銅
銖,不用擔心,都存在陶氏的錢莊裏。我已經跟陶弘敏說好,這部分錢銖入庫之
後,短時期內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額嗎?」
  「先兌十萬金銖吧。看看市面上的銅銖一下少二十萬貫,會有多大波動。另
外各處商號,無論草料場還是水路運費,能收銅銖的全部收銅銖。」
  「最高兌多少?」
  「盡量足額。銅銖出現短缺,可以兌到一千九。最高不超過一千八,而且這
部分比例不能超過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辦!」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禮。
  「你放出風聲,說有人暗中往洛都運送兵器,圖謀不軌。怎麼危言聳聽怎麼
來。最好再設計從進城的車中,搜出一批兵器。至於主謀,或者是趙王餘孽;或
者是暗有反誌的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標越撲朔迷離越好。」
  匡仲玉朗聲道:「明白。」
  「雲老哥,還要辛苦你一番。」
  雲蒼峰道:「盡說無妨。」
  「你拿出錢銖,四處求購田地房產,把聲勢盡量造大,顯得越急切越好。洛
都這幫豪強肯定會拼命抬價。」程宗揚道:「怎麼激起他們的貪心,讓他們跟著
咱們的節奏抬價,就要看雲老哥的本事了。」
  雲蒼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錢不花,只動動嘴皮子,就讓洛都周邊田
地的價格大漲這種事,老哥我最喜歡幹了。」
  程宗揚笑道:「算緡令一出,他們就知道最後吃虧的是誰了。」
  雲蒼峰聞言大笑,他在漢國沒少受人排擠,眼下又被逼賣掉名下的大部分產
業,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將來的臉色。
  程宗揚道:「總之一個字:漲!大家想盡辦法,把百貨的價格都抬起來。常
言道,事不過三,這一輪漲價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漲到別人以為不會再漲的
時候,再漲一波。三次之後,大多數人就會習慣物價的漲勢了。」
  說完之後,程宗揚特意道:「劇大俠,你看呢?」
  劇孟咧開大嘴,用嘶啞的聲音嘿嘿笑道:「這麼好的發財機會,讓你說得我
都心動了……要不要我搶一票啊?」
  「這個主意不錯啊!從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揚邊想邊道:「搶
的目標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夠的影響……」
  敖潤接口道:「搶那些士子啊!」
  馮源不樂意地說道:「窮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窮,搶他們幹嘛呢?」
  「就搶他們!」程宗揚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說,還有交流的平台,傳播夠
廣夠快,目標也不顯眼,而且還沒幾個錢——這麼窮的都搶了,何況別人呢?」
  馮源不同意,「就是因為錢少才要命啊。」
  敖潤安慰道:「沒事。只搶來洛都的,返鄉的咱們不搶。反正他們都來洛都
了,找個書院多少能混口飯吃。」
  「你說得輕巧……」
  班超道:「不行就讓主公出一筆錢,放到各個書院,補貼被搶的士子。」他
補充道:「反正大家都窮,補貼不一定用錢,糧食被褥就不錯。」
  馮源道:「萬一搶到有錢的呢?」
  班超笑道:「就當均貧富了吧。」
  馮源道:「萬一有人混補貼呢?」
  「補貼越多,說明搶得越厲害,只用一點糧食被褥,就把聲勢造出去了,這
生意做得過啊。」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要不忍心,這補貼的事就交給你去
辦得了。」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4 16:15

  馮源左右看了看,「那就我吧。我可先說在頭裏,是不是真被搶我不管,只
要真窮我就給啊。」
  眾人都笑道:「給吧,給吧。最好都說被搶了。」
  席間所談內容雖多,但在場的都是行家,效率極高。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眾
人商議已畢,各自散去,只留下何漪蓮還在廳中。
  何漪蓮看著正在審視地圖的主人,欲言又止。
  程宗揚提筆在圖上作著標記,一邊道:「怎麼?沒有這樣議過事嗎?」
  「奴婢以前在幫中議事,都是排好座席,誰座席靠前,講話就更大聲。主子
這般議事,奴婢還是第一次見……」
  「很奇怪嗎?」
  「主子手下人才濟濟,奴婢望塵莫及。難得的是,沒有人起小心思,倒像是
一家人坐著說話。」
  程宗揚哈哈笑道:「要不他們都叫我家主呢。」
  說著他往後退了一步,一手摸著下巴,望著地圖陷入沉思。
  何漪蓮看著那幅白絹地圖,主人新作的標記似乎是隨意分布,有的在北邙,
有的在洛都城內,有的遠在偃師,還有一個在伊闕的香山頂上。
  程宗揚忽然道:「像什麼?」
  「呃……」何漪蓮有些語塞。圖上的標記零零散散,根本看不出頭緒。
  「算了,我也看不出來。」程宗揚歎了口氣,悻悻道:「這鳥人……」
  程宗揚丟下筆,「你去吧。讓長伯放手去打。」
  出於對魏甘的警惕,兩個老頭現在被分別關押,魏甘十分配合,只不過從他
嘴裏再撬不出更多內容。嚴君平依舊沉默,面對程宗揚的詢問,連眼角都不帶掃
的。要不是看在他很可能是被老嶽坑了的同道中人的面子上,程宗揚都想揍他。
  盧景遠赴首陽山,在此處坐鎮的只有斯明信。程宗揚特意帶了兩壺好酒,一
邊給四哥斟上,一邊說了這幾日的奔波,尤其是對那句口號的猜測。
  斯明信默不作聲地聽著,神情冷峻,但聽到已經對上六塊玉牌,也不由微微
動容。
  「我現在奇怪的是,嶽帥既然布下這麼多星月湖兄弟才知道的線索,可為什
麼不把玉牌直接給你們,而要交給嚴君平保管呢?」
  斯明信想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程宗揚鬱悶地幹了碗酒,「只有等盧五哥的回來再說了。」

  …………………………………………………………………………………

  第二天天還未亮,洛水碼頭就傳來消息,昨晚夜航時,接連三艘千料大船擱
淺,將航道阻塞大半,其中一艘更倒黴,船體傾覆,所載的貨物全部漂沒。據當
事的洛幫水手說,擱淺的原因是洛水提前進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此番事故完全
出於天災。
  但天亮之後,又傳來消息,洛水沿岸的居民、漁人以及往來的乘客提供了大
量證據,證實洛水目前的水位並無異常,即使有,也不超過一個手掌的厚度。面
對質疑,已經在公眾視野中消失多時的洛幫何大當家公開亮相,收回了屬下此前
發表的言論,表示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調查之中。同時表示自己將結束休假,全力
以赴調查事故原因,給貨主和百姓一個交待。
  而據某位資深船夫透露,事故的原因與水位無關,主要是洛水上遊來沙量持
續加大,河底的沙洲長期生長造成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洛水的航道都沒有疏浚過!洛水每年的來沙量有多
大,她姓何的計算過嗎?光說擱淺,前年擱淺事故有十幾次,去年二十幾次,沒
有公開的還得翻兩倍!擱淺事故一年比一年多,可洛幫高層呢?對此毫不關心,
每天花天酒地,歌舞昇平!就洛幫這種工作態度,不出事故是偶然的,出事故是
必然的!」這位不願意公開姓名的許姓水手憤怒地表示,「我就知道那娘兒們靠
不住!」
  事故發生後,為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以洛幫為首的船行匆忙宣布,在洛都
下遊一百餘里設置安全線,千料以上的船隻一律停航,船上的貨物先用淺底的小
船駁運至偃師碼頭,再走陸路進入洛都。如果想直航上津門碼頭,能用的船只更
小,而且時間無法保證。
  船隻擱淺的事故洛水每年都會發生多起,無論是官方還是百姓,對此都早有
預期。只不過今年的停航足足提前了一個月,正值船運高峰,還是讓相關方面慌
了手腳。
  嗅覺最靈敏的,永遠都是商人。洛水停航的消息剛一傳出,洛都車馬行的運
費便應聲大漲,偃師城內更是車馬雲集,洛都幾乎有一半的運力都趕來討生意,
險些擠垮了碼頭。
  洛都人口百萬,每日所需的糧食、豬羊、菜蔬數量就極為龐大。但相比於珠
玉、香料、錦緞之類的奢侈品,糧食菜蔬價低量大,十車糧食也抵不上半車錦緞
的運價,因此原本就有限的運力爭相追逐各類運費高昂的貴重貨物,城中極需的
糧食即使被駁船運來,也被隨意堆積在碼頭上。
  官員們都盯著詔舉,密切關注著天子親政之後的舉措,對此無暇理會;洛都
的商賈們無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大肆提價,以近乎狂歡的姿態從運費到售價盡情
攫取著超額利潤;洛都的百姓只把洛水擱淺的消息當作市井間的談資,順便對市
面上越來越貴的物價發幾句牢騷。
  於是就在眾人全然不覺的情況下,一場完全人為的經濟危機正愈演愈烈,其
破壞力遠遠超過了程宗揚的預料,甚至成為漢國劇變的導火索,以至於將整個漢
國的政局都蒙上一層濃濃的血色。
  然而此時,這場危機的始作俑者偏偏感覺還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揚發現這
回停航還狠狠坑了廣源行一把之後,心情更是舒暢。
  「廣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擱淺的三條千料船全是廣源
行的,還翻了一條,押貨的幾名管事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揚道:「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就是個雜貨行,無非做得大了點。」陶弘敏道:「廣源行經營的都是大宗
貨物,運到洛都之後,再分銷給本地商賈。這次雖然翻了一條船,但年關將近,
廣源行有些貨物都壓了半年,正好趁機銷出去。趕上停航漲價,算下來他們也賠
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聲不響就斷掉了洛水的運輸,真是好手段!」
  「無非是花錢買通了洛幫。」程宗揚道:「他們賠的錢,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將來的收益,那點船資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頭垂釣的趙墨軒忽然「咦」了一聲。程宗揚舉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們的船隻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邊,此時大道上煙塵滾滾,先是馳來數十鐵
騎,然後是兩列衣甲鮮明的步卒,一名騎馬的官員當先而行,他一手持節,一手
托著一卷黃綾詔書,黑色的官服帶著令人心寒的肅殺氣息,猶如死神。
  官員身後是一輛囚車,木製的囚籠內鎖著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隸,那囚犯垂著
頭,亂糟糟的頭髮披散著,仿佛昏迷一樣。再往後看,隊伍中間赫然是一輛接一
輛的囚車,仿佛一條長蛇般,一眼望不到頭。隊伍外側,還有十餘名劊子手,他
們穿著紅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側肩膀和半邊生滿黑毛的
胸膛,腕上戴著厚厚的牛皮護腕,手裏抱著一柄鬼頭刀,鋒刃磨得雪亮。隊伍最
後,則是一群看熱鬧的市井閑人,鬧哄哄跟在後面,林林總總有上千人之多。
  車隊在岸旁一處平整過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員翻身下馬,走到高處,將節杖
植在地上,展開詔書唸了幾句,然後雙手舉起詔書,展示四方。
  片刻後,官員一聲令下,士卒隨即將囚車釘死的木枷劈開,將囚犯拖到河邊
跪下,扯住頭發,露出脖頸。一名劊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雙手握著沉甸甸的鬼
頭刀,高高舉過頭頂。
  那名官員抬手用力一揮,十餘名劊子手同時暴喝,圍觀百姓的驚呼聲中,一
片雪亮的刀光齊齊斬下,接著血光飛濺。
  十餘顆頭顱滾落下來,無頭的屍身鮮血狂噴。劊子手抓起頭顱展示一周,由
幾名小吏拿著木簡核對刻記,這才丟在車上。
  囚犯足有一百餘人,劊子手卻只有十餘名,緊接著又一批死囚被押了過來,
劊子手將無頭的屍身一腳踢開,騰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著跪在地上,同樣是面
孔朝下,被人扯住頭髮,露出脖頸。
  官員揮手,大刀落下,眾人驚呼,頭顱落地……
  隨著這一幕不停重演,場中屍體越來越多。黃色的沙土,幹枯的蘆葦,都被
鮮血逐一染紅。
  程宗揚一手揉著額角,神情僵硬。隔著里許,那些死氣已經淡薄了許多,但
那一絲絲的陰冷氣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適。程宗揚並不是沒有殺過人
的菜鳥,生死一瞬之間,該殺的他絕不會手軟,可目睹這種大規模行刑的場面,
他仍不免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犯了什
麼罪行,他只是出於本能,對同類的死亡生出一絲不忍。
  「真是晦氣,正趕上處決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聲,正要放下竹簾,趙墨軒卻又「咦」了一聲。
  程宗揚本來已經轉身不想去看,聞聲又扭過頭去,卻看到那些被處決的死囚
除了青壯,竟然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甚至婦人。
  趙墨軒皺眉道:「族誅?」
  程宗揚心頭劇震,本來不忍細看,此時連忙功運雙目,朝岸上看去。
  處決已臨近尾聲,最後一批被押上來的死囚中,甚至還有一名抱著嬰兒的女
子。那女子一邊哭泣,一邊乞求地舉起嬰兒。劊子手早已殺得渾身是血,他扭過
臉,一邊舉起大刀。
  程宗揚只覺一股熱血從心頭湧起,想也不想就鑽出船艙。
  鬼頭刀呼嘯而下,就在此時,人群中飛出一只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著一
名頭髮鬍鬚亂蓬蓬的乞丐飛鳥般掠來,一把抄起嬰兒,掠入蘆葦叢中。
  圍觀的百姓發出一片驚叫,那官員匆忙下令,士卒們紛紛湧來,有些揮戈掃
開蘆葦,有些彎弓往蘆葦叢中射去。那女子呆呆望著蘆葦,驀然間放聲大哭,哭
聲中卻充滿了解脫的喜悅。
  接著大刀落下,哭聲戛然而止。
  那官員持節大喝,一邊派人追捕劫匪,一邊讓人搜查人群中是否還有同黨。
  圍觀的閑漢立刻便作了鳥獸散,卻有十餘名少年留了下來,甚至不等那些士
卒退開,就上前收殮屍體。
  漢國重葬,沒有特別的詔令,即使謀反的重罪也允許親友收屍。畢竟人已經
死了,不許收屍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更何況
還被劫走了一個,他就是想理會也顧不上。
  那名乞丐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就抱著嬰兒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沒有人
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揚在船上看得清楚,盧五哥一身風塵,連鬍鬚都是匆忙
黏上去的,根本瞞不過有心人,而且他還抱著個嬰兒,不敢下水,完全是靠過人
的身法,貼著河岸蛇行,那些騎兵雖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著河岸追下去,肯定
能追上。
  程宗揚深深了吸了口氣,硬著頭皮潛入水中,暗暗祈禱自己可不要抽筋,萬
一讓盧五哥再趕來救自己,還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並沒有預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種淡淡的溫涼。
  還真是溫洛啊。程宗揚心裏嘀咕一聲,兜頭朝盧景截去。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4 21:06

Thanks
作者: Raymondku    時間: 2016-3-4 22:50

谢谢上载
作者: timtimwowo    時間: 2016-3-4 22:54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5 08:21

第七章

  地室一角,延香抱著一名繈褓中的嬰兒,輕輕哄著。那嬰兒喝了些溫好的羊
奶,此時已經睡熟。
  程宗揚與盧景坐在火爐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酒,藉此驅走身上的寒意。
爐中炭火燒得紅通通的,上面一條羊腿烤得吱吱作響,煙氣順著挖好的通風口引
向地面,免得炭氣鬱集。
  「……郭家滿門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歲以下按慣例應該下蠶室,被天子
否了。說郭大俠和他的黨羽多次公開行凶,視朝廷律例如無物,必須誅滅。」敖
潤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獨子,還不到一歲。」
  盧景冷著臉又幹了碗酒。他遠赴首陽山,一日兩夜來回奔馳六百餘里,饒是
他已經踏入第六級通幽之境,修為不凡,這一趟下來也不輕鬆,此時三碗烈酒下
肚,臉上才有點血色。
  「先養著吧,等見到郭大俠再還給他。」想起當時行刑的場面,程宗揚不由
歎了口氣。被一個死囚劫持,對劉驁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因此消息被嚴密封
鎖。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還不知道,「他」已經因為劫持天子,而被戮屍,
連家人也被牽連誅殺。
  程宗揚看了一會兒睡熟的嬰兒,然後對延香道:「這裏太悶,對孩子不好,
你先把他帶出去吧。」
  延香應了一聲,抱著嬰兒起身。地室裏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著孩子一時無
法上去,敖潤趕緊跑過來,「我來!我來!」說著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別動,剛睡著。」
  敖潤訕訕地收回手,撓了撓頭。
  「老敖,你怎麼就死心眼兒呢?小的不讓你抱,你抱大的啊。」
  敖潤醍醐灌頂,涎著臉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驚醒孩子,只好由著他摟住
自己攀了上去。
  室內傷感的氣氛被衝淡了一些,程宗揚這才問起盧景的首陽山之行,「找到
了嗎?」
  「東西沒找到。但標注地點的旁邊有座石閣,叫日升閣。」盧景說著,拿出
玉牌和皮卷。
  程宗揚心頭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來,一字擺開。七塊玉牌以
及隱藏的線索依次排列下來,分別是:
  首陽山,日升閣。
  伊闕,出雲台。
  東觀,第五鬆。
  上林苑,方丈島。
  偃師白鷺書院:唯楚有材。
  北邙: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七塊玉牌暗藏的線索與其中七個字一一對應,只剩下
第七處空缺。程宗揚可以斷定,在最後一塊玉牌所標記的地點周圍,肯定能找到
那個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溫潤,質地極佳,上面鏤刻著繁複的花紋和印
記,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陽山、伊闕」等字樣,就像小孩的塗鴉一樣,胡
亂刻在玉牌上。
  程宗揚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塊,上面的
字跡是後來加刻的——這也符合嶽鳥人的一貫作風,別人的東西不要緊,拿到手
裏就算自己的,在別人的東西亂塗亂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除了第一處的首陽山日升閣,其他六處的順序都被打亂了。最後一塊,是
第七處的‘不’字。」盧景道:「嚴老頭恐怕也沒想到,他手裏的玉牌其實只是
個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順序,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謎底。」
  「真正的謎底是什麼?」
  盧景聳了聳肩。
  「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玉牌的順序只有嶽帥才懂,為什麼他不把玉牌直接
給你們,還要從嚴君平那邊過一道手呢?」程宗揚心裏道:嶽鳥人這不純粹是脫
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盧景想了片刻,「嶽帥此舉必有用意。」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四哥跟你不一樣,人家從來都不說這種廢話。」
  盧景翻了個白眼,他與嶽帥朝夕相處多年,嶽帥各種出人意表,他已經見怪
不怪了。
  「用不著多想。嶽帥的遺物只會藏在一處,其餘地方都是迷陣。」
  「我也是這麼想的。」程宗揚道:「嶽帥把玉牌交給嚴君平,但故意打亂了
順序,又設置了假遺物。不管嚴君平監守自盜,還是有人殺人奪寶,找到的都是
假貨。除非他對嶽帥十分熟悉,並且知道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才有可能把找到的
線索按順序排列起來。」
  盧景挑起唇角,半是驕傲半是欣慰地說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當,
嶽帥的遺物是留給我們的,除了我們星月湖的兄弟,誰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沒有我靈光一閃,你們還在錯誤的道路上打轉呢。
  程宗揚道:「我猜第八處肯定有些寶物。」
  盧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後一處還是一無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嶽帥戲弄了。嶽帥肯定
會放些東西,把外人打發走。如果尋寶的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
璃天樽,就該發現情況不對,會另外設法尋找寶物真正的下落。」
  盧景點頭道:「很有可能。」
  「假如嶽帥真這麼設計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將計就計,設個圈套,擺劍玉姬
一道……」
  「要緊的是把他們手裏的東西拿回來。」
  程宗揚道:「那些都是假貨。」
  「就算是假貨,也是嶽帥留下的假貨,絕不能落到旁人手裏。」
  好吧,算你說得有道理。嶽鳥人的破爛你們都當成寶貝。
  程宗揚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覺不覺得,這些玉牌像是一整
塊啊?」
  盧景仔細看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程宗揚扭頭道:「四哥!四哥!你來掌掌眼。」
  室後的陰影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斯明信走過來,看著玉牌,忽然伸手將一字
排開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兩枚,中間空缺,第三排兩枚,同樣
空了一塊。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像個門字。下邊再補一塊的話,像個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說那種圓的,像碟子,中間有個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來的。」
  程宗揚一怔,再看玉牌邊緣,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來的。他腦海中不由浮
現出一幅畫面:一整塊質地精美,價值連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塊大小相
等的方形玉牌,只為了在上面刻他那筆臭字。剩餘的部分,都被那鳥人當成下多
餘的腳料丟棄了。
  暴殄天物也該有個限度啊!這麼糟蹋東西,活該他被雷劈!
  程宗揚拿起一塊玉牌,藉著爐火一邊端詳,一邊嘀咕道:「這麼好的玉,不
會是和氏璧吧?說起來了,和氏璧是圓的,怎麼能刻成四方形的傳國玉璽?不會
也是這麼硬切出來的吧?」
  盧景仰臉想了想,「沒聽說過。」
  「漢國的傳國玉璽不是和氏璧改的嗎?」
  程宗揚說著,不由生出一絲好奇,傳國玉璽從秦始皇一直到五代,傳了一千
多年,後來失傳了。究竟什麼樣,眾說紛紜,現在說不定自己有機會親眼目睹,
想想還有點激動。給天子掌璽的是誰來著?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機會看一眼,也
算是沒白來漢國一趟,要是能順走的話……
  盧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揚回過神來,他擦了把口水,然後正容道:「我還發現了一條線索!」
  他指著玉牌道:「你們看,前面四處的關鍵字都隱藏在地名內,而後面三處
都與地名本身無關,線索分別來自碑刻、文字和匾額。如果符合這條規律的話,
那個‘不’字應該也是類似情況。」
  盧景看了一會兒,「有可能啊。」
  「既然嚴老頭不開口,咱們不妨想想,什麼話裏面帶‘不’字,說不定不用
嚴老頭張口,咱們就能蒙出來。」
  盧景道:「你這句話裏頭的‘不’字就‘不’少。‘不’開口、‘不’妨、
說‘不’定、‘不’用。」
  程宗揚沒答理他,一邊搜腸刮肚地想著,一邊道:「勇者不懼?」
  斯明信聲音響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時。不可言傳。」
  盧景道:「陰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這能刻碑上嗎?」程宗揚道:「有什麼文辭雅致,或者帶典故,可以掛出
來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勢不兩立。」
  盧景一邊翻著眼睛,一邊說道:「一室不掃,一塵不染。一言不發,一絲不
苟。」
  程宗揚道:「還有一絲不掛。」
  盧景搖頭道:「一絲不掛是佛門語。說不定是萬劫不複、不堪入目、荒唐不
經、慘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揚發現盧五哥這人雖然沒個正形,但還是很文思泉湧的,文化底子比自
己可深厚多了。問題是他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湧出來這些都是什麼玩
意兒?
  「能不能不說這麼慘的?」
  盧景道:「我勸你別想了,帶‘不’字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說到天亮也
說不完。再說了,嶽帥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嗎?比方說吧,萬一嶽帥在牆
頭寫個‘不要臉’呢?」
  幹!這麼不要臉的事,嶽鳥人真能做得出來啊!
  程宗揚只好泄氣地說道:「得了,我還是等嚴老頭吐口吧。」

  …………………………………………………………………………………

  「京畿之地,群盜蜂起!飽學士子,斯文掃地!」一名戴著高冠的博士口沫
橫飛,高亢的聲音在殿中不住回蕩,「司隸校尉、洛都令董宣,難辭其咎!」
  大司馬呂冀獨據一席,一手扶著佩劍,雙眼似睜似閉。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閉著口,一言不發。
  劉驁眉頭緊皺,厭惡地看著那名博士。
  兩日來,洛都周圍的盜案突然增多,那些遊俠少年嘯聚山林,對來往的商旅
行人大肆搶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幾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來,洛都的物價
一路飛漲,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馬蜂窩,那些士子就跟喪家
的幼犬一樣,呦呦待哺,哭鬧聲一個比一個淒慘,一個比一個響亮,惹人心煩。
  劉驁並不傻,盜案剛一發生,他就覺察到其中的蹊蹺,隨即下令董宣嚴查,
是否是郭解同黨所為。如今雖然還沒有捕到賊人,但根據時間判斷,盜案爆發正
在郭解被族誅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盜賊打劫時都口口聲聲說要為郭
大俠報仇。
  另一方面,劉驁察看卷宗時發現,盜案雖多,卻極少殺傷,那些盜賊並沒有
鋌而走險,成為亡命徒。可以說,那些遊俠兒的報複並沒有超出預期,無非是少
年熱血,折騰幾天自己就安生了。可這腐儒,偏偏在朝會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
置自己這位心腹趕出朝堂不可。
  「屍位素餐!庸碌無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盜賊!直
如酒囊飯袋!」那博士越說越起勁,幾乎把朝會當成了文士聚會的月旦評,口若
懸河,滔滔不絕,一臉的大義凜然。
  「停!」劉驁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那博士一怔,終於停住話頭。
  劉驁冷冷道:「朕且問你,若是把司隸校尉讓你來做,你能將京畿之地的盜
賊一網打盡,保證今後再無劫掠之事嗎?」
  那博士正說得高興,沒想到天子會直接把這麼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他,不由得
張口結舌。
  「不能是吧?」劉驁冷笑道:「那好,朕讓你來當這個洛都令,你能保證將
洛都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嗎?」
  那博士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默不作聲。
  「也不能嗎?」劉驁站起身,語帶譏誚地說道:「那好吧。狄博士,朕給你
一隊軍卒,你能捕拿幾名盜賊給朕看看嗎?」
  話都說到這地步上了,再說不能,自家的面子可就丟得幹幹淨淨了。狄山硬
著頭皮道:「能!」
  「董宣!你派一隊士卒,讓狄博士帶著去捕盜。」
  董宣重重叩首,「臣,遵旨。」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5 08:22

  「車馬已經備好,狄博士,請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說道:「就這麼
點人嗎?」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個人呢。以往我們每次出動最多一隊,
十個人頂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專門又調過來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車,溫言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義縱,剛從羽林軍調過來的。」
  狄山驚呼一聲,「原來是羽林軍的壯士!讓人肅然起敬啊。敢問義壯士,我
們這是去哪裏捕盜呢?」
  「聽說往上湯的路上出了一夥盜賊,專門搶劫過往的商人。我們往上湯走一
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來。」
  「盜賊多嗎?」
  「好像有四五個吧。」
  狄山放下心來,笑道:「我看隊裏還有騎兵?」
  「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還有五名長矛手,都聽博士調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說道:「一旦遇敵,我方可布偃月之陣,持矛手在
前,步弓手在後,馬弓手從兩翼包抄,以強擊弱,定能大破盜賊!」
  狄山越說越興奮,甚至不顧車馬顛簸,拿出一條素帛,繪製陣圖。一旦遇到
盜賊,怎麼布陣,怎麼破敵,怎麼把捕獲的假想敵一一捆縛起來。還要考慮到地
形,如果盜賊據險而守,怎麼合圍,怎麼出其不意的繞到敵後,以雷霆萬鈞之勢
盡滅群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
  正想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失聲叫道:「有賊!」
  狄山打了個哆嗦,趕緊舉目看去,只見大道上立著一匹馬,一個人。
  一個盜賊而已,當路搶劫,不啻於螳臂擋車!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軾,一
手指著前方,說道:「聽老夫號令——」
  義縱大叫一聲,「風緊!扯呼!」
  周圍的馬弓手、步弓手、長矛手轟然一聲,往後退去。
  狄山一怔,風很大嗎?我說話他們沒聽見?
  對面的騎手一提韁繩,坐騎縱躍而起。這邊馬車周圍塵土滾滾,十五名士卒
幾乎一眨眼間,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還指著前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連馭手都跳下車,一溜煙的狂奔
而去。
  吳三桂大吼道:「為郭大俠報仇!」說著呲牙一笑,長刀劈出。
  狄山戴著高冠的頭顱驀然飛起,他傲慢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眼中卻滿是莫名
其妙,呈現出一副怪誕的神情。

  …………………………………………………………………………………

  程宗揚盤膝而坐,懷裏抱著郭解的幼子,一邊吹著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揚把他舉到半空,看著他手舞蹈的樣子,不由笑道:「這小家夥,夠壯
實的。」
  劇孟看得心癢,嘶啞著聲音道:「抱來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樣,別嚇著他。」
  「我醜我該死是吧?那行,你們玩吧,我先去死了。」劇孟賭氣地往榻上一
躺,一臉的生無可戀。
  盧景抱過嬰兒,放到劇孟胸口,「乖侄兒,聽我的,對著他的臉尿。」
  嬰兒好奇地趴過去,張著小手去抓劇孟的面具。
  「瞧我這賢侄!真有眼力!」劇孟轉怒為喜,「知道我這面具是銀的!上來
就抓啊!得嘞,這面具算你的,先說好,借叔叔戴兩天。哥兒們,喝酒不?咱們
哥倆來一盞?」
  「老劇,你是屬螞蟥的?這輩分兒還帶縮回去的?」
  「你懂個屁,我跟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揚搖了搖頭,這幾個家夥就沒個當叔叔的樣,幸虧這娃還不懂事,要不
非讓他們帶歪了不可。
  「郭大俠有消息嗎?」
  盧景道:「風聲已經傳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認準死在牢裏那個
就是他,追捕已經停了。」
  「這孩子呢?畢竟是從刑場上搶下來的,聽說一直還在找。」
  劇孟道:「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誅的大罪也能赦免?」
  「廢話。除了謀反的大罪,就算殺過人,趕上大赦也能回家過年。」
  程宗揚還沒接觸過大赦,但劇孟是行家,他說得這麼篤定,想來這個小家夥
真能被赦免了。
  敖潤從洞口一躍而下,「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入城!鴻臚寺的人已經準備出
門了。」
  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站起身,「走。」
  劇孟道:「誰到了?」
  「定陶王!」

