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收藏  |  訂閱
698  2.2m

   程宗揚舉起火把,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面,左邊小紫,右邊蕭遙逸,徐君房和朱老頭跟在後面,武二那廝卻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
   蕭遙逸緊盯着前方烏黑的空間,連身體都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神情間卻帶着一絲亢奮。
   程宗揚還記得他一向怕黑,這會兒居然沒有嚇得尿褲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氣了。
   「怎麼樣?能撐住嗎?」
   蕭遙逸低聲道:「那些印痕裡,有一個是岳帥留下的。」
   程宗揚心頭微震,「你確定?」
   蕭遙逸道:「岳帥的畫押我從小就看慣的,絕不會認錯。」
   「侯二哥他們不是來過太泉古陣嗎?怎麼沒聽他們提過這事?」
   蕭遙逸道:「他們為了找岳帥的下落進過一次,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吸了口氣,盡量保持語調的平靜,「如果不是遇見雁卜咼石,也許我也錯過了。」
   「哎呀!」
   後面猛然傳來一聲大叫,蕭遙逸若無其事地停住腳步,但程宗揚清楚看到一股冷汗從他臉側流淌下來。
   「小心!別摔下去!」「這是什麼?」有人叫道:「這扶手怎麼倒下了?」
   「那是鐵軌。」程宗揚道:「用來跑車的。」
   「跑馬車的?怪了,難道馬車還能在兩條鐵棍上跑?」
   程宗揚不知道怎麼給他們解釋地鐵,索性不提,只道:「咱們下去走!」
   眾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軌道中,鐵中寶走了兩步,罵罵咧咧道:「這石頭鋪得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個娘兒們似的邁不開步子。一次走兩根太寬,扯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鐵軌,低聲道:「程公子,這麼走對嗎?我怎麼覺得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這是條直路,比從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頭一次來,怎麼連這裡有捷徑都知道呢?」
   程宗揚道:「要不說這是緣份呢?」
   沿着台階走進大廳時,程宗揚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終於可以確定,剛才眾人所處的大廳,正是城市地鐵中心,這一條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揚不無遺憾地想到,可惜地鐵早已停運,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鐵,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併沒有支撐太久,半個時辰之後,兩支火把先後熄滅,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雖然沿着軌道不會迷路,但隊伍不可避免得逐漸拉開。程宗揚只好停下來,收攏隊伍休息片刻,等後面的人盡快追上來。
   蕭遙逸傷勢未癒,走到這會兒渾身都是虛汗,還在咬牙硬撐。他們兄弟尋找了十幾年,乍然見到岳鵬舉留下的痕跡,能撐到現在也不奇怪。奇的是死丫頭卻對這消息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沒聽見似的。
   趁着休息的時候,程宗揚道:「丫頭,妳猜他是不是真在這裡?」
   「誰啊?」
   「當然是妳……那個……那個不爭氣的傢伙!」
   小紫翹起唇角,慢悠代道:「如果真在這裡就好了﹣﹣可惜不是。」
   程宗揚不禁替岳鳥人慶幸,看死丫頭的表情,那鳥人如果真在這裡,八成要被死丫頭抽筋剝皮,填上草當靶子打,「妳這麼肯定?」
   「一個人走投無路,在太泉古陣躲上十天半月還有可能。要這裡待上十幾年,骨頭都可以打鼓了。除非……」小紫頓了一下,目光閃閃地說道:「……有哪個傻瓜躲在蒼瀾鎮上。」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對蕭遙逸道:「岳帥吃雞嗎?」
   蕭遙逸正閉眼養神,聞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揚揚聲道:「老徐!」
   徐君房的聲音傳來,「這兒呢!」
   程宗揚摸黑過去,「老徐,問你點兒事。」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盡管問!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你在鎮上住了不少年頭,有沒有什麼怪事?」
   徐君房尋思了一下,「沒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揚暗道自己問了句廢話,徐君房就住在鎮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習以為常了,他換了個問題,「近十幾年鎮上有沒有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這你可問着了。蒼瀾鎮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來歷不明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蒼瀾的,反正打我懂事起,就跟着先生住在鎮子上。」
   程宗揚道:「你說鎮上的糧食都是從外面販運進來的,對吧?」
   「沒錯。」
   「鎮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糧每人每天兩斤,減半算的話,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個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糧運進來,至少要一百五十頭走騾。就是三十頭走騾的商隊,每個月也要五趟﹣﹣你在鎮上瞧着,有這麼多嗎?」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糧就不錯了。外面的商隊一個月也來不了兩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裡有魚,還能對付。」
   「如果想吃雞怎麼辦?」
   「別說雞了,雞蛋我都沒見過。」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東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鳳院的東家,水果行的會首。」
   「栖鳳院的東家是誰?」
   徐君房乾脆地說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誰知道呢。」
   程宗揚嘆了口氣,撫住額角,擰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像岳鳥人那種享受慣的,如果讓他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待上十幾年,還不如殺了他痛快些。從他生活習慣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看來從太泉古陣出去,自己該查查從外面運進蒼瀾的雞都被誰吃了。
   不過最大的可能,所謂岳鳥人在蒼瀾出現的消息,僅僅只是訛傳。畢竟這個消息出現得太過蹊蹺,而且是從遠離太泉古陣的北三朝傳播開來,怎麼看都透着一股陰謀的氣息。
   黑暗中,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撞在身上,對方一聲低叫,卻是個女子。
   程宗揚連忙道:「是我!」
   對方鬆了口氣,「原來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揚笑道:「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護法。」
   左彤芝卻道:「公子年紀輕輕,修為卻是不凡,呼吸聲弱不可聞,連奴家也沒聽到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這點三腳貓功夫,讓左護法見笑了。」說着他站起身,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都到齊了嗎?咱們接着趕路!要不半個時辰,就到地方了!」
   眾人歡呼一聲,振作精神,沿着軌道繼續前行。
   程宗揚高估了眾人行進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長度。隧道內的溫度越來越低,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看到一縷金黃的光線出現在隧盡頭。眾人頓時一陣歡呼,當即就有人搶先躍過去,看看是什麼寶物發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有人震驚地叫道。
   「土狗!」鐵中寶撇了撇嘴,「這是玻璃!每年走涼州道從泰西販來的,起碼有幾十駝。嘖嘖!這麼大的的玻璃倒是少見。」
   出口是一個設在地面上的地鐵站,整座建築全部採用是透明度極高的玻璃建成,宛如一座水晶宮。
   水晶宮外,夕陽的餘暉從兩道山樑間射入,山谷內長滿巨松,上面覆蓋着皚皚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眾人面面相覻,外面正值盛夏,誰能想到會在陣內遇上寒冬臘月天氣?待在地鐵站內還不覺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夠人打冷戰的。
   程宗揚一陣失望,關於赤陽聖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過是隻鱗片爪,但那些雜亂的信息不約而同都提到赤陽聖果生長在至陽極熱之地。眼前這大雪封山的景象,與赤陽聖果生長的地域天差地遠。
   鐵中寶頭一個站出來,他躍過一道鐵柵欄,躥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叫道:「真是雪啊!」說着朝臉上擦去,邊擦邊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長脖子道:「雪是這樣的?這就是雪?」
   眾人一陣哄笑,「怎麼有人連雪都沒見過?」
   徐君房道:「蒼瀾最冷的時候穿兩件單衣也就對付過去了,從來沒下過雪。我聽先生說過,這還是頭一回見。」他搓着手道:「鐵堂主,這雪涼不涼?」
   「這點兒冷算什麼?我老鐵在涼州,三九天照洗涼水澡!這天氣離滴水成冰的時候差得遠呢!」
   程宗揚望着站外一棵巨松,對徐君房道:「老徐,這地方你沒來過?」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沒有。」
   程宗揚扭頭看到着一邊裹緊羊皮袍一邊樂得鼻涕泡都出來的朱老頭道:「死老頭,你來過吧?」
   「可不是嗎?」朱老頭樂呵呵道:「這都好幾十年了。」
   「我說你怎麼把羊皮袍翻出來穿上呢?」程宗揚道:「好你個死老頭,也不提醒我們一聲。」
   朱老頭叫起屈來,「誰知道幾十年雪都沒化呢?話說回來,你有錢給咱們備冬衣嗎?就算你有錢,也得有地兒買啊。」
   程宗揚一邊翻出多餘的衣物給小紫披上,一邊壓低聲音道:「死老頭,都到這裡了,你也別藏着掖着了,萬一有個閃失,有你哭的時候。」
   朱老頭堆起猥瑣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說的,哪兒能呢?我不走到這兒才想起來﹣﹣那顆夜明珠,就是在這兒採的。」
   「還裝!」
   朱老頭一臉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兒能想到你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來就陌生,再加上雙方走的一是一條路,也難怪朱老頭弄不清楚。這裡雖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陽聖果,但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道:「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往右,過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腳印這邊有腳印!」

第二章
   雪地上印着幾行淺淺的腳印,涼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對於雪上蹤跡再熟悉不過,一眼看去,就能推斷出對方一共有四個人,那些足跡全是前半個腳掌着地,兩個略深一些,另外兩個只有淺淺一點印跡。
   鐵中寶蹲下來看了片刻,贊道:「好輕功。」
   左彤芝臉色出奇地凝重,低聲道:「什麼時候留下的?」
   鐵中寶搖頭道:「上面沒有浮雪,應該是雪停的時候才路過。咱們剛來,不知道雪什麼時候停的,這倒瞧不出來。」
   左彤芝望着周圍,吩咐道:「大家小心些,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揚突然覺得耳邊清靜得有點過分,好像少了某個大牲口的聒噪,他回頭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蕭遙逸、朱老頭、徐君房一起搖頭,「不知道。」
   「幹!不會把那傢伙弄丟了吧?」
   左彤芝道:「你說武二爺?在雁過石我還見過他,一晃就沒影兒了。」
   小紫笑道:「別擔心,他說找件東西給蘇荔姊姊當禮物,一會兒就來。」
   「黑燈瞎火他找什麼禮物呢?不會是想掘兩塊地磚吧?」
   程宗揚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氣雖冷,但以眾人的修為,盡可以抵擋,只是徐君房耐不得寒,抱着肩一個勁兒的打哆嗦。
   「先過了山口,找個地方生火!」
   眾人轟然應諾,邁步朝山口奔去。
   山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雪原,無數巨大的松樹拔地而起,枝葉上覆蓋着厚厚的白雪。每一株松樹下都有一座建築,高度與平常住房相似,但門前鋪着一條向下的台階,彷彿入口是在地下。
   鐵中寶躍下台階,只見在上面看起來平常的房門居然有自己兩三個高,幾乎趕上城門的規模。房門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制成,色澤棕黑,表面平整得沒有絲毫劃痕。他伸手欲推,卻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鐵寶連忙停手,程宗揚道:「怎麼了?」
   徐君房告誡道:「太泉古陣有諺,遇橋慎行,遇室慎入。這裡房門緊閉,一旦觸動,說不定會驚動守陣力士,若是那邊,倒可一入。」
   順着徐君房的手指看去,遠處一座圓形的建築,房門大開着,門前堆着半人高的積雪。
   ………………………………………………………………………
   蕭遙逸一臉掃興地收回腦袋,「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程宗揚打量着這座建築,與周圍的建築不同,這座建築完全建在地表,中間一個直徑超過十米的平台,周圍隔成一個個房間,呈環形排列。房間裡只有一個半人高的石屎台,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與外面的橋樑、建築相比,這座建築顯得過於粗大笨重,到處是粗糙的石屎構件,看不到任何裝飾的痕跡。整座建築頭一眼看去,像是劇場,但周圍全是房間,沒有設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說是賓館,又實在太過簡陋。
   程宗揚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來這建築是做什麼用的,此時眼看天已經快黑了,一旦下雪,這裡倒是遮風擋雪的好地方。
   程宗揚與左彤芝商量一下,決定挑出三組人手,每組五人,往周圍尋寶,剩下的留在此地接應。
   程宗揚道:「我們準備往南邊去看看,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邊。」
   程宗揚往南,是因為朱老頭偷燈泡的地方是在南邊,左彤芝卻是盯上了那行足跡,坦然道:「太泉古陣危險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細,奴家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程宗揚道:「一起走也無妨,不過我們已經五個人,左護法再帶幾個人,恐怕太多了些。」
   「何必帶人?」左彤芝道:「我自己與你們一道去便是了。」說着她眼波輕轉,有意無意地拋了個媚眼,輕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必能保護奴家的周全。」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可不好說。這地方古怪很很,我們這幾個跛腳鴨都自身難保呢。」
   「啊嚏!」徐君房打了個噴嚏,搖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這兒等你們便是。」
