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落日故人情
野渡無人舟自橫。
此非野渡,而是江心,卻有一艘舟船橫泊,擋住了郭旭等人的去路。
船上無人。
祇因舟船的主人如今已在郭旭等人坐船之上。
久聞長風鑣局郭大少大名,青衣樓僻處江南無緣得見,今日有幸,怎能不盡地主之誼。一名白衣文士微笑拱手道。
郭旭與程鐵衣護住身後的楚楚及采玉,郭旭朗聲道:在下便是郭旭,愧領盛情,不知青衣樓哪位樓主當面?
耳聞程大小姐博聞強記,有女中諸葛之稱,不知能否道出鄙人等得來歷。一個手持銀槍年約五旬的老者陰驁驁道。
程采玉踏前一步,與郭旭相視一眼,轉頭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妄言一二。
看向一名體型高大,肌肉虯結的壯漢,道:足下從上船起一言不發,身上不帶兵器可見對自己雙手功夫極為自信,太陽穴高高隆起,足見是位外家高手,若采玉沒有猜錯,閣下應該是以十三太保橫練功夫成名的青衣第九樓樓主鐵衣生韋連。
青衣樓眾人臉色一變,可見程采玉所言不虛,祇有韋連神情迷茫,左顧右看不知采玉說些什麼。
郭旭知曉采玉用意,久聞鐵衣生韋連天生聾啞,采玉偏第一個找他說話,不過是借機點出場中眾人的武功來歷,讓他有個提防。
采玉此時轉向適才說話的老者,閣下手中銀槍五尺三寸,不帶槍纓,想必便是青衣第三樓樓主斷魂槍蕭錦堂前輩了,聽聞前輩的斷魂槍共有二十四式,凌厲非凡,可惜下盤浮動,美中不足。
蕭錦堂臉上一陣青白,那邊白衣文士撫掌輕笑:程大小姐果然堪稱江湖字典,武林百態信手拈來。心中暗道蕭老兒自恃武藝高強,對自己陽奉陰違,今日被大大落了面皮,還被道出武學漏洞,今後必將苦於應付其他想上位之人,不由心中大快。
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模樣,上身穿著縷金大紅襖,下著翡翠魚鱗裙的女子嬌笑一聲:早說了人的名,樹的影,程大小姐豈是浪得虛名之輩,奴家不再自取其辱了,郭大少,小女子杜雲娘,忝為青衣第四樓樓主,這廂有禮了。說罷道了一個萬福。
杜雲娘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談笑晏晏,嫵媚風騷中又不失英氣,郭旭也是風月場中的浪子,當即微笑還禮。
程采玉掃了一眼郭旭,眉頭一皺,采玉當不得九尾妖狐的誇讚,祇是羡慕杜大娘保養得當,肌膚如此嬌嫩,哪像五十有餘的人。
杜雲娘氣的俏臉煞白,心中暗恨,臭丫頭片子,想學年輕還不容易,回頭給妳準備幾十個男人,讓妳採陽補陰個痛快。
閣下身著白衣,腰懸長劍,青衣樓諸位豪傑俯首聽命,想必就是青衣第二樓樓主白衣神劍陸少卿了,久聞陸樓主劍法出䄂入化,已不在總樓主陳士元之下,幫中聲名如日中天,今日幸會,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白衣文士臉色尷尬,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待要答話采玉卻不給機會,轉向兩名容貌相近的男子。
腥風血雨四把刀,恩怨情讎一筆消。二位手持雙刀,刀柄漆黑,刀長兩尺,刃寬三寸,想必就是青衣第一樓座下人稱血雨連環刀的秦氏昆仲了,既然秦風秦雨在此程采玉轉身朗聲道,有請陳總樓主大駕!