  …………………………………………………………………………………

  浩浩蕩蕩的車隊放慢速度,緩緩行來。車駕中間,一輛馬車寬近六尺,車前
是四匹毛色純黑的健馬,車身的錦幛鮮亮耀眼,只是一路行來,落滿風塵。
  程宗揚高冠佩綬,神情肅然,身後跟著幾名鴻臚寺的郎官,立在路邊。他上
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揚,恭迎王駕。定陶王一路辛苦。」
  馬車穩穩停下。少頃,車簾微微一動,江映秋從車中出來,一手掀開車簾。
接著一名華服美婦人抱著一個孩子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歲,戴一頂小小的七旒冕冠,穿著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製的
王印他實在拿不動,被侍從捧著,但腰間還佩著四彩的綬帶,打扮得跟一個小大
人似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站定,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
  程宗揚直起腰,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娃娃。他的小臉蛋被旒珠遮住,依稀
能看到長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可愛。
  小娃娃仰起臉看了看他,覺得不好玩,於是轉過身,張開小手,「抱。」
  華服美婦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聲道:「王爺還小,失禮之處還請
海涵。」
  「已經很不錯了。」程宗揚看了旁邊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
禮,舉止有節,不愧是龍子鳳孫。」
  王邸的官員也前來迎接主公,等雙方見過禮,便上前引路。
  「起開!」中行說不客氣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尖著嗓子道:「聖上有命,請
定陶王入宮。」
  中行說搬出天子,王邸眾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著兩人登上馬車,車駕重新啟動。
  程宗揚上馬時有意耽誤了一下,等他在馬上坐穩,已經落到車駕旁邊,與定
陶王的侍衛混在一處。
  秦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切安好。」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女子是誰?」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過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
過世,就由她乳養。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沒有給她名份。」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侍姬雖然曾經服侍過先王,但沒有名份,只能算侍過寢
的宮女。如果先王在世時將她納入宗譜,憑著她乳養太子的情份,將來太子繼位
之後,少不得尊她為王太后。更別說定陶王還有望繼承大統,說不定還能尊為皇
太后。但現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為天子,她頂多就是個乳娘,封一個夫人
的稱號。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雲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但洛都從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程宗揚作為
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諸侯。等他伴駕入城,城門已經人頭湧動,不少勳貴聽到
風聲,派人前來接風。旁人倒也罷了,其中兩位:潁陽侯呂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劉
建則非比尋常。以輩份論,一個是定陶王的舅公,一個是定陶王的兄長;以身份
論,一個出身後族,是太后親弟;一個是皇室至親,將來的江都王。
  眾人本來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風寒擋走了大半客人,此時也只能按照禮儀下
車見禮。
  入冬之後,天氣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絲毫擋不了風,雖然有盛姬和江映
秋照看,也凍得小臉發青。呂不疑沒有說什麼,只略一見禮,讓人送上幾件禮物
便即作罷。劉建卻拉著定陶王絮絮說了許久,各種噓寒問暖,兄弟情深,也不管
那小娃娃能不能聽懂。
  好不容易打發了客人,車駕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從朱雀門入
宮。程宗揚放心不下,掀開車簾,卻見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團子
似的。車內暖暖的,彌漫著濃冽的香味,定陶王一邊淌著鼻涕,一邊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嶄新的狐裘,程宗揚眼角頓時一跳,「王爺自己帶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來的禮物裏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適,怕王爺著涼,
就給他披上了。」
  程宗揚轉頭對江映秋道:「誰送的?」
  江映秋連忙翻出禮單,接著神情一緊,低聲道:「是潁陽侯……奴婢一時疏
忽,還請大行令見諒。」
  「趕緊換下。先穿帶來的衣服。」
  盛姬見他說得急切,也不敢多問,匆忙給定陶王解下狐裘,換上一件舊衣。
  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臉上疑雲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車上帶的。一路上王爺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
察驗過。」
  「香氣怎麼這麼濃?」
  「江都王太子見王爺受涼,讓人又送了兩只博山爐上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麼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三只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
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三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
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
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症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幹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程宗揚說著,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著風。
  「這麼冷的天你扇什麼風?你是要造反啊!」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著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著。被寒風一吹,小娃
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鬆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5 09:09

Good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5 10:31

第八章

  入宮之後,程宗揚這位大行令的噩夢才剛剛開始。那小屁孩一哭起來,勁頭
十足,從宮門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沒消停。盛姬越來越慌張,抱著定陶王一路嗬
哄,最後幾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夠倒黴的,頭一回陪諸侯王入宮見駕,堂堂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
傳出去自己臉都丟盡了。
  兩列執戟郎站在赤紅的陛墀上,目不旁視。定陶王緊緊揪著盛姬的衣襟,嘹
亮的啼哭聲直上雲霄。
  穿著黑色便袍的天子緩步踱出,劉驁一手扶著天子劍,一手抹著唇上烏黑的
鬍鬚,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揚心裏發毛,諸侯哭於庭,這該論什麼罪來著?雖然定陶王是個吃奶的
小娃娃,哭幾聲可以理解,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這小子哭聲夠響的,聽起來夠壯實。」劉敖說著,轉頭笑道:「宮裏許久
未曾聽過兒啼了。」
  身著貂裘的趙飛燕柔柔一笑,一雙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劉驁道:「他叫劉欣吧?」
  程宗揚躬身道:「回稟陛下,正是。」一邊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過去。
  劉驁接過定陶王,抱起來端詳片刻,「有點像我。」
  趙飛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兒,自然與陛下帶相。」
  劉驁放聲大笑。
  趙飛燕從宮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餞,柔聲道:「莫哭,莫哭,娘娘給你
吃蜜餞。」
  定陶王哭聲小了下去,他打著嗝舔了一下,然後張開小嘴咬住,一邊吃一邊
抽泣。
  趙飛燕拿過帕子,把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幹淨,然後對盛姬笑道:「一路
辛苦。」
  盛姬小心施禮,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細指點過,慌張之餘仍能中規中矩,沒有
出什麼差錯。
  劉驁放下已經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勞。來人,賞
盛姬十萬錢,織錦百匹。」
  盛姬又跪下謝恩。
  趙飛燕抱過定陶王,一邊拉開貂裘,把他裹在懷中,柔聲道:「外面太涼,
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宮裏,可好?」
  「去吧。」劉驁道:「天已經晚了,明天再帶定陶王給太后請安。」
  「是。」
  趙飛燕美目波光流轉,微笑道:「還請程大行辛苦一趟,給本宮講講定陶的
風土人情。」
  程宗揚躬身道:「臣遵旨。」

  …………………………………………………………………………………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連日來的資料,包括與臨安的通信記錄,家主策劃的布
局,洛都的物價走勢,以及各地的收支情況。
  秦檜看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這些天的信息通覽一遍。有用的整理起
來,敏感內容直接丟入火爐。他將剩下的卷宗整齊疊好,閉目想了片刻,然後問
道:「義縱為何會調到司隸校尉屬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寧成的薦書,就跑去對他姊姊說,要參加詔舉,不當兵
了。他姊沒辦法,找門路把他調到司隸校尉屬下。將來等詔舉完,不管中不中,
都能找個好位置。」
  秦檜用手指叩著桌面,「看來北宮對司隸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軍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呂家的人手裏,司隸校尉這兩千徒役不顯
山不露水,卻還躲不過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緊逼,天子豈能無動於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場呢?也許步步緊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憚,都擔心對方將不利於己。」秦檜道:「即便是正常
舉動,也會多方猜疑。」
  「簡單的說,就是雙方缺乏互信。」程宗揚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
立溝通渠道,但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比方說吧——」
  程宗揚打開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這是呂不疑給定陶王的禮物,全
是用白狐腋下最軟那塊皮子做成的,價值千金。但趙皇后寧願丟掉,也不讓它挨
著定陶王的身——依我看,這件狐裘本身並沒有問題,很可能是呂不疑釋放的善
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趙皇后就不敢冒險。缺乏互信和溝通的渠道,呂
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費。」
  程宗揚把狐裘遞給敖潤,「一會兒拿給我侄子穿。」
  敖潤接過來收好。程宗揚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後道:「剛才皇后召見,是
問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選定陶王?」
  眾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宮裏,皇后居然又變卦了,難道她不
中意定陶王?
  程宗揚一臉無奈的說道:「她一見到那孩子,就喜歡得很,反而害怕立嗣會
害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趙飛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軟倒也不是壞事,可她偏
偏身居尊位,如此優柔寡斷,著實是禍非福。
  秦檜只好道:「皇后雖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宮,養在膝下,又不立他
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進宮闈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揚點了點頭。兩人說得不錯,此事已經由不得趙飛燕怎麼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見,天子如今雖是高居九重,實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
風雲變色,只怕天下動蕩。」
  程宗揚皺眉道:「真有這麼危險?」
  秦檜、班超都微微點頭。
  難道漢國政局真會大變?程宗揚腦中也曾經閃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都被他自
己否決了。他的理由非常簡單,自己身處的六朝雖然亂如一團麻,但依稀還有脈
絡可尋。如果劉驁是漢元帝,那麼他還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漢桓帝,那麼他
會在與外戚的血腥搏殺中大獲全勝,一舉屠滅梁氏。
  倒是如今聲勢煊赫的呂氏,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曆史中。無論它是曆史上的
呂雉族人,還是盛極一時的跋扈將軍梁冀,最終的下場都是身死族滅。所以憑借
曆史得來的經驗,他雖然不看好天子,卻從來沒想過呂氏能贏。
  王蕙和秦檜、班超等人都沒有自己所具有的曆史知識,但他們得出了相同的
結論:天子面臨的局面,非常不樂觀。
  自己應該相信曆史經驗,還是相信他們的判斷呢?
  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太久,程宗揚很快就作出決定,「韓玉,你去安排,先
把哈爺和劇大俠送到舞都。如果局勢有變,就撤出漢國。」
  「臨安還是建康?」
  「江州。」
  無論臨安還是建康都不保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還有一件事。」蔣安世作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時也在座,「江都王那
個太子是和潁陽侯一起來的,但潁陽侯走的時候並沒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個
車夫我認識,他說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宮,然後才去的潁陽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輩,班超道:「如此看來,呂家姊弟裏面,呂冀很可
能支持劉建,而呂不疑對劉建並不以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會選劉建。」秦檜道:「劉建已經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
選一個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經進了南宮,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許就是永安宮的使
者了。」
  程宗揚忽然道:「如果太后選的是劉建的兒子呢?」
  眾人目光齊齊看了過來。程宗揚聳了聳肩,「我就這麼一說。其實,太后與
黑魔海關係也不怎麼好,黑魔海的人還差點兒殺了呂奉先。太后沒道理會支持黑
魔海的暗棋。」
  秦檜道:「不管太后選的是誰,定陶王入京之後,諸侯必定人心浮動。」
  程宗揚笑道:「諸侯人心浮動,但老秦你既然回來,咱們的人心可就安定下
來了。蔣大哥,你和兄弟們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兩天。這幾日車馬行生意好得
爆表,過兩天可有得你們忙了。」
  蔣安世笑道:「遵令!」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5 10:32

  眾人離開,程宗揚單獨把秦檜留了下來。
  「……現在七塊玉牌全都對上了。但嶽帥的用意是什麼,我們一點頭緒都沒
有。」
  看著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測,這些玉牌是從一塊玉璧上切下來的,周圍還有切割的痕跡。」
  「這上面的花紋,屬下以前見過。」秦檜道:「漢國宗室的玉牒,就刻有這
種紋飾。」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
  「切去的部分應該有姓名和譜係。」
  秦檜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圍畫了一個圓,「大小和形製都十
分接近。」
  「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這麼倒黴,被嶽帥搶過來大卸八塊,還刻成這
鳥樣。」
  「也許是哪位天子。」
  程宗揚怔了許久,「嶽帥幹嘛要這麼做?」
  「不知道。也許玉牒上的內容對嶽帥來說很重要吧。」秦檜道:「若是君侯
在此,當能看出一二。」
  朱老頭和小紫一走就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們和巫宗的禦法天王談得怎麼樣,
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還要推遲,死丫頭有沒有不高興……
  「究竟是誰的玉牒?」
  「只怕要把蘭台清點一遍才能知道。」
  「不會是殤侯的吧?」
  秦檜咳了一聲,「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殤侯的玉牒拿出來看一下?」
  秦檜苦笑道:「屬下試試吧。」

  …………………………………………………………………………………

  次日一早,趙飛燕帶著劉欣前往永安宮,給太后請安。劉欣第一次進宮,看
什麼都好奇,尤其是經過連接兩宮的複道時,小家夥興奮得到處亂跑,見什麼摸
什麼。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趕緊拉住他一隻手,劉欣還趔著身子,非要去摸橋上
的雕刻。
  趙飛燕笑道:「定陶王還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給定陶王賜了座,溫和地問了途中是否順利,然後又賞賜了一些幼兒用
的物品,微笑道:「哀家這裏的小兒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賞出去,
定陶王莫要嫌這些物件不時新便好。」
  劉驁兩個幼子剛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無出。太后這番話,趙飛燕和盛
姬都無話可接,只能訕訕應是。
  「定陶王身邊的使喚人可夠嗎?」
  趙飛燕連忙道:「已經夠了。」
  太后淡淡道:「長秋宮那些人,何曾照看過小兒?你去找幾個模樣周正,辦
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趙飛燕被刺了一句,心裏有些發堵,聽到後面才略微放了些心。還好,太后
沒有強行往定陶王身邊安置人手。若是自己來選,自然不會選北宮出身的。
  請安完畢,皇后帶著定陶王回宮,呂雉讓人取下鳳冠,解開髮髻,披散著長
髮走到殿外。
  殿側的池塘氤氳起淡淡的白霧,塘中只餘下幾支殘荷,看上去分外蕭索。
  淖方成道:「就讓定陶王住在長秋宮嗎?」
  呂雉幽幽道:「秋去冬來,年複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華,都葬送在這
深宮裏,想出都出不去。偏生還有那麼多人想要入宮。」
  呂雉素白的雙手按在欄杆上,凝望著遠處的亭台樓閣,虹橋高闕,一直到洛
都雄偉的城牆和遠方連綿的山巒。
  「她願意養,就讓她養吧。」呂雉唇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淡淡道:「哀
家當年,不也是將天子養在膝下嗎?」
  胡夫人領著一名佩貂帶璫的太監走了過來。蔡敬仲認認真真地行過三跪九叩
的大禮,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呂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約好今晚見面。」她笑道:「那個石敬瑭是個野心勃勃的反複
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殤賊門下。如今見殤賊勢孤途窮,又
起了別樣心思。」
  淖方成道:「十萬金銖,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殤賊的頭顱,十萬金銖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遞給蔡敬仲,「錢銖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去
取吧。」
  蔡敬仲收起鑰匙,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只筆墨盒,打開來,裏面一張寫好的白
紙,正是十萬金銖的借據。借款人填著蔡敬仲的名字,旁邊按有指印。出款人的
名字還空著。
  蔡敬仲從匣中取出毛筆,蘸過調好的朱砂,遞給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細,這還要出一份借據。」
  蔡敬仲道:「總要讓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過筆,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後抹了抹朱砂,按下指印。
  呂雉道:「蔡敬仲,你那邊安排好了嗎?」
  蔡敬仲收起借據,「已經安排妥當。永安殿台陛不穩,需得大修,包括北宮
諸殿在內,共需金銖一十二萬。由少府每年開支六萬金銖,兩年付清。」
  「十二萬金銖,哀家這永安殿怕是夠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沒說什麼嗎?」
  「太后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聽說如今有種水
泥,一石就要兩枚金銖,摻上水和沙子之後柔軟如泥,晾幹便硬如岩石。修出的
城牆渾然一體,結實無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萬金銖還不夠。」
  十二萬金銖的營造費用,有十萬是要填補方才的虧空的,真正的開銷只有兩
萬金銖。
  呂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賬呢?」
  蔡敬仲道:「別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錢到了奴才手中,用來煉製戊土。」
  呂雉微微頷首,然後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嗎?」
  蔡敬仲恭敬地說道:「太后說能,自然就能生金。」
  呂雉不禁失笑,連淖方成也為之莞爾。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將來發怒?」
  蔡敬仲面無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該收收心了。」
  呂雉止住自己貼身婢女的追問,蔡敬仲在宮裏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
腹,呂雉對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會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給你來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訴天子,哀家給了你十萬金銖,每月可得兩成的利息。」
  「遵旨。」
  「還有。告訴卓教禦,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後,哀家會給她一坊之
地,供她修築道觀。」
  「是。」

  …………………………………………………………………………………

  臨近傍晚,程宗揚正讓人準備車馬,借口去拜訪趙墨軒,好溜到雲家在城外
的莊子偷香竊玉,卻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宮。
  程宗揚一頭霧水,匆忙趕到南宮,卻見蔡敬仲一臉木然,像具僵屍一樣慢慢
啜了口茶,「坐。」
  「謝蔡常侍。」程宗揚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來。」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3-5 10:33

  旁邊的小黃門應了一聲,一溜煙似的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與兩個同伴一
起,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那箱子有半人長短,份量像是極重,三個小太監吭哧吭
哧,臉色漲得通紅。
  這是金銖?程宗揚心裏立刻盤算開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聽說撈了好幾
萬金銖。這是知道自己要辦大事,主動提供幫助的?
  蔡敬仲擺了擺手,三名小太監退到一旁。
  「照原樣仿做一份,五天之後交上來。」
  程宗揚莫名其妙,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然後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這箱
子真不輕,足有好幾百斤。要是金銖的話,起碼有兩萬多。老蔡還真是大膽啊。
從宮裏直接就把這麼大一筆錢給偷運出來,看來是真沒少撈。
  箱子沉是真沉了點,但一想到裏面都是錢,程宗揚就渾身是勁,也不讓別的
小太監插手,自己硬扛著,把箱子搬到車上,然後催敖潤趕緊啟程。
  等馬車駛出宮門,程宗揚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險些哭出來,裏面別說金幣
了,連根金毛都沒有,箱子裏塞了滿滿一箱破爛石頭。
  老蔡這是玩我啊!
  程宗揚差點想把箱子掀下去。轉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於幹這種沒
檔次的事吧?
  他在箱裏一翻,終於找到答案。箱內夾了封書信,告訴他,這箱漢白玉是永
安宮拆下來的,上面一半是太后憑欄時經常撫拭的,下面一半是宮中其他女子,
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來大概有好幾百枚指紋。太后那一
半可以保證沒有其他人的指紋,其餘不好說。
  程宗揚懂了,自己就不該多那句嘴,讓老蔡去拿什麼指紋!吃了那麼多虧還
不長記性,活該啊!
  自己以為的指紋,無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記,比如按個指印什麼的,通常在一
張紙上,輕飄飄的。瞧人家老蔡給的……你見過好幾百斤的指紋嗎?太后摸個欄
杆,你就把欄杆拆下來給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個柱子,你是不是還要把永安
殿給拆了?
  還有這數量,幾百枚啊,這是要給永安宮建指紋庫的節奏?天地良心,我真
的只是想隨便要兩枚指紋,這一枚一枚對下來,我還不得吐血?
  程宗揚心情複雜地看著那箱「指紋」,清楚自己今晚是別想偷什麼香竊什麼
玉了,老實在屋裏數指紋吧。
  強忍住把這箱「指紋」摔到蔡敬仲臉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監的衝動,程宗揚
長歎了一口氣,沒敢再動箱裏那堆破石頭,原樣蓋好,帶回住處。
  程宗揚抱著好兄弟有難同當,要死一起死的心態,當晚把盧景、斯明信都叫
來,三人一起動手,將箱裏的漢白玉欄杆一塊一塊的取出來,一枚一枚的比對指
紋。
  值得慶幸的是,蔡敬仲總算沒有變態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層,全長五里的欄杆
全給自己送來,而是有重點的挑了兩段。以死太監的人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
很對得起自己了。
  經過一整夜的忙碌,天色發白時,指紋已經比對大半,雖然還剩了一小部分
來不及查看,但程宗揚已經可以確定:當日在金市所見的「胡夫人」,就是呂雉
本人,也是友通期請安時所見的太后。
  「第一段欄杆上的指紋雖多,但全部是雙手十指的重複,並沒有摻雜其他人
的指紋,經過對比,其中兩枚與燭淚和玉鐲上的指紋一致。相對應的是第二段欄
杆,這一段欄杆上的指紋比較複雜,但沒有一枚出現在第一段欄杆上。」
  盧景道:「這說明:憑欄遠眺是真太后,呂雉本人的習慣。同時說明她憑欄
遠眺時,習慣於固定位置。」
  程宗揚道:「燭淚、玉鐲、第一段欄杆,三者的指紋一致,說明太后與胡夫
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並且沒有被人識破。至於類似互換身份的行為有多少,
我們不得而知,但我懷疑,我所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她這麼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
  程宗揚在繪滿指紋圖案的紙張縫隙中,寫了三個字:蘇妲己。
  「蘇妖婦有兩個結拜姊妹,一個是慈音,另一個是九面魔姬。我懷疑,那個
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這位胡夫人本身也屬於狐族,擁有變身的能力,能夠變
化成太后的容貌。這也說明她為什麼會對襄城君另眼相看。」
  盧景道:「為什麼不是太后呢?」
  「因為我身上有隻琥珀,能夠感知狐族的血脈。」程宗揚道:「但是我與胡
夫人幾次見面,琥珀都沒有感應。所以我才說,懷疑我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
本人。」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呂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
姬,一直躲在暗處。」
  盧景道:「這麼說的話,難道她們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驅使?」
  「不知道。但宮裏確實是個很合適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駕崩之後,北宮處
於半封閉狀態,九面魔姬真要藏在裏面,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假如盧五哥猜測屬實,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后,竟
然是妖婦控製的傀儡。趙飛燕這個皇后可真夠倒黴的,有一個出身呂氏後族的呂
雉已經夠難對付了,說不定還要面對一個可以隨意變化相貌,能把呂雉玩弄在掌
股之上的妖婦。這一局怎麼看都是輸啊。」
  「換一個角度來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宮,不敢露面,也許是害怕龍宸
的狐族獵手。」
  程宗揚對龍宸獵狐的法寶記憶猶新,一只幽海螺,一只妖海蝠,就成了狐族
的克星,無論修為多高,都被克製得死死的。既然存在這樣的弱點,九面魔姬的
威脅就小得多了,甚至她連宮門都不敢出。
  「現在的問題是,第二段欄杆上的指紋雖然已經整理出來很多,但我們不知
道哪一個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確定她的指紋,也許能找到她的真實身份……」
  「咦?這是什麼?」
  盧景從箱裏取出最後一塊漢白玉,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折好的白紙。
  程宗揚打開一看,鼻子險些氣歪,那張白紙是一份借據,上面赫然是胡夫人
的親筆簽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時間看到這份借據,自己能少費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個死太監!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會死
啊!」
  盧景一點都沒生氣,他迅速比對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欄杆上找到了胡夫人的
指印。
  「是這個。」
  程宗揚審視半晌,那指紋平平常常,看不出什麼異樣,「是狐族的嗎?」
  盧景貼在欄幹上嗅了嗅,然後搖了搖頭,「都是脂粉的香氣。」
  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直起腰,半是驚訝半是好笑的說道:「竟然這時候來
了?」
  「誰?」
  「給咱們送寶貝的。」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5 15:07

Thanks
作者: Raymondku    時間: 2016-3-5 18:01

感谢感谢




作者: steven13    時間: 2016-3-5 22:07

Thanks




作者: qbodp    時間: 2016-3-11 22:58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3-11 23:02

Thanks again.
作者: limc    時間: 2016-4-16 11:47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BMG1234    時間: 2016-5-1 19:23

waiting..........
作者: tce    時間: 2016-5-2 02:42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2 20:54

Update please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2 20:56

update please
作者: BMG1234    時間: 2016-5-5 23:55

push
作者: kmlallan    時間: 2016-5-6 18:23

等到花兒也謝了!!!




作者: elimk    時間: 2016-5-8 10:51

多謝楼主分享,請楼主楼能及早更新,謝謝!!!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8 19:14

第一章

  清晨時分,悠揚的晨鍾還在洛都上空回蕩,一匹疲憊不堪的健馬踏著青石板
上的白霜,邁進通商裏的坊門。它顯然走了很長的路,赤紅的皮毛上沾滿塵土,
馬鼻噴出大團大團的白氣,矯健的四蹄也顯得有些蹣跚。

  馬上的騎手是一名女子,她披著厚厚的披風,戴著一頂圍著紗罩的兜帽,衣
上同樣沾滿風塵。她輕輕拍了拍馬頸,一邊遊目四顧,似乎在尋找什麼。

  斜刺裏闖來一條人影,一隻手拉住馬轡上的韁繩。阮香琳手指扣住袖箭,待
看清來人,提起的心才放下。

  敖潤戴了一頂翻毛的皮帽,穿著一襲灰撲撲的舊衣,看上去與街邊的閑漢別
無兩樣。他牽著馬繞到背巷,在一處不起眼的客棧前停下,然後呶了呶嘴,示意
阮香琳進去。

  阮香琳心下會意,她拍了下馬側的皮囊,低聲道:“有信交給衙內。”說著
拿起行李翻身下馬。

  敖潤點了點頭,隨即牽起馬匹,繞到街巷另一麵的文澤故宅。

  剛一站定,阮香琳就覺得雙腿又僵又木。為了及早把貨物送到,她昨晚從伊
闕入關之後,一路未曾休息,連夜趕到洛都,城門剛一開啟,便即入城。這會兒
終於找到地方,緊繃的心神略一鬆懈,頓時覺得疲勞難耐。可一想到即將見到那
個人,這點疲憊也算不得什麼了。

  客棧的掌櫃她也曾見過,是與敖潤結伴的法師。他什麼都沒說,領著她進到
櫃台內夾道。走了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那座宅院裝飾平常,有些還是土坯為
牆,茅草為頂,隻不過房屋闊大寬敞,比起臨安的雕欄玉砌雖然簡陋,但更顯得
磅礴大氣,質樸無華。

  穿過一道門戶,阮香琳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階上,遠
遠看著她,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分別不過數月,他卻似乎變了許多,神情
舉止,越來越顯得成熟,然而此時他眼底流露出的戲謔,仍和以前一模一樣,讓
她一陣臉熱心跳。

  程宗揚從階上下來,笑道:“這麼快就到了?”

  阮香琳摘下擋風的兜帽、麵紗,解下披風,裏麵的衣物倒沒有多少灰塵,不
過連日奔波,臉色有些蒼白。

  聞到他身上的氣息,阮香琳不禁雙頰飛紅,發僵的雙腿莫名傳來一股酸意,
身體也熱熱的異樣起來,恨不能撲到他懷裏。隻是周圍還有旁人,不好顯露,隻
勉強平靜地說道:“程公子,貴商會托付給我們鏢局的貨物,已經帶到。”

  “進來說話。”

  進了客廳,裏麵還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秦會之她是見過的,另一個衣著通
通,舉止普通,相貌也普普通通,就是那種讓人一眼看過就忘到腦後,留不下任
何印象的路人。

  阮香琳也是老江湖,對這種人反而更加上心,隻是以她的江湖經驗,怎麼看
都看不出那人的底細。尋常人身上多少有些特征,有經驗的江湖老手,一眼就能
把對方的身份來曆猜出七八分,然而眼前這人身上的特征都被模糊掉了,阮香琳
甚至連他是不是身懷武功都看不出來。

  正遲疑間,程宗揚已經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來,“先喝點水。”

  阮香琳臉上一熱,側身接過茶杯,用袖子遮住羞靨,慢慢喝了。

  喝完茶,阮香琳也鎮定下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行李,先把一件方方正正的
包裹放在案上,“這是林先生交給奴家的。”

  程宗揚解開包裹,裏麵是一隻沉甸甸的銅匣,匣蓋的縫隙用銅汁澆鑄過,完
全密封。程宗揚沒有打開,隻示意了一下,秦檜隨即上前,將那隻份量不輕的包
裹收了起來,不言聲地退了下去。

  接著阮香琳解下貼身密藏的腰囊,又取出一隻包裹。那包裹外麵包著一層防
水的皮革,裏麵是層層裹緊的油布、棉絮,頗為臃腫,解到最後,露出一隻精美
的玉匣。

  程宗揚挑了挑眉,他發現那玉匣頗有點眼熟,很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阮香琳看了眼左右,把玉匣遞了過來。她聽說玉匣中的東西對主人來說很重
要,但不知道方不方便打開。

  程宗揚倒沒想那麼多,他隨手打開玉匣,拿出一個錦緞包裹的事物,解開錦
緞,裏麵是一團淡黃的蜜蠟,足有拳頭大小。他納悶地舉蜜蠟,隱約能看到裏麵
是一隻朱紅色的果實。

  旁邊的盧景頓時吃了一驚,“咦?”

  程宗揚更是差點兒跳了起來,剛才裝出來的一番穩重頓時破功,有些失態地
說道:“這是什麼……天啊!赤陽聖果?哪兒來的?幹!你拿錯了吧?我要的可
不是這個!”

  “匣子是她封好的。公子要的東西,奴家跟她說過的。”阮香琳有意說得很
含糊,但程宗揚自然知道那個“她”是誰。

  劉娥最笨也不至於笨到裝錯東西,程宗揚又看了一下,才發現玉匣下方有個
夾層,裏麵藏著一個錦製的袋子,隔著錦緞一摸,果然是那隻地攤版的勞力士。
也難怪她這麼小心,對劉娥而言,一萬顆赤陽聖果也比不上這塊都不走字的假表
珍貴。

  程宗揚放下心來,再看那隻赤陽聖果,終於有點印象——這不是秦翰搶到的
那隻嗎?秦大貂璫命夠苦的,千辛萬苦拿到赤陽聖果,結果被人萬裏迢迢給自己
送來。他要是知道,估計一腔老血都得吐出來。

  “馮大法,送阮女俠先去客棧歇息。”正事要緊,程宗揚不顧阮香琳眼底的
幽怨,讓馮源帶她去客棧,然後道:“盧五哥,你來看看這個。”

  盧景拆開錦袋,拿出手表看了一眼,“這是劉娥那隻手表?”

  “你認識?”