   涼州盟諸人久經酷寒,又有修為打底,對外面的大雪併不在意,徐君房卻是自小生在蒼瀾,剛才這段路差點兒凍得連小命都丟掉。這會兒雖然把能穿的衣物都穿在身上,還是凍得臉青唇白,抱着肩不住發抖。等涼州盟的人撿來松枝,生起篝火,才緩過勁來,無論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凍。
   左彤芝眼波流轉,輕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無論朱老頭的身份還是岳鳥人的遺物,都是不好公開的隱秘,因此程宗揚併不想和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應諾孤身而來,倒不好再說什麼推辭的話。」
   蕭遙逸豪氣干雲地說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會讓姊姊吃虧!」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這話,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們這便走吧。」
   朱老頭試探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廢話!這點兒雪凍不死你!」
   眾人離開圓廳,不多時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揚也在奇怪是誰先到了熊谷,沿着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兩里多路,雪下鬆軟的土地變得堅硬起來。程宗揚撥開積雪,果然已經離開山地,眼前是一條鋪過瀝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聲,遠外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速度。
   繞過一排巨松,只見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築筆直矗立在雪原中,卻是一幢巨大的樓宇,大樓前的雪地一片狼籍,兩名穿着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鏟,正與一名守陣力士鬥得緊。
   兩名和尚身手嬌健,招術大開大闔,氣度雄渾。守陣力士只有一個,形制與程宗揚在停車場見過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兩米以上,體格龐大。當初過橋時程宗揚只遠遠瞥了一眼,這會兒才首次看到機械守衛出手,和那兩名僧人相比,它根本沒有招術,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斷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應。動作簡單直接,目的性極強,反而更難應付。
   眾人趕到時,打鬥已臨近尾聲,兩名僧人落在下風,邊戰邊退,那名守陣力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着肘下嘩啦一聲,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銬,似乎要將兩名僧人當場捉拿歸案。
   一名僧人忽然間往下一蹲,方便鏟橫掃而出,打在守陣力士腿部,堅硬的合金外殼濺出一縷火花。接着另一名僧人躍起身來,方便鏟往前暴挺,彎月狀的鏟牙鎖住守陣力士的喉嚨,深深切了進去。
   機械警察合金制成的外殼破碎開來,露出一叢紅色的電線,接着電線被月牙切斷,猛然迸出一團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體猛地向後彈去,方便鏟脫手飛出,雙手已經變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聲,將守陣力士搖搖欲墜的頭顱擊飛,然後撲過去扶起同伴,叫道:「師兄!」
   受傷的僧人身體僵硬,口鼻呼吸斷絕,空氣中彌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師兄!師兄!」那和尚叫了幾聲,不見回垐,不由抱着師兄的屍體放聲大哭,一時間肝腸寸斷,聞者落淚。
   兩名僧人情同手足,生離死別的情形催人淚下,程宗揚都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小紫一雙美目卻閃閃發亮,饒有興致地看着那具機械守衛。
   朱老頭慫恿道:「把它剝開,肚子里有寶貝呢。」
   「別碰!」程宗揚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觸電。」
   朱老頭道:「啥電啊?」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連高壓包你都撿?怎麼就沒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視着那兩名僧人,片刻後走過去,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兩位雖是聯手,但能擊敗守陣力士,實屬難得,不知兩位出自十方叢林哪處下院?」
   那僧人垂淚道:「小僧惠遠,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與幾位師兄同至太泉古陣,不意遭此大難。」
   朱老頭攏着手,一臉幸災樂禍地說道:「兩個小光頭不學好,砸人家玻璃,想偷東西,這不是報應來了。」
   惠遠怒道:「小僧與師兄在陣中迷路多日,謹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聞聲趕來,卻遇上守陣力士,不由分說便欲鎖拿小僧,因此才動起手來。」
   朱老頭吹鬍子瞪眼,老氣橫秋地說道:「不是你們幹的,那玻璃好端端的會碎?小和尚,想騙我老人家,再好好學幾年吧。」
   惠遠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光秃秃的額角繃出青筋。
   蕭遙逸從袖子裡摸出扇子,一邊悠閒地扇着風,一邊仰臉看着樓上,說道:「玻璃是從裡面碎的。」
   眾人紛紛抬起頭,只見樓上一扇窗戶的玻璃被人擊碎,露出一個大洞。玻璃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還沾着血跡。
   左彤芝沾了點血跡,在指間一捻,然後嗅了嗅,「人血。」
   惠遠一抹眼淚,便要過去推門,程宗揚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門前有腳印嗎?」
   那樓的一層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過裡面掛着帘子,看不清裡面的設置。門前的雪地眾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兩名僧人的足印,再沒有其他痕跡。
   左彤芝道:「既然沒人進門,樓裡為何會有人打碎玻璃?」
   蕭遙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後門!」
   惠遠一聽,拖起方便鏟就往樓後趕去。蕭遙逸向程宗揚使了個眼色,叫道:「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應聲道:「我也去!」
   三人連袂走遠,剩下程宗揚、朱老頭、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陣力士的殘骸。
   程宗揚道:「老頭,你的夜明珠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呶了呶嘴,「就在這上面。」
   程宗揚抬頭看着樓頂,「你不會是飛上去的吧?」
   朱老頭道:「可不是嘛。俺使盡渾身解數,一口氣飛到樓頂,才找到入口,結果剛進去就被守陣力士圍住,只來得及摘了顆夜明珠就逃了出來。」
   「裡面有守陣力士?」
   「從外面來的。」朱老頭神情間難得露出一絲凝重,沉聲道:「此地房舍多半都設有禁制,而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觸門禁,就會驚動守陣力士的耳目。」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說道:「死丫頭,幫我看個東西。」
   小紫正遠遠審視那具機械守衛,頭也不抬地說道:「看什麼?」
   「牆上有沒有紅線?」
   小紫抬頭看了一眼,「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妳仔細點,別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異的光澤,片刻後回頭看了程宗揚一眼,笑道:「讓你猜對了,有三根極細的紅線。程頭兒,你怎麼知道的?」
   「紅外線警報器嘛。幹!怎麼看不到發射源呢?」
   小紫攤開手,「我怎麼知道?」
   程宗揚拍着額角,「玻璃不會無緣無故破裂,大門進不去,樓外有紅外線報警……」他琢磨半晌,忽然間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蕭遙逸、左彤芝和惠遠先後掠回來,「沒找到門戶。」
   程宗揚胸有成竹地說道:「這邊!」
   程宗揚往公路奔去,片刻後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積雪,他伸手一撥,下面露出一塊黑沉沉的鐵板。
   「呯」的一聲,數百斤重的鐵蓋被掀到一邊,下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程宗揚點燃松枝,伸進去試了試空氣的含氧量,然後垂下繩索,當先進入洞內。
    洞穴比自己以前見過的深了許多,用了將近五丈的繩索才到洞底,程宗揚估算了一下方位,然後舉着松枝往旁邊一個洞口走去。
   「這洞穴好生古怪,」蕭遙逸摸了摸洞壁,「看起來和我們江州的石屎很像啊。聖人兄,這是什麼洞?」
   「下水道。」
   「騙鬼啊!哪兒有這麼大的下水道!」
   「這還是小的,你到主城區,幾丈高的下水道說不定都有。」
   蕭遙逸抽了口涼氣,「單是這條下水道,便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一條下水道算什麼?這座太泉古陣當年興盛的時候,生產能力是你想像不到的。」程宗揚頓了一下,「連我也想不出來。」
   眼前的下水道極其寬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讓。不時有融化的雪水從頭頂滴落,發出「叮叮咚咚」的水聲。左彤芝、惠遠都一臉懷疑,但當走到通道盡頭,看到嵌在壁上的鐵制長梯時,眾人的懷疑都變成了驚訝。
   程宗揚摸了摸鐵梯,回頭道:「看來已經有人搶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打個照面?」
   蕭遙逸道:「我先來。」
   話音未落,惠遠和尚便躍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鑽出洞口,已經在大厦內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濕的四壁,還有幾個白色的物體。惠遠伸頭去看,低聲道:「這是什麼東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着他的光頭伸在裡面擰眉琢磨,程宗揚忍不住笑了起來,惡作劇地說道:「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遠趕緊退到一邊,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切莫打誑語。」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們是來尋寶的,你跟來幹嘛?」
   「敝師兄因故慘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師門稟報。」
   「你們出家人,怎麼也來太泉古陣湊熱鬧呢?」
   惠遠道:「不敢欺瞞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說有一個大魔頭要在太泉古陣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幾位師伯師兄,前來察看。不成想在陣內屢遭凶險,一來二去便與眾人失散。如今師兄也被守陣力士所殺,只餘小僧一人。」

   程宗揚與蕭遙逸對視一眼,然後道:「那大魔頭,是什麼來歷?」
   「這個……師伯卻未曾說過。」
   又是岳鳥人的仇家,他們早來了幾天,結果到現在還沒能出去。這鳥人死了還害人不淺。
   惠遠道:「施主既然能來此地,不知走了幾日?離出口還有多遠?」
   朱老頭吹着鬍子道:「哪裡要幾日?我們今日剛到!從這兒走,要不了半日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爺子莫誑人家和尚。我們涼州盟運氣好,從古陣進來,就在第二層的入口處,比別人省了一兩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們來得倒快。」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還沒開口,蕭遙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說是聖人兄呢?生而知之,給咱們帶了條好路。」
   程宗揚與蕭遙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閃動,便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微微搖了搖頭。
   蕭遙逸苦笑一聲,鬆開扇柄。這小和尚雖然是來找岳帥麻煩的,但對雙方的恩怨一無所知,這麼殺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遠渾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經被人掂量幾遍,他提起方便鏟,「小僧在前開路。」
   蕭遙逸最後一點殺意也蕩然無存,牢騷道:「這和尚也太老實了,居然都不問問咱們的底細!」
   惠遠愕然道:「你們不是涼州盟的嗎?」
   蕭遙逸泄了氣,「就算是吧。佛爺,你先請。」
   小紫招了招手,蕭遙逸立刻湊過去,兩人咬着耳朵說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點了點頭。
   程宗揚道:「你們嘀咕什麼呢?」
   蕭遙逸道:「我出去辦點兒事,就不陪你們進去了。」
   「哎,這死狐狸,怎麼跑這麼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頭兒,先出去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這座巨大的衛生間讓程宗揚也大開眼界,坐便器足有半個浴盆那麼大,而且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麼樣的龐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揚也不想知道。
   從衛生間出來,外面是一道樓梯,上下都看不到盡頭。程宗揚發覺這座大厦和外面建築一樣,都是一半建在地下,從建築物的結構判斷,恐怕地下的規模更加龐大,不知道是因為習俗,還出於現實的考慮。
   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上行,畢竟上面的建築露出地表,萬一遇到危險,還能跳窗跑路。
   走過兩層樓梯之後,眼前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夕陽最後一點餘輝透過落地窗的紗帘,照在寬闊的大廳內。不出所料,這裡的東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幾張足有卧床大小的沙發,靜默地沐浴在陽光下。
   程宗揚道:「這是一間酒店。」
   朱老頭立刻來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這一路可累壞了,先來口酒潤潤嗓子。」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沒酒。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頭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這邊是客房。」程宗揚指着走廊裡一排房間道:「既然已經有人進來,估計能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應該是這一間了。」
   惠遠伸手一推,門卻是鎖着的。他舉起方便鏟正要去劈,卻見程宗揚握着把手,輕輕一擰,緊閉的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一股寒風從房中湧出,眾人都打了個冷戰。
   房間無論高度還是寬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內擺着一張大床,被褥零亂不堪,上面似乎還沾着血跡。
   惠遠握着方便鏟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着臉上像火燒一樣脹得通紅。
   大床內側的地上伏着一個女子,她衣衫半裸,一修小腿蜷屈着,腿後有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似乎是被玻璃劃傷。
