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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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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來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不喜欢的人,她冷若寒冰,絲毫不假以辞色。如果喜欢,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义无反顧地迎向前去,即使飞蛾扑火也絕不后悔。
   「药吃了嗎?」
   「吃了。」凝羽淡淡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再騎馬。」
   程宗揚伸了个懶腰,一面享受地呼吸着凝羽身上的体香,「騎馬省点力气,医生交待过,不能讓妳劳累。」
   「你每天牽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揚道:「我是怕妳撐不住跌下來,才牽馬的。商隊有的是馬,黑珍珠性子温順,妳來騎吧。我換一匹就行。」說着程宗揚笑了起來。
   「笑什么?」
   「我在想。别人都說妳是冰做的,其实,妳是腊做的。」
   「是嗎?」
   沒錯。她像腊一样,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燒,就軟化下來,直到融化如水,将自己燃燒殆尽。
   想起樂明珠昨晚說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发榨取,以至于給身体造成无以弥补的傷害,甚至損及生命,程宗揚不禁一陣怜惜。他現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门庆称為西门狗賊是有道理。那狗賊也太过分了!
   武二郎晃过來,「昨天答應我的事沒忘吧?」
   「不就一匹絹嗎?云老哥!」
   「行了!二爺自己去挑。說好了啊,帳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过去跟云蒼峰攀談起來,一边說,一边遠遠指着程宗揚。
   跟武二郎接触越多,程宗揚越发現这傢伙跟傳說中好汉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别。眼前这个武二郎与其說是英雄好汉,不如說是个充滿英雄气概的大无賴。  
   这厮像英雄一样耍起流氓來,比誰都狠。
   程宗揚忍不住朝樂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問問她,武二郎跟潘金蓮那一腿究竟是怎么回事,休息过后,一行人离開蕈子林。过了蕈子林,外面來的商隊一般是走山路,沿着山脉盤旋進入南荒大山。朱老头却一指在面前的山梁,「走这条路!」
   祁遠等人面面相覻,石剛道:「老头,你眼花了吧?这里哪儿有路?」
   朱老头不以為然地說道:「開条路就是了。你以為南荒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那都是走出來的!」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朱老头說得輕巧,可開条人馬都能通行的路哪有这么簡单?要是这么好開,南荒早就擠滿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后的尖槍,橫里一推,将那些巨大的蕨叶推開。易彪接着上前,将蕨叶齐根砍開。云氏商会的护衛后面跟上來,众人一起动手,易虎用尖槍撐起蕨叶,易彪揮刀砍断,后面的挑開糾纏的蕨叶和藤蔓,清出空地,相互间配合默契。不到一盞茶工夫,就清出一条几米深的路径。
   「怎么样?这不就有路了?」
   已经到了这里,朱老头說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揚道:「这样效率可不高。这么吧,所有受傷的兄弟們都退下來,沒帶傷的分成三組,每組五个人,一刻钟換。幹一刻钟,休息两刻。怎么样?」
   云蒼峰点头同意。他們十三个人,商館这边补入吴战威他們三个,謝艺将衣角掖到腰里,說道:「算我一个。」
   卡瓦和另一名輕傷的花苗汉子也要加入,程宗揚索性把那几名牽馬的奴隶也編進來,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組,五六个人同时动手,轮番開路。
   謝艺跟武二郎是两个极端,路上有什么難的事,他总是不作声地过來帮忙解决,而且熊度从容温和,沒有半分施恩的样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臉就不止是丑惡了。这厮气焰囂張不說,而且好吃懶做,一貫的偷奸耍滑。听到讓他干活,就滿臉的不情愿,但当着苏荔的面子也不好发作。
   武二郎走过來,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讓二爺給你当苦力!二爺这身分能給你幹開路的活?」
   程宗揚不理他的話,他沒有按众人的实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易虎、吴战威和謝艺五个人放在一組。吴战威和二易沒什么說的,他們三个人都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准,謝艺看似从容,手底却絲毫不比他們慢。
   他們几个幹得飞快,武二郎偷了会儿懶,也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挺身双刀揮舞着,犹如一条巨蠎在叢林中游动,所过之处蕨叶四下紛飞。
   四組之间实力不均,隊伍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來。不过三五里的山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上了山梁。
   祁遠沒有被分到開路的隊伍里,但他閒不下來,也前后跟着帮忙。好不容易登上山梁,他抹着汗道:「朱老头,这該往哪儿走了?」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眯着眼看了半晌,嘀咕道:「这不对啊,怎会找不到呢?」
   祁遠苦笑道:「老头,这可不是開玩笑的时候。你要是領錯路,咱們这一下午的力气可都白費了。我老祁还好說,要讓武二爺知道咱們还得折回去,他能把你生吞了,都不帶醮醬的。」
   「找到了!找到了!」朱老头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來,「那不是有条路!」
   莽莽群山间,依稀能看到一条小径在叶海中时隠时現。众人拚足力气,一路赶过去,終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条裸露着紅土的小径。
   这一条路硬砍出來。連北府兵那些鉄打的汉子也疲憊不堪。朱老头道:「進了山坳有个村寨。到了那儿,火塘、床鋪、熱水,样样都有!往后你們再走到这儿,可要記住了,这是掩朱老头給你們指点的。」
   石剛臉上沾滿綠色的樹汁,他喘着气道:「拉倒吧。这路誰他媽再走,誰是小媽養的!」
   說归說,这会儿对他們这些疲憊的旅人而言,床鋪和熱水的誘惑比每人送个美女更來得强烈。众人拚着最后力气,催动馬匹,朝朱老头說的村寨進发,那些花苗人却停下來,不再往前走。
   程宗揚过去詢問,苏荔只說她們要在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与他們会合。
   既然有村寨落脚,何必再住荒山野岭?程宗揚劝了一会儿,苏荔却异乎尋常的堅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揚见她們說得認真,也不好再劝,約好日出时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赶隊伍。
   小路上裸露着紅色的泥土,路旁的枝叶还有砍过的痕迹。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走了两天,終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着火煻,住在有頂的房子里,众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脚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儿呢。」吴战威笑得一臉曖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会是跟花苗的女族长有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揚沒好气地說道:「不管他,咱們走。」
   前面有人道:「嘿,这有个草結。」
   祁遠神情陡然一变,「什么草結?」
   「这儿呢。」
   昏暗的光綫中,能看到路旁立着半截干枯的樹幹,樹幹上懸着一圈乾草結成的草环,模样丑怪,上面斑斑点点,彷彿沾着血迹。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6 10:28 AM 編輯 ]

【第五集】第十章 髮蠱
   云蒼峰聞声也赶了过來,和祁遠一样臉色变得難看之极。
   朱老头吆喝道:「走啊!走啊,進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遠把朱老头从驢背上拖下來,拽到路旁,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嗎?」
   朱老头瞅了瞅,「哪个死孩子編的?手还怪巧呢。」
   祁遠恨不得去敲朱老头的腦売,又忍住了,「那是四凶煞!」
   「啥?」
   云蒼峰道:「这村子不能進。挂了四凶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人進去就出不來。」
   「你說这个?」朱老头毫不在意地說道:「假的。唬人的。」
   祁遠和云蒼峰下巴险些掉下來。哪个村子敢拿四凶煞吓唬人?