  盧景把手表翻過來,隻見表盤後蓋上刻著一個“娥”字,那酷似小兒塗鴉的
風格和玉牌上的刻字如出一轍。

  程宗揚接過手表看了一會兒,冬日的陽光雖然極淡,但金燦燦的表身依然光
華四射,上麵鑲嵌的假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單論賣相,實在是很能唬人。

  “五哥,你說這信物能不能鎮住姓嚴的?”

  盧景道:“這手表普天之下,唯獨嶽帥才有。除非嚴君平壓根兒就不打算跟
你玩,否則用來當信物綽綽有餘。”

  程宗揚信心大增,“走!找嚴老頭去!”

  從夾道進入文澤故宅,阮香琳帶來的馬匹正停在院內。馬鞍剛被卸下,馬背
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跡,它不知趕了多少路,馬毛沾滿塵土,被汗水一淋,仿佛
披著一層灰撲撲的氈毯。

  劉詔心痛地摸著馬背,“這馬都跑得脫力了,至少得歇上十來天才能再騎,
要不可就廢了……老敖,給我塊布巾!”

  “幹啥?”

  “看它出這一身汗,要不趕緊擦幹,寒風一吹,立馬就得病倒……哎!程頭
兒!”

  劉詔卷著袖子過來,笑道:“聽說有太尉的信,我一會兒給衙內捎過去!”

  程宗揚有點心虛,自己當初可是說得好好的,不讓高智商掉一根汗毛,結果
高俅派來的禁軍強手除了劉詔,一波全死了個幹淨,連小兔崽子也被砍了一刀,
差點送命。這些事自己都瞞著沒敢讓高俅知道,要不那個護犢子的家夥非要跟自
己玩命不可。

  “有信啊?好事啊,哈哈……”程宗揚幹笑兩聲,“衙內呢?”

  “昨晚喝多了,還沒醒。老富這會兒守著呢。”

  “等他醒了先看信吧,衙內要有什麼話說,也不用寫什麼信了,我給太尉捎
個口信就行。”

  高智商口沒遮攔,萬一漏了口風,不好交待,還是自己傳話可靠些。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8 19:15

  宅內掘出的暗道變相成了地牢,嚴君平和魏甘都被關在裏麵。但這些天兩名
老夫子一見麵就吵得不可開交,索性把兩人分開,各置一處,起碼圖個清淨。

  關了這麼些日子,嚴君平多少也開始接受現實,沒有再像起初魔怔一樣,一
門心思寫他的“咄咄怪事”。這會兒坐在幾前,拿著一冊發黃的書卷在讀,看上
去還挺正常。

  “呃咳!”程宗揚咳嗽一聲,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邁步進去,一邊堆起笑
臉,溫言道:“嚴先生,休息得還好嗎?”

  嚴君平原地轉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看他的書卷。

  老嚴這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不過你,幹脆不搭理你。這種待遇程宗揚早已
習以為常,權當沒看見,對著他的後腦勺道:“嚴先生以前說過,拿來嶽帥的信
物,就可以告訴我玉牌的下落,現在還算數吧?”

  嚴君平像是沒有聽到。

  程宗揚也不廢話,走過去用手指挑著表帶,把那塊“勞力士”放到嚴君平麵
前晃了晃。

  嚴君平一雙眼睛頓時直了,瞪著手表看了半晌,然後慢慢抬起頭。

  “現在相信了吧?”程宗揚道:“嚴先生,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跟你
說過多少次,我們真是嶽帥的人。”

  嚴君平收起驚訝,冷哼道:“那人也有信物。”

  “你說西門狗賊?”程宗揚感覺到一絲不妙,“他的信物是什麼?”

  嚴君平微微抬起下巴,“與這件一模一樣!”

  程宗揚看了他半晌,確定嚴老頭沒有說謊,然後轉頭對盧景道:“嶽帥到底
有多少假表?”

  盧景不悅地說道:“什麼假表?這些手表看著不大,但外麵的金玉美鑽價值
萬金,名貴無比!裏麵更是遍布機關,巧奪天工,天下絕無人能夠仿製!”

  名貴個鳥啊!這種假勞力士,地攤上都是論堆的。可西門狗賊也有一塊“勞
力士”,還真夠稀奇的。難道嶽鳥人當年對他娘先奸後殺,還有心情留塊手表來
顯擺?

  程宗揚盯著嚴君平道:“那塊表背後刻的什麼字?”

  “刻字?哪裏有刻字?”

  嚴老頭連這都不知道,多半是沒有仔細看。

  “得,我也不問了。”程宗揚道:“嚴先生,你在敝處也住了不短時候,我
不知道你膩不膩,反正我是有點膩了。現在我把信物拿來了,你把最後一塊玉牌
給我,咱們算完。你看怎麼樣?”

  嚴君平收起書卷,淡淡道:“你們兩方均有信物,嚴某也難辨真假。如今玉
牌尚有最後一塊,但嶽帥當時寄存在嚴某這裏的財物,已經被那人取走了。”

  “什麼!”

  嚴君平沒有隱瞞什麼,坦然相告,當日嶽帥留給他的除了一套玉牌,還有幾
大箱金銖和各色珠玉,其中僅金銖就有數萬。而這些財物早在一年前就被那位持
有信物的人取走,唯獨剩下這套玉牌。嚴君平按照嶽帥當年的告誡,陸續拿出,
現在還剩了一塊。

  程宗揚黑著臉道:“我說那賤人怎麼那麼有錢,一次能吃下五萬金銖的貨,
敢情那些錢都是撿的啊!”

  盧景追問道:“最後一塊玉牌在何處?”

  嚴君平微微抬起臉,“我記得你們說過,你們是星月湖大營的人?”

  “老五,雲驂。”

  “那我不能給你。”

  盧景聽得都想打人,這老東西怎麼又繞回來了!

  嚴君平道:“嶽帥說過,那些金銖是留給他昔日故舊的,但玉牌隻能給他的
後人。”

  程宗揚道:“那你為什麼都給了西門狗賊?”

  嚴君平道:“我不知道他真名是不是叫西門慶,但那人聲稱他是嶽帥嫡係後
裔。至於你們,一來並非嶽帥後人,二來星月湖大營背叛嶽帥遺誌,就不再有資
格獲得嶽帥的遺物。玉牌和財物自然都交給嶽帥的後人。”

  “星月湖大營背叛嶽帥?”盧景一聽就炸了,“你再說一遍!”

  “難道沒有嗎?”嚴君平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左武軍塞外遇敵,你們
星月湖大營舊部臨陣撤離,返回江州,導致左武軍覆沒,難道不是背叛嶽帥?老
夫早就對嶽某人說過,他把星月湖大營弄成他的私軍,將來免不了熱衷私鬥,而
置國家大義於不顧,結果一語成讖,被老夫不幸言中……”

  程宗揚攔住幾乎要噴火的盧景,“等等,這是西門狗賊告訴你的?”

  “是漢國的軍報。”

  程宗揚與盧景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大罵一句,“幹!”

  程宗揚終於明白,嚴君平為什麼一直不信任自己,原來裏麵還有這麼一出。
星月湖大營在江州起事,分散各地的舊部紛紛歸來,唯一沒有歸建的,就是覆沒
在大草原的左武軍舊部。可有些人竟然無中生有,把左武軍覆沒的原因歸結為星
月湖舊部臨陣逃脫,這手顛倒黑白可真夠惡心人的。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軍報誰寫的?我剝了他的皮。”

  “四哥息怒!敢造我們的謠,那家夥肯定沒有好下場!”

  盧景森然道:“軍報在哪裏?我不把他揪出來,就不姓盧!”

  “五哥息怒!不管誰寫的,他都跑不了。”

  程宗揚安撫完兩位大哥,趕緊問道:“除了最後一塊玉牌,嶽帥還有其他遺
物嗎?”

  嚴君平搖了搖頭。

  程宗揚伸手攤開,“玉牌給我——我是嶽帥的女婿。”

  嚴君平看看盧景,又看看剛才發聲的角落。可惜他看的方向完全是錯的,斯
明信這會兒就站在他身後,整個人跟萬年寒冰一樣,散發出無盡的寒氣。

  盧景盯著嚴君平,隻當沒聽到程宗揚吹的牛皮。嶽帥的女婿?你問過月霜和
紫姑娘答應沒有?

  嚴君平皺眉道:“嶽帥的女婿?”

  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拙荊月霜,乃是嶽帥的遺女。”

  “她在何處?”

  “江州。你要想對質,那就沒辦法了,我跟你可耗不起這時間。”

  嚴君平耿介地昂起頭,“老夫如何信你?”

  程宗揚也火了,“嚴大褲襠!你這是逼我是吧?”

  嚴君平夷然不懼,他伸手一翻,打開案上的書卷,把其中一頁放到程宗揚麵
前。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那冊書卷是手抄的《太平經》,紙張已經發黃,看上去有些年頭。嚴君平攤
開的那張書頁上被人斜著塗了八個字: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那字的水準比刻在玉牌和表盤後麵的字跡略微強一點,但還是慘不忍睹,就
跟小孩子喝醉了塗鴉一般。

  嚴君平指著那八個字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程宗揚道:“這是星月湖大營的口號,當然是嶽帥說的。”

  嚴君平搖了搖頭。

  程宗揚怔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嶽鳥人,你還真有一手啊,整個六朝除了
我,恐怕再沒有人知道了吧?

  程宗揚自信滿滿地說道:“金庸!”

  嚴君平搖了搖頭。

  “幹!徐克!”

  嚴君平仍然搖頭。

  “我操!姓嶽的,算你狠!”程宗揚咬牙道:“東方不敗!”

  嚴君平還是搖頭。

  程宗揚一口血險些吐出來,姓嶽的,你腦抽了吧!不是原作,也不是同人,
難道你讓我把編劇找出來?東方不敗的劇本是誰寫的來著?

  程宗揚腦中拼命轉著,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高聲道:“林青霞!”

  恍惚中,程宗揚有種錯覺,嚴老頭白發蒼蒼的腦袋似乎又在搖了。幹!這個
假如還不是,自己可就徹底抓瞎了。

  程宗揚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嚴君平的手在動。

  嚴君平翻到另外一頁,上麵同樣是一行喝到爛醉般的塗鴉,這回不但字跡愈
發慘不忍睹,內容更是慘絕人寰——

  “睡不到林青霞!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透過那行近乎喪心病狂的字跡,程宗揚仿佛能感受到那孫子強烈到穿過兩個
時空的悲慟和怨念。

  忽然間,程宗揚覺得心情很好。這鳥貨兩輩子都沒戲,真是讓人太爽了啊!

  程宗揚壓下大笑的衝動,和顏悅色地說道:“嚴先生,你現在信了吧?”

  嚴君平想了想,然後歎道:“看來我隻能相信了。”

  “哈哈!”

  程宗揚剛笑了兩聲,就看見那老頭兒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一絲興奮。

  緊接著嚴君平問道:“林青霞是誰?”

  望著嚴老頭一臉的求知欲,程宗揚隻好打了個哈哈,含糊道:“這個說來就
話長了……等拿到玉牌我再跟你說吧。”

  嚴君平終於痛快一次,起身道:“玉牌在城外的隱密處。我去取。”

  盧景道:“我跟你一起去。”

  斯明信的聲音響起,“我去。”

  程宗揚道:“這是四哥,行嗎?”

  嚴君平道:“有何不可?”

  程宗揚提醒道:“出去時小心點。”說著擠了擠眼。自己在文澤故宅弄了這
麼多手腳,都被嚴老頭看了去,絕非好事。

  斯明信毫不客氣地抬手一指,點在嚴君平頸側。嚴君平身體一晃,慢慢倒了
下來。斯明信一手將他拎起,就像拎根稻草一樣輕飄飄的,接著閃身消失。

  …………………………………………………………………………………

  程宗揚去了一塊心病,他拿起書卷,看著書頁上那句話,心裏的爽快無以複
加,禁不住又放聲大笑起來。

  盧景道:“林青霞是誰?”

  程宗揚笑眯眯道:“一個讓嶽帥兩輩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哎喲,嶽帥寫
到這個‘霞’字的時候肯定哭了,你瞧這手抖的……嘖嘖,真讓人心痛啊。”

  盧景接過書冊,尋思道:“她也有嶽帥的手表?”

  程宗揚當時就噴了,“沒!林青霞可丟不起這人!”

  盧景翻了個白眼,顯然不信他吹的牛皮。

  終於解決了嚴君平這個麻煩,兩人心情都輕鬆了許多。從地牢出來,路過旁
邊的廂房,卻見到屋內被挖出一道半人深的環溝。青麵獸這會兒就跟一頭獵豹一
樣,俯著身一把一把刨著泥土。那些泥土裏麵都摻過草藥,這時沿著環溝堆了一
圈,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藥香。

  程宗揚道:“老獸,你怎麼不用鐵鍬呢?”

  青麵獸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地說道:“吾怕傷著叔公。”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8 19:16

  程宗揚腹誹道:你那雙爪子比鐵鍬都利吧?妥妥的凶器。哈大爺皮那麼厚,
被鐵鍬砍一下頂多就留個白印,你這一爪子下去,指不定什麼樣呢。

  “那你也不用自己幹吧?找倆人幫忙,也好快一些。”

  青麵獸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諸君手粗,吾放心不下。”

  程宗揚瞧著他那雙滿是粗毛的利爪,真不知道他站在什麼立場,能說出別人
手粗這種話來。

  青麵獸甩開膀子“吭吭哧哧”挖得飛快,看來用不著到晚上就能把哈大爺挖
出來。程宗揚不免有幾分好奇,老獸人在地下埋這麼久,要是個活人,這會兒都
該爛地裏了,也不知道哈老爺子挖出來會是什麼樣……

  程宗揚心裏忽然一動,悄悄把盧景拉到一邊,“五哥,我們這會兒有一顆赤
陽聖果。”

  盧景翻眼看著天際,“唔。”

  “重傷號可是有兩個,給誰合適呢?”

  論傷勢,劇孟肢體殘缺,明顯更重,但那家夥生命力堪比魔獸,都傷成那樣
了,整個人還龍精虎猛,陽氣爆表,據說他新得的那個婢子,在地室裏麵的時候
基本都是光著的,每天起碼都要被他搞上兩遍。

  話說回來,淖後的姘頭親手挖出劇孟的眼珠把劇孟折磨得不成人形。劇大俠
能留她一條性命,也算是仁義了。

  哈米蚩要緊的傷勢隻有一處,卻正在腰椎,萬一無法治愈,往後隻怕就要臥
床不起,從這個角度說,把赤陽聖果給哈米蚩更合適。

  盧景道:“萬一哈老爺子痊愈了呢?”

  “也是啊。”萬一哈米蚩傷愈,再吃這顆赤陽聖果就浪費了。

  程宗揚隻好道:“等哈大爺出來再說。如果哈大爺傷勢未見效,就把赤陽聖
果給他。如果兩人都傷愈,赤陽聖果就留下來。”

  程宗揚想起形同廢人的郭槐。如果這顆赤陽聖果能省下來,留給郭槐……作
為郭太監的同僚,秦翰那口血也能少吐點吧。

  劇孟藏身的地室相隔不遠,兩人本來想順路看看劇孟今天又好些沒有,可劇
孟不在地室裏麵——人家正在上麵快活著呢。

  空無他物的房間裏麵,迎麵堆了一座大墳,一張竹製的軟榻擺在墳旁,戴著
銀製麵具的劇孟臥在榻上,身上一具白生生的肉體正賣力地上下起落。

  那女子容貌姣美,氣質優雅高貴,隻不過她這會兒的舉止,跟“雅”字可沾
不上半點邊。她此時身無寸縷,隻有踝間帶著一條鐵鏈,鎖在軟榻腳上,身子一
動,就發出“嘩啦嘩啦”的鐵鏈聲。她一邊挺動,一邊不時傳出“咦咦呀呀”的
媚叫,加上竹榻“吱吱啞啞”的響聲,再夾雜著連綿不絕,密如驟雨的肉體碰撞
聲,劇大俠的墳頭上可謂是熱鬧非凡。

  劇孟聽到動靜,扭頭一看,然後爽朗地大笑道:“你們等會兒啊,我正忙著
呢。先坐,先坐!”

  兩人鬧了個猝不及防,還是盧五哥走南闖北見識得多,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
一樣把門一關,帶著程宗揚灰溜溜出來。

  盧景罵咧咧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浪這麼歡?咋就不把他中間那條腿給廢
了呢?”

  程宗揚也一臉尷尬。漢國風氣開放,男歡女愛不算什麼大事。可像劇大俠這
麼放得開,大白天門都不關,直接在自己墳邊浪翻天的,著實不多。

  這事想想就尷尬,程宗揚岔開話題,“盧五哥,嶽帥到底有多少手表啊?西
門狗賊那塊表從哪兒來的?”

  “大概有四五塊吧。”盧景道:“那些手表每一隻都價值連城,嶽帥也沒有
多少,隻有身邊最得寵的姬侍才有幸能得到一隻。據我所知,淩輕霜有一隻,劉
娥一隻,韋妃手裏多半還有一隻。”

  “淩輕霜是誰?”

  “月霜姑娘的娘親。”盧景麵無表情地說道:“你丈母娘。”

  “……把月霜她媽的名字取一個字下來,給女兒當名字?嶽帥好歹也是當爹
的,就這麼湊合啊?”

  “父姓母名有何不可?再說不還有個月字嗎?”

  “得了吧,難道月霜前麵還有個姓?叫月月爽?你看她砍不砍死你!”

  盧景咳了一聲,“其餘還有沒有,我就不清楚了。”

  “碧姬呢?”

  盧景連白眼都沒翻,直接撇了撇嘴。

  好吧,小紫她娘在鳥人諸姬裏地位確實不高,沒有很正常,她要有一塊才不
正常。不過這算下來才三隻,按道理說,姓嶽的表販子連老掉牙的鬧鍾都帶了好
幾隻,不該隻帶這麼點假表啊?

  淩輕霜逝後,那塊手表作為遺物留給了月霜,劉娥那塊如今在自己手裏,還
剩下韋妃一隻……

  程宗揚腳步略緩了一下,接著加快速度。

  “怎麼了?”

  “我去聯絡臨安。問問韋妃那塊表還在不在。”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8 23:18

Thanks
作者: qbodp    時間: 2016-5-9 00:28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steven13    時間: 2016-5-9 00:43

Thanks!




作者: tce    時間: 2016-5-9 04:25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kmlallan    時間: 2016-5-9 09:08

感謝!!!😀😀😀😀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0 05:25

第二章

  林清浦在水鏡中道:“屬下這便去問。”

  自己身邊得力的人手都集中到了漢國,整個商會的中樞幾乎是隻靠林清浦一
人支撐,萬一把他累壞了,自己的商會立馬就要癱瘓。程宗揚趕緊道:“用不著
你自己去,派個人就行。”

  “主公幾名侍奴不在臨安,蘭姑、遊嬋二人麵生,難以取信,還是屬下自己
去一趟雲濤觀。”

  其實自己在臨安還有一個奴婢,梁夫人黃氏,但這種秘事絕不能讓她沾手,
剩下的也隻有林清浦了。

  林清浦說罷,拱手施了一禮,水鏡漸漸消散。

  這兩天各種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程宗揚一夜未睡,不知耗費了多少心
思,這會兒好不容易鬆懈下來,覺得自己頭發都累白了幾根。

  果然是個庸庸碌碌的平常人,不是幹大事的材料。程宗揚自嘲地笑了一聲,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與嚴君平的交談並沒有花多長時間,此時天色尚早,倒是能抽空睡上一覺。
自己雖然睡不到林青霞,睡睡阮女俠還是可以的。

  可惜事與願違,程宗揚剛打起精神出了靜室,還沒來得及去找阮香琳,就遇
上匆忙趕來的程鄭。

  幾日不見,程鄭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一臉的憔悴。從陶弘敏那裏賒欠來的貨
物數目巨大,林林總總足有上百種之多,涉及各行各業。自己隻不過昨晚熬了一
個晚上,可程鄭接手這批貨物,隻怕就沒睡過一個好覺,著實累得不輕。但也虧
得程鄭各行各業的生意都涉及過,才能把這上百種貨物安排得井井有條。換自己
出馬,就算累死也搞不定。

  程宗揚笑道:“程大哥來得巧,正好趕上吃飯,我一會兒讓人下廚做道西湖
醋魚,保證地道!”

  “怕是吃不成了。”程鄭苦笑道:“剛接了一張帖子,有人請客。”

  程鄭草草說了原委。接手陶弘敏擔保的貨物之後,程鄭趁著雲氏拍賣,出手
一批貴重物品,餘下的都是些價廉量大的日常用品,比如皮貨、布料。眼下趕上
洛水停航,物價水漲船高,程鄭除了出貨,還不時操作資金進入回購,人為造成
短缺,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誰知今天店鋪一開張,突然風頭大變,不但平日從他這裏進貨的本地商賈一
個不見,連他派去進貨的小廝也吃了閉門羹。

  直到方才,程鄭接到請柬,卻是洛都幾位同行邀他吃頓便飯,據說怕他瑣事
纏身,好心把生意上的往來都停了,讓程掌櫃能騰出時間,安安心心地吃頓飯。

  程宗揚訝然道:“都停了?”

  程鄭道:“隻剩了些散客,和本地商號的生意往來不管進出都已經停了。”

  “好嘛,剛做了幾天生意,可就有人眼紅了。”

  程鄭道:“宴無好宴。那些商家都是有後台的,隻怕是看上了我手裏這些貨
物,要獅子大張嘴。”

  程宗揚道:“作東的是誰?”

  “田榮。”程鄭道:“田家是洛都數一數二的商賈,號稱金銖百萬,富可敵
國。如今當家的是田甲,田榮是他長子。作陪的有鹿家的鹿玉衡,吉家的吉策,
邊家的邊寧……”

  程鄭一連說了七八家,都是洛都數得著的钜商大賈。其中頗有幾個參與過瓜
分雲家的拍賣會。

  “都是洛都商家的頭麵人物啊。”程宗揚道:“他們吃相這麼難看,也不怕
噎著自己?”

  “他們多半是串連好,要我好看。我來是想問問,他們若是張嘴,我讓是不
讓?若是要讓,分寸怎麼拿捏?”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

  程鄭搖手道:“我知道你這邊事忙,這次來就是找你討個主意,赴宴的事我
自己去便是。”

  “一頓飯的時間還是能抽出來。”程宗揚想起那隻密封的銅匣,“正好我也
想去見識見識,洛都的商賈有多財大氣粗。”

  那些貪得無厭的商賈讓程宗揚心頭火起,渾然忘了剛才要睡阮女俠的打算。

  這邊阮香琳草草用過飯食,便要了熱水洗沐更衣,然後精心修飾了一番。

  仔細拂好發絲,扶了扶髻上的釵子,望著鏡中妝扮一新的麗人嫣然一笑,阮
香琳款款起身,娉娉嫋嫋地往內宅走去。

  離他的住處越近,阮香琳心頭越是火熱,甚至還有一絲久違的羞怯。好不容
易走到廊下,卻看到他正從房裏出來,和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離開。

  阮香琳心裏一沉,變得空落落的,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委屈。

  他腳步停了一下,像是看到這邊的人影,然後轉身走過來,口氣隨意的吩咐
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去安歇,下午過來說話。”

  阮香琳福了一禮,方才那點委屈不翼而飛,心裏一下變得甜蜜起來。

  …………………………………………………………………………………

  漢國通常是兩餐,請客一般安排在下午申時,賓客盡歡之後,趕在宵禁之前
散席。但此刻剛過午時,治觴裏已經車馬成群。

  今日赴宴的都是洛都的富商豪賈,場麵自然不小,單是各家帶來的僮仆就有
數百名,一個個衣衫鮮亮。相比之下,單車赴會,隻帶了一名車夫一名隨從的程
鄭,就顯得寒酸了許多。

  田榮三十來歲年紀,身材胖大,舉止頗為倨傲,見到程鄭隻隨意拱了拱手,
對他身後的跟班連眼角也沒掃一下。

  專做皮貨生意的吉策倒是十分熱情,拉著程鄭的手噓寒問暖說了半晌。程鄭
是生意場上的老手,慣會逢場作戲,言談間似乎全無芥蒂。

  在座的商賈也一一過來見禮,眾人絕口不提禁售之事,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樣
談笑風生。

  酒過三巡,程鄭放下酒樽,笑道:“在座的多是行裏前輩,今日相召,不知
有何見教?”

  布料商鹿玉衡年過四旬,相貌清雅,看上去不像商賈,倒更像是斯文士子。
他一邊把玩著腰間的玉佩,一邊笑道:“原也無甚大事。隻不過我等忝居商賈之
列,這洛都城內百萬黎庶,每日吃穿用度,半數都要經過我等之手,今日相邀,
也是親近之意。”

  程鄭連聲道:“不敢!不敢!程某隻是個行腳的小商販,怎敢與諸位高賢相
比?”

  木料商許景道:“程掌櫃何必客氣?誰不知道程掌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大
手筆攬下晴州商號的餘貨,如今正在洛都大展拳腳?”

  程鄭拿捏著分寸,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回了幾句捧場的話。眾人既然不提,
他也樂得繞圈子。兩邊你讚我一句,我誇你一句,互相吹捧多時。程鄭使出渾身
解數,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高帽子一頂一頂奉送出去。

  田榮不耐煩地冷哼一聲。

  這邊終於按捺不住了。程鄭停下話頭,笑吟吟用短匕切了片鮮炙的羊肉,慢
慢嚼著,暗暗打點起精神。

  洛都大糧商邊寧笑道:“說起來,再有兩月便是年關了。不過呢,近來物價
漲得太快,我們倒是沒什麼,可方才鹿兄也說了,這洛都城黎庶百萬,衣食住行
樣樣都要用錢,物價高漲,百姓人心難免浮動。我等都是在冊的商賈,自然要替
朝廷分憂。所以呢,想大家坐下來談一談,怎麼把價格壓下來?”

  繞了半天圈子,終於說到正題。程宗揚心下佩服,這幫商賈一張嘴就把黎民
百姓掛在嘴邊,明明心懷叵測,偏要說得冠冕堂皇,這無恥的風範真值得自己多
學學。

  程鄭露出一臉憨厚的笑容,點頭道:“邊掌櫃說得有道理。”

  眾人都等著他表態,卻沒想到程鄭就說了那麼一句,便再無下文,反而又操
刀切了條羊肉,吃得津津有味。

  邊寧隻好道:“這壓價的事,還想聽聽程掌櫃的高見。”

  “哦,哦!”程鄭吞下肉塊,“高見沒有,說來我還糊塗著呢,不知道列位
說的壓價是什麼意思?”

  鹿玉衡咳了一聲,“往年臨近年關,物價總要上漲一兩成,但如今離年關尚
有兩月,物價便漲了五成有餘,依我看,眼下還是先降上四成,給年關留些地步
才合適。”

  在座的眾人紛紛應是。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0 05:26

  “鹿先生,賬可不是這麼算的啊。”程鄭叫苦道:“往年洛水臨近年關才停
航,今年可足足早了兩個多月,單是運價漲了就不止五成。還有車馬腳錢,諸位
都知道,入冬以來,城裏草料漲了兩倍,城外道路也不太平,這幾樣加起來,成
本就漲了多少?諸位高賢都是洛都本地人士,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外地商販的辛苦
啊?別人看著我店鋪裏的貨物漲了價錢,可程某拍著良心說,賣的就是成本價,
一文錢都沒敢多賺。”

  “呯”的一聲,田榮把酒樽扔在案上。

  “大夥都是做慣生意的,賺多賺少心裏有數,你用不著給我哭窮!”田榮毫
不客氣地說道:“我就一句話——回去把你的價錢給我降下來!”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本來你好我好一團和氣,田榮突然來了這麼一手,連程
宗揚也禁不住心頭一震。

  程鄭麵上笑容不改,和風細雨地說道:“田少爺這話怎麼說的?”

  田榮冷笑道:“你一個外來的商戶,攀上呂侯爺當了個不著邊的門客,又花
錢改了商籍,就敢趁著這關口播雲弄雨,囤積居奇——以為我們洛都的商家都是
吃素的嗎?”

  程鄭懵懂地說道:“田少爺這話我可聽不懂了,物價上漲又不是漲我程鄭一
家的,有錢大家賺,有財大家發,這是好事啊。我又不是壓價出售,搶了大家的
飯碗,怎麼就惹到田少了呢?”

  吉策打圓場道:“田少的意思呢,生意講究的是細水長流,不可竭澤而漁。
眼下物價漲得太快,可有不少人在背後戳我們的脊梁骨。說起來,田少這番提點
這也是好意。”

  程鄭道:“漲價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說了算,物以稀為貴嘛。要不各位高賢商
量商量,怎麼把洛水漲起來,這物價不就下去了嗎?”

  田榮剛要發怒,吉策搶先道:“看看!看看!老程你又急了吧?洛水這事咱
們管得著嗎?”

  許景笑道:“程掌櫃這話有點不著邊了。咱們今天坐一塊兒,也是商量個主
意,免得招人記恨。”

  場還沒有圓完,田榮便森然道:“洛都這地方,可不是你一個外來商販說了
算的。程掌櫃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手裏那批貨都是晴州那幫商蠹的?紅口白牙跟
我們扯什麼運費,以為我們都是傻子?”

  鹿玉衡清了清嗓子,“依我看,程掌櫃手上那批貨有些多了,程掌櫃自己照
應不過來才亂了頭緒。”

  眾人紛紛道:“這話在理!”

  “程掌櫃,不如大夥替你分分憂?”