   惠遠閉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覺得不妥,連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後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話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閃,一枚細長的利器深深刺進惠遠胸口。惠遠悶哼一聲,捂着胸口踉蹌退後,指間湧出的鮮血瞬時便將僧衣染得血紅。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彩帶飛出,靈蛇般纏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彩帶,另一只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邊叫道:「素﹣﹣」說着喉中濺出一串血沫。
   左彤芝見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間一抹,長劍出鞘,一招霞染千山,擋住她手中的利刃,順勢向前遞出。
   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勢為主,出招併不十分凌厲,誰知劍刃相交,那女子手中的利刃應劍破碎,竟然沒能阻擋劍勢分毫,就被長劍透體而過。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卻是一塊狹長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間,頭頂一聲獰笑,接着一條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頭,只見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來,齊刷刷朝自己刺來。左彤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涼州一霸,她與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門,早已獨當一面,論修為也是五級巔峰,雖然猝然遇敵,卻臨危不亂,當即旋身退步,抬劍去擋,誰知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將她的長劍擰得脫手飛出。
   左彤芝展開身法,流霞般閃身避開,接着臂下一陣劇痛,一柄帶鈎的短槍毒蛇般探出,從她袖下刺過,只差毫厘,就廢了她的手臂。
   「退開!」
   暴喝聲中,一柄鋼刀猶如躍出的猛虎撲上刀叢,將那大漢撞得退後半步。
   程宗揚雙刀在手,雙臂雁翅般張開,將左彤芝和小紫護在身後。左彤芝驚魂甫定,這時才看出從房頂躍下的是一名黑大漢,他一手提着短槍,另一隻手拿的卻是一面布滿利刃的刀盾。」
   那大漢滿面鬍鬚,看着頗具豪氣,眼神卻有種異樣的陰毒,帶着些許瘋狂的意味。
   程宗揚沉聲道:「閣下是什麼人?」
   大漢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殊無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氣,「死人!老子是閻王爺都不敢收的死人!」
   說話間,那大漢刀盾併出,狂風暴雨般猛攻過來。
   程宗揚剛交兩招,就知道這回撞上硬茬了。論修為,那大漢比自己也高不了太多,比起招數的精熟,卻是天差地遠,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槍,都不是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貫起價的高檔貨,又正能克制度刀劍之類的短兵,交手不過數招,自己一個不慎,左手的單刀就被那大漢用刀盾絞飛。
   程宗揚越打越是心驚,那大漢最可怕的還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瘋狂。他的短槍刀盾對自己的雙刀已經穩佔上風,還非跟自己玩命,招術都險得不能再險。自從來到六朝,自己也見識過幾個瘋子,但和這大漢瘋狂的勁頭根本就沒得比。陷入絕境玩命還好理解,穩佔上風還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維可以理解的。
   瘋歸瘋,那大漢出招卻絲毫不亂,槍盾併出,根本無隙可入。程宗揚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忽然「格」的一聲,右手單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鎖住。那大漢臂上肌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擰,大笑聲中,那柄短槍毒龍般鑽出,朝雙刀脫手,手無寸鐵的程宗揚刺去。
   程宗揚已經退到牆邊,退無可退。就在這時,他左手一翻,從背後又拔出一柄單刀。那柄單刀剛一出鞘就帶着如割的勁風,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後帶着森然的刀光,閃電般劈下。
   那大漢刀盾旁移,為了將程宗揚的右刀擰到一邊,胸前空門大露,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還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經被刀鋒劈中。刀鋒入肉,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飊血的胸口,接着仰天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鮮血從傷口中四濺而出,半晌才轟然倒地。
   一股怪異的死氣湧入丹田,帶來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陰寒之極,體內的血脈都彷彿在一瞬間凝結。半晌程宗揚才呼了口氣,將那股死氣化解在丹田內。
   左彤芝起初對這個年輕人併沒有太過留心,此時一場短兵相接的劇鬥,讓她不禁刮目相看,沒想到這一個一副商賈模樣的年輕人能斬殺這個棘手的瘋子。她整理了一下袖帶,柔聲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揚苦笑着吐出兩個字:「運氣。」他半身都是鮮血,手臂隱隱作痛,心裡卻萬分慶幸,如果不是自己貪便宜在蒼瀾鎮上多買了把刀,這會兒躺在地上的就該是自己了。
   兩把鋼刀已經被刀盾絞彎,不能再用,程宗揚先從背包裡拿出雷射寶刀的空柄放在袖內,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後擦去刀上的血跡,還刀入鞘。
   朱老頭攏着手躲得遠遠的,這時才露出頭來,「這……這是怎麼說的?怎麼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揚也覺得蹊蹺,可兩人已經屍橫就地,想問也問不出什麼。他瞧了瞧惠遠的傷勢,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雖然避開心臟,卻傷了肺葉,如果不盡快治療,只怕也要將小命丟在太泉古陣。
   「小和尚,這兩人你認識嗎?」
   惠遠低咳兩聲,低低道:「小僧未曾識得。」
   「左護法?」
   左彤芝搖頭道:「不認識。」  
   小紫一手撫着雪雪,輕笑道:「還有人在這裡呢,你問他們好了。」
   被她一提醒,程宗揚明白過來,先揮手讓眾人退開,然後提刀朝那張大床劈去。床下頓時有人慘叫道:「大俠!饒命啊!」
   「滾出來!」
   床下悉悉索索響了片刻,接着兩人攙扶着鑽出來,卻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十七八歲年紀,生得嬌小可人,只是這會兒受了驚,身子不住發抖。另一個是個瘦削男子,論模樣倒和朱老頭有八分相似,都是一副猥瑣嘴臉。
   那男子看樣子也嚇得不輕,一出來就語無倫次地叫道:「小的宋三!小的蒼瀾人!幾位大俠大爺!千萬饒小的性命!」
   程宗揚眯起眼,「蒼瀾人?」
   宋三雞啄米似的點着頭,「小的是嚮導,花錢雇來的!不關我的事啊大爺!」
   程宗揚問那少女道:「妳是誰?」
   那少女望着地上的屍體,眼淚一滴滴淌下,卻不敢開口。程宗揚等了半晌只好道:「宋三,你來說。」
   「是大爺!」宋三咽了吐沫,「小的本來在鎮上討生活,這兩位女客官五日前到鎮上要進太泉古陣,雇了小的作嚮導,說好一天給一吊的腳力錢。誰知到了陣中,那位女客官只不肯走,盡在陣裡轉悠,結果被人盯上﹣﹣就是那黑廝!」
   宋三朝那黑大漢啐了幾口,然後道:「女客官和黑廝交了幾次手,都吃了虧,幸好小的知道路徑,帶她們逃到此地。原想着躲幾日,避避風頭,誰知那黑廝也跟了進來。如果不是幾位,小的已經做了刀下之鬼。」
   左彤芝點頭道:「難怪有四個人的足印,原來是三個在前,一個在後。「
   程宗揚對那少女道:「妳叫什麼名字?」
   宋三替她答道:「寧素。那位女俠是她師傅。」
   「他說的是真的嗎?」
   少女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嚇得挺可憐的,如果是小狐狸,這會兒已經過去安慰了,可自己身邊這個,死丫頭視而不見,只抱着雪雪逗弄,死老頭倒是看見了,可只顧着看笑話。左彤芝在處理臂傷,一時顧不得開口。
   好在宋三嘴上有些功夫,對寧素道:「遇上這幾位好心人,咱們可有救了!姑娘放心,我宋三拿了錢,就是性命不要,也把姑娘安安穩穩的送出去。」
   那少女含淚點了點頭,聲如蟻蚋地說道:「多謝……」
   程宗揚與宋三攀談幾句,得知這座大厦由於位置醒目,早就被蒼瀾鎮上的人盯上,能拿的早已拿的差不多,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如果想尋寶,還要再往南,那裡到處都是藏寶窟。
   「既然有下水道,你們守着太泉古陣,還不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下水道?」
   「就是你們進來的石頭洞。」
   宋三明白過來,「也就是這種大房子才能進入,別的出口只有大腿那麼粗,再細的也有。我們倒是想挖開,但那些石頭硬得要命,還得防着守陣力士,輕易沒人敢靠近。」
   程宗揚看了看天色,「趁這會兒天還沒黑,我去看看。左護法,妳既然受了傷,不如和惠遠、寧姑娘一道先回去。」  
   左彤芝四處打量着說道:「這裡更暖和,地方也大,不如把他們叫來。」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2集

第三章
   「當心!當心!」鐵中寶在下面一叠聲地說着。
   一名漢子壁虎般貼在房頂,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撬開燈罩,看了一眼,朝下面嚷道:「沒有珠子!只有根管子!」
   鐵中寶一聽就急了,「喂!老頭!你不是說有夜明珠嗎?」
   朱老頭眨巴着眼道:「咋會沒有呢?你再往深處挖挖。」
   徐君房抱着灌滿熱水的羊皮囊道:「別亂挖,小心碰到煞氣!」
   鐵中寶道:「什麼煞氣?程公子說了,那叫電!」
   「堂主!這邊有!」旁邊幾名漢子把沙發割開,海綿扯了一地,露出裡面成排的彈簧。
   有人好奇地摸了摸,「這小玩意兒怪有趣的。」
   鐵中寶喜出望外,叫道:「程公子交待過,只要能帶出去,一枚銀銖一隻,他全要!」
   眾人都興奮起來,一只沙發裡起碼有幾十個這種沒什麼用處的小物件,費不了什麼力氣就能拿到一大包,這簡直是撿錢啊。
   眾人幹得熱火朝天,宋三滿臉羨慕地說道:「徐瘦子,你這回運氣好,接了這麼大一票生意。」
   徐君房道:「那是!我徐某的口碑誰不知道?」
   程宗揚接連打開幾個房間,都是空的,不但物品全無,連牆上的開關都被撬走,讓他大失所望。他玩笑道:「宋三,你們下手夠利落的,除了大廳這點兒東西,連根毛都沒留。」
   宋三道:「程爺,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們來時這裡面就是空的,只有幾張桌子,也不值錢,都讓大伙劈了當柴燒。」
   徐君房道:「宋三,讓我說,你們外姓人可不厚道,這地方從來沒聽你們提過。」
   「行了,我這回夠倒霉了,」宋三唉聲嘆氣地說道:「死了個客官,還泄漏了地道的事,回去可有我受的。」
   程宗揚道:「下面是什麼?」
   宋三道:怔面是一道鐵門,咱們費盡力氣才打開,誰知道裡面還有一道鐵門,再打開,裡面還有一道……一連開了三道,裡面全是空的,大伙也沒力氣再去開了。」
   程宗揚腳下一硬,踩到一個東西,他撿起來一看,卻是個金屬銘牌,上面寫着「1026」。
   程宗揚扭頭朝門上看去,門上殘留着相同形狀的痕跡,果然是從上面摘下的門牌。
   「宋三,這是你們摘的?」
   宋三道:「可不是嘛。瞧着金燦燦的,原想着能值幾個錢,誰知道全是些假貨,一文不值。」
   程宗揚強壓着心裡的激動,自己只想着一四七五是門牌號,卻忘了酒店的房間也有門牌。唯一的麻煩是這些房間的門牌都被撬得七零八落,不知還能不能找到那間一四七五。
   程宗揚沒有聲張,轉身去找小紫。蕭遙逸這會兒也回來了,正和小紫說話。程宗揚道:「你們搞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小紫笑道:「挖坑去了。」
   「小狐狸,你是不是挖坑上癮啊?」程宗揚走到一旁,壓抑着興奮道:「找到了!」
   蕭遙逸道:「找到什麼了?」
   程宗揚一笑,你在玉露樓找的東西。」
   蕭遙逸霍然站起身,「什麼?」
   程宗揚道:「丫頭,妳來不來?」
   小紫道:「沒意思,人家才不去呢。」
   「看過熱鬧也好,」程宗揚笑道:「說不定他還給妳留東西了。」
   話剛出口,程宗揚就想把舌頭咬掉。岳鳥人根本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怎麼可能給她留東西?
   小紫卻沒有生氣,她眼珠一轉,改變了主意,「好啊!我們去看自。」
   「啥熱鬧啊?」朱老頭湊過來,眨巴眼道:「俺也去瞅瞅?」
   ……………………………………………………………………………
   程宗揚一邊跨上樓梯,一邊對蕭遙逸解釋道:「你們岳帥留了枚鑰匙,還有句話:太泉熊谷一四七五。」他信心滿滿地說道:「太泉就是太泉古陣,熊谷就是這裡。」
   蕭遙逸卻有幾分懷疑,「聖人兄,你怎麼知道這裡是熊谷?」
   程宗揚不好透露小紫能看到紫外線的秘密,半是玩笑地說道:「看這裡的規模,多半是熊瞎子住的吧。」
   蕭遙逸接着問道:「那一四七五呢?」
   「是門牌號。」程宗揚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四是指第十四層樓,七五是第七十于個房間。」
   蕭遙逸和朱老頭一起點頭,「有理!有理!」
   「咱們站的位置是第十層,上去五層就是十四樓。」程宗揚估量了一下大樓的高度,「差不多到樓頂了。」
   蕭遙逸道:「難道這下面還有九層?」
   「可能有。我剛才問過宋三,下面有鐵門鎖着,他們費盡力氣也只進過三層,而且也沒找到什麼東西。」
   程宗揚停下腳步,「這裡就是十四樓了。太好了!」
   這裡的門牌倒沒有被取下來,也許宋三等人撬了幾個,發現這東西不值錢,沒有再費工夫,倒是省了自己一個大麻煩。
   「1401」、「1402」……「1435」……「456」……
   程宗揚一間間數着,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心情也越來越興奮。沒有知道岳鳥人究竟留下了什麼東西,但以鳥人當年的權勢地位,他留下的物品絕對不簡單。只希望鳥人的品位別惡俗到留下一屋子的金條﹣﹣就算值錢,自己也搬不動。」
   「1472」、「1473」、「1474」﹣﹣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猛地推開大門,一股寒風夾着雪花湧進走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幹!」程宗揚禁不住一聲大罵。自己白費了這麼大一番工夫,結果整個酒店的房間號只到1474,根本就沒有1475!自己本來早有準備,以岳鳥人一貫的尿性,尋寶之旅肯定不會一帆風順,可萬萬沒想到那鳥人會給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房間,這純粹是拿自己當羊肉片,涮着玩呢。
   程宗揚還不死心,轉身挨個房間查看,蕭遙逸則掠上天台,在大雪中尋找岳帥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
   看着程宗揚的糗態,朱老頭一張老臉都笑成菊花,那感覺比三伏天喝冰水還美上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小程子,玩砸了吧?我就說,那混蛋怎麼會安好心?沒留泡驎讓你掏就是好的。」
   程宗揚「呯呯」地開着門,他一肚子的火沒地方撒,黑着臉道:「想散伙是不是?」
   「急了吧?急了吧?」朱老頭倒是識趣,沒再撩撥程宗揚,扭頭道:「紫丫頭,別難過,他不給我給!往後大爺的破衣裳啊,破碗啊,破箱子啊,都給妳留着。」
   小紫倒沒看出多少失望,她皺了皺鼻子,「人家才不稀罕你的衣鉢呢。」
   程宗揚找遍所有房間,也沒有找到一點值錢的物件。蕭遙逸也不比他好多少,他把整個天台都翻了一遍,衣袖都被雪水濕透,同樣一無所獲。
   程宗揚心裡這個憋悶,恨不得把岳鳥人吊起來往死裡打。沒想到這鳥人這麼缺德,人都蒸發了還玩自己一道。
   蕭遙逸卻是興致勃勃,一邊擰着袖子一邊贊嘆道:「天馬行空,無跡可尋,這才是岳帥的手筆!」
   「手筆個鳥啊!」程宗揚關上最後一扇門,沒好氣地說道:「不找了!」
   回到大廳,天已經黑透了。涼州盟的好漢們從林中撿來樹枝,在大廳裡生起火,架起鐵鍋,燒了一鍋雪水,鍋裡煮着肉乾。
   程宗揚一肚子氣,咬了幾口乾糧,喝了口熱湯便丟下了。鐵中寶等人倒是興高采烈,他們沒找到朱老頭說的夜明珠,卻拆了幾個大包的彈簧,按程老板開出的價碼,至少能換五六百銀銖,也算小撈一筆。
   半夜時分又下起雪來,外面風雪交加,酒店內卻其暖融融,涼州盟安排了兩名漢子警戒,眾人累了一天,圍着篝火說了會兒話,便各自睡去。廳中聲音漸漸低沉,偶爾有幾聲低咳,卻是惠遠因為肺傷而發出的。
   徐君房怕冷,離篝火最近,朱老頭遠遠縮在角落裡,和蕭遙逸擠在一處。程宗揚滿心都在想岳鵬舉留下的那句話,不明白岳鳥人是缺德到都死翹翹了還要捉弄人,還是別有蹊蹺?
