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舉起火把,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面,左邊小紫,右邊蕭遙逸,徐君房和朱老頭跟在後面,武二那廝卻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
蕭遙逸緊盯着前方烏黑的空間,連身體都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神情間卻帶着一絲亢奮。
程宗揚還記得他一向怕黑,這會兒居然沒有嚇得尿褲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氣了。
「怎麼樣?能撐住嗎?」
蕭遙逸低聲道:「那些印痕裡,有一個是岳帥留下的。」
程宗揚心頭微震,「你確定?」
蕭遙逸道:「岳帥的畫押我從小就看慣的,絕不會認錯。」
「侯二哥他們不是來過太泉古陣嗎?怎麼沒聽他們提過這事?」
蕭遙逸道:「他們為了找岳帥的下落進過一次,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吸了口氣,盡量保持語調的平靜,「如果不是遇見雁卜咼石,也許我也錯過了。」
「哎呀!」
後面猛然傳來一聲大叫,蕭遙逸若無其事地停住腳步,但程宗揚清楚看到一股冷汗從他臉側流淌下來。
「小心!別摔下去!」「這是什麼?」有人叫道:「這扶手怎麼倒下了?」
「那是鐵軌。」程宗揚道:「用來跑車的。」
「跑馬車的?怪了,難道馬車還能在兩條鐵棍上跑?」
程宗揚不知道怎麼給他們解釋地鐵,索性不提,只道:「咱們下去走!」
眾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軌道中,鐵中寶走了兩步,罵罵咧咧道:「這石頭鋪得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個娘兒們似的邁不開步子。一次走兩根太寬,扯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鐵軌,低聲道:「程公子,這麼走對嗎?我怎麼覺得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這是條直路,比從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頭一次來,怎麼連這裡有捷徑都知道呢?」
程宗揚道:「要不說這是緣份呢?」
沿着台階走進大廳時,程宗揚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終於可以確定,剛才眾人所處的大廳,正是城市地鐵中心,這一條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揚不無遺憾地想到,可惜地鐵早已停運,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鐵,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併沒有支撐太久,半個時辰之後,兩支火把先後熄滅,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雖然沿着軌道不會迷路,但隊伍不可避免得逐漸拉開。程宗揚只好停下來,收攏隊伍休息片刻,等後面的人盡快追上來。
蕭遙逸傷勢未癒,走到這會兒渾身都是虛汗,還在咬牙硬撐。他們兄弟尋找了十幾年,乍然見到岳鵬舉留下的痕跡,能撐到現在也不奇怪。奇的是死丫頭卻對這消息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沒聽見似的。
趁着休息的時候,程宗揚道:「丫頭,妳猜他是不是真在這裡?」
「誰啊?」
「當然是妳……那個……那個不爭氣的傢伙!」
小紫翹起唇角,慢悠代道:「如果真在這裡就好了﹣﹣可惜不是。」
程宗揚不禁替岳鳥人慶幸,看死丫頭的表情,那鳥人如果真在這裡,八成要被死丫頭抽筋剝皮,填上草當靶子打,「妳這麼肯定?」
「一個人走投無路,在太泉古陣躲上十天半月還有可能。要這裡待上十幾年,骨頭都可以打鼓了。除非……」小紫頓了一下,目光閃閃地說道:「……有哪個傻瓜躲在蒼瀾鎮上。」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對蕭遙逸道:「岳帥吃雞嗎?」
蕭遙逸正閉眼養神,聞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揚揚聲道:「老徐!」
徐君房的聲音傳來,「這兒呢!」
程宗揚摸黑過去,「老徐,問你點兒事。」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盡管問!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你在鎮上住了不少年頭,有沒有什麼怪事?」
徐君房尋思了一下,「沒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揚暗道自己問了句廢話,徐君房就住在鎮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習以為常了,他換了個問題,「近十幾年鎮上有沒有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這你可問着了。蒼瀾鎮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來歷不明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蒼瀾的,反正打我懂事起,就跟着先生住在鎮子上。」
程宗揚道:「你說鎮上的糧食都是從外面販運進來的,對吧?」
「沒錯。」
「鎮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糧每人每天兩斤,減半算的話,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個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糧運進來,至少要一百五十頭走騾。就是三十頭走騾的商隊,每個月也要五趟﹣﹣你在鎮上瞧着,有這麼多嗎?」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糧就不錯了。外面的商隊一個月也來不了兩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裡有魚,還能對付。」