  程宗揚一直默不作聲的聽著,這會兒才終於聽明白了。

  陶弘敏擔保的貨物,都來自在洛都經營的晴州商人。晴州商人的店鋪被封,
這批貨物無處可去,陶弘敏轉手交給程宗揚,既給了程宗揚一大筆用來經營的本
錢,也幫晴州那些商人的積壓貨物找到下家,大夥各得其利。

  問題是程氏商會拿到這批貨物之後,趁著洛水停航,運費高漲的時機大肆抬
價,數日之內就將物價拉高到一個令人咋舌的位置。眼看著物價一路飛奔,洛都
本地的商賈有心插上一腳,可程鄭手裏這批貨物全是晴州商人積壓在手裏的,就
擱在本地倉庫裏麵,可謂是近水樓台。而洛都本地商賈前期因為晴州店鋪被封,
大量搶占市場,出貨量大增,庫存所剩無幾,結果如今貨物大都堆在洛水下遊,
眼下正靠著小艇一點一點駁運到偃師碼頭,再大車小車運往洛都。多付出的運費
成本不說,單是運輸效率就不能忍,等他們貨物到齊,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雖然看得眼紅上火,但話不是這麼說的,嘴上偏拿著什麼黎民百姓當幌
子,一片慈悲心腸,讓程鄭把價格降下來。

  這些人裏麵,吉策是唱白臉的,一見麵就跟程鄭套交情,對程鄭各種維護,
好像是跟他站在一邊。

  田榮是唱紅臉的,先是以勢逼人,再拋出程鄭的底細,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其餘眾人有裝中立的,有偏幫一方的,可不管演哪一角的,話裏話外都是一
個意思:讓程鄭要不然降價,別一個人把錢賺了,要不把手裏的貨拿出來,讓大
夥一起發財。

  程宗揚敢肯定,程鄭一降價,他們立刻會撲上來,把貨物瓜分一空,再倒手
高價賣出。至於黎民百姓的死活,那是官府操心的事,與他們沒半點關係。

  眾人口沫橫飛,對程鄭又拉又打。程鄭卻是圓滑之極,除了剛才那句洛水,
再不說一句硬話,可口風沒有半點鬆動。

  漸漸的,紅臉派占了上風,口氣越來越強硬。甚至有人叫囂把程鄭的店鋪封
了,免得他這個奸商壞了洛都商賈的名聲。

  程宗揚冷眼旁觀,在座的可都是好演技。態度最強硬的田榮未必真強硬,隻
不過有田家在漢國商界的地位,他來演紅臉最合適。而好話說盡的吉策未必就是
好意,程宗揚還記得,當初設套讓執金吾扣下雲家財物的,就有吉家的掌櫃。而
且程鄭手中的貨物裏有一大批皮貨,專做皮貨生意的吉家可以說是對這批貨物最
眼紅的一個。

  鹿玉衡看似中立,言談間有些漠不關心,但他的布料生意與吉策的皮貨生意
一樣,都是受程鄭衝擊最大的。倒是這批貨中糧食份量不多,跟邊寧這位糧商關
係不大,所以他選擇打頭炮,未必沒有早些了事,趕緊走人的意思。

  席上火藥味漸濃,眼看這些演員們入戲越來越深,再演下去弄假成真就不好
收場了。程宗揚終於開口,“一成太少。”

  程宗揚聲音並不高,但這四個字一出口,就把滿座的喧嘩都壓了下去。

  “如今洛都的物價已經上漲六成,我們隻拿一半。貨物也不能全盤出去,一
共六萬金銖,我們同樣拿一半出來,算是與各位的交情。”

  席間一片寂靜,最後還是吉策先笑道:“我們這些人竟然都看走了眼,原來
閣下才是拿主意的,哎呀,真真是年輕有為。”

  程宗揚沒理會他故意套話,隻道:“各位都是能拍板的,我們程氏商會善意
已經放出來了,成與不成,一言可決。”

  邊寧先給了個地板價,“六萬。一成。”

  程宗揚當然不肯,程鄭為了抬價,還高價回購了不少,他們隻肯給一成,等
於自己還賠錢了。

  “物價往後還會再漲,若是六萬全拿走,至少給我留五成的利。以後物價漲
到天上,我們也認了。若是各位覺得太多,隻肯拿一兩萬的貨,倒是可以再降一
成。以後漲多漲少,就看各家的手段。”

  程宗揚三言兩語擺明立場,想分潤可以,但多拿貨就多給錢,想便宜,就少
拿一點。

  許景冷笑道:“六萬五成……這一筆可就是三萬金銖的利。貴商會胃口不小
啊。”

  程宗揚笑了笑,拿起茶飲了一口,也不言語。

  鹿玉衡道:“六萬全盤下來,我們給一成半的利。”

  程鄭道:“要不你拿五萬,給個四成的利。剩下一萬的貨,將來漲上一倍,
對本對利,正好是三萬,我們也不吃虧。鹿掌櫃全拿走隻給三成,我們可得喝西
北風去了。”

  吉策忽然道:“我可聽說程掌櫃接了十萬金銖的貨?”

  程鄭笑嘻嘻道:“賣啦。”

  田榮半晌沒有說話,隻遠遠看著程宗揚,等眾人都商量了一遍價錢,程鄭還
是鬆口,田榮這才說道:“五萬,三成。當場結算。”

  許景提醒道:“六萬的貨。”

  田榮道:“程掌櫃也要做生意。多少給他留些。”

  眾人這才無話。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笑道:“行。”

  程宗揚上前與田榮一擊掌,不待眾人開口詢問,就與程鄭告辭離席。

  一上車,程鄭便說道:“我們手裏可沒有六萬的貨,連五萬都沒有。”

  “我知道。就是要全部盤出去。”程宗揚道:“我們手裏的貨物現在還有多
少?”

  “上次雲家拍賣,我們撿著貴重物品出掉一部分,剩下不到四萬金銖,這段
時間有出有進,現貨大概在三萬五六的左右。”

  “從雲家和趙墨軒趙兄那邊再調些貨物,湊夠五萬金銖給他們。”

  “為何要全出清?”

  “一來我們精力有限,該丟手的就要丟手,二來漲價的勢頭已經造出去,就
算我們不再沾手,物價也隻會上漲。三來……”程宗揚一笑,“今天臨安捎來了
一批東西,我們的產業正式升級了。”

  “升級?”程鄭一頭霧水。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手臂,“大哥放心,這筆生意虧不了。哎,程大哥,你有
沒有興趣設個地下錢莊?”

  “錢莊?”

  “就是專門做錢的生意。”

  程鄭道:“我知道錢莊。”

  程宗揚笑道:“但我們的錢莊跟別人的家不大一樣……”

  …………………………………………………………………………………

  滿是藥味的泥土一點一點剝落下來,露出老獸人蒼老而鬆弛的皮膚。青麵獸
沒敢把泥土全部扒開,隻撿著腳背的位置剝開少許,然後用手背碰了碰。老獸人
皮膚火熱,在藥物的刺激下,血脈賁張,甚至能看到血脈跳動的痕跡。

  程宗揚低聲道:“能不能醒?”

  “能!”青麵獸信心滿滿地說道:“傷好便醒。”

  這跟沒說一樣。程宗揚還惦記著那枚赤陽聖果,想問問哈大爺的意思,現在
看來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了。

  程宗揚直起腰,“算了,還是封起來吧。”

  青麵獸抓起泥土正要蓋上,老獸人的腳背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醒了!”

  盧景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少咋呼。”

  “等等!”程宗揚攔住青麵獸,“如果我給哈大爺紮一針,他會不會醒?”

  青麵獸摸了摸臉上的青斑,“吾亦不曉得。”

  程宗揚想了想,用指尖輕輕一彈。

  “動了!”高智商叫道。

  “閉嘴!”盧景往他腦門敲了個栗子。

  程宗揚鬆了口氣,抓起泥土蓋住老獸人的腳背。

  對外部刺激有反應,顯然哈米蚩的腰傷已經度過最危險的關口,避免了癱瘓
的後果。剩下的事就是讓他安安靜靜養傷,早日恢複了。

  眾人都從房裏退了出來,留下青麵獸在旁邊照看。

  程宗揚去了一件心病,心情好了許多,對高智商笑道:“你爹來信了?”

  “囉哩囉嗦的,我才不耐煩看……富安,我爹信裏說什麼了?”

  “回衙內,沒什麼。”

  “沒什麼還寫信,真是閑的。”

  “也就是給衙內相了一門親。”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沒好事。”

  富安冒死進諫,“衙內,你也該娶親了。”

  “那是我不願意嗎?我上次看中的小寡婦,本來都要娶她的——師傅,你猜
猜我爹怎麼說的?他竟然不樂意!師傅,我跟你說,我爹的審美真不行。那小寡
婦多標致啊,我爹看都不願意看一眼,專門給我找那些沒長開的黃毛丫頭。小點
也就算了,小得連胸都沒有,他還好意思跟我說。富安,你給我爹回一封信,跟
他說,有好的讓他自己留著吧。”

  程宗揚沒答理他,對富安道:“哪家的姑娘這麼倒黴?”

  “是賈太師家裏的一個外甥女。”

  “賈師憲想跟高太尉聯姻?”

  “信上是這麼說的。”

  高衙內那名聲,在臨安迎風能臭出二十好幾裏,賈師憲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把
外甥女嫁給他呢?

  就在這時,程宗揚腰間一枚玉佩微微一震。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0 05:26

  傳來消息的是林清浦,韋妃那塊手表早在女兒失蹤的同時,就一並消失。

  “怎麼消失的,她還不肯說嗎?”程宗揚問道。

  林清浦搖了搖頭。

  “臨安有什麼動靜嗎?我聽說賈師憲要跟高太尉聯姻。”

  “尚未聽說。”林清浦接連施術,法力也有些吃不消,水鏡淡得幾乎看不清
影子。

  程宗揚也不再多問,“留心打聽一下。就這樣吧。”

  “還有一事……”林清浦的聲音從水鏡中斷斷續續傳來,“徐君房等人……
三天前應到建德,但未見蹤影……正在查找……”

  聲音戛然而止,水鏡化為霧狀的水滴,漸漸消失。

  程宗揚皺起眉頭,與蒼瀾的商路開通之後,徐君房被商會的人接走,輾轉北
上,趕赴臨安。由於他腿傷未愈,一路走得極慢,現在還在途中,不知為何會失
去聯係。不過徐大忽悠隻要舌頭還在,保命應該無憂。而且他一旦離開蒼瀾小鎮
的束縛,如同魚入大海,即便發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

  倒是手表的消息更讓程宗揚不安,假如西門慶拿來作信物的手表,就是韋妃
那隻,黑魔海巫宗與嶽霏的失蹤必定脫不了幹係,很可能就是黑魔海的人劫走了
嶽霏。那麼嶽霏現在在哪裏呢?

  換一個角度講,不管搶走嶽霏的是不是黑魔海,他們把人搶走,卻到現在都
杳無音訊,到底想幹什麼呢?

  水鏡消散無痕,室內一片寂靜。程宗揚想找人聊聊,卻發現隻有自己閑著。

  程鄭去調配貨物,好如數轉交給洛都商賈。斯明信帶著嚴君平去取玉牌,現
在還沒有回來。盧五哥說是出去散心,披件破衣,拎個破碗就出門了。多半是追
查嚴君平所說的軍報,看誰把左武軍覆沒的黑鍋扣到星月湖大營頭上。劇孟和哈
米蚩準備撤往舞都,秦檜等人正在安排路線和護送的事宜……

  更讓程宗揚憂心的是死丫頭到現在還沒有音信。雖然死老頭不大靠譜,但有
小紫管著,總不至於出事。可這麼久還沒有消息,程宗揚想想就煩心,黑魔海的
大祭怎麼就這麼難產呢?

  正鬱悶間,背後忽然一軟,兩團軟膩的乳球貼在背上,接著一雙白嫩的纖手
搭在自己肩頭,鼻端傳來一股暖融融的香氣。

  “老爺……”阮香琳嬌滴滴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程宗揚臉色沉了下來,“沒有人告訴,這處靜室不許別人隨便進來嗎?”

  阮香琳頓時怯了,她收回手,怯生生道:“妾身真的不知道……”

  “跪下!”

  阮香琳惶恐地屈膝跪下。

  程宗揚冷冷道:“此處是機密重地,擅自闖入,一律處死。”

  阮香琳身子伏得低低的,央求道:“相公饒命……”

  “念你確實不知情,這回就饒你一命。不過……”程宗揚挑起唇角,“死罪
可免,活罪難饒。”

  看到他露出一臉邪惡的笑意,阮香琳才真的鬆了口氣,嬌聲道:“妾身知錯
了,求老爺責罰。”

  “怎麼罰,你自己選。一是幫我打理屋子,二是打板子。”

  阮香琳俯著身子,一邊仰起俏臉,媚眼如絲地說道:“妾身做不得家務,還
是打板子好了。”

  程宗揚抬起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記。

  “哎喲……”阮香琳低叫一聲,“老爺輕些……”

  “啪”的一聲,程宗揚落手又重了幾分。

  “啊……”阮香琳閉上眼睛,紅唇間發出銷魂的低叫。

  程宗揚一連打了幾記,忽然道:“糟糕,忘記打多少了。”

  阮香琳媚聲道:“老爺隨意打,隻要老爺高興,便是把妾身的賤腚打爛,妾
身也心甘情願……”

  “真的嗎?”

  那婦人拉起長裙,嗲聲道:“賤妾光著腚,老爺打起來才爽利。”

  阮香琳把長裙翻到腰上,然後拉開褻褲,褪到膝間,將一隻白生生的光屁股
送到主人麵前。她顯然剛洗沐過,又重新盤了發髻,換了衣物,白膩的肌膚猶牛
乳一般,從頭到腳都修飾一新。

  不過她剛從臨安千裏迢迢趕赴洛都,奔波的痕跡還難以消除,臀下直到兩條
雪白的大腿內側,都被馬鞍磨出一片粉豔的印記,如同塗過胭脂一樣,襯著白滑
的皮膚,分外動人。

  手掌“啪”的一聲重重落下,那隻雪滑渾圓的大白屁股頓時一陣亂顫,兩瓣
臀肉碰撞著,臀溝時張時合,白膩的臀肉上留下一個掌印。

  阮香琳媚眼如絲地趴在錦席上,豐滿的圓臀高高翹起。程宗揚隻打了幾記,
掌心突然一濕,那隻雪臀竟然濺出水來。扒開臀溝一看,裏麵已經濕透了,那隻
豔穴微微張開,穴內水汪汪的,正不停地淌著蜜汁。

  程宗揚吹了一聲口哨,笑罵道:“好個淫浪的騷貨,怎麼就濕成這樣了?”

  阮香琳嬌喘道:“妾身許久未經人事……如今見到老爺,哪裏還忍得住?”

  “一直沒有嗎?”

  “妾身作了老爺的小妾,身子須是老爺一個人的。”阮香琳說著,一手分開
秘處,露出紅嫩的蜜穴,嬌聲道:“老爺……”

  程宗揚頂住她濕膩的穴口,然後挺身而入。阮香琳小腿貼在錦席上,腳尖繃
緊,禁不住發出一聲尖叫,“啊!”

  “啊……啊……呀呀呀呀……”

  婦人淫浪的叫聲充斥在靜室內,程宗揚握住她的纖腰,下腹頂住那隻白光光
的雪臀,用力挺了進去。

  滑膩的臀肉彈性十足,小腹頂在上麵,整個下體都被包裹得密不透風。中間
那隻蜜穴熱熱的,濕滑無比,緊湊的蜜腔就像一張小嘴,柔媚地含住肉棒,蠕動
著傳來陣陣吸力。

  阮香琳久曠之身,陽具甫一入體,剛抽動幾下,便告不支。她趴在地上,雙
手抓住錦席,挺著雪臀任他奸弄,不多時便被幹得欲仙欲死,渾然不覺窗外的日
影漸漸西斜。


                第三章

  傍晚時分,斯明信終於帶著嚴君平回來。

  程宗揚正和秦檜商量撤往舞都的路線和人員安排,聞訊立刻把人請進室內,
又派人去叫盧景。

  斯明信將一隻沾滿泥土的銅匣放在案上。匣內一塊巴掌大的玉牌光澤如新,
上麵狗爬一樣的字痕也像剛刻上去一樣。

  程宗揚看了一眼,不由皺起眉頭,“膠西?這是什麼地方?”

  秦檜道:“膠西國,膠西王劉端的封地。”

  程宗揚有種不祥的預感,“離洛都多遠?”

  “一兩千裏吧。”

  “幹!”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10 09:23

Good
作者: 尅星    時間: 2016-5-10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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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0 14:01

  臨安到洛都差不多也就是兩千多里。玉牌上的地點一直圍繞著洛都打轉,最
遠也就在首陽山。沒想到最後一塊竟然玩出花來,一杆子支到兩千里外。
  “這後面好像還有個字。”盧景拿起玉牌端詳片刻,“老秦,你識字多,這
個認識不?”
  “這個像是寫錯又劃掉的……”秦檜不確定地說道:“似乎是個城字?”
  程宗揚接過來看了半晌,“是個國字?膠西國?”
  嚴君平微微一笑,“識文斷字,又有何難?”
  老夫子拿起來一看,臉上不由抽搐了幾下。那個字被劃得不成樣子,程宗揚
認出是個國字多半是瞎蒙,但秦檜能認出是城字已經很了不得了。
  嚴君平較了半天勁,最後丟下玉牌,板著臉道:“是個城字。”
  眾人面面相覷,膠西城?嶽帥咋就這麼能跑呢?
  程宗揚想起一事,“秘卷呢?”
  盧景拿出那一疊羊皮卷,揀出最後一張,“西井白石下。”
  “膠西城有個西井?”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在座的不是滿腹經綸,就是經驗豐富的江湖老鳥,
但誰也拿不準兩千里外的膠西城是不是有個西井。
  程宗揚道:“這不對啊。不是應該在洛都嗎?怎麼跑到膠西去了?”
  嚴君平道:“嶽某人每每出人意表,不足為怪。”
  程宗揚歎了口氣,“收起來吧。找個空再去膠西吧。”
  折騰這麼久,眼看著謎底觸手可得,程宗揚正興奮呢,結果嶽鳥人好像還嫌
他們折騰得不夠,又把他們折騰到兩千里外繼續折騰。程宗揚剛才有多興奮,這
會兒就有多火大,恨不得刨出嶽鳥人的屍體,舉起鋼鞭狠抽一番,再踹上兩腳才
解氣。
  “散了吧,散了吧。”程宗揚沒精打采地說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

  程宗揚把馬車遠遠停在林間,然後熟門熟路地往林後的莊園掠去。
  阮香琳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為何放著正門不走,偏要繞到莊後。到了地方她
才發現,莊園周圍守衛森嚴,偏偏他去的地方空了一段,兩人輕輕鬆鬆就逾牆而
入,沒有撞上任何人。
  此時還未曾入夜,莊內的管事們正在宴飲,喧鬧聲不絕於耳。程宗揚領著她
穿過一道堆滿雜物的窄巷,到了一處內院的牆邊,同樣沒有走門,又是從牆頭翻
了過去。
  剛翻過牆,喧鬧聲便被隔在身後,耳邊一片寂靜。阮香琳這才意識到,院內
設了禁音的法術,內外的聲音被徹底隔絕開來。眼前是一道照壁,院子裏面安靜
得出奇,一絲聲音都沒有,仿佛空無一人。
  “路上給你說的都記住了吧?她脾氣可不大好。”
  “是……”阮香琳說著,生出一種新嫁娘初次拜見婆婆的忐忑,一時間連走
路也不知道該邁哪條腿。
  “來吧。”程宗揚說著,往前走去。
  阮香琳小心整理了一下妝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繞過照壁的刹那,耳邊驀然傳來一陣嬌笑聲。原來院內設置的禁音法術不止
一層,兩層法術之間相隔五六步遠,難怪剛才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阮香琳微微張大眼睛,院內是一片鋪滿白沙的空地,周圍幾座精舍用遊廊連
成一道彎月,半擁著院中一座溫泉清池,廊內的白石長階仿佛被清泉洗過一樣,
片塵不染。
  靠近泉池的長廊邊,掛著一串琉璃燈盞,幾名容貌姣麗的女子坐在燈下,雪
亮的燈光將她們腳前的玉階白沙照得如同新雪一般。一名女子跪在階前,似乎正
在說著什麼。
  見到程宗揚進來,幾名女子齊齊迎了過來,有的叫主子,有的叫老爺,那種
群芳爭豔的場面,看得阮香琳心下更是惴惴。
  程宗揚指著一名女子道:“你怎麼回來了?”
  罌奴道:“奴婢入宮已近一月,昭儀準了奴婢的假,讓奴婢回來,好歇宿兩
日。”
  “宮裏哪兒有什麼假?你是不是見江女傅回來,就偷跑出來了?”
  驚理笑道:“她是聽說有新來的姊妹,才按捺不住回來的。”
  “新來的?”程宗揚往階前一看,那女子卻是尹馥蘭。
  何漪蓮得吳三桂襄助,輕易控製住洛幫的局勢。她怕尹馥蘭閑來生事,便托
蛇夫人把尹馥蘭接到莊子裏,算是正式拜入程家內宅,由主人收為奴婢,此時也
是剛到。
  驚理、罌粟女等人與阮香琳相識,笑道:“原來是琳姨娘來了。”
  阮香琳是主人納的小妾,說來身份比這些奴婢高出一線,但論起與主人的親
近,卻稍遜一二,在她們面前也擺不起什麼架子。倒是孫壽和尹馥蘭兩人身份低
微,看著阮香琳的眼神有三分豔羨,七分討好。
  阮香琳看到這兩個面生的妖豔婦人,心底也不由得暗生警惕,尤其是孫壽的
媚態,使她平添了幾分危機感。
  程宗揚道:“你們這是幹嘛呢?”
  蛇夫人笑道:“尹妹妹今日新來,奴婢們和她聊天呢。”
  程宗揚也不以為意,問道:“大小姐呢?”
  話音剛落,旁邊的精舍就傳來一聲刀鳴,接著一扇軒窗被震得粉碎。折斷的
窗欞碎裂成數十塊,像離弦的利箭一樣疾射而來。
  倉促間,阮香琳腰間飛出一條玉帶,帶影夭幻間,將碎塊一一拂落。再看旁
邊,驚理雙掌一翻,掌心暴出一團精芒,光盾般將碎塊盡數擋住;罌粟女從袖內
抽出一柄柳葉狀的眉刀,護住身體;蛇夫人雙腳未動,身體像一條白蛇般扭動幾
下,展現出驚人的柔韌和彈性,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從縫隙間穿過,毫髮未傷。
  尹馥蘭身無寸縷,無以防身,好在她反應也不慢,玉手一揚,毯子像一道軟
牆般豎了起來,碎塊打在上面,發出“撲撲”幾聲悶響。這下孫壽就慘了,她修
為最低,反應也慢了一線,等她意識到危險,手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防身之物,
只能驚叫一聲,雙手捂住面孔。
  程宗揚揮袖將碎塊掃飛,順勢把沒有自保之力的孫壽擋在身後,叫道:“你
們是打算把房子拆了嗎?”
  那座精舍晃了幾晃,終於沒有散架,接著房門塌下半邊,紅衣勝火的雲丹琉
提刀出來,一雙長腿英姿勃發。卓雲君跟在後面,一側的衣袖被斬下半幅,露出
白光光的手臂。
  程宗揚訝然道:“你竟然輸了?”
  卓雲君面露苦笑,“雲大小姐於刀道一途悟性非凡,奴婢已經沒有什麼可以
教她的了。”
  雲丹琉笑眯眯道:“姓程的,你不服麼?要不要我來指點你幾招?”
  “當然要!你看是先來個老樹盤根呢,還是來個玉女別棍?”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程宗揚招手叫來阮香琳,“這是我在臨安納的小妾。過來拜見雲大小姐。”
  阮香琳兩手放在身側,屈膝跪下,“賤妾香琳,拜見大小姐。”
  “怎麼又來個女的?”雲丹琉不悅地說道:“姓程的,你把我這裏當成什麼
地方了?左一個右一個往這裏帶女人,你覺得我好欺負是吧?”
  “誰讓你是主母呢——”
  雲丹琉打斷他,斥道:“誰是主母!”
  “半個!半個總算吧?她們既然到了洛都,肯定要來拜見當家的主母,好聽
從吩咐。”
  雲丹琉哼了一聲。
  驚理等人搬來軟榻,雲丹琉往榻上一坐,那柄長刀插在沙中,刀上飛舞的青
龍仿佛要破刀而去。
  阮香琳捧起茶盞,雙手舉到頭頂,恭敬地說道:“請大小姐用茶。”
  雲丹琉拿過茶盞,一口喝完,然後擲了回去。
  阮香琳纖指微揚,輕巧地接住茶盞,俯首道:“謝大小姐用茶。”
  雲丹琉露出一絲笑意,“身手不錯呢。”她轉頭橫了程宗揚一眼,“你還有
小妾?”
  雲大小姐的口氣就跟凍成冰塊的老陳醋一樣,不止是酸,而且還冷。
  程宗揚道:“就她一個。”
  驚理笑道:“老爺以前說過的,琳姨娘就是凝奴的親姊姊。”
  “哦。”雲丹琉想了起來,這還真是給自己備過案的,“你就是那個有夫之
婦?”
  阮香琳連忙道:“賤妾與原配早已名存實亡。多虧老爺抬舉,開恩收了賤妾
入門,在房中伺候。”
  雲丹琉嗤笑一聲,“知道了。你去吧。”
  阮香琳頓時漲紅了臉,羞慚地退到一邊。
  雲大小姐這脾氣,說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弄得阮香琳一臉尷尬。但程宗揚
也只能當作沒看到,問道:“凝奴呢?”
  卓雲君道:“她在觀裏陪期兒姑娘。”
  阮香凝識文斷字,與趙合德也能處得來。趙合德孤身在觀中,有她陪伴也能
稍減寂寞。
  阮香琳好不容易來到洛都,卻沒能見到她那個勢成水火的妹妹,聞言未免有
些遺憾。
  程宗揚皺了皺眉,“誰安排的?”
  阮香凝是黑魔海的棄奴,除了那點冥寂術,手無縛雞之力,趙合德還比她強
一點,但也只會閃那麼兩下。把兩個毫無防身能力,偏偏身份都極端敏感的女子
放到一處,真不知道是誰出的臊主意。
  雲丹琉道:“我!怎麼了!”
  “……沒事兒,我就問問。”
  “是石敬瑭出的主意。”卓雲君在旁解釋道:“他設了個圈套,想等巫宗的
人上鉤。”
  這是拿趙合德當魚餌啊。怪不得要讓凝奴陪著她。問題是劍玉姬那大鯊魚是
好釣的嗎?萬一她一口下去,把魚餌吞了,魚鉤吐了,甚至幹脆把魚鉤嚼吃了,
趙合德怎麼辦?石敬瑭負責賠嗎?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雲丹琉奇怪地睜大眼睛,“我為什麼要阻止他?黑魔海還搶了我們雲家的錢
呢!”
  合著釣魚這事你也有份啊?
  程宗揚只好道:“你就不擔心趙……罩不住期兒嗎?她可是你的好姊妹,萬
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呢?”
  “我跟期兒妹妹都說了,她一點都不怕。”雲丹琉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她
可不像你那麼膽小。”
  雲丫頭,是你心太大了吧?
  程宗揚心裏不爽,“石敬瑭在搞什麼呢?”
  卓雲君轉頭道:“你們先退下。”
  屏退諸女,卓雲君放下帷幕,只留下三人在精舍內。
  “石敬瑭昨晚與胡夫人見面,開口要了十萬金銖的好處。”卓雲君道:“胡
夫人只答應先給一半,另一半事成之後再付。雙方爭執多時,最後商定,由蔡常
侍作為中人,北宮拿出十萬金銖,一半付給石敬瑭,另一半由蔡常侍保管,事成
即付。”
  “就這麼簡單?石敬瑭空口白牙就拿了五萬金銖的好處?”
  “當然是用消息換的。”雲丹琉道:“石敬瑭先是給呂家的人透了點底,說
殤侯所用的毒物不懼風火,可一但遇水就會大打折扣,叮囑北宮專門安排幾名雨
師,克製殤侯用毒。除此之外,還有殤侯所帶衛隊的人數和實力,據說除了宮裏
的人手,呂家的門客、家臣,還有太后請來的胡巫,都會出動。”
  “這都是石敬瑭要求的?”
  “圍殺殤侯豈是易事?”卓雲君道:“為此呂家還找到太平道和我們太乙真
宗,許以重利。至於地點,則設在北邙,戾太子墓附近的一處山穀中。”
  “這石敬瑭,玩得還挺當真的……”程宗揚心裏忽然一動,“時間呢?定了
嗎?”
  “初步定在下月上旬。”
  “下月上旬……”程宗揚念叨著,唇角一絲笑意越來越大。“也就是不到一
個月,哈哈哈哈!”
  雲丹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程宗揚笑逐顏開,“石敬瑭既然定下時間,朱老頭肯定要出面。既然朱老頭
出面,死丫頭下個月也就回來了。哈哈!”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偏心!”
  “偏心?你說我?”程宗揚訝然道:“我怎麼偏心了?”
  “當初我們雲家答應姑姑的婚事,也不見你笑得這麼高興。”
  “誰讓你們雲家還留著一個不給我呢?要是把你們兩個都許配給我,我肯定
笑得比現在要高興一百倍!”
  雲丹琉啐道:“做夢!”
  程宗揚張開手臂,摟住雲丹琉的腰肢,在雲大小姐翻臉之前道:“做夢多好
啊。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程宗揚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貼在雲丹琉耳邊呢喃道:“如果這是夢,我願意
一輩子都不醒來……”
  雲丹琉心頭泛起一絲酸甜交加的滋味,剛才那點怒意不由消散一空。
  程宗揚本來是從秦奸臣那裏現學了一句,準備哄雲丹琉高興的,誰知看到雲
丹琉似悲似喜的神情,自己卻是心頭一動,望著佳人的目光,漸漸沉浸其中。
  自己與雲丹琉的關係,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得光,自己倒是無所謂,可雲大妞
呢?難道要一輩子不清不白地跟自己私底下鬼混在一起?這對雲丹琉來說,未免
太不公平。可為了不讓自己姑姑面上無光,不讓雲家蒙羞,雲丹琉無論如何也不
肯公然嫁給自己,寧願一輩子都無名無份。而自己能給她的補償,僅僅是半個主
母的身份,還僅限於自己身邊這幾個奴婢,連敖潤等人都不敢讓他們知曉。
  佳人將身托予,自己卻無以為報。此時他抱著雲丹琉,心裏除了愧疚,還有
說不盡的憐惜和疼愛。
  卓雲君掩上門,悄悄退下,只留兩人獨處。
  兩人相擁而立,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一時間都不捨得放手,只想就這
般直到天荒地老。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0 14:01

