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凝羽不幸,卻是自己的幸運。程宗揚很想知道凝羽生命中第一個男人是哪個混蛋,讓她變得那樣反感男性,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後來,凝羽告訴他,在他一生中,都沒有像南荒之行那樣開心過。當他開始使用「巫術」的時候,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喜悅和滿足。
在程宗揚的「巫術」中,凝羽感覺自己彷彿獲得了飛翔的能力。她可以像每個族人一樣展開潔白的雙翼,驕傲地在星空下翱翔。月光水一樣從羽翼間淌過,一搖就灑下無數星輝。
……
两支商隊決定同行之后,众人重新整理了行裝,把携帶的物品平均分攤,减輕馬匹的負重。白湖商館帶的貨物不少,药物、鹽巴、布匹、器冊还有新釀的美酒,样样俱全。相比之下,云氏商会就老到得多,只帶了上百匹綢緞,既輕便又所值不菲。
那些綢緞都不是最上等的貨色,但顏色鮮明艷丽。南荒人最喜欢大金大紅的喜庆顏色,对質地并不在意,六朝最上等的綾羅綢緞,反而不如这些銷路好。祁遠看着 ,一一記在心里,下次再走南荒,也要帶些这样的絲綢。分过貨物,众人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过了蛇彝村之后,道路越來越荒蕪。吳战威舉起砍刀,将一株蕨类植物巨大的叶片从柄部砍開,然后掄臂砸断。栖居在叶片下的爬虫和黃蜂四散飞舞,落在身上的都被吳战威舉起巴掌拍死。易彪跟在他后面,将折断的枝叶扔開,清出狹窄的路面。
在南荒濕熱的环境下,許多植物都生长得出奇的高大,芭蕉寬闊的叶片能长到十几米高。一叢芭蕉提供的阴凉,就能容納他們整支商隊,完全超乎程宗揚的想像。
祁遠早已是见怪不怪,「前几年我帶着商隊从攏水蛮的沼澤经过,十好几里的路,都是踩着睡蓮叶子过去的。那叶子有一尺多厚,几丈寬,上面連馬都能走。南荒有些地方,几万年都沒人走过。那东西都长得邪门极了。」
「就說咱們要走的猩猩崖吧,崖壁平得跟鏡子似的,在下面看不到頂。全靠一根老藤上下。武二郎算高的了吧?那藤比他橫过來还要粗,斜着攀在崖上,天生一道山梯,人馬都能通行。这还不算大的,在大山深处,据說还有一棵神木,樹冠比山还大,一眼看到边。」
程宗揚嘀咕道:「这南荒不会是被輻射过吧,听着怎么像变异呢?」
途中又过了条河,地势漸漸升高。身边的植物愈发茂盛,脚下的小路却越走越窄,最后干脆消失在密織的叢林间,
「祁四哥!」小魏在前面嚷道:「該往哪边走?」
祁遠爬上來打量了一下,「那边!那棵大椿樹后面!」
那棵椿樹直径超过十米,樹身不知什么年月被雷劈掉半边,一半已经枯死,犹如炭化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得烏黑发亮。另一半却枝繁叶茂,只剩一半的龐大樹冠巍然挺立,犹如一頂残缺的大傘。
众人在樹旁稍事休息,武二欴大概是前些日子睡了一路,这会儿毫无疲態。他三步并两步攀到樹上,去扯爬在上面的藤蔓。那藤蔓粗如人臂,上面開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每一朵都有臉盆大小,形似金盞。
武二郎伸手一扯,一朵紫色的花盞傾斜过來,潑出一汪清水。原來前天暴雨如注,这些花盞里都盛滿了雨水。鵝黃色的花蕊在水中浸得膨脹,像粉球一样又軟又大,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南荒天熱,气候潮濕,一路走來,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武二郎玩心大起,就那么脫了衣服,赤着虎紋遍布的彪壮躯体,拿花盞里的水澆了一身,一边洗一边大呼痛快。
樹下石剛跟几名护衛大声叫好,讓武二郎更是爽快。
武二郎披着衣裳跳下來,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讚道:「二爺这場好洗,倒像个香噴噴的粉头。」
武二郎嘿嘿笑道:「哪儿有你那小姘头洗得干浄。」
程宗揚一怔,接着险些气炸了肺。「武二!你这个不要臉的,敢偷窺!」
「好端端的帳篷不睡,非跑到二爺眼皮下鬼混。二爺不看还是男人嗎?」武二郎得意洋洋地晃着肩走遠,还在背后很賤地比了个手势。
云蒼峰咳了一声道:「过了猩猩崖,有一截好路,如果順利的話,今晚咱們就能赶到熊耳鋪。」
祁遠道:「都听云老哥安排。」
凝羽面色如常,似乎沒听到武二郎的戏笑。
【第四集】第十章 紅苗
商隊再次上路,周圍的蕨类植物漸漸稀少,高大的乔木越來越多。在林中穿行半个时辰后,眼前的參天巨樹突然一空,一道笔直的石壁出現在面前。
那石壁拔地而起,越过濃蔭蔽日的樹梢,直沒云霄。断崖上寸草不生,彷彿被人用巨斧劈開般平整。絮状的云片在崖上繚繞,層層叠叠遮沒了众人的視綫。
一条蒼黑色的巨藤盤在崖壁上,根部粗如柯石,往上越來越細,最后犹如一条繩索斜斜伸入云絮。藤身的直径超过两米,但藤身呈圓形,能够走人的只有里面窄窄一道。
除了祁遠和云蒼峰,其他人都看着这藤桥膛目結舌。吳战威和小魏虽然走过南荒,但这里猩猩崖也是头一次來。再怎么說,这也是一根藤,比牽牛花藤粗一点罢了。商隊几十号人几十匹騾馬,加起來上万斤的分量,一根藤能撐得住嗎?
