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逸忙道:「這可是給月姑娘親啟的。」
「看看又不會少!」程宗揚一邊拆着信,一邊道:「岳霏是誰?」
蕭遙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帥在臨安的私生女。」
程宗揚想了起來,據說岳鳥人和韋后還生了個女兒,但鳥人消失之後,這個叫岳霏的女兒也失蹤了,如果她還在世的話,算算年紀,也有十七八歲了。可惜自己在臨安眾事紛紜,沒有顧得上打聽。不過死丫頭以主宰者的姿態強勢入主宋宮,什麼秘密打聽不到?她既然不說,自己還是少打聽為妙。
信封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不多,給月霜的信封裡放着一份地契,是長安近郊三百來畝田地,看價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過得去。給岳霏的信封裡則放着一張當票,寄當的是幾件金銀首飾,寫明見票即取。
拿着這兩份遺物,程宗揚隱約有些明白了岳鳥人的良苦用心。給月霜留的三百畝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大富大貴,但差不多夠讓一家人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可見他對女兒的期許也僅僅是如此而已。至於岳霏,幾件首飾更多是象徵性的禮物,畢竟她無論真假,還有個公主的身份,衣食應當無憂,岳鵬舉留下的只是紀念物。
可惜岳鳥人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尾。他給月霜留下幾畝田地作嫁妝,希望自家女兒作個吃租過活的小地主婆,但這地契如果讓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換錢,轉手買來軍火,裝備她的女營。留給岳霏的禮物,更是連人都沒了。
「這傢伙可真摳門。」程宗揚隨手把地契和當票收進背包,然後拿起那只打火機,「紫丫頭,妳瞧這個有意思吧?這個輪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幹!是個壞的!」
徐君房拿着傳呼機搖了搖,「這盒子非金非木,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蕭遙逸趕緊接過來,「不管什麼東西,我都得帶回去。」
程宗揚找了半晌,最後嘆了口氣,「本來想找到東西,給大家都分一點,。沒想到咱們這位大爺心這麼狠,一點值錢的都沒留……」
小紫笑道:「不是還有錢嗎?」
「得。一人拿一張吧,也不算白來。」程宗揚拿起一張鈔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錢,現在就是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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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二郎大貓般伏在白雪覆蓋的松枝間,只露出一雙虎目,遠遠望着樓廳的大門。片刻後,他手足併用地向後退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左彤芝扶着受傷的手臂,悄聲道:「怎麼樣?」
武二郎抹了抹頭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們引開,你進去找程公子。」
「妳傻吧妳?好幾十號人呢!」武二郎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先把人找齊是正經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二爺倒是個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二爺這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
左彤芝背靠着松樹望着他,過了會兒道:「有一件事,想請二爺幫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爺也看出來了。」左彤芝從容道:「我們來太泉古陣,說是尋找赤陽聖果,其實是個幌子。昨晚共歷生死,奴家信得過二爺,不妨實言相告﹣﹣敝宗主實是被人行刺,身負重傷,奴家一路追蹤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經心地摸着下巴的鬍髭,也沒有接口,不知道是聽着還是沒聽。
左彤芝只好接着說道:「刺傷宗主的,乃是我涼州盟的副盟主。我們涼州盟是本地幾個幫會組成,難免良莠不齊。這位丁盟主年紀甚輕,敝宗主原本有意將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他,誰知他暗藏禍心,趁宗主閉關時,花言巧語騙小師妹竊走本盟信物,刺傷宗主,拐了小師妹一路潛逃。」
「丁盟主修為頗強,奴家雖然急調本盟高手追殺,但事起倉促,只有鐵馬堂和河西門派人趕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爺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賊,無論是我丹霞宗還是涼州盟,都深銘大德。」
左彤芝柔聲道:「那人修為雖強,但比起二爺還遜色幾分。只要二爺出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於我那位小師妹,她是宗主的獨生女,自小養成驕莽撞的性子,如今做出這等事來……」左彤芝輕嘆道:「即便我肯饒她,幫規也不會饒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這般說,二爺必已經明白了,二爺若是出手,不需有任何顧忌。」
她說了半晌,武二郎卻全無反應,只老神在在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為自己隱瞞,才讓他生了戒心,又解釋道:「我不是有意欺瞞你們,其中的緣由連鐵副堂主也不知曉。我們涼州盟地處邊錘,結盟自保,盟中魚龍混雜,傳揚出去只怕人心浮動,還請二爺見諒。」
武二郎大手一揮,「少整那些沒用的。不就是殺人嗎?給個明白話,多少錢吧!」
左彤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準備的一番說辭其實都是白搭。她正待開口,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地面都為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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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下,庫房的金屬門沒有絲毫變形,輕輕一拉,便即打開。嗆人的火藥味湧入門縫,程宗揚伸頭看了看,然後背着惠遠,掠出房門。