  一片靜寂中,外面的說笑聲隱約傳來。
  廊下幾名女子正聚在一起說話。阮香琳真真假假有個妾侍的身份,好歹比尋
常奴婢高出一分,此時坐在中間,蛇夫人、驚理和罌粟女同是第四等的侍奴,在
兩邊陪坐。
  卓雲君身為太乙真宗教禦,在外界的身份比起阮香琳的鏢頭夫人,蛇奴等人
的江湖女匪不知高出多少,但在程家內宅,她僅僅是第七等的小丫頭,在旁侍立
已經夠給她面子了。
  至於孫壽,掛著襄邑侯夫人,襄城君的封君身份,在程家內宅不過是個未入
門的床婢,連身份都沒有。在眾人眼裏,她就是一只供主子取樂的寵物,阮香琳
等人坐著說話,她只能跪在地上聽從吩咐。
  阮香琳與三名侍奴言笑晏晏,談著臨安的舊事,連眼角也不掃她一下。
  “娥奴如今在做什麼呢?”
  “娥奴我也不常見,只是按照媽媽吩咐,偶爾叫她來,尋個樂子。”
  “尋什麼樂子?”罌粟女吃吃笑道:“不就是姨娘想睡她了嗎?”
  “好像你們沒睡過她似的……”
  “那位梁夫人呢?如今可還聽話?”
  阮香琳翹起唇角,“有主子賞的銷魂丸,當然服帖得很。”
  驚理笑道:“李鏢頭倒是飛來豔福,白得了一個標致的姘頭……”
  蛇夫人道:“你啊,就是心軟。換作是我,才不會這麼便宜了她。”
  罌粟女笑道:“換作是姊姊,怎麼處置她?”
  “你那鏢局裏有的是渾身力氣的趟子手,讓她脫光了去敲門,就說是不要錢
的粉頭,她還敢不聽從?等鏢局裏從鏢頭到馬夫,上上下下都睡她一遍,她在你
面前還敢抬起頭來?”
  阮香琳掩口低笑,“我卻沒想到。”
  驚理笑吟吟道:“黃氏那淫婦盼的就是精壯姘夫,蛇姊姊這麼做,才是真便
宜了她。”
  “換作你呢?”
  “換作是我,就讓她每日擠兩碗奶水,給我洗腳。”
  “奶水哪裏是說有就有的?”
  “讓她懷上不就有了?”
  三人都笑了起來,“那黃氏為了蓄乳,求著讓人把她肚子弄大,又不敢生,
倒是辛苦。”
  驚理笑道:“她一個未入門的下等婢子,不過是些主動貼上來討好主人的阿
貓阿狗,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裏由得了她呢?”
  程宗揚覺得聽不下去了,尷尬地說道:“這幾個賤人出身黑道,有點變態,
我一會兒就把她們趕走。”
  雲丹琉冷笑道:“她們欺負人呢。”
  程宗揚一怔,再看過去就明白了。四人坐著說話,孫壽就跪在她們面前,一
張俏臉白得像紙一樣,噤若寒蟬。
  她們像是閑聊一樣說著臨安雜事,其實字字句句都是說給孫壽聽的。那位梁
夫人本名黃鶯憐,身份與孫壽一樣,同樣是有夫之婦,同樣是未曾入門的下等婢
子,她們這會兒雖然是說笑,但落在孫壽身上可就不是說笑了,隨便一條她就承
受不起。
  程宗揚嘖了一聲,這些女人的心思他真搞不懂。
  阮香琳仿佛才看到孫壽,口氣涼涼地說道:“怎麼還跪著呢?地上冷,趕緊
起來吧。”
  “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阮香琳道:“看你的模樣,多半是富貴人家出身,怎
麼吃得了苦?”
  驚理笑道:“她可是主子剛開過苞的,嬌貴著呢。”
  阮香琳微微一怔,驚理在她耳旁說了幾句,才明白過來。她上下打量孫壽幾
眼,哂道:“我說這麼妖形冶態的,原來是個狐媚子。”
  蛇夫人抬起腳,用腳尖挑起孫壽的下巴,笑道:“這狐媚子風騷得緊,今晚
就讓她服侍琳姨娘好了。”
  驚理笑道:“那邊還有一個呢。今兒個頭回登門,可別冷落了人家……”
  尹馥蘭臉都白了,正忐忑間,驚理忽然住了口,然後屈膝道:“奴婢見過主
子。”
  幾名女子紛紛跪下,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大小姐還在呢,有你們說話的
份嗎?”
  諸女低著頭,都不敢作聲。
  “今晚你們別睡了,都給我去上清觀守著去!期兒姑娘要是少一根頭髮,你
們就不用活了。”
  “是……”

  …………………………………………………………………………………

  夜近子時,空曠的街道上風寒刺骨。幾名少年靠在一堵頹圮的土坯牆後,一
手伸在懷中,側耳細聽,緊握的匕首被熱血暖得燙手。
  蹄鐵敲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名執金吾的緹騎乘在馬上,旁邊跟
著一隊赤衣黑甲的持戟士卒,沿著長街巡邏。
  雖然還不到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但剛一入冬,洛都便氣溫劇降,身上的皮
甲絲毫抵擋不了風中的寒意,頭上的鐵盔更是涼得如同冰塊一樣,凍得頭痛。緹
騎摘下鐵盔掛在鞍側,只留下束發的裹巾。
  街邊傳來一聲悶響。
  “誰!”身旁的士卒大喝道。
  緹騎勒住馬匹,仔細聽了聽,然後一揮手。幾名持戟士卒提著燈籠翻過半人
高的土坯牆,燈光晃了幾下,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後,一塊石頭驀然飛來,重重打在坐騎眼睛上。戰馬慘嘶一聲,跳踉著
向後退去,一邊用力擺頭。緹騎連忙挽緊韁繩,但手指凍得發僵,倉促間竟然沒
能拉住,身體一歪,被驚馬顛了下來。
  士卒們上前想扶起緹騎,更多的石塊從黑暗中飛出,一時間猶如雨點般打得
眾人手忙腳亂。
  “執盾!執盾!”伍長大喝著讓同伴結成防守陣勢。
  “噗噗”兩聲,僅剩的兩隻燈籠也被石塊擊中,燈光頓時熄滅,長街陷入一
片黑暗。好在眾人已經在伍長的指揮下舉起盾牌,收攏隊伍,沒有因為這突如其
來的打擊亂了分寸。
  那名緹騎從馬上摔下來就沒了聲息,伍長擔心他是不是摔暈了。等眾人穩住
陣腳,伍長指揮兩名士卒頂著石塊架起執金吾的胳膊,退到街邊。
  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那名伍長轉過頭剛要怒喝,身體不禁一震,那名執
金吾緹騎靠在牆邊,脖頸上空空蕩蕩,斷頸處鮮血泉湧,竟然不知何時已經被人
斬掉頭顱。

第四章

  南宮,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內燈盞遍布,幾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遊俠兒競相賭賽,以襲殺執金吾為勝……”劉驁把簡牘往案上一丟,不耐
煩地說道:“洛都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嗎?”

  司隸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後伏誅,劇孟銷聲匿跡,洛都豪俠的頭
面人物皆已無存,城中遊俠少年無人約束,使得亂象叢生。”

  丞相的屬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間的遊俠兒有勇無謀,如今的張狂只
是群龍無首之下的無所適從,過得幾日便消停了。”

  大司農寧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訐朝政。”
作者: baros05    時間: 2016-5-11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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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11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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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6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農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議侃侃,好為大言,
一賊出而駢首就戮,徒然貽笑天下。”

  博士師丹道:“狄山素與呂氏來往密切,藉著賊人生亂,在朝堂之上大放厥
詞,非議朝政,如今身首分離,足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優容文士,大建書院,選拔人才。結果頗有些文人不涉實務,偏好大言
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經忍他們很久了。結果天子派他捕賊,剛出門就被賊人斬首
而去,眾人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天子此舉簡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聖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懾朝堂,大義所
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詔舉擢拔英才,不日必將大展鴻圖。”

  殿內眾臣齊聲恭賀。

  劉驁對這幾件事也頗覺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眾人折服,將來大展鴻圖那
還了得?修建宮室的時候,還是要更壯麗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績。宮室的
選址已經定下,如今萬事俱備,隻欠錢銖了……

  他在殿中走了幾步,問道:“上次說的算緡令怎麼樣了?”

  師丹道:“入冬以來,百物騰貴,旬日之間,就上漲一倍有餘,百姓苦不堪
言。此時算緡,正可以平抑物價,收獲人心。”

  何武也道:“此時算緡,正當其時!”

  五鹿充宗道:“算緡尚可,限田還請聖上三思。”

  限田令是師丹與何武後來追加的,對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隸數量
進行規定,用來抑製豪強。

  看到奏疏,劉驁也十分心動。漢國豪強並起,單是一個呂家,私苑就有縱橫
數縣之地。一旦限田,每人占有田地不超過三十頃,呂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為
患?

  不過劉驁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後
擢拔,限田令一出,勢必群起反對。

  “限田令先放下,待詔舉之後再議。”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內,算緡之入,當以百萬計。”寧成道:“不知所
收算緡是入都內,還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賦稅盡入司農都內,算緡也不例外。隻是其中頗有些
山海澤地之入,按道理當入少府。不過一一細算太過麻煩,依臣之見,不若頭一
年所收算緡入少府,以後便移交都內。大司農以為如何?”

  算緡是將漢國所有商賈的財產征收算賦,頭一年必定最多,其餘的交易稅計
算繁複,收稅成本極高,隻能算是雞肋。

  寧成道:“都內、少府皆為聖上所有。還請聖上獨斷。”

  “就按五鹿說的辦吧。”劉驁回到禦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簡牘,一邊瀏覽一
邊問道:“詔舉如何?”

  師丹道:“明經科已經選了一百餘人,都是老成飽學之輩。”

  寧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僅三十餘人,但其中頗有幾個人才,
稍事曆練,便能大用。”

  劉驁來了興趣,“策書在哪裏?”

  寧成將準備好的策書呈了上來。

  劉驁揀起一冊看了幾眼,不禁大笑道:“這個義縱好生大言不慚,‘願效犬
馬之勞,以鷹擊毛摯為治’——此人以朕的鷹犬自命,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鷹犬的
本事?”

  寧成道:“義縱為人頗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膽子很大嘛。”劉驁往後看了看附錄的履曆,笑道:“居然還是朕的羽林
騎射?策書寫得平常,難得的是這份心思。”

  劉驁想了想,吩咐道:“給他一個縣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訴義縱,他要是
幹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級。”

  “臣遵旨。”

  劉驁放下簡冊,伸了個懶腰。

  中行說尖聲道:“諸臣工,拜禮,告退。”

  議事的眾臣紛紛伏拜行禮,退出大殿。

  劉驁張開手臂,讓內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議事,讓公孫弘和朱買臣
也來。”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陽宮。”

  “不行。”中行說板著臉道:“先去長秋宮。”

  劉驁正要發怒,中行說道:“定陶王腹瀉了。”

  劉驁皺眉道:“為何腹瀉?”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驗過,並無異常。太醫令說,多半還是受涼了。”

  劉驁容色稍霽,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著趙王巫蠱一案大作文章,
把皇後宮裏的大長秋都定為死罪,腰斬於市,整個南宮不知有多少他們的眼線,
定陶王留在宮中,其實危如累卵。

  等別宮建好,自己就帶著皇後和昭儀遷過去,他們想要把南北二宮都攥到手
裏,便隨他們去好了,那幫奴才,自己一個都不帶。

  “去長秋宮。”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6

  洛都城內暗流湧動,外麵看起來卻似乎是太平依舊,無非是連日上漲的物價
讓市井間多了幾許罵聲。物價雖然上漲,但日子還是要過,百姓們一邊罵著,一
邊不得不擠出不多的幾個錢銖,換取衣食。

  程宗揚這邊將貨物全部盤出,又從嚴君平手裏拿到最後一塊玉牌,日子一下
變得閑暇起來,甚至抽出時間去上清觀小住了一日,還“恰好”遇到了來觀中散
心的雲大小姐。

  磬聲穿過薄霧,在耳邊響起,清遠悠揚。舒緩的旋律伴隨著晨課的誦經聲,
宛如一眾身形飄渺的仙人緩步升上虛空,讓人心頭憂煩盡去,寧靜異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張嬌靨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還帶著一縷甜美的笑
意。

  程宗揚悄悄起身,將錦被給雲丹琉蓋好,然後輕手輕腳出了臥室。

  外麵已經備好巾櫛熱水,還放了一盞清茶。程宗揚坐下來品了一口,溫度正
好。

  “趙姑娘呢?”

  卓雲君一邊給他梳理頭發,一邊道:“已經起身了,正在廊下誦經。”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你倒收了一個好徒弟。”

  “她資質算不得上佳,但心純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將來成就說不定會在奴
婢之上。”

  “什麼資質、成就,那些都遠著呢。我現在隻盼著這炸彈千萬別炸了……昨
晚有動靜嗎?”

  “諸事安好。”

  “我就說嘛,哪兒那麼容易釣出劍玉姬那賤人呢?石敬瑭呢?來了嗎?”

  “已經來了,正在外麵等候。”

  “叫他進來。”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頭濃發披在肩上,頗有胡風,不過在程宗揚麵前執禮極
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來很想給他磕個頭。

  程宗揚把他叫來,本來想敲打一番。這廝膽子夠大的,竟然問都沒問自己,
就敢設計拿趙合德當魚餌。眼下他這麼恭敬,倒是不好板著臉了,隻好上前一步
攔住,口中說道:“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屬下是君侯的護衛,給公子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這話風不對啊,什麼叫應該的?死老頭又不是我兒子……程宗揚沒敢多提這
話頭,先揀著自己最關心的事問道:“侯爺和紫姑娘有消息嗎?”

  “這個……”石敬瑭有些遲疑。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有什麼是連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個哈哈,“小的瞞別人倒也罷了,難道還能瞞公子?隻是君侯傳
來的消息也不多,屬下怕打擾公子,才沒敢提。”

  “說來聽聽。”

  “聽說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餘孽秘禦天王一直避不見麵,君侯十分生氣。不
過傳來的消息稱,那餘孽已經答應與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動幹戈的事一
筆勾銷,巫宗餘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丟失的玄天劍,要著落在我們毒宗身上。至
於紫姑娘入門的事,秘禦天王同意請出魔尊,由魔尊決定是否給紫姑娘傳承。”

  “不是說拜過魔尊就算列入門牆了嗎?怎麼還能由魔尊決定呢?”

  “這裏麵的事,屬下也不清楚。”

  “算了,傳承不傳承的,都不算事。我就問一個,紫姑娘如今在哪裏?”

  石敬瑭為難地說道:“屬下隻是侯爺的護衛,涉及到宗門的不傳之秘,都不
是我該知道的。我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個一二。”

  程宗揚看了他半晌,“真說不出來,我就不問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屬下先告退。”

  “別急啊。還要幾件事要問你呢。”程宗揚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見麵了?
對她感覺怎麼樣?”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來有些木訥,但絕不是個善茬。屬下看不出深淺。”

  “她的舉止呢?有沒有什麼破綻?”

  “什麼破綻?”

  “你看她像不像宮裏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應該是宮裏出來的。”

  “有沒有被人施術的痕跡?”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後緊張地思索起來。

  良久他搖了搖頭,“屬下眼力不濟,著實看不出來。”

  “下次再跟她見麵,多留些心。”

  “是。”

  程宗揚換了個坐姿,接著問道:“我聽說石護衛有妙計?”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說道:“隻不過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頭,設個小
圈套。”

  程宗揚一恍忽,還以為他說的阮香琳,接著才明白過來,說的是趙合德。他
連忙澄清,“什麼小妾?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說的。可話說回
來呢——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啊——期兒姑娘一個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釣上
巫宗那幫家夥嗎?”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揚不得不再次攔住,“有事說事。可別這麼多禮
數了。”

  “屬下是怕公子誤會,”石敬瑭道:“此事並非在下擅專,其實屬下得到消
息,是巫宗那幫餘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屬下才將計就計。”

  “期兒姑娘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麼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呢?
他們不會以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為他們知道期姑娘與公子沒有關係,才動了心思。”

  “這話怎麼說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當日的事,宮裏已經是傳遍了?”

  聽到這話,程宗揚心裏就有點發堵。可不是都傳遍了嗎?蔡敬仲那廝唯恐自
己日子過得舒坦,在洛都樂不思蜀,耽誤他的實驗室建設,可著勁兒在兩宮大肆
散播謠言,恨不能立刻綁架天子,把自己趕走。

  謠言裏各種添油加醋,什麼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麗質
難自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話說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
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帶眨眼的。

  “據說宮裏有意召期兒姑娘入宮。”石敬瑭聲音傳來,“她眼下雖然身份不
顯,但有趙昭儀的前車之鑒,若是入宮,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劉驁竟然還不死心,打算強納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
天子,這還要不要臉了?

  “天子還真有心了。”

  “不是南宮。”石敬瑭道:“是北宮。”

  太後的北宮?

  “怎麼回事?”

  石敬瑭咧嘴一笑,“大概是新入宮那位昭儀受寵,有人看得眼紅。”

  這道理不難想,無非是分寵。至於這人是誰的侍妾,在他們看來都沒有分寵
重要。

  “可巫宗那幫人怎麼想起來要插一杠子?”

  石敬瑭呲牙一笑,“巫宗那幫餘孽,心思可大得很呢。”

  程宗揚沉默片刻,“確定嗎?”

  “確定。”石敬瑭毫不含糊地說道:“巫宗裏頭有我們的人。”

  巫毒二宗同出一門,彼此間的關係千絲萬縷,巫宗能把手伸到朱老頭的弟子
身上,朱老頭也照樣能伸手。可巫宗是吃了什麼藥,突然打起了趙合德的主意?
自己在洛都這麼久,巫宗都沒有跳出來拆自己的台,這會兒突然變臉,要觸自己
的逆鱗,怎麼看都不像是劍玉姬的作風。

  “巫宗那幫人會上鉤嗎?”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7

  “公子放心!”石敬瑭拍著胸膛道:“屬下已經安排停當,巫宗那些餘孽隻
要敢來,就絕逃不出去!”

  話音未落,下方傳來一陣拍門聲,遠遠能聽到有人叫道:“太子入觀求道!
快開門!”

  程宗揚與石敬瑭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訝色,天子連個蛋都沒生下來,哪
兒來的太子?

  道觀大門打開,卓雲君的女徒沈錦檀立在階上,不卑不亢地說道:“敢問是
哪位太子?”

  一輛輕便的單轅馬車停在門前,青色的車蓋下坐著一名年輕男子。

  “久聞上清觀道法高妙,本殿仰慕多時。”江都王太子劉建微笑道:“倉促
來訪,還請恕罪。”

  “家師尚在閉關參演道法,太子殿下隻怕要失望了。”

  聽說卓教禦閉關,劉建扼腕歎息良久,作足了姿態,最後道:“本殿一心向
道,即便未能麵見教禦,在觀中住幾日也是好的。”

  “看到了吧?劍玉姬那賤人花樣可比你想得要多。”程宗揚道:“現在魚不
但來了,還直接遊到鉤上,可你能釣嗎?”

  石敬瑭的臉色像是便秘一樣,“怎麼會是他?”

  “他跟巫宗的關係可非同一般。”程宗揚道:“他要是能把事辦成了,天子
一高興,說不定就立他為嗣了。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機會,咱們這位建太子怎麼肯
錯過呢?”

  石敬瑭眉毛幾乎擰成一團,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想釣的魚竟然這麼大搖大
擺地自己上門了,問題是這魚竿偏偏收不得——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諸侯王
的太子給劫殺了吧?

  程宗揚目光忽然一頓,看到劉建背後一個人影,“讓他們進來。”

  沈錦檀也在為難,堂堂諸侯王太子登門求道,總不能拒之門外,聽到師尊的
吩咐才鬆了口氣,彬彬有禮地請劉建等人入內。

  觀中自有客房,王邸的仆從一番忙碌,唯獨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影被人帶到一
處僻靜的精舍內。

  “齊羽仙,你好大的膽子啊。”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冷豔的麵孔,“怎麼?我不能來嗎?”

  “當然能,”程宗揚獰笑道:“問題是你能不能走得了呢?”

  齊羽仙淡淡道:“程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養起來了?”

  “養你個肉便器啊!”

  齊羽仙眉頭微挑,“什麼意思?”

  “意思是……算了,你來幹嘛的?”

  “來跟公子打個商量。”齊羽仙麵無表情地說道:“前些日子,有人在伊水
旁撿了些東西,正好被我們遇到,仙姬的意思,是想請公子幫忙尋找失主,若是
兩不相差,便完璧奉還。”

  程宗揚神情鄭重起來,“雲家的錢銖?”

  “是錢銖不假,但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是旁人撿的。”

  “你們這是做好事來了?”程宗揚道:“說吧,條件是什麼?”

  “把友通期給我們。”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你回去跟你們那位仙姬說,我真沒見過她那麼厚臉
皮的!”

  齊羽仙道:“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友通期世居洛都,雖有殊色,卻克父克母
克兄克弟,眼下暫未婚嫁,但將來少不得克夫——此女乃不祥之身,公子何苦把
她留在身邊呢?”

  “那你們幹嘛要她呢?難道準備獻給秘禦天王,克死那個老東西?”

  齊羽仙挑起眉峰,“公子,請慎言。”

  程宗揚冷哼一聲,“你們搞清楚,第一,她不是我的女人,跟我什麼關係都
沒有,你們找我買人,那是拜錯廟門了。第二,她是人,不是貨物。拿錢買人,
你們還真想得出來。”

  “那好。”齊羽仙轉身就走。

  “幹什麼?”

  “你不是說了嗎?她跟你沒關係,那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怎麼?公子要出
爾反爾嗎?”

  程宗揚被她拿住話柄,幹脆不扯了,他閃身擋住齊羽仙的去路,叫道:“說
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齊羽仙灰色的鬥篷驀然翻起,射出一抹刀光。程宗揚早有準備,展臂拔出佩
刀,往她彎刀上絞去。

  誰知齊羽仙不進反退,刀鋒一格,順勢往後縱躍,背後貼住板壁,接著一刀
斜劈,單薄的板壁應刃而斷,露出裏麵兩個身影。

  一個少女正憑幾而坐,吃驚地揚起頭,旁邊的阮香凝更是花容失色,滿臉都
是掩飾不住的驚惶。

  齊羽仙挑起唇角,正要開口,忽然一點星光亮起,在空中微微一頓,接著化
為一道鋒銳無匹的刀光,匹練般朝她劈來。

  “叮”的一聲,雙刀相交,齊羽仙握刀的手臂穩如磐石,身上的鬥篷卻像被
狂風卷起一樣飛揚開來。

  雲丹琉美目光彩流動,她往後退了半步,略一蓄勢,那柄青龍偃月呼嘯著撕
開空氣,再次劈出。

  這一次齊羽仙整個人都飄飛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才卸去刀勁。她有
些驚訝地看著雲丹琉,這位雲大小姐修為雖然有所突破,但也算不得出人意表,
可是刀法上的造詣遠在自己掌握的信息之上。

  程宗揚道:“她們怎麼來了?”

  雲丹琉道:“跟期兒妹妹有關,為什麼不讓她來?”

  當著齊羽仙的麵,實在不好解釋,程宗揚隻好道:“……太危險了。”

  雲丹琉揚起下巴,“期兒,你怕不怕?”

  趙合德溫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決然,“我不怕。”

  雲丹琉白了程宗揚一眼,接著目光移到齊羽仙身上,笑吟吟道:“我來跟你
打個商量:你不是拿錢來換人的嗎?把我們雲家的錢拿回來,我把你還回去。”

  一看到趙合德,齊羽仙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停在她臉上,雙眼異彩
連現,口中輕笑道:“我可值不了這個價。”

  “那你就別走了。”

  “我今天來,可不是跟大小姐打架的。”齊羽仙把彎刀往地上一丟,然後從
袖中取出一根又寬又長的竹簡。

  “這是仙姬親手所寫的信箋,還請期姑娘過目。”

  “你們還真是入鄉隨俗啊,竟然用上竹簡了。”

  程宗揚運功於指,戒心十足地接過竹簡,仔細看了一眼。那竹簡寬約三指,
比尋常竹簡長出許多,用來當尺子也足夠了。表麵打磨得滑不溜手,四周刻著菱
形的方勝紋,中間用朱筆寫了兩行字: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哎喲,這賤貨還是個雅人呢。程宗揚反複看了幾遍,也沒看出竹簡有什麼毛
病,隻不過更精美一些,像是禮儀用的書簡。

  齊羽仙從容道:“期姑娘,妾身姓齊,此番是奉仙姬之命,專程前來拜訪姑
娘,想請姑娘到寒舍少住幾日。”

  程宗揚哼了一聲,把竹簡遞給趙合德,“她住的那地方可是龍潭虎穴,裏麵
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

  “姑娘別聽旁人瞎說。寒舍可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齊羽仙道:“倒是有許
多和你一樣的女子,或以書畫為伴,或以詩文自娛,執管弄弦,不一而足。姑娘
若去,自然有人作伴。”

  程宗揚道:“她是專門販賣人口的。”

  “公子何必厚誣於人?我們那裏都是些孤苦無依的苦命女子,自從入我宗門
之中,不僅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而且還有教習嬤嬤精心調教,傳授
諸般技藝……”

  程宗揚露出一個作嘔的表情,“你是說巫河馬吧?那廝嘴巴比河馬都大,我
上次親眼看到她把一個不聽話的小丫頭給生吞了。”

  “姑娘如今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可將來又待如何?難道要嫁給這位程公子
嗎?”齊羽仙幾次被程宗揚拆台搶白,這會兒嘴上也不客氣,“程公子身邊姬妾
如雲,你又能分得多少寵愛?”

  “姓齊的!別以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好意思打你!”

  “姑娘年紀雖輕,世態炎涼想必見過不少。那種孤苦無依的苦日子,莫非還
沒有嚐夠嗎?”齊羽仙沒有再理會程宗揚的打岔,朗朗說道:“姑娘可曾想過,
這世間女子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是鍾靈毓秀,或是愚不可及,美醜妍媸,參
差不齊。這些女子是不是生來便天差地別呢?”

  “其實不然。”齊羽仙道:“仙姬曾經說過,這世間每個女子,生來便是鳳
凰。唯是有些女子命運多舛,被這紅塵迷失了本性,才有了高下之分。一旦見心
明性,便是麻雀也能變成鳳凰。”

  “尋常女子入我門中,不過三年兩載便能脫胎換骨。將來若是要嫁人,有的
是豪傑俊彥任你挑選。”齊羽仙瞥了阮香凝一眼,“即便你身邊這個本門棄奴,
當日也嫁了一個英雄丈夫。何況以姑娘的麵相,將來隻怕貴不可言。”

  程宗揚冷笑道:“凝奴,叫一個。”

  阮香凝羞紅了臉,但還是低低叫了一聲,接著被齊羽仙一瞪,臉色又變得慘
白。

  “期兒,別聽她花言巧語。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隻管放心!”雲丹
琉拍著胸口道:“我養你一輩子也不是什麼難的!”

  看著簡上兩行秀美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一隻皓如霜雪的玉手正拿著朱筆,在
簡上優雅地書寫著。良久,趙合德把竹簡放在案上,鼓起勇氣道:“謝謝你……
可是我不會飲酒。”

  “聽到了吧,她不去。”雲丹琉道:“我今天給你一個麵子,把刀留下,你
可以走了。”

  齊羽仙道:“我最後再說一句——本門有逆天改命之術,縱然是九陰之體,
天煞孤星,也能改得中正平和。”

  程宗揚險些笑破肚皮,齊羽仙最後拿出這個誘餌確實夠誘人的,假若友通期
在這裏,說不定還真能被她打動了。可惜那個天煞孤星這會兒正在宮裏快活呢。

  “期姑娘,請三思。”齊羽仙說完,轉身就走。

  程宗揚悻悻然讓開去路。擦肩而過時,他壓低聲音道:“你們想把她送進宮
裏,克死天子?”

  齊羽仙淡淡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於公子不利。”

  程宗揚呸了一口,“你們就這麼公然跟江都王勾三搭四?膽子夠肥啊。”

  “難道能瞞得過公子嗎?”齊羽仙道:“彼此彼此。程大行。”

  說罷,齊羽仙揚長而去。

  程宗揚皺起眉頭,齊羽仙最後這句話似乎在表明立場,她們不揭穿程宗揚的
身份,也警告程宗揚不要壞了她們的好事。可是她這次登門就為了這些嗎?孤身
犯險,隻為了跟“友通期”說幾句話,還白扔了一把刀?

  “她是誰?”

  程宗揚轉過身,神情嚴肅地對趙合德說道:“你一定要記住:她是壞人。”

  趙合德垂下頭,“奴家知道了。”

  “你別嚇住她。”雲丹琉拉起趙合德,豪爽地說道:“有我呢,你什麼都不
用怕!”

  趙合德展顏笑道:“多謝姊姊。”

  “這地方太亂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眾人離開後,石敬瑭才現出身來。

  他摸著下巴道:“姓齊的餘孽有點古怪啊。”

  “你覺得她是幹嘛來的?”

  石敬瑭搖搖頭,然後道:“好像就是為了專程看期姑娘一眼。”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專門看友通期的?他揀起齊羽仙扔下的那把彎刀,才
發現那刀不過是普通的镔鐵材質,雖然不算便宜,但也是在街邊就能買到的大路
貨。

  “媽的!又上當了!”


                第五章

  齊羽仙回到車上,成光早已備好紙張畫筆。

  “自額前發際至頜下,長五寸五分;額至眉兩寸三分;至內眼角兩寸六分;
至鼻尖三寸九分;至上唇四寸一分;至唇縫四寸六分;至下唇五寸;眉長一寸八
分……”

  齊羽仙一坐下,便毫不停頓地報出一串數字。隨著她的口述,成光一點一點
在紙上勾勒著。等她停下筆,一張細致到分毫的麵孔已經躍然紙上,活脫脫就是
剛才那位“友通期”。

  成光不禁讚道:“好一個美人兒。”

  “像嗎?”