   「这村子我來过沒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朱老头胡謅道:「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程宗揚搖了摇头,「難說。」
   「别担心,」朱老头嚷着去找他的驢,「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担得起嗎?」程宗揚无奈地追了过去。
   这村寨看來跟南荒的普通村寨无异,村前閒置了几片荒地,种着些稻黍,村后就挨着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听到人声,家家户户都閉了门。路上遇见几个居民,他們也沒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視若无睹地与商隊擦肩而过。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肤又乾又瘦,用黑布包着头,沉默寡言。
   祁遠陪着笑臉上去攀談,可无論他用六朝語还是南荒蛮語,那些人都面无表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讓他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老头,你說的火塘、床鋪、熱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朱老头敷衍道:「前头說不定就有。」
   「說不定?」石剛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这是坑我們呢!」
   「石头,你别急啊。大爺啥时候坑过你?吃个果子,大爺还惦記着給石头你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說到果子,石剛的气就不打一处來,「我呸!那么大的虫眼給我留着,你还有臉說!」
   祁遠低声道:「程头儿,这朱老头可够滑的。」
   廢話。跟秦檜、吴三桂一口鍋里吃飯,能喂出什么好鳥?程宗揚打定主意到了白夷族,立刻讓这老傢伙卷鋪盖走路。
   正說着,山路上走下來一个老婆婆。那老媪一身黑衣洗得乾乾凈凈,手里提着个籃子。她看着五、六十歲年紀,滿臉皺紋,一头黑髮却像少女一样烏黑发亮,整齐地攏在腦后,挽成一个大髻。
   走在前面的吴战威迎上去,用蛮語里的大娘称呼道:「莫依,这村子里有沒有住的地方?」
   老媪開口却是純正的內陸語:「你們是从六朝來的吧?要住的話,我家里有大房子,尽够你們住的。」
   吴战威喜上眉梢,跟老媪攀談几句,回來笑道:「咱們运气不坏。这老媪是从山外嫁來的。丈夫死了,又沒有儿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个人住。我跟她說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揚、云蒼峰、祁遠相互看了一眼,两个常走南荒的都犹豫着沒吭声,程宗揚道:「住!咱們二十多条汉子,还怕她一个老太婆?」
   祁遠不作声地打開行李,翻出一套用來生火的火石火鐮,过去聊了几句,回來道:「那老媪姓叶,是北边來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說的都靠譜,住的地方也离这儿不遠。去看看吧,住不下咱們再說。」
   叶媪提着籃子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一路往上。老媪說是不遠,等出了村寨也沒到。祁遠問了几次,叶媪只說不遠,祁遠也不再追問,只是脚步却慢了下來。
   沿山路蜿蜒走了数里,遠遠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築在山上。
   院子里陳設虽然簡陋,但收捨得乾乾凈凈,連一根雜草都沒有。院內一座石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样,屋內用石块砌着火塘,木架上挂着煮飯的陶瓮。屋子东边摆着水缸,西边放着一堆木柴。
   叶媪放下籃子,笑咪咪領着众人進屋。路上祁遠許諾,住一晚給她留十个銅銖,外加半斤鹽巴。老媪說,山民們有一大半不認得銅銖,沒地方用。鹽巴却是好东西,能換粮食。
   閒聊中,祁遠試探着說到村口的四凶煞,老媪却突然閉了嘴,无論他怎么問都不開口。
   众人拴好馬騾,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这时都丟到陶瓮,水一煮,蘑菇的香气便飄出來,那些汉子們笑逐顏開,一个个脫了靴子,解了纏腿,将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着。
   一向不大喜欢活动的云蒼峰这时却來了精神,背着手在院內前后轉着,还笑呵呵跟叶媪聊了几句家常。
   祁遠也沒有片刻安宁,他肩头还纏着綳帶,抱着肩在院里东走西看,那張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媪滿心欢喜。
   程宗揚拿竹簽插了串蘑菇在火上烤着,一边对易彪他們說道:「这蘑菇还是烤着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鹽和調料,就这样﹣﹣」
   他捏了一撮芥末,像从前烤肉串一样撒在蘑菇上,一面遺憾地說道:「可惜料不够,,再有点胡椒、小茴香、花椒、八角、芝麻……这味道就出來了。」
   吴战威笑道:「这蘑菇烤下來可不便宜,就你撒的这点鹽,够山里人吃半月了。」
   「真有这么缺嗎?」
   「南荒还不算缺的。西边有些地方,吃鹽都是拿根繩子吊着鹽块,煮飯的时候在鍋里一滾,赶緊拉出來,就算是加过鹽了。那地方,运一斤鹽巴就能換个活人回來。」
   易彪道:「这么貴啊?那怎么沒人往那边販賣?」
   「那地方就得一个字﹣﹣窮!窮山惡水尽出刁民,要什么沒什么。不像南荒还有几样難得特產,有几个山峒还出狗头金。俗話說,殺头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生意沒人做。去西边不賺錢,当然是宁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边去。」
   說着吴战威摟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來跟老哥一块儿跑生意吧。拚着力气,幹个五六年,掙下錢够給你娶房媳婦的。」
   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撓了撓头,沒有作声。
   程宗揚把烤好的蘑菇递給凝羽,「嘗嘗味道怎么样?」
   凝羽嘗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程宗揚拍了拍手上的鹽末,笑道:「等有了調料,我給妳烤鳮翅。」
   說着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欢的,就是烤鳮翅。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嗎?程宗揚連忙摇了摇头,讓紫玫的身影在腦中消失掉。
   门口傳來祁遠的笑声,「下次我們再來,給你帶点腊烛。那东西只有手指那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点起來还有股香味。」
   姓叶的老媪在外面說了几句,然后祁遠和云蒼峰笑着進來,暗暗朝程宗揚施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遠笑着說:「程头儿,咱們这次恐怕惹上麻煩了。」
   「怎么了?」
   云蒼峰背着手踱了几步,像看风景一样看着屋外,低声道:「和小哥,看出來了嗎?这院子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揚朝四周看了看,沒看出什么异样。
   「沒有啊!这院子收捨得挺乾凈。」
   那老媪在门口晃了一下,沒有進來。祁遠早已收起笑容,咬着牙絲絲吸着凉气,「是太乾凈了。」
   「我跟云老哥前后看过,这院子乾凈得很,地上沒有雜草,鳥雀只在别处轉,沒有一只飞过來的。而且整个院子里,連一只虫蟻都沒有。嘿嘿,程头儿,你见过这么乾凈的院子嗎?」
   程宗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祁遠是說,这个院子里,除了他們一行,再沒有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云蒼峰緩緩道:「南荒只有一种人家会这么乾凈。」
   「是養蠱的人家。」祁遠道:「看到她的房子,我就起了疑心。如果是村里人,誰好端端的,会住的离村子这么遠?」
   云蒼峰解釋道:「南荒也不是家家養蠱的。蠱那东西最是阴毒,害起人來連南荒人也怕。有些地方,誰家養了蠱,就会被村里人赶出去。这位叶媪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又遠离村寨……」
   云蒼峰沒有再說下去。
   程宗揚道:「也許她不是因為養蠱被赶出來的。别忘了,她不是南荒人,也可能因為这个沒办法在村里住。况且她一个六朝人,怎么会養蠱?」
   「南荒有一种蠱民,是师徒相傳。」
   謝艺不知何时走了过來,緩緩道:「《四海异录》中提到,这种师徒相傳的蠱民都是女子,她們終生未嫁,过了三十歲,就会从外面抱來幼女撫養。那些幼女从小就不剪头髮,当母亲的蠱女每天用梳子含上口水,帮她梳头。这些女孩长大后不能动情,一旦有了相好的,就会被她們養的蠱反噬。等这些蠱女也老了,又从外面抱來幼女撫養。就这样代代相傳。」
   程宗揚道;「她們養的什么蠱?」
   「头髮蠱。她們全身的精华都在头髮里。有头髮脫落,就捨起來装進籃子,用桑叶包起來,埋在屋子里。」
   程宗揚想起叶媪提的籃子,心里隠隠发寒。
   「那些蠱女一直到死,头髮都不会变白。有的长到比身体还长,仍像年輕时一样黑亮。」
   「難怪花苗人宁愿在外面过夜,也不肯進村。」程宗揚明白过來,「既然这样,咱們也不再待了。这会儿立刻就走,跟苏荔她們会合。」
   祁遠摇了摇头,「養蠱的人心思跟咱們不一样,如果咱們这么走了,就是跟她結了仇。原本沒有害人的心思,有了怨气也不会輕易放过咱們。」
   「老四的意思是穏住她?」
   「对!穏住她。伸手还不打笑臉人呢。」祁遠道:「咱們只是住一夜,再多給她点东西。只要别惹她,她也沒道理害咱們。」
   云蒼峰叹道:「祁老哥,你常走的北边那条綫,花苗、獠寨那边的人还好一些,講情义。往南走,这边的人就沒有那么好了。剛才你給她鹽巴的时候,我沒來得及攔你。常言道:「一斗米養个恩人,一担米養个仇人。有些人你帮了他,他感恩戴德;有些人拿了好处,反而生了怨心,認為你帮他是理所当然,給得少了、慢了、不合心意了,便心生不滿。像这个,你給她火石火鐮已经足够,再給鹽巴便多了。她拿了火石火鐮已经滿意,你再許她半斤鹽巴,她少不了会想為何不是一斤?一斤又想两斤,两斤又想十斤。人心苦不足。」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6 11:02 AM 編輯 ]

   一席話說得祁遠紅了臉,「云老哥教訓的是,是我大意了。」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審势即寛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
   謝艺漫声吟道:「云执事这一番話可為武鄉候此联脚注。」
   程宗揚笑道:「謝兄說的多半也就云老哥能听懂。老四,那姓叶的老太婆住在哪儿?」
   「后面有间小屋,她自己一个人,平常就住在那里。」
   「那好,咱們就在这里住一夜。告訴兄弟們,沒事儿都留在屋里,别出去。再留两个机警的兄弟說是看馬,在外面守着,有动静赶緊喊人。」
   「成。」祁遠答應道:「小魏算一个。云老哥,你們再挑一个人。」
   双方商議停当,众人便在石屋安頓下來。
   程宗揚昨天一晚沒睡,今天揮刀開了半天路,这会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感覺心里隠隠有件事,認真去想又想不起來。
   程宗揚索性閉上眼,把事情在腦中一件一件过着。
   一樁是霓龙絲。現在还离得遠,等到了碧鰻族再考慮不遲:一樁是跟云蒼峰合作。这个也是后話,能活着从南荒出去再說;再一樁是凝羽的傷。嗯,等回到五原城,第一件事就是跟武二一起去找西门庆,先打他个滿臉開花:还有謝艺的身分,云氏商会來南荒的目的,被滅族的蛇彝人,花苗人刺殺鬼巫王的行动,光明觀堂的樂明珠,怎么跑到南荒來……
   程宗揚越想越乱,忽然腦中一閃,想起那件事。
   祁遠扭过头,「睡不着?」
   程宗揚坐起來,低声道:「蠱是怎么回事?」
   祁遠咧了咧嘴,「这个我也說不准。多半跟南荒的巫术有關系吧。只听說南荒有人養蠱,种类也多。有些是防人的,有些是害人的。有的是喂養毒虫,有的是用邪术作法。中了蠱的什么样都有,反正都是不得好死。傳說最多的是情蠱。
   姑娘和小伙好上了,怕男的变心,下了蠱,每年都能听說几起。可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些。」
   祁遠也提着心睡不安穏,乾脆跟程宗揚一样坐起來,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
   「南荒有的地方仇殺厉害,為争一块地、一道水源,你給我我下蠱,我給你下蠱。
   開始是一个两个,怨气上來了,能牽扯到几个村子,大伙不死不休。那下的蠱才是千奇百怪。養蠱的都是心里有怨气,不是恨得厉害,誰会拿自己的血肉去養蠱?有的是全家人每人滴一滴血,養出滅门蠱。只要能报仇,哪怕全家都死完呢。唉!这些事儿咱們外人听听也就罢了。」
   程宗揚心里却想着一件要命的事﹣﹣臨走时,苏妲己給自己下了冰蠱!