庫房內一片狼藉,堆積如山的鐵絲網亂成一團,不少鐵絲上還掛着碎衣和血跡,成串的鮮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幾層,可見那場爆炸造成的慘重後果。巨大的爆炸併沒有對金庫的結構造成太多影響,但裡面碼放整齊的物資基本都翻了個兒。程宗揚等人不得不從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間扒出一條路來。
蕭遙逸背着一只包裹,一邊咳血一邊笑道:「可惜沒炸死那兩個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氣吧。別還沒找到赤陽聖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蕭遙逸嘻笑道:「生死這種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開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麼是大事?」
蕭遙逸一拍包裹,「這是大事。」
程宗揚嘀咕道:「岳鳥人給你們下了什麼藥啊?一個二個都這賣命。」
「岳帥給了我們一個夢想。」蕭遙逸帶着一絲緬懷的口吻道:「一個關於公平的夢想。我和幾位哥哥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夢想。」
「公雞和天鵝那個?」程宗揚道:「行了,你說過了,再說就不新鮮了。」
蕭遙逸忽然道:「聖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嗎?」
不等程宗揚回答,蕭遙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國也有將近一千萬戶。六朝的總數,大致在一萬萬戶上下。一戶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費,約為二十貫左右,也就是說,十萬萬金銖就可以供養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蕭遙逸收起往日的灑脫,流露出一絲深沉,「而六朝每年僅用在軍武上的開支,就不下十萬萬金銖。如果能把軍武上的耗費全部用到民生上來,再多十倍的人口也足以供養。如果天下一同,銷兵弭戰,一戶人家的耕織,可供兩戶所用,多出來的一戶,盡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帥曾說,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揚道:「小狐狸,不是我打擊你,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樣會覺得不公平。你別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說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樣就解決問題嗎?不能。事實上我覺得不公平併不完全是壞事,正是因為這種差別的存在,人才有動力去追求更好的。如果不管幹什麼,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樣,那還有什麼好幹的?所以你們岳帥畫的的餅子雖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實現。」
蕭遙逸道:「聖人兄說的沒錯,岳帥也提過,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須有競爭,但要導引人們良性競爭,把聰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殺人的武器和智能上。」
「這同樣是不能實現的。因為人性不支持這種理想化的社會模式。」程宗揚道:「打個比方,你,還有孟老大,可以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甚至你可以讓整個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樣行事,但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真正成為君子。人有私慾,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認這些負面情緒確實存在,或者想徹底改變它們,注定是要失敗的。說到底,人的優越感是建立在與其他人的比較之上的,尤其是與自己周圍的人比較。」
「聖人兄,你這話可不好放在聖人典論中。」蕭遙逸開了句玩笑,然後正容道:岳帥曾言,人人皆可為堯舜。堯舜尚可為之,何況君子?」
「事實上唯一那位聖人說過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我可以告訴你,所有成功的社會,都是使由之,而非使知之。」
蕭遙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難道不可笑嗎?」
「問題是人往往是自以為他們知道。」
蕭遙逸道:「岳帥說過,物競天擇﹣﹣競爭無法避免,我們只希望這種競爭能用在正途上。」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殺人才是最好的競爭。」
程宗揚和蕭遙逸同時扭過頭去,徐君房趕緊擺手,「不是我說的,是鬼谷先生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有次閒聊,鬼谷先生也說到這個。他說人類當要進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仗,只有生死關頭,才能激發人的潛力。他還說了一句……」徐君房擰眉想了半天,然後一拍腦袋,「人類每次進步,都伴隨着戰爭。」
「瞎說吧。」蕭遙逸頭一個不樂意,」一仗打下來,東西都打沒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兒還有進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麼一說,我就那麼一聽。老實說,先生說的東西,有七八成我都聽不明白。」
程宗揚道:「你說鬼谷先生已經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點頭道:「還是我埋的呢。墳就在鎮子外邊。」
「他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有。他寫了好多書呢。」
程宗揚剛一興奮,就聽徐君房一臉欣慰地說道:「後來我全燒給他了。」
「幹!」
「喂,先生留下的墨寶,我餓死都沒賣!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跡,該是多欣慰啊。」
「你個人類發展的絆腳石!給我閉嘴!」
頭頂傳來一個破鑼般的嗓聲,「程頭兒!你們還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