  成光端詳片刻,然後搖頭道:“雖然都是難得的絕色,但此女與鄰裏街坊說
的絕非一人。”

  “摹寫三份,拿一份去通商裏,讓她的街坊辨認,是否認識此女。另一份與
原稿交給仙姬。”

  “還有一份呢?”

  “仙姬吩咐過,若是相貌有異,便送往吳郡。”

  “吳郡?趙皇後的家鄉?”

  “不必多問,趕緊摹寫。”

  “是。”

  齊羽仙拿出一支同樣刻有菱形花紋的竹簡,用簡上隱藏的刻度與畫像比對了
一番,確定畫像與自己記憶中無異,這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起方才所見的點滴
細節。

  “奇怪……”齊羽仙心下狐疑,“那女子若非友通期,為何提到天煞孤星時
會隱約動容呢?”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7

  剛過辰時,大將軍府的軍情署便來了一名客人。

  “軍報?”任宣打量著麵前的中年書生。

  那書生身材瘦削,頭上結著一頂方巾,相貌儒雅,舉止溫文,身邊還跟著一
名同伴。

  中年書生遞來一支木簡,客氣地說道:“敝人蘭台典校楚楠。台中整理曆年
軍報,發現去年的軍報有幾份遺漏,讓在下前來抄錄。勞煩任從事行個方便。”

  任宣是大將軍府的參軍從事,負責整理各地報來的軍情。聽說是抄錄一年前
的舊檔,他臉色稍霽,看了看木簡,姓名、印記一應俱全,確實是蘭台所出。

  “一年前的?那可有些日子了。具體是哪幾份?”

  “蘭台幾位典校也在核對,尚不知漏了哪些。”

  “這可難辦了。”任宣道:“大將軍府總掌天下軍情,各地呈文一年總有幾
千份。你總不能把幾千份都抄回去吧?蘭台來找軍報,想來是要編審各地軍務,
以備谘議。你不若先問問,蘭台是編訂京師、東郡、北原、塞外,還是南疆的合
浦、珠崖諸郡的軍情,也能省些力氣。”

  中年書生苦笑道:“乃是年報。”

  任宣滿臉同情地搖搖頭,“這事弄的……月份有嗎?”

  書生連忙點頭,“有,有。去年五月到七月之間。”

  “五月啊……”任宣起身走到堆滿簡牘的木架前,“去年五月,北原騎兵清
邊,斬首二百;西南拔寨三十,拓地二百裏;東郡水師討賊,遇風浪,折損船隻
十二……”

  任宣一邊說一邊從架上取下簡牘,堆在案上。

  軍報一份一份攤開,中年書生招呼同伴一起,將簡牘的內容抄錄下來。

  任宣走過來看了兩眼,讚許道:“楚典校字寫得不錯。這位的字……倒也工
整。”

  那同伴年紀輕輕,看起來憨頭憨腦的樣子,聽到任宣的誇獎,隻靦腆地笑了
笑。

  “任從事,”中年書生指著其中一份簡牘道:“這是何處呈來的?簡牘格式
看來與別處不甚相同。”

  “這個啊,是左武軍的。”任宣道:“左武軍長駐塞外,名義上雖然受朝廷
節製,實為募兵,當然與別處不同。”

  “哦。”那書生一臉的恍然大悟。

  漢國是役兵製,男丁滿二十三歲,都必須服役兩年,一年在縣內,一年在京
師,期滿返鄉,這也是南北二軍士兵的來源。至於基層軍官,通常由出身軍武世
家的職業軍人擔任。而邊境戍守的職一般可以出錢免役,朝廷的慣例通常是一半
役兵,另一半的缺額則由罪犯充軍邊塞。左武軍采取的募兵製在漢國並不多見,
雖然掛著朝廷的名義,但朝廷隻提供基本的糧餉,其他的軍械、行軍支出都由左
武軍自行募集。

  軍報上寫得很詳細,“五月甲申,左武第一軍北出五原,討獸蠻部,覆師於
草原……”

  “其先,左武大將軍王哲募集六國健者以充士卒……”

  “是役,軍中募卒千餘不顧號令,南下亡命……”

  “啪”的一聲,年輕人手中的筆管折成兩段。

  “怎麼這麼不當心!”中年書生喝斥道:“那筆用得久了,筆管是脆的,你
用得又不是書刀,手上使那麼大力氣做甚!”

  年輕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一邊試圖把折斷的筆再接起來。

  久聞蘭台清貧,這回也算見識了。任宣從架上拿了支筆,打圓場道:“好了
好了,這支筆你先使著。”

  盧景感激地接過筆,然後低下頭,一筆一劃地抄寫著:“獸蠻部數萬合圍,
血戰競日,我師遂潰……左武軍之敗,實敗於募卒……”

  書生奇道:“左武軍既然全軍覆沒,這軍報是誰寫的?”

  任宣道:“關塞內的左武第二軍去了戰場,才送回軍報。”

  “左武第二軍……是募兵,還是朝廷戍邊的士卒?”

  “這個嘛,”任宣笑了笑,笑容頗堪玩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

  雖然不知道齊羽仙究竟從自己這裏得到了什麼,但吃虧的感覺總縈繞不去。
程宗揚無心再一大早趕回洛都,索性偷了片刻清閑,一個人待在靜室裏,眼睛盯
著案上的畫卷,腦中整理思路。

  房門輕輕拉開,卓雲君提著一隻描金繪彩的箱子進來。

  “建太子又送了一箱器物給期姑娘。”

  “這貨有毛病吧?我的小妾,他左一箱右一箱的送東西,當我不存在?”

  程宗揚說著打開箱子,裏麵裝的都是被枕之物,質地極佳,摸在手中如同輕
雲,每一件都奢華得驚人。

  “嘖嘖,要是用慣了這些好東西,再用回粗服布被,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
這家夥,還真有些歪心思。”

  卓雲君道:“那還給期姑娘嗎?”

  “給!為什麼不給?”程宗揚道:“就說是我給的!”

  卓雲君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給不起。”程宗揚道,“就當是讓先她享受吧,改天我再補送她
一份。”

  卓雲君把枕被裝回箱內,看著案上道:“這是什麼?”

  “她畫的,怎麼樣?”

  “筆觸稚拙了些,但很細致,看來頗用了些心思。”

  那幅宮城圖已經完成大半,圖上樓闕林立,燈火遍布,一椽一瓦都描繪得細
致無比,可見當日的一幕給趙合德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

  程宗揚把畫卷起來,“她呢?”

  “大小姐帶她去用朝食了。她吃得不多,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麻煩啊。程宗揚有些頭痛地揉揉額角。趙合德其實是個心思敏感的小丫頭,
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已經讓她心事重重,不堪重負,再被齊羽仙那賤人別有用心
的挑撥一番,怎麼能不犯愁呢?

  話說回來,齊賤人幾句話就能把小丫頭挑撥得憂心忡忡,也是因為她說在了
點子上。趙合德如今寄住在上清觀,將來呢?難道要隱姓埋名在觀裏住一輩子?

  何況上清觀也不是久居之地,漢國事了,自己返回臨安,卓美人兒肯定要帶
在身邊。她呢?也跟著自己去臨安?趙飛燕頭一個就不答應。留在上清觀,又放
心不下。趙合德改易身份,已經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揭穿,不但自身難保,還
會連累趙飛燕和如今正在宮裏的友通期。以劉驁那種外寬內忌的性子,被皇後、
昭儀聯手蒙蔽,隻怕要殺得人頭滾滾……

  程宗揚越想越是頭痛,他歎了口氣,打起精神道:“霧散了嗎?”

  “已經散了。”

  “陪我到山上走走。”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7

  比起人煙稠密的洛都城,山間寒氣更甚。山風卷起林間的落葉,呼嘯而過,
光是聽到風聲,就讓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卓雲君拿了件大氅給主人披上,隨他往山上走去。

  繞過山角,程宗揚道:“你走前麵。”

  “奴婢怎敢走在主子前麵?”

  “少廢話。你走後麵我還看什麼呢?”

  卓雲君順從地走到前麵。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道袍,腰臀的曲線清晰可見,走
動時,纖腰輕扭,風姿綽約。

  程宗揚看得有趣,索性讓她把鞋子脫了,赤著腳走路。卓雲君雙足被小紫纏
過,平常靠著鞋襪掩飾,這會兒去了鞋襪,那雙纖足仿佛一對小巧白淨的玉墜,
嬌小玲瓏。她一手提著鞋襪,雪白的玉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沿著崎嶇的山徑緩
緩走著,搖擺的身姿如風拂柳,愈發顯得搖曳生姿。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道袍內,卓雲君一手扶著山壁,任由他手掌伸進褻褲,才
微微夾緊雙腿,才繼續邁步。程宗揚半隻手掌都伸到她臀溝裏麵,指尖向前,探
進那片溫潤。卓雲君一邊走一邊扭著屁股,豐滿的臀肉夾住他帶著寒意的手掌,
左右搖擺,肌膚柔滑動人。

  程宗揚納悶地說道:“都說修為高深的人不懼寒暑,我怎麼還覺得冷呢?是
不是我運功的方法不對啊?”

  卓雲君嬌喘細細地說道:“不懼寒暑,非是不覺寒暑。修為高深之輩,對寒
暑變化隻會更敏感,豈能不覺寒暑?隻不過能不懼寒意入侵,再冷的天氣也可承
受。主子眼下覺得寒意難耐,隻是尚不習慣罷了。”

  程宗揚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以自己現在的修為,就算埋在雪裏睡一晚,
或者在山裏裸奔一圈,恐怕也凍不死,但感覺上肯定是冷得要死。

  山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卻是雲丹琉的聲音,“小心!”

  程宗揚心頭一驚,連忙抽出手,抖開大氅裹住卓雲君,飛身往山上掠去。

  趙合德立在崖邊,雲丹琉拉住她的手臂,說道:“那邊是懸崖,萬一掉下去
可怎麼以辦?”

  趙合德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隻是想看看下麵有多深……”

  “不用看了,深得不得了,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趙合德被雲丹琉拉著,回到平台中央,赧然道:“對不起,都是我的不是,
害得雲姊姊擔心了。”

  雲丹琉豪爽地拍著胸口道:“我沒事。隻不過你可要當心些,這地方太危險
了,萬一失足,我都沒辦法救你。”

  “妹妹下次不敢了。”

  雲丹琉安慰了幾句,然後興致勃勃地指著遠處道:“你看,從這裏能看到洛
都呢——那是宮城的鳳闕,那一大片宮殿都是皇宮。左邊是北宮,右邊是南宮,
天子和皇後就住在那裏。”

  雲丹琉道:“在洛都隻能看到宮外的高牆,從這裏倒是能看到宮裏是什麼樣
子的,漂不漂亮?真像仙境一樣呢。”

  少女怔怔看了片刻,輕聲道:“真的很美……”

  她收回目光,望著平台邊緣道:“雲姊姊,從這裏摔下去,是不是一下子就
死了,不會覺得痛,也沒人知道?”

  “怎麼沒人知道?你忘了?前些天有人就是從這裏掉了一隻靴子,差點把人
砸死。那天掉下來的要是一個人,那就是兩條人命了。”

  趙合德沉默下來。

  程宗揚鬆開卓雲君,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慢悠悠走上平台,“哎,這麼巧?
你們也來看風景啊?”

  雲丹琉道:“我陪期兒妹妹來散心,你來幹什麼?”

  “我也來散心……阿嚏!”程宗揚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天氣
太冷了,我們快回去吧。”

  “把你的大氅拿來!”

  “幹什麼?”

  雲丹琉扯下他的大氅,披到趙合德身上,拉著她道:“後麵有條山澗,據說
裏麵還有魚呢,我們去逮條魚吃!”

  程宗揚本來覺得趙合德不大對勁,想把她們勸回去,沒想到雲大小姐心眼兒
太大,根本就沒看出趙合德的異樣,還想拉著她散心,好給她排憂解悶。

  無奈之下,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卓美人兒的豆腐是吃不得了,還要時時留
意趙合德的舉止,小心出什麼亂子。

  雲丹琉倒是很高興,人多了更熱鬧,也免得期兒妹妹總想些不開心的事。趙
合德一路都很安靜,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但她心裏怎麼想的,就沒有人知
道了。

  離山澗不遠,風裏隱約傳來幾聲輕笑。趙合德未曾聽到,其他三人卻都聽得
清楚。程宗揚使了個眼色,讓雲丹琉帶著趙合德避開,自己好潛身過去,看看是
哪裏來的動靜。

  可惜他忘了,雲丫頭根本不知道趙合德身份的重要性,他不使眼色還好,一
使眼色,雲丹琉反而以為是要動手,拉起趙合德,緊緊跟上。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我和琳姨娘正好巡視到這裏,順便過來看看你
有沒有偷懶。”

  這話一聽就不是外人,程宗揚過去一看,果然是蛇夫人和阮香琳,兩人站在
岩石後的避風處,麵前跪著一個豔婦,正是尹馥蘭。

  “奴婢不敢偷懶。”

  “是嗎?”蛇夫人用指尖挑起尹馥蘭的下巴,“昨晚還沒有看仔細呢,人就
走了……哎喲,這妹妹好一副風騷的模樣。”

  尹馥蘭抬起臉,陪笑道:“奴婢是媽媽收養的大丫頭,知道宅裏的規矩。隻
是主子吩咐過,不敢擅離。再有半個時辰,奴婢值守完,就去姨娘和姊姊屋裏伺
候,好不好?”

  “小嘴還挺會說的。”蛇夫人笑著往她臉上啐了一口,“我和琳姨娘人都來
了,你還推三阻四?”

  尹馥蘭勉強笑道:“奴婢不敢。”

  昨晚見過諸女對孫壽的譏刺和排擠,尹馥蘭就知道自己這回不會善了。自己
是新來的,在內宅全無根基,幾個姊姊卻都是心如蛇蠍,下手狠辣的凶人,入門
之後少不了要給自己一番下馬威,好好教自己在內宅怎麼做人。

  蛇夫人等人的身份是侍奴,論起來比自己隻高了兩級,但就算隻差一級,她
們也是主人的護衛,而自己隻是服侍人的大丫頭。這種等級壓製,是紫媽媽定的
規矩,自己隻能逆來順受,小心應承,更少不得要賣力討她們開心。

  尹馥蘭嬌聲道:“奴婢蘭兒,求姊姊收用。”

  “錯了,先是琳姨娘。”

  “奴婢剛入門,不曉事,還請姨娘大人大量,收用婢子。”

  阮香琳輕笑著擺了擺手,“我還有些事,伺候好你蛇姊姊便是。”

  “是。奴婢不懂規矩,還請姊姊指點。”

  “既然是新來的,少不得要吃姊姊們的殺威棒。”蛇夫人笑吟吟道:“你是
用前麵吃呢,還是用後麵吃呢?”

  “但憑姊姊吩咐。”

  蛇夫人拿出一隻形狀古怪的銅製骰子,在手裏拋了拋,笑道:“你自己擲好
了。”說著丟到尹馥蘭麵前。

  程宗揚一回頭,正對上趙合德的雙眼,少女目光迷蒙,顯然沒聽懂她們說的
是什麼意思。

  “她們是新來的奴婢,在這裏聊天呢。”

  “什麼是吃殺威棒?”

  “……”程宗揚咳了一聲,“走,我們去山澗。”

  他聲音不高,但足夠尹馥蘭等人聽見。程宗揚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雲丹琉皺起眉頭,走到半路才小聲道:“你為什麼不阻止她們?”

  “我為什麼要阻止?”

  “她們就那樣欺負新來的?”

  “得了吧,姓尹的也不是什麼好鳥。有人能教她守規矩,我還能省點心。再
說了,我管就有用嗎?這回被我攪合了,她們心裏不高興,下回欺負得更狠。”

  “為什麼要這樣?”

  “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尊重人?把人都奴化了?”程宗揚道:“我原來也是這
麼覺得的。後來才發現,不這樣根本不行。這幫家夥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放出去
純粹是害人。紫丫頭把她們收了,那是行善。她們個個都是一身害人的本事,不
讓她們鬥是不可能的。拿規矩把她們圈起來,鬥一鬥,有益身心健康。”

  雲丹琉撇了撇嘴,走了兩步,忽然擰了他一把,警告道:“不許打期兒的主
意!”

  “你有妄想症吧?”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是哪種人嗎?喂,你幹嘛
翻白眼?”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8

  程宗揚頭一回見識雲丹琉捕魚的手段,說良心話,不知道比自己高到哪裏去
了。大冬天,又是山上的小溪,程宗揚以為根本不可能有魚,誰知雲丫頭隨隨便
便就捉了六七條巴掌大小的黑鱧,然後找個避風的地方生起堆火,用枝條把魚一
穿,放在火上烤了片刻,不用任何佐料,味道就鮮美異常,連趙合德都吃得露出
笑意。

  “以前在海上,天天吃魚,吃得我都要吐了。可現在我最想念的就是海魚的
滋味。”

  雲丹琉一邊吃魚,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道:“有次我們逮了一條大魚,一船人
吃了兩天才吃完,最後還在魚腦中找到一顆拳頭大的珠子。可惜後來遇到風浪,
整條船都沉了,那顆珠子也丟了……”

  聽著雲丹琉說起海上那種如同夢幻般的經曆,趙合德滿眼都是羨慕,“雲姊
姊,你好厲害。”

  雲丹琉得意地說道:“是吧?我也覺得我挺厲害的!期妹妹,下次出海,我
帶你一起去吧。”

  “好啊。可是……”

  “有什麼可是的?反正你也沒有親人了——哦,我不是笑話你,我的意思是
反正你也沒有什麼牽掛,不如痛痛快快去玩。”

  雲丹琉道:“等出了海,我就帶你去看海棠花環。那裏一連幾十裏的珊瑚礁
都是紅色的,圍成花環的樣子。海棠花環周圍風浪特別大,隻能在遠處看,要是
想采珊瑚就不行了。聽出海的人說,每年都有人冒險,想去采珊瑚,結果船毀人
亡。還有銀沙灣,那裏的水特別清,一眼看下去都會頭暈,不過因為水太清了,
什麼魚都沒有,連海藻都不長,那裏的海民也是最窮的……”

  連捉帶烤,把幾條魚收拾完,差不多用了半個時辰。堪堪吃到一半,蛇夫人
領著尹馥蘭過來服侍。蛇夫人像隻驕傲的孔雀般揚著下巴,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
笑意,神情傲慢,氣勢淩人。尹馥蘭微微低著頭,臉上還有未褪的紅暈,眉眼間
帶著一抹尷尬的羞態,像隻小羊羔似的溫馴地跟在她身後,顯然被她收拾得服服
帖帖。

  蛇夫人福了一福,笑道:“主子。”

  尹馥蘭屈膝跪下,俯身行禮,輕聲道:“蘭奴見過主子。主子萬安……”

  蛇夫人道:“還不去給主子剔魚?”

  尹馥蘭接過烤魚,跪坐在主子身邊,但她豐滿的臀部剛坐到腿上,就不禁皺
起眉頭,低低吸了口涼氣。看來剛才那頓殺威棒滋味讓她受得不輕。

  尹馥蘭忍痛洗淨雙手,小心剔著魚刺,將剝好的魚肉放在一塊絲巾上。

  程宗揚道:“琳姨娘呢?”

  蛇夫人道:“她回觀裏,找凝奴說話去了。她們姊妹異地相逢,到現在還沒
有見麵呢。”

  程宗揚不置可否。她們姊妹見麵,可不是什麼好事,要不是上麵還有個紫媽
媽,姊妹倆說不定早就你死我活了。

  “程頭兒!”一名壯漢飛奔過來。

  敖潤滿頭大汗,遠遠便叫道:“算!算緡令!詔書剛發下來了!”

  “這會兒發下來的?太好了!”程宗揚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順手把烤魚遞給
趙合德,“這魚給你吃!我這就回洛都!”

  …………………………………………………………………………………

  一夜之間,洛都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同,往日喧鬧的市麵清冷了許多,開門的
店鋪裏麵,掌櫃和夥計也顯得心神不屬,不時踮腳看著門外,似乎在焦急地等著
什麼。

  大街上平常往來不絕的車馬一下子變得寥寥無幾,行人卻比以往多了不少,
大批僮仆打扮的家奴四處奔走,以往鮮衣怒馬的豪奴如今也隻靠步行,途中遇到
熟人,往往幾個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到處人心惶惶。

  這時候官員的身份優勢就顯現出來,程宗揚六百石的官職在洛都毫不起眼,
但此時迎來的,都是嫉羨交加的目光。

  忽然一名持節的官員帶著十餘名從騎從街上馳過,路上行人紛紛避讓。等那
名官員馳過,眾人緊張地聚在一處,交談聲越來越密集,方才眾人熱議的算緡令
轉眼便被拋到一邊,如今每個口中說的,耳中聽到的,都是三個字:告緡令。

  程宗揚坐在車上,看著螞蟻般聚集的人群,吩咐道:“去請雲三爺、程大哥
和趙先生過來。讓陶五爺破破規矩,也進城一趟。我們這邊請會之、班先生、盧
五哥,蔣安世,還有秦家嫂子出席。”

  “是。”

  “老敖,你是治禮郎,就說向定陶王詢問安好,設法進宮一趟。進去就別出
來,隨時跟徐常侍、蔡常侍聯絡。讓馮大法去宮門外,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

  程宗揚想了想,“讓高智商也過來,聽聽對他有好處。”

  “是。”

  “哈大爺怎麼樣?”

  “已經挖出來了,但還裹在土裏。老獸怕藥性散了,想用箱子裝起來,可找
不到那麼大的箱子,最後隻好找了口棺材。幸好老獸也不忌諱,這會兒人在棺材
裏麵。搬動時我搭了把手,那土熱乎乎的,應該沒事。”

  “既然這樣,讓老獸去北城一趟。那裏有不少獸蠻人,很多都是城中富商的
家奴,一旦禁奴,恐怕會出亂子,看看他們有什麼動向。”

  “是。”

  “郭大俠有消息嗎?”

  “昨晚半夜王孟來了,見了見那孩子。說官府的追緝已經停了,但還有人在
打聽郭大俠的下落,暫時不好露麵。”

  “稍晚讓王孟來一趟,我跟他說點事。”

  “是。”


                第六章

  此前洛都就有過算緡的風聲,但大家都覺得天子剛剛親政,正是廣施恩澤的
時候,不至於如此行事。誰知就在城中的傳言幾乎消失,大家都以為是謠傳的時
候,讓無數人聞之色變的算緡令橫空出世。

  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加嚴苛的告緡令:商賈敢隱瞞財產者,任何人都可以舉
發,一旦核實,家產一半歸舉告者,一半沒入官中。

  這樣嚴苛的詔令,等於是以朝廷的名義,公然掠奪商賈的財產。但由於針對
的是商賈,算緡令在襄邑侯把持的尚書台沒有引起任何爭議就頒布下來。

  按照詔令,所有在籍商賈都必須呈報家產,官府核實後,每兩緡(兩千文)
征收一算(一百二十文)的算賦;工匠算賦減半,每四緡為一算;自用的輕車一
乘二算,販運貨物的大車一乘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各種交易,尤其是與放貸相關的金錢流通,按照算緡令的限額,嚴格征收高
額交易稅。同時規定,在籍的商賈及家屬不得占有的田產,不得蓄養奴仆。

  雖然早有準備,但親眼看到算緡令的內容,程鄭還是不禁感歎,“漢國的商
人這回要倒大黴了!”

  漢國交易大都在官府規定的市中,因此商賈的戶籍也另立為市籍。算緡令雖
然不限定商人,也包括工匠和其他以交易為生的人群,但最重要的幾項:算緡、
禁田、禁奴,都是針對在市籍的商人。

  趙墨軒道:“按車船征收算賦,漢國的車馬行和船行,這回都要吃大虧。”

  高智商不解地說道:“就算一車兩算,也才二百四十文,這不算多吧?”

  “若是平常,自然不算多,但假如貨物少了一半呢?”趙墨軒道:“算緡令
一出,長遠看來,貨物交易必定大減,再按車船征收算賦,不啻於雪上加霜,不
少靠車船吃飯的人家隻怕都要破家了。”

  “要緊的是田產。”雲蒼峰道:“禁止在市籍的商賈占有田地,他們手中的
田產不盡早出售,將來就要被朝廷直接沒收。”

  “雲三爺說得沒錯。”陶弘敏笑道:“我這一路已經遇到不下五位有名有姓
的富商,想把田地質押給我們錢莊。”

  程宗揚道:“陶兄答應了嗎?”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8

  “我幹嘛要答應?我拿了田地,將來說不準也要被征走。”

  程宗揚轉頭道:“異國商人怎麼規定的?”

  秦檜道:“暫時沒有。但既然沒有明文規定,想來除了呈報家產抽取算賦一
項無法執行,其他都少不了。”

  以天子的脾性,自然不會白白便宜了那些外來商蠹,既然沒說,那就是一視
同仁了。這樣看來,晴州商人的店鋪被迫關張,倒是碰巧躲過一劫。當然,運氣
最好的還要算自己,剛把陶弘敏擔保的貨物全部出手,局麵就急轉直下。

  班超看過詔令的抄件,然後道:“算緡令一下,各家商賈都急於出貨,短時
間內,無論水路還是陸路,運費都必定大漲。”

  高智商道:“可不是嘛,堤外損失堤內補,我要是開車馬行的,幹脆把算賦
都折算到運價裏麵。嘿嘿,到時候洛都的物價要一飛衝天了。”

  在座的大都是生意場上的老手,聽到高智商這般說法,都微微搖頭。隻有班
超道:“運費雖然會漲,物價卻未必。”

  “為何?”

  班超解釋道:“一來算緡征收的是錢銖,而非實物。商賈隻有賣出貨物,才
能拿到足夠的錢銖繳納算賦。因此會導致錢貴而貨賤。其次,官府核定財產,自
然是以物價為準,物價越高,繳納的算賦越多。朝政也正是如此打算,想籍此平
抑物價。”

  算緡令一出,城中必定怨聲四起,但如果物價被壓製,甚至全麵下跌,百姓
的怨氣就小了許多,畢竟有市籍的商人隻是一小部分,鬧不出什麼大亂子。最後
百姓得了實惠,官員們得到賦稅,倒黴的隻有一幫囤積居奇的商賈,可謂是皆大
歡喜。

  “不管怎麼說,受創最重的必定是有市籍的本地商賈,”程宗揚道:“一邊
算緡,一邊禁止占田,防止他們轉移資金,再加上禁奴和告緡,等於綁住他們的
手腳,把他們的家產洗劫一遍。”

  班超道:“相比於算緡令執行之後,塵埃落定時節,現在人心惶惶,才是他
們最虛弱的時候。主公切勿錯失良機。”

  “我請大家來,就是談談下一步的計劃。”程宗揚道:“物價大跌,原在我
們預料之中,先說說我們眼下的狀況,程兄。”

  程鄭道:“先說商號的生意。一共十萬金銖的貨物,當初籍著雲三爺的東風
出掉一些,獲利六千有餘。其後我們以抬價為主,還通過回購抬升物價,算下來
略有虧損。前幾日被洛都各家商賈逼著全部盤出,價錢也比市價低了許多。合計
下來,十萬金銖的貨物,一共獲利一萬兩千金銖。”

  程鄭微笑道:“截止今日,洛都物價普遍上漲了六成。”

  單純從回籠資金的角度看,物價漲了六成,十萬金銖的貨物總共才賺了一萬
兩千金銖,不能說是賠錢的生意,但絕對對不住這番辛苦。不過眾人都知道,抬
價的重頭並不在於賺取金銖的多寡。程鄭能把物價抬升六成,又趕在算緡令之前
把貨物出清,已經很了不起了。

  “啪、啪!”程宗揚抬手鼓了幾記掌,笑道:“非常好!班先生。”

  班超起身道:“洛都物價上漲六成,相當於算賦增加六成。按照兩緡一算,
兩千文出一百二十文,增加六成大致是兩千文出二百文。僅此一項,就征收了商
賈一成的家產。”

  “這些天我們查閱了市籍,在冊的商人共一萬六千人,合五千戶。但我們走
訪洛都九市時發現,由於武帝曾征商家子為邊卒,洛都商賈通常由一二人在籍,
其他脫籍為民,這一萬六千人,大致涉及一萬兩千戶,涵蓋洛都及周邊村鎮。而
洛都一地,戶籍逾二十五萬戶,加上周邊,超過四十萬戶。相比於良家子,在商
籍的隻是少數。”

  “以我們查訪的結果,商賈之中坐擁千金的上等之家大概占一成;家產在千
金以下,百金以上的中等人家占三成。家產不及百金的下等之家,占六成。家資
萬金以上,約二百戶。而洛都大賈田氏、邊氏、鹿氏、吉氏、許氏等八家,皆號
稱家產百萬。以此累計,僅洛都一地,所納算賦便超過百萬金銖,整個漢國當在
千萬以上,接近漢國歲入的兩倍。”

  在座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竟然這麼多?”

  “在下原本也沒有想到,算過之後才知道不低於此數,而且在下是以最低一
檔計算,實際算緡當在此數之上。”班超道:“關鍵在於,一次繳納將近一百二
十萬金銖的錢銖,洛都很可能陷入錢荒。”

  程宗揚笑道:“我們出售的貨物雖然賺錢不多,但手裏的錢銖現在可更值錢
了。若非抬價六成,洛都商賈繳納的算賦大概在……”

  班超道:“七十萬。”

  “多出來這四五十萬,就是壓垮洛都商賈的最後一根稻草。而且我這徒兒前
些日子收兌銅銖,已經卓見成效,市麵上銅銖短缺已初見端倪。再加上算緡令,
錢荒必定逾演逾烈。”程宗揚道:“但我們把錢銖拿在手中,也生不出來一文,
必須讓它流動起來,才能獲得生息。”

  程宗揚道:“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針對漢國如今的局麵,我們往哪個方向
投資,能獲取最大利潤?”