   進了南荒,一件事接一件事,早把这事給丟到了腦后。自己的初衷本來是到了南荒找个机会走人,等有了实力再回去找苏妲己算帳,可这些天走下來,他越來越想去碧鰻族,看看是否真有傳說中的霓龙絲。
   程宗揚以前也听过一些下蠱的傳說,多半都当故事看了。这会儿想想,如果真的有蠱,那多半是一种人們还不熟知的微生物与生物毒素的混合体。处于原始社会的人們通过经驗找到養育这些微生物的方法,由于它的詭异和凶险,而伴隨着种种禁忌和令人恐惧的傳說。
   可这样的解釋即使沒錯,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一点帮助都沒有。
   「老四,中了蠱要怎么解?」
   「蠱这东西无色无味,就是中了也不知道。既然外人看不出來,只有下蠱的人能解了。」
   那豈不是要讓苏妲己給自己解蠱?程宗揚对那妖婦充滿了不信任。用脚后跟都能想到,即使自己找到霓龙絲,千里迢迢給他送去,这妖婦再大发善心,給自己解了蠱,多半一轉手又重新下蠱,怎么也不会讓自己逃出她的手掌心。
   程宗揚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祁遠却上了心,「程头儿,你是叹的哪门子气?」
   「我在想咱們商隊。离開五原城的时候,咱們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吧?」
   「二十五个。」
   「現在咱們帶奴隶是十一个人。这还沒到白夷族呢。」
   「还有七八个人在白龙江口等咱們。」祁遠也叹了口气,「这一趟走到現在,咱們人手少了六个。回去的时候能少死两人,老祁就燒高香了。」
   程宗揚想了想,「倒是护衛傷亡得多。」八名护衛只剩四个,还有一个回了白龙江口。奴隶只少了两人,一个被蛇纏死,一个失了踪。
   「那是。遇到陣仗,都是护衛們冲在前面,奴隶們只会找地方躲。」說着祁遠忍不住埋怨一句,「程头儿,你挑的这些也太那个了吧?往常我們走南荒,都是奴隶幹活,可这几个連走路都吃力。」
   程宗揚尷尬地笑了笑。
   「以前走南荒,只要說幹得好了,給他們脫了奴籍。那些奴隶就拚命幹活。
   这几个……嘿,只要他們能跟上,我給他們磕头都行。那天大霧的时候,我攔着不讓你回去找,其实老祁那会儿就在旁边,眼看着他被一头老虎拖走。老祁那会儿要是一叫,隊伍当时就要乱。那么大的霧,人一散就全完了。所以老祁才沒声張。
   祁遠使勁灌了口酒,咧嘴說:「这事儿我也憋了两天了,說出來好受些。咱們走南荒,一是求財,二是平安。冒险的事还是少幹。」
   程宗揚笑道:「說是这么說,咱們不是又住到養蠱人家了?」
   祁遠忽然跳了起來,猎豹一样冲向门口。
   房门緊閉着,一叢烏黑的髮絲从门縫中緩緩伸出。火塘昏暗的火光摇动着,那髮絲彷彿一叢漆黑的鋼針在门上生长着,放射状一絲絲散開,越來越长。
   祁遠青黃的臉上滲出黃豆大的汗珠,緊緊握着刀柄,手指不停发抖。在他身后,同伴的打呼声不断傳來。
   忽然,那些髮絲游动起來,每一根都指向不同方位,蜿蜒扭动,彷彿在尋找房间里每一个人的位置。
   祁遠手臂的肌肉越繃越緊,忽然他一咬牙,奋力拔刀。
   两只手掌同时按住祁遠的肩膀,祁遠一惊,張口想喊,又被一只手掩住嘴巴。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6 11:16 AM 編輯 ]

第六集 第一章 异物
   一只手緩慢而堅决地按在祁遠嘴上,将他的呼叫堵在口中。
   那只手很乾凈,皮肤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手指結实而灵敏。
   祁遠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轉过眼睛。云蒼峰和謝艺不知何时來到他身后。云蒼峰长袍下摆卷起,掖在腰间,眼神一瞬间銳利如刀。掩住他嘴巴的是謝艺,那个温和的男子神態依然从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祁遠狂跳的心臟莫名地安静下來,他慢慢呼了口气,控制住身体的战栗。
   三个人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住房门。
   烏黑的髮絲彷彿无数毒蛇,在门上蜿蜓着越伸越长。它們游动着无声地攀住石壁上一枝火把,髮絲烟霧般纏住火炬,火焰隨之黯淡,悄无声息地熄滅下來。
   沉寂中,忽然傳來「噗」的一声怪响。在火把上游弋的髮絲猛然張開,然后快速擰成一束,朝声音傳來处掠去。
   声音傳來的地方,朱老头趴在地上,用衣服蒙着头,屁股翹得老高,扯着呼嚕睡得正熟。剛才那声怪响,却是他放了个响屁。
   这会儿誰也笑不出來。那髮絲长得彷彿沒有尽头一样,从门上一直延伸到朱老头身边。沉睡中的朱老头对即将來臨的危险懵然不知,他在衣服里哼唧两声,咂了咂嘴,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接着又鼾声大作。
   謝艺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刀柄,整个人彷彿繃緊的弓弦,隨时准备暴起发難。
   就在这时,那些髮絲却在离朱老头数寸的地方停下來,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慢慢退開。
   祁遠汗透重衣。旁边,云蒼峰細緩悠长的呼吸一絲不乱,他一手按在祁遠肩头,乾瘦的手掌并沒有多少力量,但那分镇定却讓祁遠不能不佩服。
   另一边,謝艺黑色的瞳孔越來越亮,緊盯着髮絲妖异的鋒芒。
   那些髮絲纖細之极,彷彿一团矇矓的烟霧在半空浮动着。静悄悄无声息地微微旋轉,似乎在搜索每个人的方位。祁遠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打鼔一样强烈。
   沉寂中,一顆石块忽然呼嘯着飞來,髮絲灵蛇般昂起,髮絲槍向前一探,纏住石块,其余的髮絲受到惊动,波浪般同时舞动起來。
   接着又是两顆石块飞來,髮絲无声地分出两縷,将两块石头分别纏住。緊接着,一道身影呼的飞过,毫无顧忌地投入到潮水般滾滾浮动的髮絲中。
   祁遠瞠目結舌。說起來,敢走南荒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但对这些妖异的髮絲,祁遠是打心底生出怯意﹣﹣誰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傢伙不知道是勇气十足还是够魯莽,竟然就那么直冲过去。飞掠的身姿一往无前,沒有給自己留任何后路,这分胆气,任誰也得甘拜下风。
   看清那人的样子,祁遠下巴险些掉下來。那人头上蒙着一件破衣,竟然是熟睡的朱老头!