   小紫全身偎依在他懷中,把他當成睡覺的墊子,她閉着眼,發出輕柔悠長的呼吸,似乎正睡得香甜。
   程宗揚在她耳邊道:「別裝了,陪我說說話。」
   小紫紅唇微張,用口型道:「大笨瓜,快睡覺。」
   程宗揚低聲道:「武二那廝去哪兒了?咱們不會真把二爺給丟了吧?」
   小紫一指竪在唇邊,輕輕「嘘」了一聲。
   程宗揚道:「行了吧,我才不信妳能睡得着呢。」
   小紫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用口型道:「睡着了才能看好戲。」
   程宗揚來了興致,「什麼好戲?」
   小紫張開手掌,露出掌心一面小小的凸面鏡。
   大廳的光線原本極暗,但這面鏡子不知用了什麼巫術,鏡中的景物比實際明亮了許多,隱約能辨認出裡面的人影。
   隨着小紫手掌的轉動,鏡中的景物不住變化,程宗揚看到鐵中寶大模大樣地躺在一堆海綿間,枕着一包撿來的彈簧,打着呼嚕睡得正熟。旁邊五六名漢子擠在一起,緊緊裹着毡毯,兵刃都堆放在一處。
   左彤芝靠着㿹子,盤膝而坐,用一種奇異的節奏正在吐納。朱老頭靠着牆,兩手攏在袖子,身體彎得像蝦米一樣,頭一點一點正在釣魚。蕭遙逸卻沒睡着,驚覺地睜着雙眼,似乎在等待什麼。
   忽然程宗揚眼角一跳,看到微凸的鏡面中出現一根大理石柱,柱下肩併肩躺着兩個人,卻是宋三和寧素。
   程宗揚抬起頭,那根石柱在大廳另一側,眾人都擠在離篝火盡量近的位置,那邊併沒有多少人,而且那兩人睡在柱後,從自己的角度無論如何也看不到他們的方位。不知小紫用什麼手段讓光線折射到鏡中。
   篝火越來越暗,廳中鼾聲四起。鏡面中宋三忽然睜開眼,瞳孔像貓一樣發出瑩光,他側耳聽了片刻,然後慢慢伸出手,探到寧素裙下。
   程宗揚心裡「哈」了一聲,看不出這傢伙居然是條色狼,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偷香竊玉。寧素要是驚醒過來,反手給他一個耳光,那就熱鬧了。
   寧素身子微微一動,從睡夢中驚醒。出乎程宗揚的意料,那少女竟然沒有掙扎,反而順從地抬起圓臀,任由撫弄。
   程宗揚心裡笑罵,自己還以為是強奸,原來是通奸。沒想到這個看着挺清純的小丫頭竟然和宋三搞到一起。
   「這對野鴛鴦夠大膽的,滿屋子的人,他們就敢來真的。」
   「大笨瓜,只知道看人家小姑娘的屁股。」
   「廢話,不看小姑娘的屁股,難道還看宋三的嗎?」
   程宗揚嘴裡說着,目光向上移去,只見寧素雙目緊閉,睫毛間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程宗揚一怔之下,頓時明白過來,接着心頭火起,從火堆中抽出一根松枝,朝石柱甩去。
   宋三和寧素藏在大理石柱後面,松枝扔過去只會被石柱擋住,但程宗揚是向上投出,松枝撞在天花板上,帶着濺落的火星反彈過來,正好落在宋三頭頂。
   宋三一聲怪叫,抬臂格開松枝。眾人都驚醒過來,紛紛躍起身。鐵十寶沾着一身碎海綿拔刀叫嚷道:「有敵!」
   左彤芝鳳目一掃,厲聲道:「宋三!你在做什麼!」
   燈光亮起,寧素就呆住了,這時才驚叫一聲,連忙掩住身體。宋三一把攬住她,亮出袖中一把匕首,對准她粉嫩的脖頸,厲聲道:「都滾開!」
   徐君房也爬了起來,見狀跳着腳地罵道:「宋三!你個狗東西!我早就看你們這些外姓人不地道!好端端的,你扯人家姑娘褲子做什麼?」
   「扯褲子?」宋三嘿嘿笑了兩聲,接着伸出舌頭,在寧素臉頰上狠狠舔了一記,「扯她褲子又算什麼?」
   寧素身體微微戰慄着,在眾人的注視下面孔時紅時白。
   左彤芝忽然一笑,柔聲道:「宋三,你且放開寧姑娘,咱們有話好好說。」
   宋三嘻笑道:「咱家雖然困在蒼瀾,但也聽說過,丹霞宗的左護法是有名的蛇蝎美人兒。」他哈哈笑道:「算妳運氣好,遇到宋三爺。一會兒三爺拔了妳的毒牙,剪了妳的蛇蝎鈎,好好玩玩妳這個大美人兒。」  
   鐵中寶大吼一聲,「好狗賊!吃鐵爺一刀!」
   第一個出手的程宗揚這時卻沒有作聲,他擰眉看着宋三,這傢伙孤身一人,涼州盟卻有好幾十號人馬,一人一拳都能把他打成肉泥,他為何還有恃無恐?
   正懷疑間,宋三忽然拍掌笑道:「倒!倒!倒!」
   鐵中寶剛掠出兩步,身體忽然像散了架一樣,「嘩啦」一聲跌倒在地,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與此同時,涼州盟的好漢們也接二連三跌倒,最後連左彤芝也未能幸免,背靠着柱子緩緩坐下。
   左彤芝用最後一點力氣摸出一截竹哨,在唇間用力吹響。尖銳的哨聲遠遠傳開,留在地道戒備的漢子自然能夠聽見,宋三卻冷笑不語。
   片刻後,兩個黑乎乎的東西甩了進來,在地板上滾了幾滾,露出一雙怒睜的眼睛,正是在外面戒備那兩名漢子的頭顱。
   兩道鬼魅般的身影掠進來,兩人身材高瘦,身穿白衣,兩道眉毛直竪着,臉色像抹過石灰一樣蒼白,就像一對陰間出來的無常鬼。
   宋三一臉開心地笑道:「大伙兒可能有些面生,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一姓活、一姓死,右邊這位是活無常,左邊這位是死有分。」
   左彤芝如墮冰窟,不由打個了寒噤,「你死我活?」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9 02:18 PM 編輯 ]

   宋三挑起大拇指,贊邊:「左護法果然見聞廣愽,江湖人稱的你死我活,就是這兩位,沒想到左護法也聽說過。」
   左彤芝勉強笑道:「兩位名聲赫赫,沒想到這次也來了太泉古陣。」
   宋三、活無常和死有分對視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宋三笑道:「剛誇妳見聞廣愽,這就漏了底了。活爺和死爺在咱們的蒼瀾已經住了七八年,這太泉古陣不敢說一次不漏,隔三差五總要來上一遭。」
   左彤芝道:「是奴家孟浪了,不知兩位是找什麼東西?也許我們涼州盟可以幫幫兩位。」
   宋三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淫笑道:「找的就是妳這活寶貝。」說着他扭過頭,「徐瘦子,你還站在那兒幹嗎?」
   滿堂幾十條漢子橫七竪八躺了一地,就剩下徐君房自己還站着。他瞧了瞧地上,有點兒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該躺下。
   宋三道:「徐瘦子,看在蒼瀾人的份上,三爺今天不為難你,識相的趕緊給我滾。」
   徐君房巴不得趕緊走,想了想又停住腳步,壯着膽子道:「我走可以,但隨我來的幾位客人我要帶走。
   「好說,」宋三手一指,「只要把那丫頭留下。」
   程宗揚側了側肩膀,把小紫擋在身後。
   徐君房賠着小心道:「幾位哥,我大半年沒開張了,好不容易接了筆生意,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再怎麼說也得讓我混口飯吃吧?再說了,這丫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你留她還不是白添了一張吃飯的嘴?咱們都是給人領路的,摸摸良心說,你們也不能把自己的客人丟在陣裡吧?」
   宋三笑罵道:「這徐瘦子還當真了!」他一把扯過寧素,托起她的下巴道:「明白告訴你,這一大一小兩只雌兔一進古陣就被我們哥四個盯上了,要不是哥幾個玩得高興誤了時辰,這會兒早帶回院子慢慢調教了。」
   「這小雌兔倒是好收捨。那老雌兔卻有點性子,被黑瘋子弄得受不了了,踢碎了玻璃要自殺沒成,想不到釣了你們這一大堆魚。嘿嘿,死爺和活爺剛才不在,沒奈何,三爺只好在雪鍋裡下了點佐料,不僅撈到了左護法,還弄了個絕色。好運氣啊!好運氣啊!」
   程宗揚本來還有些擔心,看到他們用出下毒的手段,反而氣定神閒,玩什麼不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下毒,這種赤裸裸打臉的行為,就算死老頭能忍,死丫頭也不能忍啊。
   程宗揚這會兒早已明白過來,雪地上的四行足跡併沒有錯,但其實是四個人背着兩個人,因此有兩行顯得更深一些。寧素師徒被他們劫到酒店,師傅踢碎玻璃,引來守陣力士和惠遠二僧。結果自己誤打誤撞進了酒店,一場混戰,黑瘋子和寧素的師傅都死在自己一行人手裡,宋三見勢不妙,編了一通謊話出來。寧素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底細,只見到師傅被左彤芝所殺,恐懼之下沒敢揭穿實情,讓自己這一群人都上了套﹣﹣徐了死丫頭。
   程宗揚回頭看去,只見小狐狸帶着一臉欠揍的賤笑,似乎一反手就能把宋三等人給拍扁。至於自己,更是真氣順暢,絲毫沒有受到毒物的影響。說句掏心窩的話,有殤侯那個毒宗老大和死丫頭這個妖精在,宋三玩的這點毒藥算是遇到祖宗了。
   在宋三等人看來,廳中涼州盟的人雖多,但都是上了砧板的死魚。宋三摟着寧素笑逐顏開,活無常和死有分則圍着左彤芝動手動腳。
   「嗤剌」一聲,左彤芝衣襟被活無常撕開,露出裡面翠綠的抹胸。接着死有分伸出長舌,津津有味地在她頸下舔舐。左彤芝俏臉時紅時白,生死榮辱在心頭滾過,一時間身體僵住。
   程宗揚正待出手,蕭遙逸卻笑道:「歇歇吧,咱們商隊的打手來了。」
   「呯」的一聲巨響,那扇被人砸過無數次也沒半點裂痕的玻璃門轟然破碎,飛濺的玻璃像子彈一樣濺得滿廳都是,接着一條龍精虎猛的大漢踏着滿地碎玻璃邁步進來。
   小紫皺了皺鼻子,「大笨牛,來得這麼早。」
   程宗揚鬆了口氣,「不早了,再耽誤一會兒,左護法就該抹脖子了。」
   小紫笑道:「程頭兒,要不要賭一把?」
   程宗揚道:「賭就賭!我贏了,親妳一下,妳贏了,親我一下。」
   武二郎滿身是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吼道:「小子!二爺的飯呢!」
   蕭遙逸朝宋三一指,一臉無辜地說道:「被那傢伙給吃了。」
   「呯」的一聲,武二郎虎臂一張,搗碎一塊地磚,這時程宗揚才注意到他手裡握着一根銀亮的鋼管,卻是當初在地鐵站眾人撞到的不銹鋼扶手,不知道這廝用了什麼手段,竟然擰下丈許長一截。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武二落在後面不見蹤影,原來是打這東西的主遏。這根不銹鋼管看起來既花哨又體面,就是給蘇荔當聘禮,也很看得過了,只不過武二郎打虎用的哨棒,換成一根鍍鉻的不銹鋼管……這落差實在有點大。
   武二郎大步過去,氣吞山河地吼道:「敢吃二爺的東西!給二爺吐出來!」
   活無常和死有分眼睛微微眯起,不屑地看着武二手裡的不銹鋼管,宋三冷笑道:「又來個呆子,拿根燈草當針使,哈哈。」
   活無常和死有分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他們兩人不僅手段凶殘,而且身手強橫,兩人聯手,連六級通幽境的強者也難憾其鋒。見到武二郎大咧咧走過去,眾人手裡都捏了把汗。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旁邊還有個一肚子壞水的宋三虎視眈眈。
   但當武二郎一路走來,他身後的人不約而同都張大嘴巴。程宗揚瞧着稀罕,等武二郎從面前走過,也伸頭去看。看到他背後藏的東西,程宗揚才知道武二這廝犯起壞來也很有一套。武二郎手裡的不銹鋼管只是個幌子,真正要命的是他背後藏着兩截又粗又黑又長又直又重的鐵軌!武二這牲口本來就是身高體壯,兩根鐵軌斜着從小腿直到腦後,每根都差不多有兩米長!  