「这藤长了不知道几万年,結实着呢。」祁遠拿刀背磕了磕岩石一样粗硬的藤身,「硬得跟鉄一样!連老虎都能順着这藤从山上下來。」
这样的藤桥不是功夫好就能走的。祁遠在前面領路,后面是易彪、程宗揚、云蒼峰在后面压陣,武二郎仍走在中间。
祁遠牽着馬踏上藤梯,一面走面道:「这藤桥其实不難走!大伙儿别看脚下,都往上看!当心藤上的鬚蔓!别靠里面靠得太緊!」
踏在藤上,众人还有些心惊。好在挨着山崖的一側積滿泥土碎石,彷彿与石壁連為一体,踩上去沒有絲毫鬆动,讓人放心不少。
商隊拉成一条长长的隊伍,在石壁上蜿蜓而行。沿着藤梯一連走了半个时辰,最前面的祁遠几乎走進云端,还看不到藤梯尽头。若是平地,这点路算不了什么,但那藤一路向上,就像一道窄窄的长坡。饒是商隊里一半多都是精壮的汉子,数百丈的长梯爬下來也有点吃不消。
这簡直比徒步爬国金大楼还瘋狂,程宗揚抺了把汗,悄悄看了眼脚下。那些巨大的乔木連成一片,浩浩蕩蕩,那棵被雷擊过的參天巨槐宛如一朵小小的浪花,几乎看不清楚。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爬了这么高。如果告訴段强自己爬过一条比国金还高的巨藤,也許会被他笑死。
朝后看去,隊伍拉得更长了,几名奴隶掉了隊,被武二郎喝罵着拖上來。不时有人被藤鬚絆住摔倒,幸好都是有惊无险。
凝羽一直走在程宗揚身边,她步履輕盈自如,像一抺輕风在濕滑的藤身外緣飄浮,那些鉄絲一样的蔓鬚对她毫无影响。
漸漸的,众人两腿像灌了鉛一样沉重起來,呼吸声越來越粗。忽然一个声音傳來!
「山上青松高又高﹣﹣哎囉!地上英雄豪又豪﹣﹣哎囉!」祁遠高声唱道:「好汉走南荒﹣﹣哎囉,隔水又隔山﹣﹣」吳战威打头,下面的汉子們跟着叫道:「﹣﹣哎囉!」
祁遠声音虽然不怎么样,但他这么一開头,众人精神都是一振,一边齐声應和,一边賣力地往上爬。众人前呼后應,脚下的藤桥似乎也沒有那么難行了。
又走了一頓飯时间,祁遠歌声忽然一頓,緊接着再次响起,声音里却多了几分焦急。
凝羽指了指藤桥下面,「那是什么?」
程宗揚从崖上望下去,那高度令他微微有些眩暈。前方的山崖上垂下一根粗如人身的青藤,拳头粗的藤鬚间还卷着几块岩石。
「不好!」程宗揚連忙上前,只见祁遠已经停了步,口中虽然还在唱着,臉上却殊无喜色。
「老四!」
祁遠回过头,用力唾了一口,低声道:「前面的藤桥塌了!」
离他两三丈的地方,藤桥忽然折下,青緑的巨藤晃悠悠地在半空中垂着,只在崖壁上留下一行泥污的紋路。
「怎么会塌了!」
祁遠指了指垂下的巨藤,「那是藤梢长出的新藤。这藤长在山上,藤鬚也往石头里鑽,下面长牢的都結实得很,这些新藤生出的鬚鑽進石縫,时间久了就把石头給拱了出來。」
祁遠又唾了一口,「这次走南荒真是出门不順。这新藤怕也长了几百年,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这时候塌。」
程宗揚抬头看了看,崖上的云絮已经触手可及,“离山頂还有多遠?”
「怕还有几丈高。」
凝羽一提气,貼着崖壁輕盈地飞掠而起,閃身沒入云霧。片刻后她水滴一样直溜下來,停在程宗揚身边,「至少有八九丈高。」
后面的行人陸續赶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一个个都泄了气。程宗揚苦笑着想,这大概比爬到二十楼才发現沒帶鈅匙还慘。猩猩崖的石壁連凝羽都上不去,别說他們这些人了。
謝艺跟着隊伍上來,一路不顯山不露水,毫不引人注目。看到折断的藤梯,也沒有像众人一样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神情间仍是淡淡的,似乎过不过这道崖对他都无所謂。
众人好不容易走到此地,掉头折返誰都不甘心,但上又上不去。祁遠一边叫嚷着不讓大伙聚得太緊,一边又要交待众人拉緊騾馬,小心失足。前后照應,急得喉嚨冒火。
云蒼峰落在隊伍最后,无法上來商量,只能大伙一字一句地把話傳下去。半晌也沒有話傳上來,似乎这位南荒的老行家也拿不出主意。
著急间,一个細細的声音忽然从崖頂飄下。那歌声在云间时隠时現,众人都仰臉細听,偶尔能听见几句,却辨不出字句。
大伙儿面面相覻,程宗揚小声道:「这唱的什么?」
「是南荒的蛮語,」祁遠道:「在問咱們是什么人,从哪里來,做什么?南荒的蛮語老祁勉强能听出來两三分,要說可是不会了。」
眼看着崖頂有人却无法交談,众人更是心急。忽然,一个粗糲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像銹刀刮石壁上一样難听,除了武二那厮还能有誰。
武二郎扯開五音不全的喉嚨,嘶着嗓子放声高歌,与山頂的歌声應和,用的竟也是南荒的蛮語。
众人都屏住呼吸,傾听着头頂的声音。那个細細的歌声却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歌声再次响起,已经換了众人能听懂的語言。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3 04:30 A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