  “藥材。”陶弘敏首先說道:“尤其是貴重藥材,從來都是越捧越高。如果
能趁漢國商賈折價清貨的機會大買一批,翻手就是一倍的利潤。”

  程鄭道:“皮貨和布料。這兩種貨物每到年關都會大漲。吉家和鹿家如果出
貨,我們可以吃進一批。”

  “珠寶啊,師傅!”高智商道:“珠子人人愛!尤其是女人,不管是情竇初
開,還是半老徐娘,拿幾顆上好的珠子,肯定能亮瞎她們!”

  你是把珍珠當鑽石用了?

  “閉嘴!”

  高智商立刻閉上嘴巴。

  趙墨軒道:“世間貨物何止萬種?但最穩定的隻有兩種:黃金、田地。黃金
暫且不論,若能籍著禁田令的機會,從漢國商賈手中低價收購一批田產,所得定
是不菲。”

  雲蒼峰撫掌笑道:“正合我意。”

  程鄭道:“可惜詔令隻禁止田產,那些商賈的店鋪樓館可值不少錢。”

  程宗揚笑道:“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留點餘糧慢慢吃也好。皮貨布料、
貴重藥材、田地,唔,再加上珠寶,我們商量一下,用什麼價位,分別收購多少
才合適?”

  陶弘敏道:“貴重藥材之所以貴重,一是藥效,二是稀少,咱們想多買也沒
有。我估摸著,有個十來萬金銖就差不多了。”

  程鄭道:“皮貨、布料、珠寶之類不宜太多,當以五萬金銖為限。”

  “田產獲利太慢,但你們想投資,我也不反對。”陶弘敏道:“依我看,田
價腰斬是肯定的,咱們的出手價,我覺得三折可以接受。”

  趙墨軒道:“洛都以往的田價大概每畝十枚金銖左右,三折就是三到四枚金
銖一畝,十萬金銖約是三萬畝。三百頃……似乎也不多。”

  程宗揚向王蕙拱了拱手,笑道:“有請嫂夫人。”

  王蕙拿出一頁紙,“我們核算了一下,以洛都為例,除去池澤山地,周邊的
良田大致在三萬頃上下。洛都商賈名下的田地,有據可查的共兩千六百頃。這個
數字是大司農署中抄來的。依我們私下查訪,屬於商賈所有,但未登記在冊的,
與此數大致相當。合計有五千頃上下,所雇傭的佃農合計家眷不下五萬人。”

  程鄭倒吸了口涼氣,“怪不得要禁田。竟然有這麼多!”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8

  洛都商賈戶數隻有總戶數的三十分之一,占有的田地卻將近六分之一,雇傭
數萬佃農,坐收田租——當初算緡令奏疏中對商賈的斥責也非是無因。

  王蕙繼續說道:“從收益來看,洛都周邊田地畝產三石,田租通常為四成,
合一百四十四斤。漢國田賦三十稅一,再除去管理、運輸和收租的人手成本,每
畝可淨收一石左右。洛都糧價如今已漲至每石一千五百文,此數不足為據,按通
常年景每石六百文計算,一畝地的田租可收入六百銅銖。”

  “洛都田地價格每畝大致在十枚金銖上下,六百銅銖,相當於每年百分之三
的收益。”

  眾人都在心裏盤算,百分之三的年收益並不高,但十分穩定,尤其是有些地
方田租收到五成或者更多,糧價也不時波動,若以如今的糧價計算,年收益超過
百分之七,收五成田租的話,年收益甚至接近百分之十——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一
般生意的利潤了。

  王蕙這才開始說到正題,“以此為基礎。田價每畝六枚金銖,年收益為百分
之五。已經值得購入;每畝五枚金銖,年收益百分之六;假如降到三折,每畝三
枚金銖,年收益為百分之十。一旦降到此價,我建議投入所有資金進行收購。”

  眾人良久都沒有作聲。

  最後陶弘敏歎道:“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蒙對了。一點風險沒有,
坐收一成的年息……嘖嘖,看來永遠都降不到這個價了。”

  高智商忍不住道:“一成的利息,這不算高啊。”

  秦檜笑道:“與放貸相比,當然不算高,但風險幾近於無,這可是放貸比不
了的。”

  王蕙道:“根據我們的統計,田地價格基本會穩定在三十比一,也就是田租
每年收益百分之三。因此我們可以從田地出產算出其真實價格,低價購入之後,
轉手即可賺取一倍甚至三倍的利潤,而不必擔心貴買或者賤賣。”

  高智商咧著嘴道:“真麻煩啊……”

  “關於田價的預期,妾身還有一番計算。”王蕙道:“陶五爺所說的三折未
必就不會有。”

  陶弘敏精神一振,“還請指教!”

  “商賈所占的五千頃田地,以畝價十枚金銖計,共值五百萬金銖。而除去商
賈手中的錢銖以外,洛都流通的全部金銖都未必有此數。再加上還有部分金銖會
投入賤賣的各類貨物,甚至奴仆的收購上,能夠用在田地購買上的,不會超過二
百萬金銖。因此,妾身認為,此番商賈出售田地的均價,當在四枚金銖左右。前
期賣得越高,後期跌得會越狠。如果有一半的田地能賣到六枚金銖,那麼剩下的
一半隻能賣到兩枚金銖。”

  陶弘敏難以置信地說道:“兩枚金銖一畝?”

  王蕙道:“金銖又不是紙鈔,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既然一半田地已經
用去一百五十萬,剩下的一半就隻值五十萬了。不過這個數字隻是估算,如果要
精確計算田價乃至所有貨物的波動,還需要陶五爺幫忙了。”

  “說什麼‘陶五爺’?嫂子叫我小陶就行了。”陶弘敏親熱地說道:“有什
麼需要弟弟出手的,嫂子盡管吩咐!”

  “我需要陶氏錢莊和各處錢莊的存金總額,以及是否為商賈所有,才好從洛
都的錢銖流通量計算物價波動。”

  陶弘敏道:“包在小弟身上!”

  “越快越好。”

  “沒問題!”陶弘敏站起身,“我這就去!剩下的事我就不聽了,趙兄,程
兄,你們看著辦!”

  陶弘敏如此雷厲風行,程宗揚隻好送他出門,一邊道:“好幾十萬金銖的生
意,你就這麼放心?”

  “廢話!你手底下這幫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跟你說,嫂子那邊我不敢打
主意,那位班哥哥,你開個價!十萬金銖夠不夠?”

  “你趕緊走吧。”

  “商量商量啊!”

  “沒得商量!”

  “那我就挖人了啊。”

  程宗揚嗤之以鼻,“隨便挖!”

  “我就不信了,我這麼多錢,就挖不出一個人才!”

  “這就是你為什麼挖不來人才。”程宗揚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國士?人
家就不是圖錢的。你個市儈。”

  陶弘敏猶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啊!這人才就跟美人兒一樣,光談錢就俗
了。程哥,你這指教得太是時候了!”

  “什麼時候?”

  “那些商賈要解散奴仆,我去搜羅幾個人才去!”

  “別忘了正事!”

  “忘不了!”

  陶弘敏的車駕風風火火馳出通商裏,趕往錢莊。接著是雲蒼峰,他被洛都商
賈聯手落井下石,這會兒終於到了揚眉吐氣的時候。當初他花費幾倍的八萬金銖
買來爵位官職,此時成了最好的護身符。與程宗揚定好隨時聯絡,雲蒼峰便即離
開程宅,開始操持雲家的布局。

  趙墨軒和程鄭也同時告辭。程鄭手裏的貨物全部出空,現在坐擁大筆錢銖,
開始觀望市場變動,一旦出現低於預期的貴重物品,隨時準備出手購入。為此他
專門多留了一步,找到程宗揚,想把班超請去幫忙。

  程宗揚一口答應,與其讓班超坐守書齋,不如讓他親自操持金銖攻城掠地。
相比於秦檜的老謀深算,班超更適合當一名商場搏殺的猛將。

  臨行前,趙墨軒隻說了一句,“小心告緡。”

  程宗揚道:“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放心,我有安排。”

  回到廳內,程宗揚開始分派任務,“高智商,你去大司農府,要幹的就一件
事,讓寧成咬緊牙關,算緡隻收錢銖,不能以實物相抵。”

  “成啊。”

  “你要當心,那些商賈狗急跳牆,少不得千方百計去遊說寧成。大司農主掌
財計,隻要他不鬆口,我們手裏的錢銖才能派上大用。”

  “懂了!義縱詔舉完正閑著,我們兩個一道去。不管洛都那些商賈開出多少
價碼,我都高過他們一頭!”

  “你明白就好。王孟來了嗎?”

  韓玉上前一步,“已經到了,在劇大俠處等候。”

  “守緊門戶。接下來幾天,城裏恐怕會有動靜,千萬別出亂子。”

  “是。”

  程宗揚轉目看著蔣安世,“老蔣,咱們鵬翼社的生意恐怕要賠錢。”

  蔣安世笑道:“我們也沒打算賺錢。一車兩算,二百四十文,十輛車也不過
兩吊多錢。不靠這生意吃飯,當然掏得起。”

  “對外的生意暫時停了,先把哈老爺子送到舞都。”

  蔣安世腳跟一並,“是!”

  “五哥,宅子裏麵你替我多看著點。”

  “用不著。有韓玉就行。”盧景道:“我要出去找個人。”

  “嗯?”

  “我們找到了左武第二軍的軍報。”秦檜在旁道:“有點蹊蹺。”

  “怎麼蹊蹺?”

  “軍報據說是左武第二軍發回的,但盧五爺從簡身和韋編的磨損,還有墨跡
的新舊判斷,那份軍報很可能是在洛都寫成的。”

  “有人捏造了軍報?”

  “蹊蹺之處就在於,軍報上的漆印卻是原物,並非偽造。我們推測,很可能
是左武軍第二軍送回一封加印的空白軍報,另有人在洛都填寫而成。而且還改易
多次,以至於簡牘重新編訂過。”

  “從偽造的簡牘去找造假的那個人?”

  盧景道:“有點蛛絲馬跡。我去試試能不能把他揪出來。”

  程宗揚道:“師帥的死,還有星月湖大營的名聲都是大事。五哥,你盡管放
手去做。”

  眾人紛紛離開,最後廳中隻剩下秦檜和王蕙這對夫妻。

  程宗揚笑道:“嫂夫人今日一番算計讓人大開眼戒,真是辛苦了。”

  王蕙抿嘴一笑,“你們聊,我去給你們沏茶。”

  程宗揚道:“剛才那番布置如何?”

  “主公算無遺策,此番定能大有斬獲。不過與主公暗藏的後手相比,那些斬
獲隻能算蠅頭小利。”

  秦檜說著取出一隻沉甸甸的銅匣,正是阮香琳隨身帶來的,“屬下已經清點
過,一共三千一百張。”

  “這份量……真能把人砸死啊。走,去見見王孟。”

  王蕙托著茶盤進來,程宗揚道:“不用麻煩嫂夫人了,我和秦兄去後院談點
事。”

  “那好。”王蕙收起茶盤,一邊問道:“怎麼沒有見到李娘子?”

  程宗揚奇道:“哪個李娘子?”

  王蕙笑道:“哪裏還有旁人?當然是阮女俠。”

  程宗揚這才想起那位李鏢頭,支吾道:“她……出門了。怎麼?嫂夫人找她
有事?”

  “許久未見師師,想問問她師師如何呢。”

  程宗揚心頭微動,自己本來也想著這事,可見到阮香琳,就下意識地迴避掉
了。主要是自己跟阮香琳獨處的時候,不是插在她前麵,就是插在她後麵,要不
就是上麵,這時候再提人家女兒,感覺實在太尷尬了。

  “好說,等她回來,我就讓她來見嫂夫人。”

  …………………………………………………………………………………

  劇孟藏身的地窖上麵是個墳墓,墳墓又在屋子裏麵,裏裏外外見不到一點陽
光,給人的感覺既陰森又詭異。然而此時,墳墓底下卻不斷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那聲音又洪亮又高亢,將墳屋內陰森的氣氛衝得一幹二淨,反而充滿了生機勃勃
的氣息。

  王孟跟抱個炸彈似的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雙臂僵硬得跟石頭一樣,硬梆梆
舉在半空,他使勁用嘴巴“噓、噓”地哄著,想讓那位小爺收了神通,可惜嘴上
吹起一圈白沫,也沒能把他哄住。

  戴著銀麵具的劇孟倚在榻上,一邊吃著淖氏喂來的葡萄,一邊促狹地嘿嘿直
笑。

  “不行了!不行了!快來搭把手!”王孟慘叫道:“太軟了這個!”

  “啥這個那個的,論輩分,你得叫他叔。”

  “我叫他爺都行!趕緊接一把!”

  劇孟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可真廢物!”說著踢了淖氏一腳,“去哄哄。”

  淖氏過來接過嬰兒,王孟頓時全身一鬆,就像懷裏一塊千鈞巨石被人拿走了
一樣。

  “哎喲媽啊……”王孟抱怨道:“你說我叔咋這麼能哭呢?”

  “餓了吧?哎,哎,你喂奶啊。”

  當著王孟的麵,淖氏隻能遮遮掩掩地解開衣服,露出乳頭,送到嬰兒嘴邊。

  結果那孩子隻含了一口,就哭得更大聲了。

  延香聞聲過來,接過嬰兒,“哦,哦”地哄了幾聲,然後抽了抽鼻子,訝然
道:“好大的酒味,你們喂他喝酒了?”

  程宗揚正好進來,聞言頓時大吃一驚,“這麼大點的孩子你們就喂他喝酒?
瘋了!”

  “沒!沒!”劇孟趕緊解釋道:“忘擦了。”

  程宗揚明白過來,“行啊,劇大俠,跟你這小兄弟共用一個奶嘴啊。”

  延香“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淖氏羞紅了臉,低頭掩上衣襟。

  程宗揚對延香道:“這麼多人,空氣不好,你先抱著孩子出去吧。”

  延香福了福身,抱著孩子出去。

  程宗揚看了淖氏一眼,她被栓在劇孟的榻腳上,寸步難離,也隻好讓她待在
這裏了。

  “郭大俠可好?”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9

  王孟道:“還好。此前郭大俠投宿的兩處,被官府接連找到,無不破家。郭
大俠就帶著幾位兄弟去了山上。”

  “你們留在這裏的兄弟多嗎?”

  “還有十五六個,都是能共生死的。”

  “我聽說漢國遊俠尚義重節,扶危濟困,救人於水火,萬死不辭。”

  “郭大俠義薄雲天,世人皆知。我們兄弟也不貪圖什麼,隻是敬重郭大俠的
為人,才甘心追隨。”

  “如果有一個弱小的孩子,被一個大漢搶劫了,郭大俠會怎麼做?”

  “當然是先救下那孩子,然後問問那大漢有什麼難處。好端端的誰會去搶劫
啊?能幫的就幫一把。”

  程宗揚噎了一下,自己本來打好的腹稿,卻沒想到王孟會蹦出來後半截,讓
自己的比喻都沒辦法打了。

  程宗揚隻好直白說道:“如果有一個富翁,被官府打劫了呢?你會不會去問
官府有什麼難處?”

  “官府?你別逗了,他們要有難處也是自找的。”

  程宗揚又噎了一下,隻好讚道:“說得好!”

  “你想說啥?”

  程宗揚這才引入正題,“你知道算緡令嗎?”

  王孟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算緡令你都沒聽說?”

  “我們大漢遊俠,聽官府的詔令幹嘛?它有沒有我們都一個樣啊。”

  真是太有道理了,要不怎麼是大俠呢?程宗揚隻好捏著鼻子把算緡令給王孟
講了一遍。

  王孟一拍大腿,“官府可算幹點人事兒了!”


                第七章

  程宗揚目瞪口呆,這跟自己的劇本完全不一樣啊!

  “沒搞錯吧?你怎麼還支持官府呢?”

  王孟磨拳擦掌地說道:“那些富商為富不仁,趁著饑年囤積居奇,我早就想
收拾他們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的方案就胎死腹中了。看著王孟高興的樣子,程宗揚隻好
求救地看著劇孟。

  劇孟霸氣十足地說道:“夾住!老實聽老程說!”

  王孟的父親曾是劇孟的擁躉,甚至還追隨過劇孟數年,連王孟的名字都是跟
著劇孟起的,這會兒被劇孟喝斥兩句,王孟一點脾氣都沒有,乖得跟小狗一樣。

  “我聽著呢。”

  跟這些大俠說話那叫一個坎坷,就沒有能順下來的時候。程宗揚想明白了,
自己跟漢國這些俠士根本就不是一種思維模式。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完全不
同,再繞圈子恐怕就兜不回來了。

  程宗揚不再試圖讓王孟理解,而是直奔重點,“算緡令一下,那些商人肯定
要設法藏匿財產,而且越富的人,越要藏匿。但現在有告緡令,如果被人揭穿,
家產就要全部被收走,一著不慎,就可能傾家蕩產。”

  王孟閉緊嘴巴,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藏匿風險太大,還有一種方法,就是帶著家產投到權貴門下,憑籍權貴的
勢力保住財產。但這種選擇同樣風險極大,因為權貴很可能將他的家產吞掉,甚
至於殺人滅口。”

  王孟又點點頭。這種事並不鮮見。“第三種方法是將財產轉移到別處,但一
樣存在風險,途中的損失不說,若是被人發覺,就前功盡棄。”

  轉移財產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就算全是最值錢的金銖,一萬枚就有二百多
斤,一個人最多隻能帶兩千金銖。如果是其他物品,份量更重,也更不容易隨身
藏匿。

  程宗揚把漢國商賈麵臨的困境解釋完,這才說道:“現在我有一個辦法,能
幫助他們輕易把財產隱藏起來,而且需要時,隨時都能變現。”

  王孟不禁道:“什麼辦法?”

  程宗揚拿出一隻尺許寬的銅匣,放在案上。匣蓋已經打開過,但還能看到匣
縫處殘存的銅汁痕跡。顯然打開之前這隻銅匣是密封的,不留一絲縫隙。

  王孟見那銅匣密封得如此細致,以為裏麵藏的什麼寶物,誰知打開一看,匣
內盛的全是紙張,一疊疊貼著封條,擺放得整整齊齊。

  王孟拿起一張彈了彈,“這紙片挺結實啊。”

  “這是紙鈔。”程宗揚道:“你拿的那張麵值一千金銖,合二百萬錢。”

  “一張紙值這麼老多?”王孟狐疑地把紙鈔放下,“有人要嗎?”

  “有啊。對漢國的商賈來說,這就是救命的憑據。”程宗揚道:“他們隻需
要把錢財換成紙鈔,就可以用這些紙鈔隨時兌換成錢銖。”

  王孟聽懂了,“他們把真金白銀給你,你給他們一張紙?他們能信嗎?”

  “所以就要仰仗郭大俠和劇大俠了。”程宗揚道:“兩位大俠在漢國一言九
鼎,信義無雙,隻要他們說一句話,那些商賈豈能不信?”

  這是要郭解和劇孟為他的紙鈔背書,以自己的信譽做保障。隻有一張也就罷
了,可那匣子裏麵還有好幾大疊,換成金銖能活活把人嚇死,王孟豈敢一口答應
下來?萬一出了岔子,郭大俠身敗名裂,自己死一萬次都不夠。

  可直接拒絕也不妥,畢竟他剛替郭大俠保留下唯一的骨血,漢國遊俠兒講究
恩怨分明,有這份恩情在,一死報之也不在話下。

  一邊是身敗名裂的風險,一邊是過命的恩情。這回輪到王孟求救似的看著劇
孟了。

  劇孟的銀麵具看不出絲毫表情,那隻獨目卻露出慎重的神情。

  “這就是嶽帥以前說的紙鈔?”

  怎麼又跟那鳥人扯上了?程宗揚道:“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嶽帥可沒什麼
關係。”

  劇孟用殘存的兩根手指拿起一張紙鈔,反複看了許久,“這紙鈔怎麼能保證
兌換?”

  “首先,這紙鈔是宋國寶鈔局正規發行的,可以按麵值繳納賦稅,與錢銖等
價使用,這就保障了紙鈔的官方信用;其次,我們程氏錢莊在宋國各地都設有錢
莊,用紙鈔隨時可兌換成等額錢銖,保障了紙鈔的方便易用;第三,我程氏商會
名下的所有產業,以及與我程氏商會簽過協議的雲氏等商會,都可以直接使用紙
鈔代替錢銖,保障了紙鈔的流通性。”

  “這裏是漢國。”

  “目前我們在漢國的洛都和舞都設有兌換點,隨時可以進行兌付,同時包括
七裏坊所有店鋪、商號和會館,都可以使用這些紙鈔。”

  “也就是說,我拿到紙鈔,可以在洛都或者臨安兌換成錢銖,也可以在程氏
商會的店鋪裏直接花用?”

  “不僅在漢國和宋國,在晉國、在江州,甚至包括昭南,這些紙鈔都可以流
通。”

  “這主意真是不錯,你想的?”程宗揚笑而不語。

  劇孟忽然道:“我要兌不出錢呢?”

  “就算宋國亡國,寶鈔局被人燒了,我們還有江州。”

  “這是宋國官府發行的,還是你發行的?”

  程宗揚笑道:“有區別嗎?”

  “你說呢?”

  “我可以保證兩者是等效的。”

  “看來還是不一樣啊。”

  程宗揚大笑道:“沒想到劇大俠竟然精明過人。老實說吧,這批紙鈔與宋國
官府發行的用的是同樣的紙張,同樣的油墨,同樣的刻版,也都是靠我的信用和
財力支撐。唯一的區別是這批紙鈔上麵並非宋國戶部的官印,而是程氏錢莊的印
鑒。但絕不影響使用。而且有需要的話,我可以保證足額兌換成宋國官方使用的
紙鈔。”

  “紙鈔這麼好使,你直接去找那些商賈不就成了?”

  程宗揚苦笑道:“我要是有郭大俠和劇大哥在漢國的信譽,也就不用麻煩兩
位了。”

  劇孟嘖嘖兩聲,“我們的信譽還挺值錢啊。”

  程宗揚實話實說,“太值錢了。”如果沒有郭解和劇孟的信用,哪個商賈敢
拿萬貫家產去換這麼一張小小的紙片?不客氣地說,郭解和劇孟的名聲,絕對是
萬金難換。

  秦檜道:“主公此舉一來救漢國商賈於水火,給了他們一線生機;二來也讓
兩位廣布恩澤,這一張紙鈔價值二百萬錢,僅此一張就可以免去商賈二十萬錢的
算賦。那些商賈逃脫大難,自然要感念兩位的恩德。”

  劇孟往榻上一靠,“我看行。小孟子,你跟老郭說,我答應了。”

  王孟起身道:“我去稟告郭大俠一聲。”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29

  印製精美的紙鈔在案上一字排開,程宗揚正拿著筆奮力疾書,逐一畫押。這
批紙鈔從印製到運輸全程保密,連阮香琳也隻知道自己帶了隻銅匣,而不知道裏
麵是這樣一筆巨額紙鈔。不過這也並非托大,這些紙鈔沒有戶部官印,也沒有程
宗揚的簽字畫押,途中出了岔子,也隻是一批廢紙。

  這些紙鈔剛剛印好就被封進銅匣,此時還散發著油墨的香氣。隨著筆尖的移
動,程宗揚獨此一號的英文簽字宛如一連串細密的花紋落在鈔上,這些紙鈔頓時
由一張不值分文的紙片變得價值連城。

  秦檜早已將紙鈔全部清點了一遍,這時說道:“麵額一萬金銖一百張,一千
金銖的兩千張,還有一千張麵值一百金銖。合計三千一百張,共值三百一十萬金
額。這麼多,恐怕是用不完。”

  “能發出去一張就是勝利。”程宗揚道:“至於能發出去多少,要看洛都商
賈的膽量和郭大俠他們的名聲了。”

  秦檜感歎道:“以劇大俠和郭大俠的名譽做擔保,主公這步棋妙不可言,直
如天馬行空,屬下雖然自負才智,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著。如此一來,錢莊得
了本金,商賈有了移財之處,兩位大俠救了這麼多商賈,名聲也更上層樓,可謂
是麵麵俱到,無一疏漏。”

  程宗揚笑道:“這叫名人效應。六朝人可不是看廣告長大的,對廣告的抵抗
力為零。讓劇孟和郭解這樣天下知名的大俠親自做廣告,效果絕對拔群。”

  “廣告?”

  “廣而告之。”

  “若論廣而告之,為難之處在於,知道的人少了,發行的紙鈔也少。可知道
的人多了,人多嘴雜,說不定會讓官府聽到風聲。”

  秦檜還沒說完,程宗揚忽然停下筆,用筆杆頂住下巴,沉吟起來。秦檜心思
玲瓏,見狀立刻停住話頭,免得打斷主公的思路。

  良久,程宗揚說道:“其實我還有個想頭,但實在拿捏不準,奸臣兄,你替
我斟酌一下。”

  “請主公吩咐。”

  “是蔡常侍的那筆錢。我想籍著這個機會全部兌換成紙鈔。一來擴大紙鈔的
發行量,二來也替老蔡把錢洗白了,該還多少還多少。要是真由著他的心思,把
錢騙走,到時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後麵不定有多少人跳樓呢。”

  “跳樓?”

  “上吊。”

  “哦。”秦檜搖頭道:“主公雖有仁心,但此舉不甚妥當。”

  程宗揚歎道:“我也覺得不妥。”

  秦檜道:“蔡常侍不光是借錢,還許下高息,主公替他兌成紙鈔,利息又該
如何?”

  “就是這個理。得了,蔡爺那大佛的屁股我是擦不幹淨了。由蔡爺去吧。”
程宗揚重新提起筆,哀嚎一聲,“媽蛋,還有這麼多,早知道讓清浦都印成一萬
一張的……”

  秦檜笑道:“主公辛苦。屬下先去歇著了。”

  “老秦,你也太不仗義了!喂,讓人給我弄點宵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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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趴在一屋子紙鈔中間鼾睡不醒,旁邊的書案上放著幾隻用過的碗碟,
硯台的墨汁已經半幹,毛筆也滾到地上。那些紙鈔畫過押的隻有一半,剩下的還
是空白。

  “程頭兒……程頭兒……”

  程宗揚眼睛勉強睜開一線,“馮大法,這麼早啊……”剛說了一半,他就一
骨碌爬了起來,“出了什麼事?你不是在南宮守著嗎?”

  “沒出什麼大事。我隻是回來說一聲:官府已經貼了告示,命所有在市籍的
商賈,三日之內呈報家產,逾期者家產沒入官中。”

  “三天?太狠了吧?”

  一般人家也就罷了,有些商賈店鋪遍及漢國,三天時間,連店中貨物的多寡
都未必能清點完。

  “官府可不耐煩等他們。”馮源道:“我還聽說,昨天開始,洛都就暫時封
閉九市,按詔令下發前一日的市麵價格為準算緡。”

  程宗揚放鬆下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了個嗬欠,“這一輪漲價可坑了不
少人。”

  “咱們那幾處草料場也被查了。”

  程宗揚笑了起來,自己當初暗中買下的幾處草料場,幾乎壟斷了洛都的草料
供應,可以說是洛都這一輪物價飛漲的始作俑者,現在被查一點都不虧。

  “對官府全力配合,他們說多少就是多少。不爭不鬧。”

  說到底,那些草料才值幾個錢?

  馮源答應一聲,然後道:“老敖傳話出來,說徐常侍見了他,專門解釋前天
晚上,天子召集近臣,原本也沒說什麼,誰知天快亮的時候,天子突然把具瑗叫
到昭陽宮,拿出算緡令,用璽之後就遞到了尚書台。”

  關係到無數商賈生死的算緡令,發得竟然這麼兒戲?天子半夜興致一來,就
把詔書下了?

  “宮裏有什麼說法嗎?”

  “眼下還沒有。但我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毛延壽提著畫箱去昭陽宮,要是
有消息,下午就能傳回來。”

  程宗揚打了個嗬欠,“今天是十六?”

  “十月十七了。”

  “三天……那就是二十之前全部報完。”

  雖然被人服侍慣了,但偶爾有一天沒人服侍,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矯情的,
他出了門,在院子邊上的水井裏打了桶水,洗了把臉,然後回房裏繼續畫押。

  連續給三千多張紙鈔畫押,工作量著實不輕鬆。限於目前的造紙印刷技術,
除了必要的印鑒外,畫押成了紙鈔最後一道防偽手段。為了設計畫押,程宗揚當
初也是絞盡腦汁,小額紙鈔暫時不提,十枚金銖以上的都需要自己親手畫押。根
據紙鈔麵額的不同,畫押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同時畫押不止一處,每張紙鈔起碼
有一明兩暗三處;而且還要保證字跡的一致,免得被自己錢莊當成偽鈔。也正是
因此,能夠分辨出畫押真偽的鑒定師,就成了程氏錢莊最要緊的技術人員。目前
每處分號都安排有兩人輪流值守,除了鑒別紙鈔以外,不與任何人接觸,所選人
員也是星月湖大營中最靠住的老兵。

  程宗揚在劇孟麵前放言說紙鈔可以在自家商號通用,其實有點吹噓。事實上
由於沒有足夠的鑒定師,超過十枚金銖的紙鈔在各處商號是很難隨便使用的。通
常隻限為在知根知底的熟客。一旦出現偽鈔,也好尋根問底。

  總共三千一百張紙鈔,程宗揚畫了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一直幹到黃昏才全
部搞定。期間高智商、青麵獸和程鄭等人紛紛傳來消息,但為了避免打擾主公,
都由秦檜接手,按照輕重緩急,分別處理。

  畫完最後一張,程宗揚手指幾乎都有些不聽使喚。他甩了甩發酸的手腕,把
滿屋零亂的紙鈔交給韓玉打理,自己坐到廊下,形象全無地倚著柱子,享受著夕
陽的餘溫。

  秦檜揀要緊的說了幾句。算緡令下發的頭一天,觀望氣氛極濃,洛都的商賈
們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都在等別人出頭。

  “所謂別人,無外乎田、許、鹿、吉等八家。洛都一萬三千戶在籍商賈,這
八家算緡總額超過六成。無論官府還是商界,都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王孟呢?”