   難怪這廝折騰這麼久,弄兩截鐵軌和弄一根不銹鋼管的難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赤手空拳把鐵軌扒下來,這活兒連牲口都做不到,恐怕也只有武二能做得出了。
   活無常和死有分放開左彤芝,同時縱身掠來,人在半空,便從袖中揮出兩根尖細的利劍。武二郎虎吼一聲,舉起不銹鋼管。活無常和死有分陰聲獰笑,細劍一遞,輕易就將鋼管削下一截。
   宋三哂道:「這鋼管爺們兒早就用過,就是個銀樣蠟槍頭!大個子,你死在活爺和死爺手下,這不算冤了!」
   武二郎心痛地趕緊收回鋼管,別在腰間,然後雙手往背後一翻,活焦常和死有分只覺頭頂整個空間都被烏雲遮住,接着兩根粗黑長直沉重無比的工字型鋼軌猛砸下來,兩人的細劍就像,牙簽一樣折斷,緊接着血肉橫飛,活無常的左臂和死有分的右臂被鋼軌砸得骨骼盡碎,爆出一團血霧。
   孟老大的天龍霸戟已經是頂級的重兵刃,一般人連抬起來都吃力,可這兩根鋼軌比天龍霸戟還足足重了一倍,此時被武二這種肌肉男施展出來,完全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尋常人受了這樣的傷勢,只怕會當場休克,活無常和死有分卻像毫無痛覺,一言不發地併肩向後退去。宋三瞪大眼睛,短暫的驚愕之後,立即腳下一彈,銜尾追去,三人見機極快,一陣風般鑽入下水道,消失無蹤,只留下滿地血跡。
   堂內沉寂片刻,然後歡呼起來,「二爺好本事!」
   「我說的吧!要緊關頭還得看二爺!」
   「二哥!老鐵真服了!威武霸氣啊!」
   「解藥!解藥呢?」
   「快追!別讓他們逃了!」
   「不可!他們是地頭蛇,二爺一個人,那地道輕易進不得!要去咱們一塊兒去!」
   「屁!沒有解藥你連爬都爬不起來!先取了解藥再說!」
   「我不就說一塊兒去取解藥嗎?」
   眾人吵成一鍋粥,一時吵着取解藥,一時又擔心武二爺孤身犯險,萬一有一個什麼長短,大伙也都別活了。
   吵嚷聲一浪高過一浪,寧素怔怔站在原地,臉色越來越蒼白。忽然一件帶着體溫的錦衣落在身上,替她遮住身體。
   蕭遙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遮,扭頭道:「別吵了,這毒藥來得快去得也快,喝口涼水就能解。老徐,去外面弄點雪來。」
   徐君房往手上呵了口氣,抱着玩命的心思衝出去,捧了把雪回來。
   「給我!給我!」
   鐵中寶揚着脖子吞了雪,片刻後猛然翻身躍起,叫罵道:「直娘賊!敢暗算鐵爺!武二哥!這回要不是哥哥,老鐵就陰溝裡翻船了。」
   徐君房來回跑了幾趟,鞋襪都濕透了才停下來,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烤着火。
   程宗揚沒有打算亮自己所有底牌,一直按兵不動,這會兒危險解除,才問道:「宋三是什麼來頭?」
   徐君房又凍又氣,「我原本瞧着那些外姓人不地道,沒成想還在古陣裡殺人劫財,真真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我們蒼瀾的名聲,就是被這些外姓人給敗壞的!」
   難怪太泉古陣危機重重,進入太泉古陣的尋寶人,恐怕有不少都是被他們暗中幹掉的。程宗揚寬慰道:「為非作歹的終究是少數,何況這一回咱們人多,明天咱們去找赤陽聖果,找到就走。」
   武二翻出一包肉乾,風卷殘雲般一通猛吃。鐵中寶湊過來,充滿敬畏地摸了摸鐵軌,咂舌道:「這一根怕不有二三百斤?」
   武二大方地說道:「給你一根!」
   鐵中寶連連搖手,「也就二哥的神力能使得動。我要拿它上陣,累也累個半死。」
   「笨!」武二郎道:「瞧這鋼口!拿回去打成單刀,不比你的刀強?」
   鐵中寶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武二郎豪邁地一揮手,「別提錢!拿走!」
   不提錢倒也罷了,一提到錢字,鐵中寶頓時急了,「那怎麼成?單是這鋼天底下哪兒找去?一斤起碼得一貫!五百貫!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武二郎道:「兄弟,你這是怎麼說的?哎呀……那就五百貫!多一個子兒你就是看不起我!」
   左彤芝掩好衣襟,恢復了平常的從容,拿着酒囊道:「武二爺,奴家敬你一杯。」
   武二郎接過來灌了一口,「好酒!老鐵,你也來一口!」
   「成!」鐵中寶喝了一口袪袪寒意,他摸着那截鐵軌,越看越是喜歡。這段鋼條的份量至少能打六七十把單刀,每把才七貫,質地更是沒得說,算下來自己還賺了。
   程宗揚沒過去湊熱鬧,他靠在石柱上道:「那坑是武二挖的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怎麼知道人家要挖坑呢?」
   「廢話!妳搞這麼大陣仗,不把守陣力士引來才見鬼了。妳從頭到尾就是想逮過活的守陣力士吧?」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變聰明了哦。」
   程宗揚嘆了口氣,「聰明個鳥啊。我是想到守陣力士肯定會來,既然我能想到,妳肯定也想到了。既然妳一點都不着急,我還急個什麼?真稀罕的是武二那頭號懶蟲居然肯幹活﹣﹣妳又怎麼吊他胃口了?」
   小紫笑道:「當然是蘇荔族長又來信了。」
   「得,妳這一個魚餌夠釣武二一輩子了。」程宗揚把背包往腦袋下面一放,枕着雙手道:「剩下的事用不着我插手,我好好睡一覺,從現在到天亮,就是天塌了也別來打擾我。」
   小紫依過來,姣美的面孔幾乎貼在他鼻尖上,笑吟吟道:「程頭兒,你生氣了。」
   程宗揚哂道:「我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嗎?」他閉上眼,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跟妳那鳥人老爹好好較較勁兒」

第四章
   天色微明,凜冽的寒風掠過雪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一條猛虎般的漢子踏雪行來,他濃密的頭髮在風中飛舞着,毫不畏冷的敞着懷,露出胸前厚厚的護心毛,那種龍精虎猛的氣勢,任誰都得挑起拇指,叫一聲:二爺威風!
   只不過在程宗揚看來,這廝穿着帆布做的牛仔服,扛着一截工字鋼,怎麼看都不像打虎英雄武二郎,如果加個安全帽,十足就是大雪天還要上工地的苦逼鐵道工。
   武二郎扒開積雪,露出一只珵亮的金屬殼,然後屈指敲了敲,得意洋洋地說道:「紫丫頭,二爺說過誤不了妳的事,怎麼樣!」
   雪地中掘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大洞,一具完整的守陣力士正卡在洞內,只有一只腦袋露出地面。洞口幾乎是比照它的大小挖成的,正把它的四肢都卡在洞內。由於是凍土,周圍像鐵一樣結實,生生把這個守陣力士困在其中。
   程宗揚蹲在雪坑邊仔細看了半晌,然後扳住它頭部的金屬蓋,用力一掀。那只金屬蓋「卡」的掀開,敞露出內部復雜的結構。裡面併沒有線路,而是一組奇異的模塊。模塊呈現純淨而透明的天藍色,看不出任何導線的痕跡,但程宗揚可以斷定,那些水晶般的模塊中,有無數肉眼看不到的電路正在運行。
   伸手點了點裡面一塊天藍色的蕊片,「多半是這個蕊片。」
   小紫望着那塊天藍色的物體,「什麼是蕊片?」
   「妳就把它當成人的大腦好了。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判斷,做出反應。具體怎麼工作妳就別問我了,牽涉到材料、數學、電子、語言……每一門都夠學一輩子的,總之很麻煩。」
   「原來是這樣啊。」小紫䊹指一緊,將那塊水晶般的蕊片拔了出來,然後捏得粉碎。
   「喂喂喂!妳不是對機械人很好奇嗎?那可是最要緊的東西。」
   「太麻煩了,人家才懶得學呢。」
   小紫一手放在守陣力士腦殼中,臂上傳來「咯嚓」的輕響,那只紅珊瑚臂釧分解開來,又連接成一條小蛇,蜿蜒游進機械守衛的腦殼,在裡面沒有規律地碰觸着。
   雪雪看着有趣,從小紫懷裡躥出來,跳到機械守衛敞開的頭部,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氣勢,得意地搖着尾巴。
   程宗揚對小紫道:「我要是妳,這會兒就把守陣力士的腦殼蓋上,憋死這只小賤狗。」
   雪雪四肢踞地,憤怒地吠叫兩聲,然後撒了一泡熱騰騰的狗尿。
   程宗揚呆了一會兒,然後按捺不住地拍手大笑起來,「這下彻底完了!死丫頭,妳要再抓一個守陣力士了。」
   小紫唇角卻浮現一絲笑容,「原來是這樣啊。」
   話音未落,那具守陣力士一手便從泥土中伸出,在空中「呯」的握緊。讓眾人都為之目瞪口呆。
   程宗揚半晌才合上嘴巴,「妳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啊,只要控制水就可以。」
   「開什麼玩笑!水是導電的,會造成電路短路!燒毀蕊片!腐蝕金屬……」
   程宗揚接受過科學教育的理性思維被眼前的現實擊得粉碎,那具機械守衛捏住雪雪的尾巴把它提出來,「啪」的蓋上金屬殼,然後扭過頭,眼中發出一抹淡淡的紅光。
   程宗揚明智的閉上嘴,從這一刻起,這具機械守衛已經脫離科技的範疇,進入到魔法的世界,對於自己不理解的領域,還是少說為妙。
   那具守陣力士揮動四肢,帶着泥土和雪水從土坑中鑽出來,然後垂手立在小紫身後,就像一個聽話的奴僕。
   小紫美目異彩連閃,那具守陣力士舉起手臂,露出機械臂人內置的槍械,然後手肘的擋板滑開,亮出兩副手銬。接着原地一個空翻,展示出驚人的平穩性和操縱性。
   在小紫的操縱下,機械守衛毫不延遲地進行了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小紫終於停下來,抬手道:「去!」
   機械守衛拔步奔過雪地,消失在白皚皚的松林中。
   「它去幹什麼?」
   「找赤陽聖果啊。」
   它怎麼知道……妳告訴它的?可它怎麼知道……幹!它對太泉古陣比咱們都熟!肯定知道在哪兒!哈哈,小狐狸這下有救了!」
   ………………………………………………………………………………
   回到酒店,眾人都已經準備停當,昨晚武二郎破門而入,倒省了大家再鑽下水道。等程宗揚一回來,鐵中寶就眉飛色舞地說道:「程頭兒!咱們今天去哪兒發財?」
   「大伙兒自己組隊,往周圍找找。如果說找不到好東西,午後准時回來,咱們換個地方。」
   被岳鳥人擺了一道,程宗揚也不準備在這兒多留,只不過還需要點時間,看那個被小紫改造過的機械守衛是不是好用。
   眾人三五成群離開酒店,大廳一時間冷清下來。左彤芝和惠遠都有傷在身,在廳中休養。程宗揚則是在等機械守衛傳回的消息,也不必出去東翻西撿,去做無用工作。
   「小和尚,你怎麼樣?」
   惠遠靠着柱子盤膝打坐,他肺葉受創,胸前的傷口雖然包扎過,但不可能不呼吸,苦撐一夜之後,這會兒胸前淋淋漓漓都是咳出的血沫。他勉強說道:「施主……」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猛咳。
   程宗揚道:「老頭兒,你不是熬藥嗎?熬些藥給小和尚喝。」
   朱老頭嚷道:「這大雪封山的,去哪兒找藥材?」
   「翻開雪不就看到了?小和尚要死了,帳都算在你身上。」
   「小程子,你不能不講理哇,他死了關我老頭兒啥事?」
   程宗揚訝道:「你才知道我不講理?見死不救這種事,你做得出來,我可做不出來。」
   惠遠受的只是外傷,要救他性命併非難事,只不過平白救一個敵人。也只有這個濫好人才會幹吧。朱老頭無奈地搖了搖頭,「熬藥容易,可誰出門會背個生藥鋪子?少不得我老人家親自去採。小程子啊,你可真會坑大爺。」
   朱老頭冒着雪出了門,程宗揚取了碗熱水喂惠遠喝下,一邊道:「小和尚,往後好好念你的經,這種地方別來了。」
   惠遠低聲道:「多謝施主,咳咳……」
   左彤芝道:「程公子真是好心人呢。」
   程宗揚道:「左護法傷勢怎麼樣?要不要讓老頭兒也熬點藥?」
   「只是皮外傷,已經敷過金創藥了。多勞公子掛懷。」
   武二郎一手揣在懷裡,像揣個寶貝一樣鬼鬼崇崇過來,壓低聲音道:「程頭兒,你瞧我找到什麼寶貝了!」
   程宗揚道:「二爺運氣不錯啊,又撿到什麼了?」
   武二作賊似的把程宗揚扯到一邊,看看周圍沒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拉開一線,露出懷裡一只﹣﹣明晃晃的水龍頭。
   「瞧見了嗎?把這東西往牆上一插,那水就嘟嘟的往外冒啊!拿着這個,到哪兒都有水喝!那還了得!」武二郎道:「程頭兒,你說這到底是什麼寶貝?」
   程宗揚默然半晌,然後道:「二爺,你這是個活寶……千萬藏好了,別讓外人看見。」
   「二爺還用你教?」武二郎趕緊把水龍頭掖到懷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了個哈哈,「今兒個天不錯啊,二爺出去散散步!」
   左彤芝盈盈起身,「二爺,奴家和你一起去可好?」
   武二大方地說道:「行啊!」
   眾人各自出門,整個大廳只剩下寥寥數人,惠遠閉目休養,小紫在逗雪雪,徐大忽悠凍得不輕,蹲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挪窩。蕭遙逸四處溜躂着在看酒店的布局,在他身後,一個少女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趨,卻始終保持着三步的距離。
   程宗揚沒有詢問寧素事情經過,不過看到了昨日的經過,也用不着多問。她師傅已死,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在這太泉古陣中,如果沒有小狐狸,也許昨晚就自盡了。蕭逸未必對她有什麼動心之處,只不過出於基本的道義施以援手,往後怎麼解決,就讓小狐狸自己想轍好了。
   天色越來越陰沉,看來又要落雪。程宗揚從背包中取出一根炭條,一邊回想着昨日的路程,一邊在地上畫着。六朝的毛筆自己始終用不慣,更懶得帶墨錠和硯台,於是專門燒了幾根炭條,用來在路途中寫寫畫畫。
   太泉古陣進來是郊區,穿過一條隧道,進入建有核子電站的工業區。所謂第三層,是將市區和工業區隔開的綠化區。從石陣傳送進來之後,有些人在郊區,有些人在隧道口,有些人甚至直接出現在綠化區,由此可以推斷,這三層是位於一個平面之上。
   第四層的奈何橋是抵達太泉古陣核心區域的必經之路,也是第一道關口。而迷魂橋應該是整個太泉古陣的交通中樞。第五層的垃圾處理廠不用理會,六至九層自己還沒來得及尋找,第十層既然是地鐵中心,那麼程宗揚很懷疑站點上方的八個標誌就是傳說中太泉古陣的第十一至十八層﹣﹣如果是這樣,那麼太泉古陣的真實分層可能只有三層。一至三層在一個時空平面上,四至十層和十一至十八層又處於不同的時空平面。
   直到現在,程宗揚也沒找出是誰建造了太泉古陣,但從已有痕跡分析,這座城市的建設者很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
   目前看來,最大一種可能﹣﹣太泉古陣來自於六朝的未來,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居民,有相當一部分是六朝獸蠻部族的後代。