   祁遠回过头,只见程宗揚站在朱老头剛才躺的地方,沒事人一样拍了拍手,然后咧嘴一笑。
   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祁遠顧不上感叹,朱老头已经橫飞过去,瘦巴巴的身体頃刻间被漆黑的髮絲吞沒。
   蓄势待发的謝艺隨即出手,他拔出腰側的鋼刀,旋身扑入飞舞的髮絲中。那一瞬间,火塘昏暗的篝火映在刀上,犹如一片血光。
   海藻一样生长着髮絲的木门應刀碎裂,木屑像一群紛飞的蝴蝶,在凌厉的刀风下翩然飞開。
   清治的月光映入屋內,门外的院落空空如也,淡淡的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連影子都沒有一个。
   屋门破碎的刹那,那些浮动的髮絲宛如泡沫上流过的幻影一样,頃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墻上的火把失去束縛,緩緩重放光明,彷彿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謝艺平静地提着刀,目光像夜星一样明亮。在他身后,几个人面面相覻,不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是真是幻。
   背后傳來一陣鬼叫,却是被程宗揚扔出去的朱老头失去凭藉,从半空重重掉落在地,摔得他一陣鬼哭狼嚎。
   院中一个小伙子飞身跃來,人在半空已经張開弩机。祁遠連忙过去揮舞着双手道:「沒事沒事!你們那边有动静嗎?」
   小魏俐落地收起弩机,落在地上。「沒。」
   祁遠还不死心,「剛才门外是誰?」
   小魏撓了撓头:「沒见着有人啊。」
   祁遠回來摇了摇头。謝艺不言声地收起刀,程宗揚与云蒼峰对視一眼,然后过去,朝地上的朱老头踢了一脚。
   「又做梦了?」說着蹲下身,一把掀開他蒙头的衣服。
   朱老头愁眉苦臉地躺在地上,一手扶着腰背,哼哼唧唧道:「亲娘哎……就睡这么一会儿,俺这把老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呢?」
   「沒散。結实着呢。」程宗揚把破衣服丟在朱老头臉上,「天还早,要三个时辰才吃早飯,赶緊睡吧。」
   謝艺那一刀动静不小,屋里的汉子都坐起來抓住兵刀。云蒼峰和祁遠分别过去安撫,隻字不提剛才那詭异的一幕。
   凝羽也坐起身,目光閃閃地看着程宗揚。程宗揚在她旁边坐下,笑道:「沒事,我听到外面动静,以為有賊呢!」
   「我都看到了。」凝羽平静地說道。
   程宗揚瞄了瞄四周,低声道:「喂,那是什么东西?」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宗揚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沒看到謝艺的实力。妳覚覺,他跟妳比怎么样?」
   凝羽想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看不透他。」
   凝羽是第四級的实力。連她也无法看透謝艺的实力,那他至少已经進入第五級坐照的境界。
   「我呢?」程宗揚開玩笑道:「剛才我扔朱老头那一把,有沒有第三級的实力?」
   凝羽一笑,攬住程宗揚的脖頸,讓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这会儿屋里还聚着二十多名汉子,凝羽就这么直接摟住他脖子,程宗揚虽然是現代人,也不免有些尷尬,心虚的咳了一声。凝羽絲毫无視旁人的目光,反而摟得更緊。
   鼻端充盈着女性的幽香,程宗揚下腹一陣冲动,阳具不由自主地勃起。不知道是不是长途行走和肢体的运动,使自己这个現代人越來越依靠身体的本能,怹发現自己的性慾变得越來越强烈。与凝羽交欢,也经常有意犹未尽的感覚,有時剛在她体內发泄过,身体就又变得亢奋。
   还过樂明珠告誡言犹在耳,程宗揚只好閉上眼,按捺住升騰慾火,枕在凝羽大腿上沉沉睡去。
   云蒼峰和謝艺也分别睡下,沒有再理会那些髮絲的去向。倒是祁遠沒有他們能沉住气。剩下的时间他連眼睛都沒合一下,干脆抱着刀坐在门口,眼睛盯着屋后那间小房子,一边跟小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直到天色放亮。
   住在小房子里的叶媪早早就起了身,她換了一身干凈衣服,那头黑亮的长髮梳得整整齐齐,襯着她滿臉的皺紋,讓人有种錯覺,彷彿一張老媪的面孔和一名少女的长髮合在一起。她笑着对祁遠打了个招呼,神態间看不出絲毫异样。
   朱老头披着那件破衣服蹲在门口,咬了根樹枝在嘴里嚼着,正在吹牛:「我說的吧!有火塘有床鋪有熱水!石头,大爺可沒騙你,这一晚睡得解乏吧?」
   石剛怒道:「你的熱水还是我燒的呢!剛轉过身,你就拿去洗了。朱老头,你也太缺德了吧?」
   「瞧你說的,」朱老头苦着臉道:「大爺什么都缺,就不缺德!咦?这门是怎么回事?」
   祁遠咧嘴一笑:「风吹的。」
   「这风可真够大的……」朱老头接了一句,接着又來了精神:「說起來这风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我在海上,遇到那风﹣﹣整个海里的水都吹得竪了起來!海底的珊瑚、珍珠……那些宝贝都露着。滿眼都是!伸手隨便撿!还有海底的龙宫,那瓦都吹得光溜溜的……」
   祁遠笑道:「朱老头,你使勁就往死里吹吧。小心閃了舌头。」
   云蒼峰跨出门,朝叶媪笑呵呵道:「昨晚几个手下不当心,撞坏了尊宅的大门。我讓人給妳重做一扇。」
   叶媪倒不介意,含笑道:「那门早就朽了,家里沒个男人,也沒法收捨。劳你們費心,老身去給你們拿些吃的。」
   云蒼峰一手按住老媪的籃子,笑道:「山里打些粮食不易,咱們有帶些干粮,不劳麻煩了。易彪,去砍些木头,把门修好。」
   叶媪笑着收起籃子。这边程宗揚打着呵欠出來,看见叶媪,便笑道:「大娘这头髮真漂亮。正好我帶了把上好的黃楊木梳,就送給大娘吧。」說着将一把制作精美的雕花木梳递了过去。
   叶媪接过梳子,臉上的皺紋笑成一朵花,連声道謝。忽然她眼睛一閃,看见后面的凝羽。
   凝羽換了一襲白色的袍子,衣內仍套着皮甲。程宗揚要她不用那么累,南荒的悶熱的天气还衣甲齐全,凝羽只說已经習慣了,倒是衣外的斗篷很少再披。她长髮用一条絲帶束着,整齐地披在肩后,像黑色的綢緞一样滑軟光亮。
   叶媪拉起凝羽的手仔細審量半晌,蒼老的眼中露出一絲傷感:「我女儿若是还在世,他該这么大了……」
   凝羽輕輕一掙,却沒能掙開,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起來。
   叶媪一笑,放開手,温言道:「这里僻静,沒有外面那些事。姑娘若是遇上什么不順心,來老婆子这里住上一段就好了。」
   凝羽淡淡道:「多謝。」
   程宗揚鬆了口气,凝羽那性子,真怕她当場反臉。
   叶媪不再言語,她把梳子插在髮髻上,坐在门前,默默望着遠处。
   易彪等人手脚俐落,又有祁遠这个什么都懂一点的人在一旁指点,几个人刀削斧劈,不多时造了一扇大门出來,装在门框里。
   祁遠試了試门装得还結实,然后提着袋子到叶媪的住处,留够了鹽巴,按照云蒼峰的交待,沒有多給。
   朱老头精神不坏,口沫横飞地吹了半个时辰,把几个年輕人侃暈,才得意洋洋地住了口。他說得口干舌燥,过棧涎着臉朝叶媪道:「大妹子,有沒有水?給口水喝喝。」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9 09:55 AM 編輯 ]

   叶媪起身進了自己的小屋,拿了瓢水出來。朱老头眉開眼笑,連連謝道:「大妹子真是好人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朱头我看得清,妳命里注定是儿女双全,子孫成群!」
   叶媪递过水瓢,笑咪咪道:「借你吉言。」
   祁遠听这家伙滿口胡掄,連忙放下鹽巴,把朱老头揪了出來。
   朱老头还在咋呼,「怎了!怎了?我說的有啥不对?」
   程宗揚在他腦后拍了一記:「你閉嘴吧。」
   商隊的汉子牽过馬匹走騾,束好貨物,准备停当。众人向叶媪道了謝,然后上路。程宗揚道:「朱老头,怎么走?」
   朱老头还在生祁遠的气,一臉不樂意,指着來路道:「回去,过了村子再說。」
   程宗揚和祁遠倒抽了一匣凉气。
   那村子看似平常,但一晚上沒见什么人走动,連灯光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气氛說不出的詭异。再想到村口那个沾血的草結,几个知道背后原因都忍不住发寒。出门在外,平安第一,这种险地最好能避就避。
   朱老头得意起來:「看把你們吓的!这村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走过沒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拉倒吧。」石剛搶白道:「我昨天才問过,人家叶大娘說这村子十几年沒外人來过。」
   程宗揚試探道:「咱們能不能繞过村子,正东面跟花苗人会合,再一道往南走?」
   朱老头翻了翻眼,嘴里嚧了两声,把頷下的山羊鬍吹得老高。
   祁遠打量了一下周圍,不禁苦笑起來。面前的村落依山而建,想繞过村子等于是在山里再開一条路來,談何容易。
   昨天已近黃昏,众人急着投宿,沒有留意村子的模样。这时天色大亮,众人才发現,眼前整个村子都被巨大的蕨类植物所覆盖,偶尔出現一座泥土垒成的房屋,上面也爬滿各种藤蔓。村內一片寂静,沒有任何人类和动物的声音,昨天遇到的几个村民,此时也不见踪影。
   村口四凶煞結給众人心里留下濃重的阴影,隊伍中沒有一个人作声,各自牽着馬匹悶头赶路。
   走在前面的祁遠忽然停住脚步,臉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程宗揚赶过來,低声問道。
   「瞧。」祁遠用手指了指,小声示意。
   路上放着一片剛砍下來的芭蕉叶,叶上放着三只用藤条編成的筐子。一只筐子摆着两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另一只盛着灰褐色手掌大小的皮毛,一块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最后一只的物品放得很零乱,几件色澤黯淡的首飾,几粒石子串成的項鏈,还有十几枚古旧的銅銖。
   程宗揚道:「这是什么的?」
   祁遠还沒回答,朱老头已经伸过头來,搶道:「山里人不懂得怎么做生意,遇到商隊路过,就把东西摆出來,人不露面。你看中就拿走,放着貨擱在筐里。」
   云蒼峰下了馬,低头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拿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山岩,灰扑扑的不起眼。但一角却被鑿開一小块,对着阳光一看,里面緑汪汪看王出有多深,竟是一块難得的璞玉。
   云蒼峰反覆審視良久,呼了口气道:「程小哥,单是这块石头,貴商館此行就不亏了。」
   祁遠似信非信地接过來,眼角也突的一跳,失声道:「龙睛玉?」
   云蒼峰点了点头。
   程宗揚拿过來,只覚那石头沉甸甸的压手,外表看起來跟普通的礫石沒有太多差别,但破碎的一角閃动着藍緑的光澤,犹如蒼龙的睛瞳。
   「这东西值多少錢?」
   祁遠咧了咧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见过有御法师把乇琢成戒面戴在指上的,据說能讓施法速度加倍。那价格,嘖嘖……指尖大小一块,就要好几百金銖,說不准还是被人用过的。」
   手里的璞石足有拳头大,另一块虽然沒有破口,但体積也不小,如果里面都是龙睛玉,可算得上是一笔橫財了。
   祁遠道:「云老哥,这个怎么作价?」
   云蒼峰摇了半晌头,道:「老夫也沒想到此行会遇上龙睛玉。我帶的絲綢这些山民也未必想要,还是你們留着吧。把鹽巴都放下,上面抹平,不要留尖。」
   云蒼峰指点說把鹽巴抹平不留尖,祁遠是知道的,意思是这点貨并不足以支付璞石的价格,下次再來还要补償。但几匹騾子馱的鹽巴还有三百來斤,若都放下,祁遠倒有些不舍起來。万一这璞石里并不是龙睛玉,或者只有看到的那一層,拿几百斤鹽巴換,那吃亏就大了。
   程宗揚瞧出他的不舍,笑道:「怎么?怕上当?」
   祁遠苦笑道:「倒不是怕上当。山里人朴实,沒有咱們那么多花花腸子。只不过我这心里总覚得不踏实……」
   「不过几百斤鹽巴,不如賭一把。」程宗揚对云蒼峰道:「云老哥,这石头我們白湖商館留着,到內陸再剖開,如果有賺头,咱們一人一半。賠了錢,都算我的。」
   云蒼峰道:「无功不受禄。我若拿了,那不就白撿五成利潤?」
   「怎么是白拿?如果不是云老哥的慧眼,我就是拿在手里也不識貨。这五成利潤,就当云老哥的簽定費好了。」
   云蒼峰略一思索,展眉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祁遠在另一只筐子里翻了翻,「是些鼠皮。不值多少錢。」
   程宗揚道:「也留着吧。放几样东西,不吃亏就行。」
   說着程宗揚隨手翻揀最后一口筐子。筐里的物品多半是山民从外面得來的,不知放了多少年头。几件首飾都黯无光澤,銅銖也銹迹斑斑。忽然他目光一閃,接着心头狂跳起來。
   筐子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体,它是一个不規則的长方形,黑色表面積滿灰土,背面光滑,正面排列着几行大小不一样的按鈕﹣﹣如果自己沒有認錯,这該是一支遙控器!