  “他走時說過,最快也要半夜才能回來。”

  “官府隻給了三天時間,這已經耽誤了一天了,我現在就怕他們趕不及。”

  “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程宗揚笑道:“死奸臣,你安慰的一點都不誠懇。好了,剩下的事都交給你
了,有人來,就說我不在。”

  “主公要去哪裏?”“放心吧,我不會跑遠路。就躲客棧裏歇一會兒。”

  秦檜放下心來,主公這時候再去上清觀鬼混,萬一耽誤正事就得不償失了。
幸好主公還能分清主次輕重,沒有一意孤行。

  阮香琳的房間居然是空的,程宗揚問過代替馮源守櫃台的劉詔才知道,阮香
琳一直都沒回來,也不知道她在上清觀尋到什麼樂子,這會兒還樂不思蜀。

  程宗揚對付著吃了點東西,便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這一天雖然隻是伏案
書寫,連門都沒怎麼出,但心力交悴,絲毫不遜於打了一場大仗。

  淨街的鼓聲剛剛響起,有人推門進來。

  程宗揚眼睛都懶得睜,打著嗬欠道:“我想你也該來了。趕在宵禁時候來,
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今晚原也該輪到奴婢前來服侍。”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先跟你說吧,這次算緡令,對你們洛幫影響並不大。
五丈以上的船隻才一算,比起商賈兩緡一算輕得多。想要規避也容易。洛水是內
河,水勢平緩,你們要想省錢,幹脆把兩船並成一船,寬是寬了點,但不超過五
丈就不必算緡,超過五丈,也隻按一條船收。”

  何漪蓮沒有作聲,耳邊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接著一具光溜溜的肉
體滑進被中。

  “主子……”

  程宗揚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

  “我跟你說幾個人吧,將來你可能都會見到。一個叫蘭姑,她是我最好的兄
弟,老祁的相好,她跟老祁相好不少年頭了,可始終不肯嫁給老祁,自己說隻喜
歡風月場的日子。還有一個叫遊嬋,不瞞你說,跟我有過一腿,但她無意入我內
宅,我也無意強求。雖然名義上是我屬下,但其實是以朋友相處。這兩人現在都
在臨安,負責武穆王府的地產開發。”

  “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覺得你和蘭奴她們不一樣,首先你要臉,跟我在
一起的時候也常常拉不下臉麵,其次你對庶務很上心,而且是個能幹事的。坦白
地說,我不缺床伴,倒是很缺能辦事的人手。所以你願意的話,可以仿照她們兩
人的例子,在商會擔任高級管理人員。至於奴婢的身份,你紫媽媽沒開口,我也
不好免去,但你以後不必再過來服侍,隻需要用心辦事就行。”

  程宗揚笑道:“你運氣不錯,我今天累慘了,懶得再動心思,也懶得再管住
嘴,才跟你說了這麼多。機會難得,你自己想好,過了今天,我可就不認了。”

  何漪蓮沉默片刻,然後道:“高級管理人員是指……”

  “除了照樣管你的洛幫,商會的生意也會交給你一些。如果你能勝任,將來
洛都的商號由你管理,也不是不可能。”

  “我聽吳先生說,你們的生意做得很大?”

  “恐怕比你想的還要大一點。”

  “有沒有適合我們洛幫的?”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30

  “這一點我要先給你講清楚,如果你想一直負責洛幫,我會支持你坐穩大當
家的位子。但如果你想涉足商會的其他生意,除了可以任命個別親信作為助手,
我絕不會允許你從洛幫大量調人。”

  “為何?”何漪蓮不解地說道:“我們洛幫雖然沒有很傑出的人才,但有許
多忠心耿耿的手下,比外人更值得任用。”

  “這就是症結所在,他們忠心的對象是你還是我?當然,我知道你被小紫收
為奴婢,不可能有別的心思,但你想著從洛幫調人管理其他生意,就犯了大忌。
人事權不是你該染指的。包括其他各處商號的負責人也明白,不管那些執事有多
風光,但他們手下的人員都是由總號調配,這不是不信任他們,而是為了從製度
上避免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麵,反而傷害了彼此的信任。”

  何漪蓮沉默許久,忽然道:“主子年庚幾何?”“二十六了吧。”

  何漪蓮輕歎一聲,“我十六歲就執掌洛幫,一直是幫裏的大當家,在幫中說
一不二。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一個比我小這麼多的男人教訓,而且還起不
了半點反駁的心思……”

  她低聲道:“我想做你說的高級管理人員,但我又舍不得奴婢的身份。”

  程宗揚不禁失笑,“奴婢算什麼身份?”

  “如果沒有奴婢的身份,也許往後主子會對我客客氣氣的。”何漪蓮咬了咬
紅唇,“就像剛才提到她們兩個一樣,用的是公事公辦的口氣。可我還想這樣躺
在主子身邊,聽主子教訓。”

  “在外麵的時候,我做我的大當家,盡心盡力為主子辦事,回到主子麵前的
時候,我想和別的奴婢一樣,服侍主子。”

  “你不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何漪蓮輕歎道:“我何漪蓮見過不少所謂的豪傑智者,可還是頭一次遇見主
子這樣的人物……我不是拍你的馬屁,說你多英明神武,非要厚著臉皮以當你的
奴婢為榮。而是因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以前我不敢確定,直到剛才你說
那番話時,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覺沒錯。”

  “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勉強說的話,也許是一種尊重。這種尊重和洛幫那
些漢子不一樣,他們或者是因為我的身份尊重我,或者是因為我能給他們帶來利
益而尊重我。而你僅僅是因為我是一個人,而對我尊重。比如說,即便你叫我蓮
奴,把我當成奴婢狎玩的時候,你也沒有懷疑過我的能力。”

  程宗揚幹笑道:“我想你可能有點誤會……”

  何漪蓮展顏笑道:“那就讓奴婢誤會下去好了。”

  “你可想清楚了,你可是第八等的小丫頭,在內宅誰都可以欺負你。”

  “那我也不怕。”程宗揚歎了口氣,然後對著門外揚聲道:“你過來吧。”

  阮香琳勉強笑道:“外麵門沒有關,奴家不是有意偷聽的……”

  “聽就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阮香琳張口欲言。

  程宗揚揮手阻止了她,“你不用多想別的。李寅臣那邊,回去之後,你們就
和離吧,免得尷尬。鏢局之類拋頭露麵的事,往後就別做了。你要覺得無聊,將
來我會在臨安開一家會館,專門招待有品秩的女眷,到時候交給你打理,保你在
裏麵風風光光。”

  阮香琳骨子裏熱衷於權勢,聽到他的許諾,想像著自己往後在一群貴婦之間
風光的場麵,不由心花怒放。

  “師師呢?”

  阮香琳露出一絲異樣的眼神。

  “怎麼了?”

  阮香琳底氣不足地說道:“她聽說我跟你的事……然後就走了。”

  程宗揚惱道:“誰這麼多嘴?”

  阮香琳低下頭。

  程宗揚還在追問:“是誰?”

  何漪蓮輕輕推了他一把,“主子還看不出來嗎?肯定是她自己說的。”

  阮香琳屈膝跪下,用討饒的口氣道:“奴家那天飲了些酒,一時多口。”

  程宗揚森然道:“怎麼多口的?”

  “相公莫惱,”阮香琳匆忙道:“奴家其實是勸她也從了相公的。誰知她麵
嫩,就那麼走了。”

  程宗揚腦中一暈,這是親媽嗎?居然想把女兒勸到自己姘頭床上?母女共事
一夫?雖然自己也幻想過,但那真的隻是幻想。

  “你不是嫌她礙眼,有意把她氣走的吧?”

  “定然不是。”阮香琳囁嚅道:“奴家隻是……怕失了相公的歡心……”

  何漪蓮冷笑道:“她是怕失寵,才想引女兒當幫手。”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娘當年也是這麼做的。”

  “……你恨她嗎?”

  “剛開始我還不大曉事,後來恨得心都碎了。”

  程宗揚對阮香琳道:“你想過師師怎麼想的嗎?”

  阮香琳抬起眼睛,帶著一絲妖媚的神情道:“師師對相公的心意,相公還不
曉得嗎?”

  何漪蓮訝然看了程宗揚一眼。

  程宗揚發了會呆,然後勾了勾手指,“過來。”

  阮香琳乖乖爬到床上。程宗揚扯開她的衣褲,將她豐滑的臀肉扒開,然後挺
身而入。

  阮香琳尖叫一聲,隻覺後庭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

  “你個蠢貨!”程宗揚罵道:“你就不會放長線釣大魚嗎?讓你打草驚蛇!
讓你瞎折騰……”


                第八章

  三日期限的第二日,一名身材不高的男子在十餘名大漢的護衛下,悄然進入
文澤故宅。

  當天晚上,幾封書信被人送到洛都幾戶富商門中。與此同時,各方消息不斷
傳來。包括官府大量調集人手,尤其是擅長計算的老吏;有些商賈已經開始解散
僮仆,據傳言那些僮仆大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漢國,而且似乎都攜有重金。

  但用僮仆轉移資金的方式,效率太低——每人能夠攜帶的重量有限,如果是
銀銖就更少了。風險太大——萬一一不回,那錢就等於打水漂了。

  因此市麵一片蕭條中,各處錢莊突然生意大好。但錢莊的熱鬧也僅僅是曇花
一現。官府的算緡令中,已經寫明對借貸的質錢征收算賦。這就使得錢莊每一筆
進出,都必須通過官方。得知消息後,錢莊彙集的人流立刻散去。

  接著傳來的消息是關於司隸校尉的,據說董臥虎去了虎穴地牢,用了兩天時
間把在押人犯清理了一遍。至於騰出來的虎穴地牢準備幹什麼用的,大家連想都
不敢想。

  程宗揚一邊緊盯著事態發展,一邊耐心等待。終於在申報期限的最後一天傍
晚,等來了第一名客人。

  來人身材胖大,雖然用兜帽巧妙地遮住麵孔,程宗揚還是一眼就認出他的身
份。

  “竟然是田少親自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來人摘下兜帽,果然是田榮。比起當日的倨傲,此時的他沉穩了許多,但哪
一個才是他的真麵目,程宗揚也分辨不出來。

  雙方見麵的地點是在伊墨雲的小店,與田榮一道來的除了一名隨從,還有程
鄭。那名隨從目光猶如鷹隼,在不大的房間轉了一圈,便落在室內僅有的一座屏
風上。那屏風也不甚出奇,但隱約能聽到後麵一個低微的呼吸聲,似乎是一名婢
女。

  田榮入席坐下,對隨從道:“出去吧。”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30

  那隨從一進門就盯著屏風,聞言略一躬身,退到門外,腳下猶如輕煙一般,
沒有發出半點響聲。

  “沒想到當日見麵的就是在晉宋兩國聲名雀起的程少主,是田某失禮了。”

  “田少客氣了。”

  “不是客氣,是真佩服。”田榮說著佩服,口氣卻沒有半點欽敬,反而有種
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程少主當日那招金蟬脫殼著實漂亮。我等原以為占了
便宜,卻吃了大虧,輸得心服口服,真是好眼光,好手段。”

  “運氣而已。”

  人家都認栽了,自己總不能再說什麼願打願挨,都是你們自找的之類的話。
程宗揚見好就收,微笑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往後大家合作的機會還多
著呢。”

  田榮也不是專程來撒氣的,他沉默片刻,然後道:“聽說程少主是宋國工部
員外郎,兼寶鈔局主事?”

  連這些都打聽了,可見田榮來之前做足了功課。程宗揚道:“官方的憑證我
可沒帶,要驗明正身那就沒辦法了。”

  田榮道:“何為紙鈔?”

  程宗揚把紙鈔的功能大致說了一遍,和對劇孟說的差不多,最後笑道:“田
少不妨把紙鈔當成存款的憑證,隻不過宋國的紙鈔是由戶部發行,由官方保證其
通行的效力。當然,由於宋國無法提供足夠的保證金,眼下由我程氏錢莊負責兌
換。”

  “如何兌換?”

  這才是真正問到點子上了。程宗揚精神一振,“田少隻需把錢銖運至我處,
由程氏錢莊出具等額的紙鈔。這樣田少就可以把大筆的錢銖變成薄薄的幾張紙,
效力絲毫不改。需要時在我程氏錢莊任何一間分號都可以兌為錢銖。簡單地說,
你可以把紙鈔當成欠條。”

  “我要聽真話。”

  程宗揚雙手一攤,“這就是真話,沒有半點虛假。”

  田榮起身便走。

  程宗揚暗暗歎了口氣。對於漢國商賈來說,紙鈔的概念很有些超前了,自己
隻能撿著最基本的功能說。但不管自己怎麼信誓旦旦,讓別人拿真金白銀換幾張
自己發行的紙片,很容易被人當成趁火打劫的騙子。

  屏風後傳來一聲低咳。

  田榮渾身一震,慢慢轉過身來。

  屏風後走出一個人來,雖然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穩大度,極有氣勢。

  田榮先是吃驚,然後又想笑,好不容易才穩住神情,恭謹地躬身施禮,“郭
大俠。”

  郭解微微頷首,口齒有些木訥地說道:“田翁可好?”

  “家父前幾日小有不豫,如今已經大安了。”田榮直起腰,欣然道:“前些
天聽到市麵上的傳言,家父傷懷不已,以至於臥榻不起,昨日接到信劄,尚有猶
疑。今日一見,郭大俠果然吉人天相,安然無恙,家父聽聞必定大喜。天子倒行
逆施,天怒人怨,郭大俠如今毫發無傷,可謂是天意。”

  “給田翁的信,是我寫的。”郭解不擅言辭,簡簡單單說道:“這個人,信
得過。”

  田榮回身便道:“貨物可否折現?”

  程宗揚搖頭道:“暫時不可。”

  “金銖二十萬,銀銖一百萬。送到何處?”

  程宗揚知道郭解麵子不小,但沒想到他麵子這麼大,自己費了半天口舌,也
沒能說動田榮,他隻露了一麵,說了兩句話,田榮就奉上價值二十五萬金銖的巨
款。程宗揚甚至懷疑,自己都不用給他紙鈔,即便給田榮一張白紙,隻要郭解點
頭,田榮都敢接。

  “程大哥,麻煩來安排。”

  程鄭笑道:“好說。”

  田榮抬起手,與程宗揚互擊一掌,幹淨利落地敲定這筆交易。然後向郭解深
施一禮,“臨行前家父專門吩咐過:若是見到郭大俠,還請郭大俠屈尊到舍下小
住幾日。”

  “多謝田翁好意。郭某不祥之身,若非算緡一事,也不敢打擾。”

  “家父有意赴晴州定居,不知可否有幸與郭大俠同行?”

  郭解回答得很慢,但口氣沒有半點遲疑,“郭某父、祖骸骨,盡在漢國,不
忍遠去。”

  田榮垂首默然片刻,然後施禮告辭。

  田榮走後不久,又一個熟人接踵而來。

  與田榮一樣,邊寧同樣是兜帽遮麵,同樣隻帶了一名心腹隨從,連半信半疑
的態度也與田榮如出一轍。

  程宗揚同樣耐心解說半晌,邊寧同樣猶疑不決。程宗揚索性道:“邊先生從
哪裏得知敝處的紙鈔呢?”

  邊寧打了個哈哈,“一個故交捎來的口信……邊某小本生意,便是算緡也算
不了幾個錢,今日也就是隨便問問,別無他意。哈哈,別無他意。”

  “邊先生的故友是郭大俠吧?”

  “邊某久聞郭大俠大名,但未曾謀麵。可我聽說郭大俠已然……”

  屏風後傳來一個嘶啞到不似人聲的聲音,“邊二!你過來!”

  邊寧愕然抬起頭。

  “這邊!這邊!”

  屏風後傳來幾聲奇怪的聲響,像是鐵鏈在地上拖動,接著屏風折起一扇。

  邊寧慢慢走過去,先看了旁邊那個貌不驚人的漢子一眼,然後低頭看著榻上
戴著銀麵具的大漢。

  那張銀麵具巧妙地遮住了大漢大半麵孔,隻露出一隻眼睛和半邊口鼻。邊寧
仔細辨認半晌,才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目光,“老劇?”

  劇孟嘿嘿笑道:“行啊,還能認出我來。廢話不跟你說了,那邊是我兄弟,
辦事靠得住。邊二,我可是又救你一次,這情份你可給我記住了,下輩子做牛做
馬也給我還出來!”

  “老劇,你怎麼了?讓我看看!”

  “滾!滾!看我笑話呢?”

  “我就看看你的手!”

  “看個鳥啊看!”

  屏風後傳來一陣拉扯聲,接著是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

  劇孟叫道:“老郭,給我摁住他!還上手上腳呢……”

  良久邊寧才紅著眼睛出來,他拿了紙筆,草草寫了一個手條,又說了一個地
址,讓程宗揚自去接洽,憑手條提款。至於兌換的紙鈔,暫時交給劇孟,什麼時
候風頭過去,他再派人來取。

  “當心。洛都商賈圈子裏麵,水不是一般的渾。”臨走前,邊寧告誡道。

  洛都商賈大都在觀望風色,程宗揚也沒有大肆宣揚,此前投出六封書信,但
來的隻有田榮和邊寧兩人。

  次日是十月二十,算緡開始的第一天。這一天最受人注目的並非官府對照在
籍商賈逐一進行的算緡,而是鹿家由於隱瞞田產,被人告發。

  相比於以往官府的辦事效率,這次官府動作快得嚇人。這邊鹿家剛呈報完家
產,就有人出來舉告。尚書台當即移文大司農、少府、洛都令,對其嚴查。

  鹿玉衡呈報完家產還沒從大司農署出來,就被押往舉告的地點。兩廂對照,
舉告屬實,鹿玉衡連家都沒回,就與同在商籍的長子被發配戍邊,所有的家產盡
數沒入官中。

  緊接著十月二十一,正當整個洛都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少府宣布,分出鹿家
一半產業——將近四十萬金銖的家產,賞賜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廝:鹿玉衡身
邊磨墨的僮仆。

  這次示範效應堪稱轟動性的。一夜之間,家資百萬的鹿家就家破人亡,而他
的書僮從一個奴仆,一躍成為洛都屈指可數的富豪。短暫的震驚之後,整個洛都
仿佛被捅了馬蜂窩似的,歡騰起來。無數人蜂擁而至,舉發自己的家主、鄰居、
親朋故舊……甚至道聽途說的陌生人。

  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暗設在地下的程氏錢莊,也真正迎了一大批主顧。隨
著消息的傳播,每天都有一些遮住麵孔,隱藏身份的人,躲躲藏藏地來到伊墨雲
的小店,點上一壺清酒,然後坐下來耐心等候,即使遇到同類,彼此間也不交一
語。

  有郭解和劇孟出麵,程氏錢莊還沒開張,信譽度就直接爆表。洛都流通的錢
銖以驚人的速度往程宅的地窖中彙集,以至於程宗揚不得不通知程鄭,錢莊所接
受的錢銖僅限於金銖,堅決不再兌換銀銖和銅銖。

  就這樣,距離田榮設下的宴席不到十天,程鄭在洛都商界的地位就來了個一
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眾人聯手相逼到群賈眾星捧月,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一些行
蹤詭秘的人圍著他打轉。

  就這樣,程氏錢莊成為了在洛都商賈間私下流傳,又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
由程宗揚親筆畫押的紙鈔,被一張張交給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主顧手中,然後被
他們小心藏匿起來。有的被收進暗格,有的被人貼身攜帶,有的被夾進書中,有
的被塞進牆縫,還有一些被人用各種方法帶出漢國,設法兌換。

  “果然是些商蠹,”秦檜嗟歎道:“朝廷算緡雖然有過,可這些商賈無一良
善之輩,一個個狡詐奸猾,唯利是圖,貪得無厭,堪稱國之蠹蟲。”

  程宗揚慢悠悠道:“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黑。”

  “主公說得不錯。商賈千方百計轉移資產,官府之人趁機中飽私囊。”

  “別誤會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別光說人家,最黑的就是你奸臣兄。”

  秦檜哈哈大笑。

  “車馬都安排好了嗎?”

  秦檜道:“安排好了。一共九輛大車,哈迷蚩、劇孟、延香與郭大俠幼子各
乘一輛,每車載金銖兩萬枚,另外六輛除攜帶的行車以外,每車載金銖四萬枚,
共計三十萬枚。”

  “護送由吳長伯負責,出動鵬翼社和臨安來的護衛共二十人。盧五爺,還有
郭大俠手下的王孟等人暗中護送。途中安排了六處換馬的地點,明日清晨出發,
途中住宿一晚,後日夜間可抵達舞都。陳喬已經拿到夜間通行的令牌,安排好了
人接應。”

  “不錯,很周全。”

  “劇大俠遠行在即,我與青麵獸商量過,哈大爺由延香照料,他留下來看守
地窖。”

  “嚴老頭呢?”

  “嚴山長不肯走。至於魏甘,盧五爺的意思是把他留在這邊,看黑魔海還有
什麼手段。”

  “嚴老頭還真是頭強驢……”程宗揚發了句牢騷,然後道:“三十萬金銖就
用了九輛車?”

  “用這麼多車,一來為了掩藏,二來也是趕路輕便。如果純為轉運金銖,三
輛車就夠了。不過路上至少要三天。”秦檜道:“之所以安排在明日,是因為義
縱經詔舉得官,被授予舞都令,明天赴任。他也走的宛洛道,途中相距不超過五
裏,一旦有事也好彼此呼應。”

  “舞都令?怎麼會安排這個職務?”

  “據說義縱的官職是天子禦封。屬下猜測,多半是他仕途幸進,把他放在太
守的眼皮底下,也好管束一二。”

  “奇怪……”程宗揚嘟囔了一句,也沒放在心上。義縱赴舞都任職,也非壞
事,憑他和高智商的交情,自己在七裏坊的生意會更穩妥些。

  秦檜笑道:“我聽他和衙內商量,去了舞都要拿七裏坊開刀。”

  “立威嗎?”程宗揚道:“跟陳喬說一聲,讓他全力配合。”

  秦檜答應一聲,然後道:“洛都的權貴已經開始動手了。昨日吉家將名下三
萬畝良田出讓給孫氏,僅作價兩萬金銖。”

  程宗揚嚇了一跳,“每畝還不到一枚金銖?”

  “以屬下之見,此事頗有蹊蹺。”秦檜道:“洛都土地交易一般都是私下定
約,買賣雙方都對交易價格諱莫如深,極少公開。吉家這回不但大張旗鼓,吉策
本人還多次表示,若非孫氏慷慨解囊,這些田地連五千金銖都賣不到。”

  “孫氏?”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不會是襄城君孫壽她們家吧?”

  “正是。”

  “姓吉的這是托啊。”程宗揚道:“逼著大家賤賣呢?”

  “主公英明!”

  “得了吧。”程宗揚琢磨片刻,“孫家怎麼這麼好胃口?不對啊,吉策一直
給呂家跑腿,怎麼又投到孫家門下呢?就算呂家跟孫家好得穿一條褲子,這也是
背主啊。”

  秦檜提醒道:“說不定孫家也是跑腿的。”

  程宗揚合掌道:“沒錯!孫、呂兩家肯定私下商量過。呂氏畢竟是後族,多
少要點體麵,正好把孫家推出來當個幌子……”

  話音未落,班超就快步進來,“剛傳來的消息,許家和楊家作價十萬金銖,
將名下五萬畝田地出讓給襄邑侯。”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兩枚金銖!”

  秦檜反應極快,“這不是孫、呂兩家的事,多半是洛都的權貴都商量好了。
吉策和孫家先出來演一場,把田價壓到不足一枚金銖,然後正主才出麵。”

  程宗揚道:“許家和楊家交易的田地是不是在冊的?”

  “均是在冊的田地。”班超道:“主公可是要查他們的私田?”

  “不是。如果均是在冊的田地,我們可以猜測一下這些世家豪門可以動用的
資金量。”程宗揚道:“洛都商賈在冊的田地兩千五百頃,呂氏出價兩枚金銖,
不妨視為世家的心理價位。全部吃下,就需要動用五十萬金銖,上浮一半的話,
僅田地一項,他們準備的資金應當在七十萬金銖左右。我們如果插手的話,每畝
地不能低於三枚金銖,一千頃就是三十萬。”
作者: andypntsang    時間: 2016-5-12 05:31

  秦檜道:“用誰的名義?若是僅主公一人,一千頃未免駭人聽聞。”

  程宗揚早就想好了人選,笑道:“你們恐怕都忘了洛都還有一個身家億萬的
有錢人——蔡敬仲!他不是吹噓土中生金嗎?這下機會終於來了,反正沒人知道
死太監手裏有多少錢,就算他揮金如土一擲萬金,別人也隻有眼紅的。”

  班超皺眉道:“如何收場?”

  “你說蔡爺拍屁股走人之後?好辦,我們用他的名頭把田地買下之後,再分
解轉移給其他人,這樣就不紮眼了。再說老蔡是宮裏的,他出來買地,那些世家
也得退讓三分。”

  秦檜和班超都點了點頭,蔡敬仲是個不錯的幌子。

  程宗揚道:“我們手裏現在有多少錢?”

  班超道:“從舞都陸續運來資金兩萬金銖,目前結餘四千,另有向陶氏錢莊
借貸的十七萬,貨物出售後的餘款十一萬兩千,程鄭本人轉入公中一萬三千。兌
換紙鈔所得,共計金銖一百一十七萬,銀銖二百六十萬。除去運往舞都的三十萬
金銖,如今窖中所餘全部折算為金銖,共計一百三十萬。”

  “這麼多錢,也就程大哥那點算是不用還的,其他全是欠的。”程宗揚感歎
一聲,然後吩咐道:“支取兩筆:十五萬,十一萬兩千,交給程大哥。”

  這是自己與趙墨軒、陶弘敏的合夥生意,眼下大局已定,具體細務由程鄭操
辦即可,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秦檜應道:“是。”

  “二十萬作為錢莊的準備金,用來兌付紙鈔。撥五十萬到舞都,讓陳喬安排
運回臨安。有這筆錢在手,總算能喘口氣了。”

  秦檜一一記下。

  班超道:“這樣算下來,可動用的款項不足二十四萬,再除去用來交易的準
備款,所餘金銖不足十萬,用來購地,隻怕捉襟見肘。”

  程宗揚道:“別擔心。買地用不著金銖——支付紙鈔就行。”

  班超道:“直接用紙鈔購地,怕是操之過急。”

  秦檜在臨安發行過紙鈔,對紙鈔更了解一些。聽到班超的疑惑,他笑著解釋
道:“平常自是不可,如今局麵大是不同——我們拿來購地的金銖,多半還要被
商賈們存回來,盡可以直接支付紙鈔。”

  班超明白過來,撫額笑道:“是我糊塗了。”

  “所以手上有二十多萬金銖足夠了。”程宗揚道:“何況往後未必不會有人
來兌換紙鈔。他們隻要兌換一張,我們就平白得了一批可以運作的金銖。我估計,
後麵兩個月我們隻會發愁手中的金銖太多,絕不用擔心缺錢。”

  “班某受教。”

  程宗揚道:“市麵上的物價呢?”

  “大漲近兩成。”班超道:“官府已經定下算緡的價格,低於此價出售便吃
虧了,因此市麵的物價不降反升。”

  秦檜道:“我看他們的意思,左右已經是騎虎難下,索性撐到年關,多少好
賺回來一些。畢竟算緡也是一天就能算完的,洛都在籍的商賈一萬餘人,逐一算
緡,隻怕要半年時間。”

  “鼠目寸光。”程宗揚道:“他們光想著洛都的商賈多,卻沒想過,真正的
富豪才有多少?”

  程宗揚站起身,“我們已經計算過,隻要把最頂尖的八家算賦征收完,整個
算緡就完成了六成。再把家產萬金的二百戶征收完,算緡就完成了八成。其他戶
數雖多,但無關大局。所以他們以為還有兩個月就到年關,其實最多十天就見分
曉。”

  “到時市麵上的金銖流入少府近百萬,流入我手中的百餘萬,加上商賈藏匿
和分散在各處的,市麵上起碼少了三百萬金銖。再算上貨幣的乘數效應,這三百
萬金銖所影響的流通量隻怕要再乘上三倍。他們現在不趕緊拋售,過幾天市麵陷
入錢荒,後悔可就遲了。”

  “當局者迷。”秦檜徐徐道:“主公可曾發覺,算緡不過數日,已與天子的
初衷大不相同。”

  程宗揚道:“天子本來是想限製兼並,結果田產從商賈手中轉到世家大族名
下,兼並反而愈演愈烈。”

  班超道:“依班某之見,天子固然有思慮不周之處,但其中也是有人故意為
之。比如告緡令,原本是恐嚇奸商,如今卻成了發財的捷徑。”

  程宗揚冷笑道:“為了博愛妃一笑,半夜下的詔書,能不出漏子嗎?”

  前日毛延壽從昭陽宮回來,終於傳回天子半夜下詔的內幕。原來是趙昭儀與
天子私語時,說起在洛都的時候找不到姊姊,以至於流落街頭,曾被商賈辱罵,
天子心疼之餘慷慨下詔,要為愛妃出一口惡氣。

  程宗揚走到窗口,有些不舒服地透了口氣。天子不是蠢人,但實在是太自以
為是了。東方曼倩也正是看透了天子的秉性,才遠走他鄉吧。

  如今呂冀把持著尚書台,他隻要隨便做點文章,就能讓天子事與願違。被書
僮舉告的鹿家,是算緡令頒布後第一個被破家的。而鹿玉衡恰恰與雲台書院多有
來往,這裏麵的內情不得不讓人多想。

  如今詔舉已經臨近尾聲,大批士子魚躍龍門,獲得出仕的資格。還有些被天
子特旨簡拔,得到品階不同的官職。可就因為算緡令早發了數日,使得這些人不
得不成為旁觀者。

  如果天子真是無能之輩倒也不壞,起碼安分不生事,可他的自作聰明,就像
一個不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算緡令的本意是抑製商賈,最終
的結果很可能是中產之家,大抵皆破。如今在籍的一萬餘名商賈,明年此時不知
還能剩下多少。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6-5-12 07:42

Good
作者: yuklchanyl    時間: 2016-5-25 00:17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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