哈哈哈伴隨一陣大笑,橫在江心的客船頂突然破裂,一道人影如同大鳥般飛掠而出,落在船頭。
青衣樓眾高手躬身齊聲喝道:恭迎總座。
郭旭見船頭那人約莫四十來歲,虯髯如鐵,目光炯烔,凜然有威,原來陳總樓主親自前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郭大少不必客氣,陳士元揮手止住張口欲言的陸少卿,轉向程采玉道:程大小姐好心計,好手段,寥寥數語不但道出了敝樓幾位樓主的武功破綻,這引得幾人心緒不寧,女中諸葛,實至名歸。
程采玉面如古井無波,當不得陳總樓主盛讚。心中卻暗暗叫苦,若是祇這幾位樓主,今日雖說凶險,憑著郭旭與鐵衣或許還有幾分勝算,但陳士元武功之高江湖早已聞名,不說其他,祇消纏住郭旭,自家大哥在眾樓主圍攻下雙拳難敵四手,六爺又重傷在身,今日竟是死局。
陳士元仍是笑意滿滿,吾等來意想必郭大少也是清楚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祇要交出翡翠娃娃,今後長風鑣局在江南之地暢行無阻,孰輕孰重,請郭大少自己思量。
世人傳聞翡翠娃娃記載絕世武功,卻從無人見過,陳總樓主也是江湖一方雄主,何以人云亦云,覬覦此物呢?程采玉一旁接口道。
采玉姑娘說得不錯,翡翠娃娃記載武功如何,陳某的確未見,不過但有一絲可能,青衣樓便不會讓其落入其他門派之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如此。
長風鑣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之事已難善了,不過陳總樓主江湖之尊打算依多為勝麼?程采玉仍不緊不慢的說道。
采玉姑娘無需激將,能夠和名滿江湖的郭大少切磋陳某豈能假手他人。陳士元微微一笑,一招手,秦風秦雨二人捧上一口古樸長刀,接刀在手,陳士元以左手中指輕彈刀身,繼續道:此刀名飛廉,以上古風神為名,青銅所鑄,長三尺三寸,重三十三斤,郭大少小心了。
郭旭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緩緩抽出長劍,郭某今日能一會陳總樓主要的狂風刀法,幸甚。
言罷身劍合一,如離弦飛箭直奔陳士元,陳士元一聲長笑,展開身形,迎面而上。
狂風刀法一十三式,一經展開,便如狂風迎面,銳不可當,對手稍有怯意,但有退讓,便先機盡失,若對手硬抗,便會接到連綿不斷十三刀重擊,一刀快過一刀,一刀猛於一刀,陳士元獨創青衣樓,以此刀敗過幾許高手,自己都已記不清了。
狂風難當,奈何驚風密雨。
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柳元的一句古詩道盡驚風密雨斷腸劍法的刁鑽厲害之處。
風而曰驚,雨而曰密,颭而曰亂,侵而曰斜。芙蓉出水,何礙於風,驚風仍要亂颭;薜荔覆牆,雨本難侵,密雨偏能斜侵,愁思彌漫,肝腸寸斷。
二人鬥得難分難解,陳士元忽然一聲長嘯,郭大少斷腸劍名不虛傳,若能再接陳某三刀,陳某解散青衣樓,從此退出江湖,第一刀,狂風掠地。
刀勢如風,四面八方向郭旭席卷而來,郭旭劍光閃動,腳下連踩奇門步法,每一移位均避重就輕,閃虛擊實,身形變換十一次,堪堪躲過了這風卷殘雲的猛烈攻勢。
第二刀,烈火燎天,陳士元拔地而起,飛廉寶刀與他身形完美融合一處,裹起一團光輪,一往無前的向郭旭罩來。
這一刀郭旭竟有無從閃避之感,凜然迫人的刀乞米將他退路全部堵死,再也無法靠身法巧妙閃避,祇得運轉功力以硬碰硬。
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刺人耳膜,采玉驚呼出聲,郭旭竟然消失不見,從甲板上被硬生生砸進了船艙。
煙塵消散,郭旭的身影復又出現,祇是斷腸劍已不見蹤影,原本握劍的右手虎口開裂,顯是受了傷。
陳士元凝然不動,並沒有趁隙出手,見郭旭重新立定,淡淡道:第三刀,天地無情。
住手。鑣局眾人齊聲喝道。
第三刀由程某來接。程鐵衣挺身上前。
不要比了,翡翠娃娃我願楚楚……泫然若泣。
楚楚姑娘不要多言,既然說好領教陳總樓主高招,豈能咳咳……半途而廢。郭旭斷斷續續說。
陳士元微微點頭,郭大少豪氣驚人,可換劍再戰。
不必麻煩,郭某便空手領教這天地無情。郭旭手臂仍在輕微顫動,看來即便有劍也難以握持。
陳士元也不再多言,雙手持刀,如山而立,宛如一個漩渦周邊氣息不斷向他凝聚,連楚楚采玉等不會武功之人也感受到絲絲不適,這一刀若是出手必是陳士元傾力一擊,郭旭帶傷之身必死無疑。
一聲驚呼,杜雲娘飛身躍上桅桿,一指後方,扭頭道:總座,快看。
陳士元隨聲望去,見一艘樓船正快速向此處駛來,見船桅上掛的旗號,陳士元瞳孔一縮,操江水師的戰船。
嘭、嘭幾聲,兩船周邊水柱揚起,對方竟然開跑了。
戰船上,翁泰北面沈如水,對著擺弄幾門大碗口統的兵勇道:繼續打,打沈了他們。
一旁曲星武插口道:衛帥,若是船沈了翡翠娃娃也不好尋……話說一半,看著翁泰北刀子般犀利的眼神,不敢再言。
船沈了就下去撈,人死光了﹣﹣乾淨!翁泰北心裡被京城傳回來的消息搞得一團糟,副都御使劉宇竟沒攔住御史張禴,數日前奏本已送達天聽,翁泰北宦海浮沈多年,可不會籣單認為這是一時疏漏所致,難不成內閣諸松與劉瑾達成交易打算將他作為棄子了,這可不是翁泰北杞人憂天,實在是大明文官在這方面的節操等於沒有,當年景泰朝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受人蠱惑一手策劃金刀案,結果朝野物議沸騰,內閣和司禮監聯手把此事壓下來。推出了盧忠受過,可憐堂堂錦衣親軍指揮使最後靠裝瘋避禍,雖說翁泰北想不出內閣有什麼理由賣了自己,可也要留個心眼,翡翠娃娃的事不能再拖了,翁泰北下定決心。
那邊青衣樓與長風鑣局眾人也無暇爭鬥,各自操船盡快離開,長江客船速度無法與水師戰船相比,幸好戰船上的碗口銃是輕型火器,射速慢,不能及遠,雙方還有一絲逃脫機會。
在隆隆砲聲中,兩艘船緩緩掉頭,順江而下,忽地一聲悶響,郭旭等人感覺船身一震,開始急劇傾斜,不好,船艙進水了。郭旭驚道。
將船趕快靠岸。采玉心急如焚,不知怎的心中想到的竟是那個臉上帶著邪笑的傢伙,自從失陷鄧府開始,每次遇險都是他化危解難,這次江上遇險他又能否出現呢?