   程宗揚心里怦怦直跳,脫口道:「这是哪里來的?」
   祁遠和云蒼峰摇了摇头,都露出茫然的表情,顯然从沒见过类似的物品。倒是朱老头在旁看了两眼,老气橫秋地說道:「这是山里人用的小东西,拿來砸核桃的。」
   砸核桃?程宗揚彻底被震惊了。山里人砸个核桃还把工具做的这么講究?
   「老头儿,你不会以為这东西是……」
   程宗揚还沒說完,朱老头就拿过遙控器,掄起來往筐上一砸。
   「……是鉄的吧?」
   「啪!」
   遙控器背面的盖子鬆開,掉出两枚奇怪的电池。
   「咦?」朱老头納悶地說道:「怎这么輕呢?」說着掄起來还要砸。
   「停!」程宗揚一把攔住他,不由分說地把那支酷似遙控器的物品搶过來,塞進背包。
   「这个我要了。」
   璞玉被祁遠貼身收好,那些不值錢的鼠皮隨便塞進行李。商隊把所有的鹽巴留在芭蕉叶上,頂部抹平。云蒼峰又加了一串銅銖在上面,众人这才离開。
   程宗揚緊緊搗住背包,腦中乱紛紛的,一时理不出头緒來。虽然看不出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物品,但它的形制、曲錢、結构,握在手中的触感,无一不告訴程宗揚,这是一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遙控器。問題是它為什么会出現在这里?難道在自己之前,曾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
   程宗揚回过头。那个小小的村寨隠藏在群山间,周圍都是莽莽大山,沒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昨天他們開出的小路,只二天时间,就被新长的藤蔓和蕨叶掩沒。如果不是朱老头領着,誰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老四,四凶煞是什么东西?」
   祁遠臉色微变,低声道:「当心,在南荒这可是禁忌,不敢乱說的。」他朝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四凶煞是南荒流傳的四种惡鬼:,炎煞、江煞、阴煞和虎煞。傳說这四种凶煞在南荒山水间游蕩,帶來各种灾禍,平常人都避之不及。」
   「那他們还扎了草結?」
   「有些村子跟人結仇,被欺負得很了,把整个村迁到山里,全村人都拜这些凶煞。那些草結是用來給凶煞指路的,指望它們帮自己复仇。这些村子的人怨气大,把外面的人都当了仇人。外人不知底細,進了村子,少有活着出來的。」
   祁遠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咱們算是运气好,沒沾惹到村里的人。」說着又不放心地去摸那块龙睛玉。
   凝羽仍騎在馬上。她的傷势遠比預料得嚴重,三天來仍沒有多少起色。那天她与鬼王峒武士纏斗了一日一夜,虽未受傷,但真元几乎耗尽。
   西门庆留在她体內的阴寒之气,已经在她子宫內蟄伏良久,与程宗揚交合时,这股阴寒之气蠢蠢欲动,但因為程宗揚真阳太过濃郁,将它强行克制下來,未曾发作。她真元一弱,这股阴寒之气趁机肆虐,重創了凝羽的经路。
   花苖新娘給凝羽留了几丸丹药,用來調理她受創的经脉,但凝羽丹田的气息仍是一片紊乱,即使再过十余日也未必能够运用自如。
   凝羽回过头去,遠遠看到那老媪坐在那幢孤零零的石屋前,籃子放在手边的地上,那文光亮的长髮散在膝上,一手挽着,一手拿着那把黃楊木梳慢慢梳理。
   与凝羽目光一触,那老媪滿是皺紋的臉龐慢慢笑了起來,嘴唇輕动着,彷彿在說着什么。
   凝羽无由地感到一陣惡寒,整条脊骨都彷彿在冰冷的水中,忍不住嬌躯发抖。
   「怎么了?」程宗揚一把扶住摇摇欲墜的凝羽。
   凝羽咬住发白的唇边,良久搖了摇头。
   程宗揚鬆了口气,「妳看妳,还說能撐得住呢?差点就摔下來了。」
   凝羽不敢再回头再看,但身后叶媪那两道目光像冰刺一样,彷彿要穿透她的背脊。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0-4-24 09:39 PM 編輯 ]

第二章 旱洪
   林间遠遠傳來花苖人用樹叶吹出的哨声。祁遠扯了片叶子,用哨声回應。
   「他們在林子里等。」祁遠臉色发黃地苦笑道:「早知道我也不進村了,一晚上都沒合眼。」
   朱老头兴致不錯,騎着他瘦驢眉飞色舞地說道:「昨晚我可做了个好梦,梦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來。死乞白賴要給老头我做老婆。仙女头髮那个长啊,味道那个香啊……我飞啊!飞啊……」
   吴战威砍開一片巨大的蕨叶,笑道:「你不会是梦到姓叶的老太婆了吧。」
   朱老文「吭哧」几声,恼羞成怒地說道:「胡說!」
   祁遠道:「朱老头,你那会儿說人家儿女双全,子孫成群﹣﹣那不是当面罵人家的嗎?」
   「怎是罵人呢?怎是罵人呢?」朱老头不高兴地嚷嚷道:「我說的不都是好話嗎?」
   「好話?」祁遠嗤了一声,「人家无儿无女,老公也早死了,你还說她往后儿女双全,那不是找罵嗎?」
   朱老头悻悻然說道:「老公死了怎么样?難道不能再嫁?」
   「成,你去跟她說去。」
   朱老头「哼哼」两声。「說就說!俺走南闖北几十年,怕过什么!」說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慘叫一声:「哎喲……我的亲娘哎……」
   朱老头从驢背上滾下來,捂着肚子連滾帶爬鉆進蕨叢,片刻后「澎」的一声悶响,一股臭气弥漫着飄來。
   「呸!呸!」吴战威等人笑罵道:「朱老文,要出恭你也不滾遠点儿。」
   朱老头在蕨叢里「哼哼唧唧」老半晌,才勉强提着褲子出來。他那張瘦臉顏色发青,一边走一边彎腰吃力地捧着肚子,哼哼道:「亲娘哎……这是吃着啥东西了?差点把腸子都拉出來……」
   「該!」石剛道:「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出來,你就消停了。」
   朱老头用手指戳着石剛:「石头,你就学坏吧,我这么大歲数,还咒我,缺德不缺德啊……哎喲!」
   一句話沒說完,朱老头又提着褲子,屁滾尿流地鉆進蕨叢。
   众人一陣轟笑,祁遠也齜了齜牙,笑容却有些发僵。
   还沒走到花苖人的地方,朱老头就拉了五六次。最后一次从林子里出來,老头連腰都直不起來,眼窩也陷了下去,走路直打晃。
   程宗揚道:「云老哥,情形有些不对啊。」
   云蒼峰拈鬚笑一声,「这就对了,朱老头这会儿吃点苦头,总比糊糊涂涂送了命强。」
   「是姓叶的老媪做的手脚?」祁遠道:「万一朱老文拉肚子走不动路,咱們陷在这大山里,可就麻煩了。」
   云蒼峰摇了摇手,「不妨。那老媪若是动了殺心,他豈能活到此时?如今只是拉拉肚子,这朱老头已经是运气了。」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驢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石剛把水囊递过去,「早上燒的熱水,还温着呢,喝一口。」
   朱老头哼哼道:「石头啊,我就知道你心好……这水大爺不喝了,給大爺拿点酒……」
   石剛气不打一处來,「都这时候上了还饞酒,泄死你拉倒!」
   面前的蕨叶忽然「嘩啦」一声,倒了下去,一名胸刺着紋身,肩膀包着綳帶的壮汉子現身出來。
   「卡瓦!」程宗揚叫道。
   赶來接應的花苖汉子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山祁庇知,我們打了一头野猪,已经燒好在等你們。」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头比牛犢还大的野猪。武二郎赤膊立在火边,正拎着刀,两眼緊盯着火候,将烤透的猪肉一片片切下來,挑在蕨叶上。
   这厮在商隊里属于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和花苖人在一起立刻換了副嘴臉,殷勤得令人齿冷。程宗揚諷刺道:「二爺,勤快啊。」
   武二郎嘿嘿笑两声,对程宗揚的諷刺毫不在意,顯然心情不坏。
   程宗揚笑咪咪道:「二爺这是給花苖当上门女婿了?往后不打算跟咱們一起走了吧?」
   武二郎小心切下野猪后腿一块烤得金黃油亮的好肉,对跃跃欲試的阿夕道:「这是給族长的,别踫!」
   阿夕哼了一声,又白了程宗揚一眼,嘟着嘴走開。
   武二郎这才說道:「反正順路,到了白夷族再說。」
   「什么叫到白夷族再說?」
   武二郎不耐煩地說道:「反正誤不了你的事。喂!再給我一个銀銖。」
   这些日子程宗揚大致了解到貨帀在这个世界的購買力。在南荒一枚銀銖差不多能買一百斤稻米,或者够一个人一个月基本生活費用的開銷。事实上南荒流通的大多是成串的銅銖,每串一千枚称為一貫。由于銀銖稀少,一枚銀銖差不多能換一百一十枚銅銖,比內陸的折換率还高了百分之十。
   程宗揚戒备地說道:「做什么?」
   「少廢話,給不給吧?」
   「不給!」
   见程宗揚態度堅决,武二郎軟了下來,「大不了二爺多給你干一个月。快点儿,二爺有急用。」
   「急用个屁啊!这荒郊野外,你拿銀銖往哪儿花?」
   「你管我呢!有用就是有用,就一个!」
   正說着,一个女子从林中出來。她身村頎长,細腰丰臀,凤目紅唇,容貌比鬢側的鮮花还要艷丽。她披着一条嶄新的絲綢,整匹緞子沒有裁剪,綢端从肩头繞过,然后从背后橫纏,裹住高聳的酥胸。再从腋下折了一彎,斜着从白滑的腰肢掠过,束在腰间。綢尾低垂掩在她修长的小腿中央。
   那匹絲綢是純白的顏色,上面絵一朵碩大的牡丹花,花枝金紅交錯,色彩艷丽奪目。这样的絲綢只能用來做外衣,絲綢貭感强,又是白色,若是身材略差不些,皮肤稍暗一些,都難以穿出那种华美的效果。而花苖的女族长却把这絲綢当成褻衣,直接拿來貼身穿着。她身材出众,雪白的肌肤与絲綢华丽的光澤交相輝映,未经裁剪的綢緞隨便往身上一披,就彷彿是給她量身定制的一样精美絕倫,襯着她雕塑一样艷丽的五官,更顯得体態丰穠合度,雪肤花貌艷光四射。
   程宗揚羡慕地悄声道:「武二,原來你拿了我的絲綢,是討好族长來了。看不出你这家伙傻大黑粗的,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好艷福啊,武二。」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你以為呢。」接着又虎起臉,「給个銀銖!不給就搶了啊。」
   「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錢也花不出去,你要銀銖干嘛?」
   說着程宗揚目光一閃,看到苏荔胸側嵌着一枚亮晶晶的物体。那絲綢一角掖在她胸口,两团飽滿而充滿弹性的乳峰高高聳起,露出胸部白嫩的乳肉。上次給武二郎的那枚銀銖,这时就嵌在她胸側絲綢交叠的地方。銀銖中间打了个圓孔,被作成一枚鈕扣,防止絲綢光滑表面从胸前滑脫。
   「哦!原來……」程宗揚竪起手指,一瞬间恍然大悟。
   武二这厮看起來生猛,心思可够活的。看到花苖人对絲綢的喜愛,这厮就动了心,从程宗揚手里敲了匹上好的絲綢來討好苏荔。苏荔果然愛不釋手,地处荒郊,无处裁剪,她直接拿整匹綢做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來。
   絲綢本身柔軟光滑,既沒有系帶又沒有扣眼,根本无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底,把自己唯一一枚銀銖拿出來,送給苏荔作鈕扣。但銀銖只有一枚,这会儿只系了絲綢上面一角,下面还沒有系。也就是說,苏荔絲綢下面的身子是光着的。这也難怪,对于生长在南荒的蛮夷來說,多半还沒有禸褲的概念。
   程宗揚忍笑摸出一枚銀銖,低声道:「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手可够巧的。」
   武二郎一把搶过銀銖,手一揮,把程宗揚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揚現在身手比当初來的时候敏捷了許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沒有当場出丑。
   搶到銀銖,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銀銖,两人一同走進樹叢。
   再出現时,苏荔下身的絲綢已经折成裙状,綢尾从裙內掖起。那枚銀銖綴在她腰側,上面打了孔,用細皮繩穿着。
   程宗揚遠遠朝武二郎竪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揚起臉,只当沒看到。
   接下來一連几天,众人都在朱老头帶領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沒有人迹的荒野,即使云蒼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沒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再沒有遇到半个生人。
   隨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不住变化。連綿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流的進入,蕨叶叢生的雨林漸漸被裸露的紅土所代替,土地的貧瘠使植被漸漸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來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彷彿从來沒有人行走过,充滿了洪荒气息。商隊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后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彷彿他們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丟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驢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飯的时候就精神抖擻。
   「人是鉄,飯是鋼!」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說:「我老人家活这么大歲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開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傳秘方,你可記住了,千万别告訴旁人。」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丟不起那臉。」程宗揚沒好气地說道:「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們这会儿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連耗子都沒有,你不是領錯路了吧?」
   「你听誰說的?」朱老头嗤之以鼻,「白夷那地方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嗎?」
   程宗揚沒打算跟他争辯,「問題是咱們离白夷族还有多遠?你沒见云执事那么隠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嗎?」
   朱老头大刺刺道:「他急不急的,關我屁事。」
   程宗揚道:「恐怕还真關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誤了我們办事,云执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
   朱老头臉上变色,小心說道:「不会吧?云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導的錢我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銀銖,你怎么不去搶呢?」

   朱老头苦着臉道:「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掙点儿錢当棺材本嗎?」
   「这会儿說实話了?」程宗揚道:「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帶着我們在山里瞎轉呢。一句話,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們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放还不簡单?」朱老头突然间振作精神,快跑几步竄上驢背,扯開喉嚨喊道:「快跑啊!过蛟了!」