「如果想吃雞怎麼辦?」
「別說雞了,雞蛋我都沒見過。」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東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鳳院的東家,水果行的會首。」
「栖鳳院的東家是誰?」
徐君房乾脆地說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誰知道呢。」
程宗揚嘆了口氣,撫住額角,擰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像岳鳥人那種享受慣的,如果讓他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待上十幾年,還不如殺了他痛快些。從他生活習慣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看來從太泉古陣出去,自己該查查從外面運進蒼瀾的雞都被誰吃了。
不過最大的可能,所謂岳鳥人在蒼瀾出現的消息,僅僅只是訛傳。畢竟這個消息出現得太過蹊蹺,而且是從遠離太泉古陣的北三朝傳播開來,怎麼看都透着一股陰謀的氣息。
黑暗中,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撞在身上,對方一聲低叫,卻是個女子。
程宗揚連忙道:「是我!」
對方鬆了口氣,「原來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揚笑道:「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護法。」
左彤芝卻道:「公子年紀輕輕,修為卻是不凡,呼吸聲弱不可聞,連奴家也沒聽到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這點三腳貓功夫,讓左護法見笑了。」說着他站起身,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都到齊了嗎?咱們接着趕路!要不半個時辰,就到地方了!」
眾人歡呼一聲,振作精神,沿着軌道繼續前行。
程宗揚高估了眾人行進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長度。隧道內的溫度越來越低,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看到一縷金黃的光線出現在隧盡頭。眾人頓時一陣歡呼,當即就有人搶先躍過去,看看是什麼寶物發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有人震驚地叫道。
「土狗!」鐵中寶撇了撇嘴,「這是玻璃!每年走涼州道從泰西販來的,起碼有幾十駝。嘖嘖!這麼大的的玻璃倒是少見。」
出口是一個設在地面上的地鐵站,整座建築全部採用是透明度極高的玻璃建成,宛如一座水晶宮。
水晶宮外,夕陽的餘暉從兩道山樑間射入,山谷內長滿巨松,上面覆蓋着皚皚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眾人面面相覻,外面正值盛夏,誰能想到會在陣內遇上寒冬臘月天氣?待在地鐵站內還不覺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夠人打冷戰的。
程宗揚一陣失望,關於赤陽聖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過是隻鱗片爪,但那些雜亂的信息不約而同都提到赤陽聖果生長在至陽極熱之地。眼前這大雪封山的景象,與赤陽聖果生長的地域天差地遠。
鐵中寶頭一個站出來,他躍過一道鐵柵欄,躥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叫道:「真是雪啊!」說着朝臉上擦去,邊擦邊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長脖子道:「雪是這樣的?這就是雪?」
眾人一陣哄笑,「怎麼有人連雪都沒見過?」
徐君房道:「蒼瀾最冷的時候穿兩件單衣也就對付過去了,從來沒下過雪。我聽先生說過,這還是頭一回見。」他搓着手道:「鐵堂主,這雪涼不涼?」
「這點兒冷算什麼?我老鐵在涼州,三九天照洗涼水澡!這天氣離滴水成冰的時候差得遠呢!」
程宗揚望着站外一棵巨松,對徐君房道:「老徐,這地方你沒來過?」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沒有。」
程宗揚扭頭看到着一邊裹緊羊皮袍一邊樂得鼻涕泡都出來的朱老頭道:「死老頭,你來過吧?」
「可不是嗎?」朱老頭樂呵呵道:「這都好幾十年了。」
「我說你怎麼把羊皮袍翻出來穿上呢?」程宗揚道:「好你個死老頭,也不提醒我們一聲。」
朱老頭叫起屈來,「誰知道幾十年雪都沒化呢?話說回來,你有錢給咱們備冬衣嗎?就算你有錢,也得有地兒買啊。」
程宗揚一邊翻出多餘的衣物給小紫披上,一邊壓低聲音道:「死老頭,都到這裡了,你也別藏着掖着了,萬一有個閃失,有你哭的時候。」
朱老頭堆起猥瑣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說的,哪兒能呢?我不走到這兒才想起來﹣﹣那顆夜明珠,就是在這兒採的。」
「還裝!」
朱老頭一臉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兒能想到你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來就陌生,再加上雙方走的一是一條路,也難怪朱老頭弄不清楚。這裡雖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陽聖果,但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道:「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往右,過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腳印這邊有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