   程宗揚看着自己繪制的草圖,暗道:這些猜測併不重要,要緊的是找到赤陽聖果救好小狐狸,然後找到那塊紅色的石頭,完成王哲的囑托。至於太泉古陣的秘密,以後再找也不遲。
   外面風聲響起,程宗揚抬起頭,只見兩道人影風一般掠入大廳。那兩名女子玉冠銀髮,精緻的面孔宛如一個模子中刻出一般,帶着冰雕般的冷漠,卻是在晴州打過交道的老熟人,虞白櫻和虞紫薇這對姊妹花。
   程宗揚暗叫不妙,趕緊把紙張舉到面前,遮住兩女的視線。虞氏姊妹冷冷朝大廳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地掠上樓梯。
   接着外面一聲長嘯,「兩名妖女進了石窟!沈道長,朱仙子!今番我們三宗聯手,切不可讓那兩名妖女逃了!」
   虞氏姊妹的身影剛從樓梯上消失,程宗揚便「嘩」的收起草圖,一把扶起惠遠,「走!」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追殺龍宸的虞氏姊妹,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友方。這點兒自知之明程宗揚還是有的,整個太泉古陣裡面,恐怕八成都是岳鳥人的仇家,如果加上朱老頭的仇家,不算十成也差不了太多。就算一時間沒有暴露身份,自己不識相的夾在中間,被兩邊殃及池魚,也沒什麼好下場。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還是先閃人要緊。
   蕭遙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程宗揚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緊急,當即扯起徐君房,回頭對寧素道:「一起走!」
   寧素原本夢游般跟在他身後,被他一喝,彷彿驚醒過來,連忙跟了過去。
   虞氏姊妹已經上樓,程宗揚別無選擇,只能往下跑。朱老頭和武二郎先後離開,廳中六個人,小狐狸是個空架子,徐大忽悠戰鬥力為零,惠遠負傷,寧素的修為比死丫頭還差了一截,除了死丫頭,就剩自己一個能打的。想照顧五個人,就是把自己切成五塊也不夠用的。
   外面人聲嘈雜,來人已經追進大廳。蕭遙逸道:「往哪兒?」
   「下水道!」
   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逃出去,只要與朱老頭、武二和涼州盟諸人會合,便有自保之力,即使更遇到虞氏姊妹也絲毫不懼。
   程宗揚一頭闖進那個龐大無朋的衛生間,緊接一聲大罵,「幹你娘啊!武二你個牲口!」
   程宗揚就像騰雲駕霧一樣,剎那間越過十幾丈的距離,「呯」的一聲直接撞在牆上。
   武二那廝擰了水龍頭,水濺得滿地都是,這會兒地面結了厚厚一層堅冰,當溜冰場都足夠。程宗揚猝不及防,當即摔了個姞實。他帶滾帶爬從衛生間掙扎出來,顧不得自己鼻青臉腫狼狽不堪,便道:「下樓梯!」
   下水道的入口被武二搞成冰封絕地,程宗揚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硬着頭皮帶領眾人往地下逃去。
   頭頂呼喊聲不斷傳來,「兀那妖女!妳傷我師兄,還想再逃嗎?」
   不知道虞白櫻還有虞紫薇的聲音冷冷道:「玉音子口出狂言,死有餘辜。」
   「我師兄只是聲討岳逆的惡行!何曾有一言涉及兩位?妳們二人痛下殺手,取我師兄性命,此仇不報,我長青宗還有何面目立於六朝?沈道長,朱仙子,我道流六大宗門同氣連枝,還請兩宗不吝援手。」
   虞氏姊妹一聲冷笑,接着有人叫道:「小心絲絃!」
   「啊﹣﹣」一聲慘呼響起,不知是誰已經着了虞氏姊妹的道。
   腳下的樓梯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程宗揚悶頭走了半晌,才踏到平地。蕭遙逸從袖中摸出火褶,取下扣蓋用力吹了幾下,火焰跳動着亮起,照出周圍的空間。
   入目的情形使眾人都一陣發呆,與樓上的房間不同,眼前是一道高近兩尺的牆壁,光滑的表面沒有拼接的縫隙,卻是一道整體鑄成的金屬牆。牆壁一側的大門已經被人破壞,厚達半尺的門體扭曲着倒在地上,門側一排折斷的鎖頭幾乎有手腕粗細,真不知宋三等人費了多少力氣才把它打開。
   徐君房抱着羊皮水囊道:「這是太泉古陣的絕仙門,連仙人都要束手,沒想到竟然被外姓人打開。不知道裡面藏的什麼好東西?」

   蕭遙逸當先進入,舉着火把照了一圈,一臉失望地說道:「空的。」
   門內是一個寬闊的大廳,空蕩蕩沒有任何物品。程宗揚游目四顧,然後道:「這裡沒辦法藏人,再往下面去。」
   通往下層的樓梯在大廳外側,一道同樣加厚過的鋼門被重撞得彎曲,側面露出一個狹窄的入口。
   眾人逐一鑽了進去,裡面的情形大同小異,仍是空無一物。一連走了三層之後,樓梯下終於出現一扇緊閉的大門,看來暫時還沒有被人破壞過。
   徐君房道:「這些外姓人倒是好耐性,換作是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撞開門,一樣東西都沒撈到,早就罷手了。」
   蕭遙遠逸敲了敲大門鋼制的表面,「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要藏這麼深?」
   程宗揚自問沒有那個力氣能把半尺厚的鋼門砸開,苦笑道:「那只有天知道了。」
   金屬的牆身觸手冰冷,兩丈高,十餘丈寬的空間完全被這道渾然一體的金屬牆壁隔斷。程宗揚沿着牆壁摸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任何出口的痕跡,不由心下叫苦。自己原以為下面也和樓上一樣,分成不同的房間,誰知道只有一個無遮無掩的大廳,而且還是條死路。這下如果被人堵住,那可逃都沒處逃去。
   隔了三層的空間,頭頂傳來的打鬥聲已經微不可聞,但程宗揚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想把那扇被宋三等人拆掉的大門抬起來,稍微阻擋一下,可入手的份量遠遠超過自己的能力,至少也有七八噸重,只好放棄。
   蕭遙逸忽然驚嘆道:「好大的鎖孔!」
   程宗揚精神一振,「什麼鎖?」
   「在這裡。」蕭遙逸拍了拍門上。
   程宗揚踮起腳尖才摸到門上一個凸起的圓形,上面還有一個碗口大小的保護蓋,手指一撥,蓋子滑開,露出裡面一個手掌寬的凹糟。
   程宗揚摸了摸匙孔的寬度,忽然摘下背包,從裡面取出那枚短劍般的巨型鑰匙,「小狐狸,蹲下。」
   蕭遙逸二話不說,往地下一蹲,「來吧!」
   程宗揚踩着他的肩頭,舉起鑰匙往鎖孔中一插,一邊暗自祈禱。這會兒自己純粹是瞎貓想逮個死耗子,何況年深日久,整巴鎖銹死也不奇怪……那枚鑰匙輕輕一送便滑了進去,沒有絲毫滯碍。
   黑暗中,鎖簧跳動的輕響分外清晰。那枚鑰匙不斷深入,終於順順利利插到盡頭。程宗揚屏住呼吸,順時針慢慢轉動。
   一圈、兩圈、三圈……
   「幹!」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2集

第五章
   沉重的大門彷彿突然消失,程宗揚和蕭遙逸本來都貼在線門上,這會兒失去屏障,同時跌了進去,摔成一對滾地葫蘆。
   程宗揚抬手往地上一撐,躍起身來,一邊晃亮火褶。
   徐君房沒想到他竟然能輕輕鬆鬆打開這道門,在外面一叠聲道:「怎麼樣?怎麼樣?」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程宗揚道:「好消息是宋三他們真沒撈到什麼東西。壞消息是這裡面也是空的。行了,小狐狸,別找了,你沒看到這地面乾淨得都跟舔過一樣嗎?」
   徐君房扶着惠遠進來,一臉難以置信地道:「竟然就這麼進來了?程公子,你怎麼會有鑰匙啊?」
   「撿的。」
   程宗揚眼睛忽然一亮,他收起火褶,躍起身,在牆上一拍,燈光乍然亮起,將整個大廳照得如同白晝。
   眾人本能地遮住眼睛,避開刺眼的燈光。程宗揚眯起眼睛,外面的電路幾乎都被人破壞,這裡還保存完整,看來一直沒有人進來過。
   整座大廳足有近百步寬,廳中整齊立着兩挑十六根柱子,光潔的地板彷彿一整塊瓷片,雪白的表面一塵不染,空曠得讓人心裡發慌。
   蕭遙逸便渾身一震,盯着石柱上一片刻痕。
   程宗揚認出來那劃痕與雁過石所留有八分相似,不由叫道:「真在這裡?」
   蕭遙逸用力一點頭,「不錯!正是此處!」
   自己的瞎貓居然真的逮到耗子,程宗揚既驚喜又惱火,「他怎麼不把標記留在外面?」
   「也許有。但可能被大雪蓋住,也可能被人破壞了。」
   程宗揚心裡暗自嘀咕,這下面還有幾層,不知道岳鳥人留下的一把鑰匙能不能把所有的門都打開。
   程宗揚躍起身,從門上拔下鑰匙,一邊關上大門,一邊安慰眾人,「不管能不能找到寶貝,起碼這會兒是安全了。」
   大門正要關上的剎那,一只修長的玉手忽然伸進門縫,接着用力一推,將大門推開。
   門外是一個銀髮麗人,她銀白色的髮絲束在珊瑚狀的玉冠內,五官鮮明而又冷俏,唇角點着一顆紅如瑪瑙的小痣,雪膚花貌不外如是。她穿着一襲黑色的皮衣,胴體凸凹有致,妖嬈無比。
   銀髮麗人美目一掃,頓時目光生寒,冷冷道:「原來是你!」接着她不眼瞥見小紫,冷漠的面孔頓時怒氣勃發,厲聲道:「還我玉來!」
   小紫翹起唇角,笑道:「來拿啊。」
   麗人飛身而起,人在半空,便擎出碧玉杖,朝那個該死的小丫頭刺去。
   程宗揚長刀挑出,磕開她的碧玉杖,然後閃身後退,擋在小紫身前,橫刀笑道:「原來是虞紫薇虞姊姊。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那麗人踏前一步,雪白的大腿外側,一朵薔薇紋身像火一樣跳動。虞紫薇寒聲道:「當日孟走狗救你,今日我看還有誰能救你!」
   當日在晴州,自己就能與她們姊妹周旋幾招,此時再度交手,程宗揚心下大定,說話也更有底氣,「虞姊沒搞清形勢吧?如果我沒聽錯,這會兒外面好像一大票人正對兩位喊打喊殺呢。」程宗揚笑道:「別說妳能不能拿下我們,就是能拿下,也免不了被人堵在這裡。虞姊,那些人可不一定有我這麼好心腸。」
   虞紫薇沒理睬他的挑動,只目光閃閃地盯着小紫,「原來只聽說他有一個女兒在王哲軍中,後來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藏在南荒,托庇在殤侯門下﹣﹣想必就是妳了。」
   小紫笑道:「姊姊猜錯啦,人家沒有爹爹呢。」
   「狡辭堆砌。」虞紫薇唇角露出一絲充滿恨意的冷笑,「既然妳是那個無恥之徒的女兒,那便……拿命來吧!」
   程宗揚沒想到岳鳥人的仇恨值竟然這麼高,這女人正被人追殺,這會兒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殺小紫泄忿,都完全喪失理智了。
   蕭遙逸搖着折扇,忽然手一揮,折扇利斧般朝虞紫薇頸下切去。虞紫薇揚起碧玉杖,杖尖挑中扇面,接着勁力疾吐,刺在蕭遙逸胸口。
   蕭遙逸「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撞到門上,接着他雙腿奮力一蹬,半開的大門「呯」得合緊。
   虞紫薇面沉如水,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如此陰險,對自己的碧玉杖毫不抵擋,反而趁機關上大門。
   蕭遙逸有苦自己知,虞紫薇那一杖他不是不想擋,實在是擋不住,只好借勢後退,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把門關上,這會兒他渾身就像散架一樣,隨時都可能倒下。
   蕭遙逸啐了口血沫,一臉凶相地說道:「老程!關門打狗!」
   程宗揚贊道:「小狐狸,有你的!」虞紫薇擺出玩命的架勢,他也有些提心吊膽。一個虞紫薇併不可怕,可萬一外面那群人全衝進來,就岳鳥人這迎風臭十里的招牌,真不知道自己和虞氏姊妹哪一邊先死。
   程宗揚人隨刀走,猛虎般直撲過去,剎那間與虞紫薇連交六刀。蕭遙逸雖然撞上門,但沒用鑰匙關緊,只有一道鎖舌在起作用,如果遇到猛人,說不定真能撞開。當務之急是趕緊解決掉虞紫薇這個麻煩,把門彻底鎖上。
   一輪疾風暴雨般的攻勢過後,兩人驀然分開。程宗揚氣定神閒,虞紫薇艷麗的面孔卻像蒙上一層寒霜,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進境如此之快,數月不見,修為突飛猛進,而且氣息精純,彷彿下過十餘年苦功。她的黃泉玉被小紫搶走,許多法術難以施展,此消彼長之下,再難有必勝的把握。
   程宗揚殺意湧起,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竹旳道理,虞氏姊妹對岳鳥人恨之入骨,連他的女兒也不放過,她們兩個是龍宸的人,天知道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暗殺法門,萬一讓她們得手,自己就後悔莫及了。
   小狐狸那句關門打狗正說到點子上,趁此機會先把她幹掉,剩下一個虞白櫻就不足為患了。
   就在這時,堅固的金屬門忽然發出一聲輕響,像被風吹一樣,就那樣自己滑開。
   程宗揚固然目瞪口呆,蕭遙逸也一臉撞見鬼的表情。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是斷月弦。」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門側附着幾條細如髮絲的絲絃,正擋在鎖舌的位置。剛才蕭遙逸雖然拼了命的把門撞上,其實鎖舌被絲絃擋住,併未彈出。
   一個與虞紫薇一模一樣的麗人踏入室內,然後䊹手一收,將絲絃收回掌中。
   「妖女休走!」大門一開,外面的呼喊聲便傳了進來。那個大腿上刺着櫻花的麗人不動聲色,䊹手輕輕一推,大門合攏,「嗒」的一聲鎖緊,將呼喊聲隔在門外。
   刀劍劈在門上的聲音不斷傳來,虞白櫻卻充耳不聞,她目光像刀鋒一樣上下打量着小紫,半晌才道:「想不到南荒那個娼婦竟然也生了一個女兒,倒比那娼婦還標緻些。只是不知道是誰的種。」
   蕭遙逸一挽袖子,指着她叫道:「虞白櫻妳個潑婦!嘴巴放乾淨些!岳帥當年又沒碰妳們,用得着這麼不依不饒嗎?」
   虞白櫻玉臉閃過一絲羞怒,斷月弦無聲無息地飛出,絞向蕭遙逸的喉嚨。程宗揚舉刀擋開斷月弦,一邊回頭對蕭遙逸叫道:「等等!既然姓岳的跟她們沒關係,哪兒來的仇啊?」
   蕭遙逸道:「孟老大沒和你說過?她們兩個當年遇到岳帥,本來情投意合,都準備談婚論嫁了,誰知中間出了點岔子,後來岳帥還專門從鬼閻宗搶了一對黃泉玉,送給她們作為補償。」
   「你無恥!」虞紫薇怒道:「你怎麼不說那個負心賊一邊對我們姊妹大加奉承,一邊竟然還去勾搭我娘!」
   此言一出,一直莫名其妙看着兩邊打來打去的徐君房頓時「哎喲」一聲,一手捂着胸口,好像心臟都有點受不了。
   旁邊的惠遠趕緊低下頭,雙手合什,一邊咳嗽,一邊念道:「阿彌陀佛。」
   程宗揚聽着也有點暈菜,「真的假的?這料夠猛的啊!就是亂了點兒。」
   蕭遙逸尷尬地低聲道:「不是那麼回事﹣﹣岳帥先認識她們,後來才認識的虞夫人,那會兒根本不知道她們是母女。岳帥對自己的女人照顧得緊,本來好心想介紹她們認識,結果兩邊一見面……」
   程宗揚只是聽着都替她們尷尬,可以想像當時的真實場面有多悲劇。不過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不至於到現在還在餘恨未消吧?