   众人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澗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細流。朱老头突然來这一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揚正要開罵,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然变得渾濁。緊接着,一陣悶雷般的声音从上游傳來。
   众人立刻反應过來,花苖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人一一接應上來,戴着面紗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絆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遠、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騾馬的繮繩往岸上扯。云氏商会的軍士虽然訓練有素,却沒有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們都習慣性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領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后。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云蒼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軍士牽着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軍士落在后面。那陣悶雷的轟鳴越來越近,已经上岸的易虎喝道:「弃馬!」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揮出背后的尖槍。一名軍士揚手攀住槍杆,易虎腰身一擰,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來,河道里还有几匹騾馬沒來得及拉上來,他一把扯断馬匹的背帶,将貨物甩到岸上,然后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揚已经牽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繮繩,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騰的水声越來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馬匹都嘶鳴起來。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紅色的河水从河道拐彎处冲出,彷彿狂奔的烈馬,吼叫着闖入河道,将两側的岩石都帶得滾到水中。
   水一向給人温柔蜿静的感覚,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剛才还是涓涓細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許高,奔騰的怒流彷彿要将脚下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轟鳴声震耳欲聾,令人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槍刺進岩綘,只需要一縱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道间,身后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槍从岩縫中拔出,迎着洪水跃去,抬槍一挑,槍鋒准确地从易彪腰側刺过,穿透他衣服內的战甲,接着力貫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來。
   山洪來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剛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沒來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來还有机会脫身,他却大喝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許,从水中将那名軍士撈出,拋到岸上。
   那軍士蒼白而年輕的面孔一閃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衛相比,他身材单薄了許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掙扎着,想抓住什么似的。
   山洪卷來,易虎沉腰坐馬,脚下使出千斤墜,釘子一样牢牢釘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擊,脚下沒有挪动分毫。
   众人緊懸的心臟略微鬆驰一些。易彪張臂抱住那名軍士,推到河岸高处,他顧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應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夾在混濁的浪花中,从上游滾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汉子悶哼一声,嘴角涌出一股血絲。就在众人注視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隨即被洪水吞沒。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顧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攔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彷彿在抖动,众人紛紛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掙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緊緊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來的軍士渾身都濕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來得极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鈡,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滿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馬走騾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馬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渾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說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說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誰命大。运气好不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我哥。」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啞。
   吴战威去怕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蒼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貴主人心意已决……」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4-23 09:47 PM 編輯 ]

第三章 历史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沒到,他已经鉆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嚴嚴实实。
   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說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揚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帶我們走山澗!」
   「天地良心啊!」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沒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納悶:「沒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祁遠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來。山里人說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找水,叫旱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朱老头連連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苖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騾馬損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貨物損失得倒不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識过山洪的威力之后,也沒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澗。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誰都沒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沒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們也不会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臉道:「丫头可别乱說。要不是我,你們能找到路嗎?再說了,我老人家說話的时候,有妳插嘴的份儿嗎?」
   阿夕手指刮着臉皮:「老不羞!」
   「嗨,妳这丫头,当心将來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語甜甜称呼道:「阿普,你的驢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驢屁股上趴着一只張牙舞爪的蝎子。驢子似乎覚得有些痒,不滿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擊,立刻舉起尾鈎,狠狠釘進驢臀。
   驢子嘶鳴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驢背,三下两下跳進灌叢。
   朱老头摔得灰头土臉,一手扶着腰,帶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該!讓你乱說!」
   程宗揚回过头,发現謝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一样和煦地笑了起來。
   「剛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謝兄己经先一步上了岸,」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莫非謝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謝艺点了点头,「这些年來,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嘯……都遇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頂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積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样光亮,讓人不敢惊动。在大海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鮫人。他們用海采來的明珠,來交換我們携帶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亡。」
    隔了一会儿,謝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永遠都在最難靠近的地方。与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們的生命顯得那么渺小。」
   程宗揚品味着他的話,沒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細。良久,程宗揚道:「謝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揚打開背包,拿出那支遙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覚得難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視遙控器小了一半,顯得更為袖珍。不知道是因為年代过于久遠,还是本身就沒有刻印,按鍵上沒有任何字迹。程宗揚只能猜測較大的一个是開關鍵,中间排列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鍵,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頻道控制鍵。这种形式的物品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視遙控器在結构上完全一样。
   謝艺仔細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沒有。」
   程宗揚不知道自己該高兴还是失望。連謝艺都沒见过,看來这个世界認識它的人真的不多。
   但問題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遙控器。它的貭地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輕但很堅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沒有在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說它們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极和負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礦物貭。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揚得出結論。
   而这个結論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讓程宗揚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遙控器?