江船越來越斜,懷抱雲三骨灰的楚楚一聲驚呼,立足不穩摔倒在甲板上,程鐵衣疾步上前,將她一把拉起,嘭,又是一個水柱揚起,靠在船舷的程采玉腳下一滑,在眾人的驚呼中落入江水。
悠悠醒轉,程采玉見自己躺在一個山洞中,欲起身祇覺渾身無力,唯有身旁一堆篝火帶來陣陣暖意,為她驅走身上不適。
妳醒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扭過頭,看見篝火一側丁壽赤膊坐在篝火旁添柴。
心中一驚,待發覺自身衣服雖說凌亂,卻還完好,才長吁出一口氣,采玉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不知……
采玉方才表現丁壽看在眼中,心中暗笑,自己倒是眞的動了色心,可此女外柔內剛,若是眞的肆意採擷,必然是魚死網破的局面,丁壽可不想給自己惹無謂的麻煩。
姑娘不用擔心,據下面人傳回來的消息,翁泰北並沒有得手,反倒吃了點小虧,青衣樓果然人才濟濟,還有人擅長火器。丁壽拿著一根樹枝挑撥火堆,讓火勢更旺。
青衣樓擅用火器的想必是鬼火劉靈,出身江南霹靂堂,武功雖不高,卻憑著一身火器在十三位樓主中列居末席。
他那鬼火確實邪門,能在水中燃燒,翁泰北的戰船受損,祇能亡避三舍。丁壽嘴上說著邪門,心裡卻不以為意,起碼水上燃燒這一點來自後世的他就知道幾種添加劑可以辦到。
采玉放下心來,才覺得身上濕漉漉難受,丁壽笑道:姑娘見諒,荒山野嶺的沒處找尋衣物,請自己受累晾曬吧。抬手指了一旁自己已經掛起的衣物。
采玉一蹙眉,覺得不妥,可自己如今渾身濕透,曲線畢露,和沒穿也區別不大,一咬牙,緩步走到丁壽衣物搭成的幕布後,寬衣解帶。
火光映射下,幕布後倩影隱約可見,丁壽一臉邪笑,以拳支首,卧倒在篝火旁,盡賞腿前春色。
欺霜賽雪的一截手臂伸出,將一件淡青色交領上襦搭了上來,隱約見佳人在裙頭處一解,幕布下方一條月白魚鱗裙滑落在鵝黃緞鞋之上,纖足伸出,白綢中褲下渾圓踝骨稍顯即沒,看幕布後倩影玉峰高聳,腰肢纖細,臀部豐隆,玉指伸出輕撫胸前,稍有停頓,最終還是沒有把抹胸解開,讓外面看戲的丁壽唏噓不已。
采玉姑娘,在下自問不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如今孤男寡女共處一處,衣衫不整,可對在下放心?看幕後倩影抱著修長雙腿蜷縮在一起,動手動腳是不可能了,言語調笑的機會丁二爺也不會放過。
幕布後靜了一會兒,程采玉那嬌柔聲音響起:公子放浪形骸,不拘小節,有魏普之風,可曉得阮止兵?
阮步兵?竹林七賢的阮籍?丁壽這具身子好歹也從小讀書,對先賢典故還知道一二,何況自家酒家招牌就名為劉伶醉,阮籍曾為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善彈琴、好長嘯,博覽群書,尤好老莊,縱酒談玄,與嵇康、山濤.劉伶等並竹林七賢。
晉書?阮籍傳曾載: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常詣飲,醉,便卧其側,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采玉不才,與公子願效先賢。
丁壽哈哈一笑,隔帘聞墜釵聲,而不動念者,不痴則慧。丁某幸不痴不慧中。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7-8-18 05:42 P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