   蕭遙逸小聲道:「這事陰差陽錯的,岳帥本來想解釋,沒想到虞夫人一回去就伏劍自殺了……」
   程宗揚明白過來,本來說好的情郎,突然變成乾爹,又害得母親自殺,她們不把岳鳥人恨到骨子裡才怪。
   「不過也別把她們想得那麼無辜。她們的姊妹後來加入龍宸,這些年來殺人如麻,只要與岳帥有關係的都不放過。如果不是岳帥吩咐過不要與她們為難,我們兄弟早就除掉這兩個變態的潑婦了。」
   虞白櫻道:「你現在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斬草除根了吧?」
   程宗揚點頭道:「我明白了。那個玉音子不會正好提到這件事,讓妳們給滅口子吧?」
   門外的撞擊聲越來越響,幾乎蓋過眾人的交談,虞紫薇寒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所以﹣﹣你也該死!」
   虞白櫻的斷月弦和虞紫薇的𤧥玉杖同時攻出,程宗揚寸步不退,一柄單刀舞得密不透風,將兩人的攻勢盡數接下。
   蕭遙逸連一擊之力都沒有,能站着不倒就是勝利。徐君房用嘴還行,動手根本沒有他的事。反而是惠遠小和尚揮動日月鏟,帶傷加入戰團,多少替程宗揚擋了兩招。
   虞白櫻和虞紫薇是孿生姊妹,心意相通,聯的威力遠超尋常同門,程宗揚一邊要應付虞紫薇的攻勢凌厲的碧玉杖,一邊還要提防虞白櫻無孔不入的斷月弦,只能勉強守住門戶不失。
   虞白櫻玉指急揮,斷月弦攻勢突然一緊,逼得程宗揚手忙腳亂。與此同時,虞紫薇的玉杖幻化出森森碧影,真氣急劇攀升,卻放開了程宗揚。
   程宗揚早防着兩女的分擊之術,見狀立即撤回長刀,擋在小紫身前,準備硬撼虞紫薇的碧玉杖。誰知虞紫薇身形一轉,沒有攻向她們恨之入骨的小紫,而是襲向旁邊的蕭遙逸。
   程宗揚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兒裡,小狐狸的底細自己再清楚不過,別說刺他一杖,就是風大點兒就能把他吹趴下。
   蕭遙逸這會兒無論硬接還是閃避難逃一死,他索性刷的合起折扇,反手朝虞紫薇玉臉抽去。橫竪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光棍一些。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橫掠過來,挺身擋住虞紫薇的碧玉杖。貫滿真你的杖身從寧素肩頭穿過,帶出一篷血雨。接着蕭遙逸奮力一掌,「啪」的抽在虞紫薇臉上,然後抱着寧素一跤坐倒。
   碧玉杖吸飽鮮血,色澤變得暗紅,虞紫薇雪白的面孔露出五道指痕,她銀牙咬緊,一寸一寸抬起滴血的玉杖。
   背後一聲巨響,只有一道鎖舌關緊的大門終於被人撞開。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道:「妖女!哪裡逃!」
   程宗揚毫不猶豫,騰身一個倒勾,頭下腳上,腳尖踢在牆壁上。「啪」的一聲,燈光瞬間熄滅。
   徐君房本來就躲在後面,老老實實當他的看客。這會兒眼前一黑,他趕緊貼着牆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手裡一沉,多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程宗揚在他耳邊低聲道:「拿好鑰匙!去開下一道門!我來擋住他們!」
   徐君房連忙點頭,摸索着朝樓下走去。
   黑暗中,眾人一團混戰。程宗揚緊守着樓梯,把自己一行人擋在身後,不管誰殺過來,都是一刀劈出。
   徐君房摸到樓下,果然又是一道大門,他摸到鎖孔所在,按照剛才的方式,使勁踮起腳尖,勉強把鑰匙插進鎖孔,用指尖撥着轉了幾圈。好在那鎖質量不是一般的好,轉動時滑順無比,除了手臂伸得快要脫臼,倒沒有費多少力氣。
   看到緊閉的大門悄然滑開,徐君房才鬆了口氣,他踮着腳正準備取下鑰匙,卻摸到一只柔軟的手掌。
   耳邊響起一個悅耳的聲音,「居然有鑰匙。你是蒼瀾人吧?」
   接着一點白光微微亮起,映出一張姣美而優雅的面孔。一個朱衣女子一手按着仍留在鎖孔中的鑰匙,輕盈的身體彷彿懸在半空,另一只手中指與拇指扣緊,其餘三指蘭花般綻開,指間卻是一粒貨真價實的夜明珠。那女子柔美的面孔在珠輝映照下彷彿散發出明月般的光輝,玉容妙姿,宛如雲中仙子,正是瑤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
   她皓腕一翻,優雅地搋出長劍,抵在徐君房頸下,柔聲道:「我從不濫殺無辜,只要你不貿然行事,我保你性命無憂。」
   徐君房咽了口吐沫,兩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劍鋒,幾乎瞪成鬥雞眼,小心翼翼地點頭表示明白。
   朱殷微微一笑,將房門推開,淡淡的珠輝衝破黑暗,映出裡面堆積如山的物品。
   幾名黃冠道人聯手攻出,終於將程宗揚從樓梯口逼開,他退到角落裡,張開雙臂,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着眾人。寧素受傷,自己的隊伍裡又添了一名傷號,小狐狸更是彻底打回原形。即使聽說岳鳥人在太泉古陣出現的消息就有些不大正常的死丫頭這會兒心情突然好轉,願意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也未必能把這麼多對手都幹掉。

   虞氏姊妹遠遠退在另一處角落裡,如今控制局面的,是長青、陽鈞、瑤池三宗聯手的人馬。長青宗以玉魄子為首,帶有近二十名門人。陽鈞宗以道長沈黃經為首,門中十餘名弟子。瑤池宗的長老突然失蹤,為首的是奉琼仙子,也有六名門人在側。
   三宗聯手接近四十人的規模,而且組織嚴密,準備齊全,就是涼州盟的人馬全部趕來,也就是站旁邊看着的份兒。
   這會兒三宗的門人舉着火把分布各處,控制了整個大廳。他們分成三組,一組應付程宗揚等人,攻勢併不凌厲,只將他們困在角落裡。另一組則是以長青宗為主,圍攻虞氏姊妹,只不過空間太過狹小,虞氏姊妹又佔着易守難攻的地形,一時未能得手。
   這座大廳與樓上幾層的格局一模一樣,之所以空間狹小,是因為廳內堆滿了物資。無數打磨光亮的板甲、鎖甲、鱗甲、皮甲,馬鎧……分門別類,整齊堆在一起。單是把頭部完全保護起來的全盔,就不下三千只。整個庫房存放的甲冑足以裝備出一支完整的軍隊﹣﹣比如全盛時期的星月湖大營。
   程宗揚終於可以斷定,這裡的確是岳鳥人留下的遺物,上面之所以是空的,也許是九層的庫房實在太大,他還沒有來得及全部填滿就遭了雷劈。問題是他在臨安掌權,卻在千里之外的太泉古陣存放這麼大一批軍械,真不知道這鳥人是怎麼想的?難道是打算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佔蒼瀾全鎮,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稱王稱帝?
   程宗揚和虞氏姊妹能撐到現在,不是三宗手下留情,而是面前的物資把眾人都鎮住了。來太泉古陣的人都想着尋寶,可誰都沒想到會找到到一個軍械庫。這東西對朝廷也許有用,但對這些江湖宗門來說,根本就是個禍端。無論瑤池宗還是長青宗,都不可能讓門人全部裝備板甲﹣﹣落在朝廷眼裡,那純粹是找死。不過在太泉古陣找到這麼大一個武庫,即使對眾人來說毫無用處,可價值數萬金的庫藏活生生出現在眼前,誰見了都不免想到,裡面是不是還藏有價值連城的寶物?
   因此就連口口聲聲要給師兄報仇的玉魄子這會兒都把虞氏姊妹拋到一邊,和陽鈞宗的沈黃經、瑤池宗的朱殷起,一臉嚴肅的圍着徐君房,審訊這個擁有寶庫鑰匙的蒼瀾人。
   說是審訊,其實本質可以說是三宗的高手聚在一起聽徐大忽悠講故事。徐君房見這些人物動嘴不動手,立刻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條舌頭幾乎吐出蓮花來,先從盤古開天地講起,一直說到當年共工氏怒觸不周山,以至於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這太泉古陣乃是上古仙人所居,六合之內八陣之一,雄居天南。」徐君房道:「所謂地陷東南,正陷在此處!可嘆縱然有女媧煉石補天,終究未能恢復原狀。因此群仙翩然而去,只餘空陣在人間。」
   玉魄子道:「荒唐!看此地的房舍,上古仙人難道都是身高一丈的巨漢?」
   面對質疑,徐君房毫不露怯,仰天大笑道:「道長此言庶幾近道矣!道長豈不聞丈夫一詞?丈夫丈夫,一丈乃可稱夫,如今之人身高六尺已是壯漢,諸位行遍天下,誰曾見過身高一丈之人?既然無一丈之人,何來丈夫一詞?可見這正是上古仙人身高一丈的鐵證!」
   玉魄子啞口無言,沈黃經若有所悟,頷首道:「此言甚是有理。」
   徐君房攥個鵪鶉蛋都能說出天鵝來,被沈黃經一贊,當即侃侃言道:「昔日上古仙人以九天玄獸為座騎,千里遙一日可至。更有甚者,駕馭法寶,以鐵鳥御風而行。所穿的仙衣非絲非綿,非皮非毛。群仙對談雖隔千里,如在面前。入海如閒庭信步,更能躡步太虛,凌駕於九天之上!一飲一食,莫非仙品。仙液入喉,猶如雲起東山。雞鴨之屬,喂之仙藥,瞬息可成。夏之柑桔,冬之蜜桃,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居處有長明之珠,逕逾數寸,光芒萬丈。出入仙樂隨身,其音如斷金切玉,繞樑不絕……」
   那些道人本來就是求仙信道之輩,聽他說得天花亂墜,縱然有七八分不信,也合手贊道:「無量天尊。」
   朱殷緩口氣,「尊駕所言上古仙跡雖然動聽,終究縹緲,敢問這鑰匙如何會在尊駕手中?」
   徐君房微微一笑,「這鑰匙不是我的。」
   眾人都是一愣,只聽他從容道:「乃是天人所授。」
   等了片刻,玉魄子道:「天人?在哪兒?」
   「見天人者,非徐某也。」徐君房走到程宗揚身邊,一把舉起他的手,「乃是這位大有仙緣的程公子!」
   一群人「嘩」的把程宗揚圍了起來。朱殷看了看程宗揚,又看了看蕭遙逸,冷冷道:「你們是不是乘過九天玄獸?」
   程宗揚謙恭地施了一禮,「朱仙子仙緣不凡,那九天玄獸一見仙子便雀躍歡呼,讓程某也驚出一身冷汗。」
   朱殷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嗎?」
   程宗揚凜然道:「若有一字虚言,便讓九天玄獸吞了程某!」
   朱殷見他說得果決,不禁暗自猶疑,難道當時九天玄獸朝自己狂嘯撲來,是因為自己真有仙緣?