   唯一的解釋,也許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揚猜測,那位穿越的前輩大概是一位資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的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制了这支遙控器作為紀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態不足以讓程宗揚所關心的問題。最重要的是,除此外外,他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上了年紀的人经历一般更為丰富。
   程宗揚攀談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云蒼峰牽着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揚試探道:「是……秦始皇?」
   云蒼峰点头道;「春秋以后,是為战国。七雄紛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內,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說英雄……还要数大秦的趙鹿候!」
   程宗揚腦中有些发暈。大秦趙鹿候?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駕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項羽。鉅鹿一战,大敗秦軍二十余万。楚軍趁势西入函谷關,兵圍咸阳。秦軍百战之师土崩瓦解,圍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崩駕,天下都以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亡在即。」
   云蒼峰声音变得激昂起來:「趙鹿候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內侍,却殺伐决断,先誅權臣李斯于咸阳鬧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嬰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余,夜襲楚軍,在渭水之畔大敗霸王項羽。收大将韓信,复關中之地,最后大战垓下,迫使霸王烏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瀾,存社稷,可謂英雄!」
   这段詭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揚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絕对沒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內容。
   難怪自己在王哲軍中会看到秦軍的身影,原來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沒有滅亡。而秦国之所以沒有滅亡,是因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趙鹿候,帶領秦軍絕地反擊,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殺。
   問題是,这个趙鹿候是怎么蹦出來的?
   「鹿候非但战功顯赫,文治更為出众。他以法家為宗,车同軌,書同文,行郡縣之制,遺澤一至于今。」云蒼峰道:「秦三世以鹿候功高拜其為王,鹿候推辞不就,只拈鹿為号,請封鹿候,隨即退居終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𥘵不絕。」
   說起古时賢达的风節,云蒼峰慨叹不已。程宗揚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腦作弊一样不可思議。这个趙鹿候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為己有,什么書同文,车同軌……臉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揚費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說的趙鹿候……他叫什么名字?」
   「鹿候乃趙国世族子弟,弃家入秦,三十歲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鳴惊人。鹿候遂以趙為氏,单名諱高。」
   趙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監!
   程宗揚在心里罵道:就是你們这些不講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八糟,讓我想作弊都沒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搶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監……
   程宗揚打了个寒噤。当初帶着情趣內衣穿越,他認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沒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蒼峰擊節贊叹的这位大英雄生出一絲同情。这位前輩能咬牙堅持下來,还真是挺不容易……「既然这样,」程宗揚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会有汉呢?」
   云蒼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斬白蛇起家的刘邦嗎?」
   「不錯。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為汉王,趙鹿候擊破楚軍,唯有高祖一軍独全。霸王烏江敗亡,高祖遂以汉為号,率軍暗渡陳倉。趙鹿候聞訊,揮师回援。秦軍轉战千里,汉軍以逸待劳,本來負多胜少,但趙鹿候慧眼識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韓信,一連数战,汉軍竟然沒占到半点便宜。两軍相峙数月,最后趙鹿候在鴻门設宴,邀高祖赴会。」
   云蒼峰臉上露出笑容,撫掌道:「这一場鴻门宴可謂是千古絕唱。高祖仅帶謀士張良一人赴会,趙鹿候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擲杯為号,謀刺高祖,并且嚴令軍中戒备,不許一人逃脫。」
   程宗揚暗道,那个穿越的趙鹿候肯定是讀过鴻门宴,决心在他創造的历史中完成項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趙鹿候吸取了項羽失敗的教訓,还搶在刘邦之前收服了韓信,難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嗎?
   云蒼峰撫掌道:「誰知高祖席间藉口尿遁,暗中潜入韓信帳中,只用了一句話,便說服韓信舉兵反秦。趙鹿候功敗垂成,遂閉關自守,不再有东進之意。」
   程宗揚愕了一会儿,「他說了一句什么話?」
   「事成,以汝為齐王。」
   程宗揚瞠目結舌。
   趙鹿候这个拿着通關秘笈的穿越者也沒能斗过刘邦?誰能想到,天才的政治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張空头支票,就騙走了政治盲韓信。
   難怪趙鹿候会退居終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历史脫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慣性向着沒有人能够預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讓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冷。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來:「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沒看錯吧?这山洞就是你說的路?」
   朱老头樂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錯不了!」
   「阿普,」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不会讓人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洞,就是山神的寵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揚已经与云蒼峰赶了过來。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進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沒有開口。謝艺牽着他的坐騎,遠遠看着,臉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沒?」朱老头口沫橫飞地說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為了那一个金銖,我老人家才不告訴你們这里的捷径呢!」
   云蒼峰与程宗揚对視一眼,然后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說着当先踏入山洞。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藍的光澤。一群近乎透明的小鱼在水中輕灵地游曳着,蕩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漣漪。
   地下水无数年來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龐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連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閉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蕩,讓人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傳來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閉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苖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暗中俏无声息地移动着。戴着面紗的花苖新娘被她們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名淑女。
   程宗揚已经知道花苖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樂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愛,說話解悶是个好对象。可惜只在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苖女子始終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沒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沒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進入山洞的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暈厥过去。
   当那些护衛也快支撐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領着众人鉆進一个狹小的洞口。在经过一段地獄般的路程之后,眼前出現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積足有两个足球場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噴出,帶來清新的气息。
   这一路走过來,每个人胸口都彷彿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來照路的火把也因為缺氧而熄滅,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釋重負,不等朱老头開口,就掙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臉色蒼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众人感覚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鉛,疲憊已极。程宗揚也眼冒金星,两耳作鳴。他坐下來,背后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所說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內的真气沿经絡行走,周而复始,漸漸的,胸口沉悶的感覚一絲絲散開,呼吸变得順暢。程宗揚振作起精神,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張枯樹皮般的老臉。
   程宗揚本能地一抬头,腦后「呯」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前一陣发黑。
   「死老头!你变態啊!」程宗揚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瑣就多猥瑣,他那头瘦驢被阿夕拿蝎子狠狠蟄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來草药敷住傷口,但走起路來还是一瘸一拐,讓朱老头心疼得嘮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們說好了的,一天一个金銖,你瞧……」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錢。說好的每天一个金銖,先付一半,剩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來軟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却始終痴心不改。
   这次算讓他等到了。程宗揚揚着臉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銀銖來。
   朱老头看到这多賺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縫,連忙伸手去接,程宗揚却把手移開。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嗎?」
   「见过!见过!」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揚对这老家伙的信口開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說好了,你要再給我胡扯,咱們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導。一天一个金銖,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雇來!」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程宗揚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揚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蒼瀾的太泉古陣。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讓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顏覌色,看出程宗揚对太泉古陣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來:「那地方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來砸核桃、打院墻、叠猪圈……」
   程宗揚沒理会他的瞎扯,問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蒼……」朱老头拍了半天腦袋,最后道:「反正是个挺邪门的地方。据說山里的狐狸、野獾什么的進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揚沒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銀銖一丟,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枚銀銖,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彷彿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謝艺緩步过來,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凝羽閉着眼,背后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看似不像有傷在身的样子。但程宗揚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綳緊,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揚把手放在凝羽額上,凝羽双眼霍然睜開,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揚胸口擊去。掌緣触到他的衣服才費力地停了下來,手指微微痙挛。
   凝羽臉色雪白,額头却像火一样熱得燙手,沒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紙一样发脆,烏黑的髮絲变得干枯,零乱的髮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揚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嫵媚。
   「給我一点水。」
   程宗揚一手摟住凝羽的肩膀,然后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几口,忽然猛地嘔了出來。
   程宗揚已经隠約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沒有住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喊道:「樂明珠!」
   戴着面紗的花苖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張望,聞声立刻跑了过來。阿夕一把沒有拉住,急道:「珂婭!妳不能……」
   樂明珠一把揭了面紗,「有什么……哎喲……」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樂明珠一头撞進苏荔怀里,沒等众人看清她的面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紗,掩住她的面孔。
   「苏姐姐……」樂明珠可怜兮兮地喚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說話都小心翼翼,早就悶坏了。
   苏荔摟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說道:「把凝羽姑娘扶过來。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們沒有拒絕程宗揚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揚堅持要留下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樂明珠的身分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臨时撐開的帳篷里,程宗揚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覌堂的療傷手段。那是法术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樂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后把手浸在一口盛滿清水的銅盆里,小心念誦着什么。
   「师傅說,一滴水有八万四千条虫。要念咒驅虫,才是医者用的凈水。」
   樂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干,然后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她的脉门,一边看着她擰緊眉头,半閉着眼睛,聚精会神地診脉。
   程宗揚握着凝羽另一只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熱,程宗揚心头也时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樂明珠訝然抬起眼睛,「她的傷势沒有发作啊?」
   程宗揚沉默片刻,「也許不是因為受傷。」
   樂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試了試凝羽額头的温度,「体熱意煩,肌僵而顫,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臉色沒有发赤……」樂明珠郁悶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開凝羽的襟領,将她翻过來,又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頸后仔細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只木制的小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細針。
   樂明珠小心辨認着穴道,然后将毫針刺入凝羽頸后半寸,手指輕輕点动。以針点刺大椎穴是治療惊风的常见手法,但樂明珠扎針时,銀針上却有淡淡的光芒閃动,盤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緊牙關,隨着雪白的頸中漸漸滲出血痕,身体的战栗也漸漸減弱。忽然她緊綳的皮肤一鬆,收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來,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滿了晶莹的汗珠。
   樂明珠剛鬆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揚,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脫出,旋身扼住樂明珠的脖頸,将她推到一边,发紅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揚,顫声道:「給我……」
   程宗揚喉头滾动了一下,片刻后,慢慢張開手臂。凝羽露出蒼白而嫵媚的笑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臉頰埋在他胸口,双臂越來越緊。
   「給我……」凝羽呢噥着說。
   「砰」的一声,一只小手切在凝羽頸后。凝羽僵硬的身体掙扎了一下,然后昏迷过去,軟軟伏在程宗揚怀中。
   樂明珠一掌擊暈凝羽,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來。她一手捂着喉嚨,抽噎着說道:「她抓得我好痛啊。」
   程宗揚喉中又苦又澀,半晌才說道:「我知道她的病。」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0-4-26 09:26 PM 編輯 ]

第四章 穿山
   「这就是你說的药嗎?」
   樂明珠有些怀疑地撥弄着掌心紅緑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飄散開來。程宗揚呼了口气,右側的太阳穴又開始隠隠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沒有再服用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沒有表現出太多不适,讓程宗揚以為她已经能抗拒药物的成癮性﹣﹣畢竟她以前服用的剤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揚才发現,麻古这样成癮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沒有经历过現代工业化污染的人們來說,有着怎样的殺傷力。
   受傷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開隊伍一段时间,程宗揚以為这只是她的怪癖。現在想來,也許凝羽是有意回避他們的視綫,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癮发作时失態的样子。
   在离開熊耳鋪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漸摆脫了毒癮。但緊接着,她在与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傷,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傷势,还每天承受着毒癮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隠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連程宗揚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費了凝羽大量精力,縱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撐。
   程宗揚嘴唇緊緊閉着,「是我的錯」这句話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沒有說出來。如果認錯有用的話,他可以認一万个錯。
   樂明珠反覆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揚犹豫了一下:「毒品。」
   樂明珠拔下髮上的釵子試了試,「好像沒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程宗揚发現很難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釋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妳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嗎?」
   樂明珠笑得眼睛彎了起來:「我师伯最喜欢喝酒,和你們商隊那个瘦子一样,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說,要配副药治治师伯的酒癮。咦,你是說这种药也会讓人上癮嗎?」
   「很像,但比酒癮更厉害。」程宗揚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內的毒性清除掉。」
   樂明珠為難地說道:「这种毒药我从來都沒见过。而且……」樂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揚道:「光明覌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難住光明覌堂门下呢?我相信妳。」
   武二郎中了蜜羅汁,差点儿連命都丟掉,結果潘金蓮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讓程宗揚平添了許多信心。現在同行的只有樂明珠一名医生,无論能不能成功,至少比他們这些强些。
   被程宗揚一夸,樂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們光明覌堂的医术天下无双?世上沒有什么毒药能難倒我們光明覌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說,程宗揚反而有些担心起來。
   樂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訝道:「凝姐姐身子好輕呢?」
   ***
   淡淡霧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又大又薄,彷彿一幅翠緑而透明的碧紗籠罩在头頂的天空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这層紗幕,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蘿的灌木、枝叶濃密的蕨类、茂盛的草蔓……一層層錯綜雜陳,形成一片滿目葱龙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猛然看到滿眼的緑色,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絲喜悅。連苏荔都忍不住彎下腰,从花叢中采下一朵鮮艷的紅花戴在鬂側,轉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讓武二呆头鵝一样一陣傻笑。
   程宗揚懶得理他們两个眉來眼去,他揮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商隊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們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峽谷。四面群山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彷彿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霧漸漸散開,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彎拱中,現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秀之处,形状宛如一仲屈側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腦后,揚起头,身躯向一側微微傾斜,彎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剛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隨意梳理着长髮,佣懶而曼妙地層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綫。
   遠遠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沒有破坏山峰的美態,而是使她平添了許多生机,顯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維妙維肖的妙態,讓程宗揚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來的艺术品,但如此巨大的規模遠遠超出了人力的范圍。山峰上密布着蒼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看不到任何斧鐅的痕迹,讓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揚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說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鬍一翹:「可不是嗎!你别瞧那水緑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玩意儿!那緑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層,下面全是爛泥。人陷進去,想撈都撈不出來!」
   云蒼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來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輕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結果都有去无回。」說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剛走出來,俺朱八八敢打包单!这会儿讓你們回头,沒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洞連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螞蟻,能把螞蟻窩搬空,就是神仙進去也出不來。」
   謝艺仰起臉,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彷彿沉浸在这難得的美景中,久久沒有作声。
   祁遠也凑过來:「云老哥,傳說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蒼峰点头道:「不錯。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產珠数斗,有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貴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揚不以為然。
   在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規模的人工養殖,珍珠早已不是什么珍貴物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沒有什么吸引力。
   謝艺从山上移開視綫,笑道:「程兄不想尋一粒夜明珠帶回去嗎?」
   程宗揚笑着道:「謝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傳說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來的程宗揚面前,再好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蒼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領着众人繞过湖群,蜿蜒朝那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揚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滿水草,濃緑草叶在水中微微飄浮,柔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剛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說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賣好几个銀銖呢。」
   一名年輕的奴隶睜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問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彷彿就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他忍不住跳進湖里,彎腰撈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沒有啊?」
   石剛哈哈大笑:「你搖能摇出个屁啊,砸開不就知道了!」
   云蒼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頓时变了臉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轉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開,却发現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來。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來。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得越深。
   奴隶剛踏進湖里还不明顯,这时一開始掙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沒过脚背,一轉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剛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沒有构到,急得石剛大喊:「快把手伸过來!」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蒼峰開口的同時,祁遠也发現情形不对,他丟開馬繮飞奔过來,这时淤泥已经淹到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吴战威把一卷繩索扔了过來。
   石剛跃起身,一把接住繩索,抖開拋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揀起繩索試圖纏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沒有纏住。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又往下陷了尺許,已经陷到胸口。
   石剛瞪着眼,叫道:「誰帶着长兵刀!套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隊伍后面的易彪擲來一根长矛。
   石剛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遠攔住,低声道:「晚了。」
   石剛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來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一功了。」祁遠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剛怔住了。
   淤泥漸漸陷到奴隶頸下,濃緑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彷彿一張柔軟的緑毯,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緊繩索,吃力地說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細碎的气泡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彷彿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遠一刀割断繩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財莫要貪。」朱老头語重心长地說道:「 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剛低着头一言不发。
   謝艺见程宗揚皺眉,一手揉着太阳穴,問道:「怎么?头痛嗎?」
   程宗揚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記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輕人,因為扶釺,一只手被鉄錘砸傷。自己把他挑來走这趟南荒,本來想自己開溜时方便一点,沒想到却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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