   沈黃經道:「不知程小友如何得到鑰匙?」
   程宗揚道:「既然道長相詢,在下不敢隱瞞,只不過……天機不可泄漏。」
   眼看那些道士露出一副被人搶了錢的表情,程宗揚趕緊道:「但是﹣﹣各位既然到了此地,可見冥冥之中,也有仙人點撥。所以說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有仙緣!既然仙人讓我們都到了此地,這枚鑰匙我也不能獨吞。這樣吧,大伙兒一起進去尋寶,見者有份,怎麼樣?」
   玉魄子第一個點頭,沈黃經遲疑片刻,也微微頷首。最後朱殷道:「你去開門,無論裡面有什麼東西,都不許亂動。」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道:「他們是岳鵬舉的人。」
   這下就像油鍋裡潑了碗冷水,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十餘柄長劍鏘然出鞘,將程宗揚等人團團圍住。
   虞氏姊妹挑破程宗揚等人的身份,趁雙方驚疑不定,隨即一聲嬌呼,衝破長青宗的圍攻,併肩掠出庫房,消失無蹤。
   程宗揚高高舉起雙手,「冷靜!大家冷靜一下!不要聽那兩個妖女的挑撥!她們兩個是岳賊的姘頭,當年和岳賊有一腿!要不然剛才諸位揭露岳賊的醜行,這兩個妖女會突然出手傷人?」
   朱殷質問道:「你們為什麼會和那兩個妖女打起來?」
   程宗揚幾乎聲淚俱下,發自內心地說道:「因為我們是岳賊各種罪惡行徑的受害者,都是岳鵬舉那個鳥人的仇家啊!」

第六章
   「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每方出一個人。」程宗揚道:「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上前一步,我把鑰匙插進去,你們每人轉一圈。大家互相監督,誰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詡,倒沒幹出殺人奪鑰的事來。這會兒見程宗揚痛快地交出鑰匙,眾疑心稍解,聽到他的提案,都覺得很公平,當即依言輪流上前,轉動鑰匙。
   在眾人注視下,堅不可摧的鋼鐵大門緩緩滑開,露出裡面的庫房。
   眾人剛才所在的第五層,這裡的第四層存放的只有一種物品:箭矢、鋸齒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車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裝有鳴鏑的響箭……林林總總不下百餘種,將偌大的庫房裝得滿滿當當。   
   接下來第三層是各種帳篷、拒馬、重盾、軍用旗幟,琳琅滿目,讓人大開眼界。
   蕭遙逸接連負傷,眼神卻出奇的亢奮,壓低聲音道:「我現在終於能肯定,我們在江州起事,做得沒錯!岳帥暗中準備了這麼多東西,胸中定有宏圖偉業!你看,這些堅甲利弩,都是岳帥給我們準備的。我們打下江州這片基業,才是岳帥意志的延續!」
   「小狐狸,不是我潑你的冷水啊。岳帥藏的東西是不少,可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兒湊合呢?你瞧這些旗子,連字號都沒有。倒像是搶了哪家作坊還沒做好的半成品。還有,這麼多軍械,好像都不怎麼配套……」
   「也許這只是一部分,」蕭遙逸猜測道:「下面不是還有兩層嗎?」
   沈黃經等人一路看過來,都暗暗心驚,這麼一大批精良的軍械,至少價值幾十萬金銖。可是誰都沒膽量把它們運出去販賣,就是白白獻給朝廷,也落下私藏軍械,圖謀不軌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視而不見,權當沒看到這些價值不菲的軍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這一路已經走了六七層,不知天人說沒,這裡到底藏了什麼寶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揚道:「仙人的心意我們這些凡人怎麼能懂?只有憑緣份了。玉道長,該你來轉鑰匙了。」
   第二層的大門剛一打開,程宗揚便是一身冷汗,厲聲道:「火把拿開!千萬別過來!」
   第二層的庫房裡一半都堆着盤好的鐵絲網,帶着無數尖刺的鐵絲幾乎挨到庫房頂部,就像一頭猙獰的龐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則是旁邊一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內鋪着鹿皮,裡面盛放着泥沙般黑色的顆粒物,散發出刺鼻的硫磺氣味。
   這間庫房裡放的都是星月湖大營才有的特殊軍械,火炮、鐵絲網、突火槍、甚至簡易版的火焰噴射器……
   程宗揚小心退開,回頭道:「這裡非常危險。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幾個人進來?」
   此這一出,當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伙兒同進同退!便是刀山火海也一同闖了!哪裡能讓幾位道長孤身犯險?」
   程宗揚暗罵道:這幫鳥人,只怕別人得了好處,火藥桶都槍着鑽!
   長青宗本來是由玉音子帶隊,玉魄子的威望遠不及師兄,被眾人一陣鼓噪,根本壓服不住。其餘兩宗見長青宗的人都進來了,也不甘落後,結果所有人都湧進庫房。
   程宗揚只好道:「任何火種都不許帶進來!朱仙子,借妳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猶豫,彈出那顆夜明珠。
   與其餘幾層不同,猜想中最後一道大門併沒有位於樓下,而是在庫房內側。
   程宗揚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氣,然後原樣插入鑰匙,玉魄子、沈黃經、朱殷先後上前轉動。與前面幾層一樣,門鎖「嗒」的輕響,順利地打開,然而開門時卻出現了意外。朱殷轉完最後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門毫無反應。
   玉魄子連忙伸手去推,可房門就像焊在牆上一樣,紋絲不動。沈黃經沉着地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鎖分明已經打開的房門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朱仙子,是不是妳少轉了一圈?」玉魄子一邊說,一邊着急地轉動鑰匙。可手上傳來的感覺,鑰匙分明已經擰到底。
   沈黃經道:「向左。」
   玉魄子趕緊把鑰匙重轉一遍,房門仍然沒有打開。
   程宗揚靠牆站着,不時嘆幾口氣,表示自己也很着急,偶爾還出出主意,是不是鑰匙插反了?轉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騰了一刻多鐘,仍然沒能打開大門,這時候輪到徐大忽悠出場了。程宗揚悄悄捅了徐君房,然後用蚊子哼哼般聲意道:「大師,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點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邊捋着鬍鬚一邊道:「屈指算來,公子已經過了八道天門。加上前面入門一道,其數為九。九者,天地之至數也。想來仙人所指,便在此處。至於這道門……」徐君房矜持地搖了搖頭,「多半是打不開的。」
   「再麻煩大師一下,可知寶物在哪個方位?」
   「東南靈氣所聚,必有異寶。」
   兩人聲音壓得極低,但在場的修為何等高明,程宗揚剛一開口,眾人的耳朵都竪了起來。玉魄子厲聲道:「程公子!說好了見者有份,難道你想獨吞!」
   程宗揚道:「沒有的事!我只是問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朱殷冷哼一聲,閃身朝大廳的東南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揮,寸步不離地緊跟着朱殷。  
   沈黃經搖了搖頭,嘆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門正宗,便是尋寶物,也不會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衝到大廳角落裡,在堆積如山的軍械裡翻找起來。程宗揚看了看自己的人都在,然後清了清嗓子,對着大門上方的聲控鎖說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大門「嗒」的一聲滑開。程宗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遠和和寧素都推了進去。這邊蕭搖逸拿出火熠,狠吹幾口,抬手往火藥箱裡一扔,然後「呯」的關上大門。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築都一陣晃動,等四周恢復平靜,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小狐狸,夠痛快的啊。」
   蕭遙逸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反正遲早都要交手,乾脆點兒大家都痛快。」
   程宗揚道:「別的也就罷了,瑤池宗那個美人兒要炸死了,倒是挺讓人心痛的。」
   蕭遙逸揶揄道:「莫非聖人兄又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揚道:「那也得摟懷裡才好憐惜啊。」
   惠遠咳嗽道:「阿彌陀佛……」
   程宗揚一拍腦袋,「忘了還有個和尚呢。小和尚,這種事跟你沒關係,你就當沒聽見了。」
   程宗揚嘴上說笑,手下也沒閒着,他拿出那顆夜明珠往牆上照了片刻,找到開關的位置,飛身打開。
   瑩白的燈光一瞬間便充斥了整個穴間。這座房間是從外面庫房隔出來的,面積併不大,四面都是光潔厚重的合金牆壁,見不到一絲縫隙,但空氣仍和外界一樣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樣做的通風管道。
   房間空蕩蕩的,只在室內正中間的位置擺了一只木台。比起一路走來的純金屬風格,這只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擺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物體,外面還覆蓋着一層油布。
   程宗揚一路走來,已經意識到自己最初的猜測是錯的。這座建築併非酒店,而是一間銀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庫的最深處。至於岳鳥人當年怎麼找到這間金庫,還把它改造成自己的倉庫,已經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既然解不開,程宗揚也不去費那個心。一路千苦萬苦,現在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程宗揚老懷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這裡面放的是金銖還是金條?」
   蕭遙逸替寧素裹好傷,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邊道:「都是金銖那還了得?我猜是一小半金銖,其餘都是銀珠。」
   「紫丫頭,妳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轉,「我猜是手紙。」
   程宗揚撇了撇嘴,「要是這麼一大堆手紙,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這會兒還糊塗呢!這是到底怎麼回事?我說公子爺,你那鑰匙真是仙人給的?」
   「老徐啊,你剛才說得不是挺明白的嗎?」程宗揚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講的不錯啊,在哪兒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時候跟我聊天,沒事瞎說的。」
   「那可不是瞎說。」程宗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對徐君房道:「這件事本來不該瞞你,但你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趕緊道:「那我就不問了。」
   見他這麼懂得避禍,程宗揚也笑了起來,「那行。簡單的說,是我們認識的一個人留下這些東西,我們來拿的,跟別人沒有關係。」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用的傢伙。誰好端端的會留這些?再說了,只有從太泉古陣往拿東西的,從來沒聽說有人往裡面送東西的,何況這個麼多,怎麼可能從外邊運來?哎!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打聽啊!」
   「放心吧。我這會兒沒打算滅口。」程宗揚道:「他怎麼弄到這兒的,我也不明白。不過費了這麼大力氣,不可能只放些白佔地方的軍械。這最後一間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錢的地方!」
   程宗揚信心滿滿地揭開油布。入目的情形讓他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銀,早就壓壞啦。」
   蕭遙逸道「聖人兄,這花花綠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程宗揚沉默半晌,最後咬牙切齒地說道:「錢!」
   程宗揚滿頭滿腦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見的東西一把火燒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錢。可惜不是金銖,也不是銀銖,而是如假包換的紙幣,一張張挺刮嶄新,彷彿剛從印鈔機裡取出來的一樣,一叠一叠刀切一樣碼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那些鳥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只有數字能看明白,面額從一千到一元都有,連號碼都是連着的。
   想起這一路的艱辛,再看看面前這一堆「錢」,程宗揚尋死的心都有,終於忍不住大罵道:「我幹!這鳥人是神經病啊!藏了這麼一大堆不流通的紙鈔有個鳥用啊!連擦屁股都嫌硬!」
   惠遠道:「阿彌陀佛,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憂,施主……咳咳……」
   「小和尚,我這會兒心情不好,別以為你是傷號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揚怒火衝天,如果岳鳥人這會兒敢露頭,自己非拿這些錢砸死他,然後再點把火,把他連人帶錢都燒成渣!
   蕭遙逸道:「這裡還有個箱子。」
   程宗揚一個箭步過去,只見角落裡放着一只保險箱。說是保險箱,但這裡的東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櫃差不多,櫃體不知是用什麼金屬制成,看樣子比這間金庫都結實。
   蕭遙逸道:「怎麼沒有鑰匙孔呢?」
   「這是數字鎖。」程宗揚看着保險箱上的鍵盤,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後一個數字,程宗揚吸了口氣,鳥人啊鳥人,你不會再玩我吧?都用上保險箱了,起碼給我個安慰奬吧?
   五……
   保險箱傳來一陣機械運動的復雜響聲,片刻後箱門彈開。
   程宗揚木然看着裡面的寶物:一只空的飲料罐。一支已經乾掉的墨水筆。一雙快磨破的旅游鞋。一只打火機。一副少了幾張的撲克牌……
   程宗揚欲哭無淚,這些東西對岳鳥人來說,也許的的確確是他最為珍貴,無可代替的寶物,可是對自己來說,實實在在是屁用沒有。他一邊翻着東西,一邊暗道:鳥人啊鳥人,你就是給我留個過期的避孕套也是好的啊。
   保險箱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併不多。程宗揚找到最後,發現自己所獲得最有價值的東西居然是一只老掉牙的傳呼機。
   蕭遙逸卻是神情亢奮,激動地說道:「沒錯!這些都是岳帥用過的物品!」
   程宗揚恨恨糾正道:「是用過的垃圾!」
   蕭遙逸道:「怎麼會是垃圾?這些是岳帥親手用過的,就和盤古用的巨斧,神農用過的鋤頭,伏羲用的漁網一樣,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哎喲,你拿姓岳的和盤古、神農比?你個腦殘粉絲,我都不稀罕說你了。」
   蕭遙逸鄭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來,「岳帥遺澤,以此為大。如果放點黃金白銀,倒是俗氣了。」
   「我就是俗人!」程宗揚都絕望了,他開始還擔心岳鳥人留的是金條,自己一行人背不動,誰知找到最後連毛都沒撈到一根,他一手舉天,大聲道:「我發誓!我這輩子如果藏寶,一定會放上一公斤的金條!不!五公斤!還有一顆最大的寶石!絕不學某些摳門缺德的傢伙。」
   見他崩潰的樣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提醒道:「聖人兄,這裡好像還有個夾層。」
   程宗揚有氣無力地一揮手,「誰愛看誰看。我這這會兒心都碎了,你就讓我多活一會兒吧。」
   小紫伸手打開夾層,「有一個信封。」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給岳霜的。」
   「還有一個。給岳霏的。」
   小紫把兩只信封遞給蕭遙逸,微笑道:「沒有啦。」
   蕭遙逸咳嗽一聲,「岳帥那時如果知道還有紫姑娘的話,肯定會……」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頭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可程宗揚真有點提心吊膽,不等蕭遙遠逸說完,就一把奪過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開。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