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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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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爺脖頸靠在池沿,看着旁邊放的一堆物品,除了錢銖,還有兵器、金銀飾物、各類值錢的器具。
   莫爺嘆了口氣,「收成一般,日子不好過啊。折損了多少人手?
   宋三小心道:「死了十一個,疤哥和黑瘋子都折在裡面,活無常和死有分也斷了一條手臂。」
   「看來是撞上硬手了。」
   「是一個虎班大漢。六級上的修為。」
   莫爺沉吟片刻,「挑幾個好手摸摸底,若是棘手就避開。那些外人終究是要走的。」
   宋三知道這一趟人手折得太多,主人有些不悅,連忙笑道:這次倒是逮了幾個像樣的雌,帶來給莫爺過目。」
   莫爺揮手打發一名侍女去外面帶人,一邊道:「那些人進太泉古的事打聽出來了嗎?」
   「打聽出來了。」宋三道:「外面風傳武穆王躲在太泉古陣,那些人都是趕來尋仇的。」
   莫爺神情一震,隨即斥道:「一派胡言!」
   「可不是嘛。」宋三道:「小的在蒼瀾待了這幾些年,哪兒見過有人敢躲在太泉古陣的?這些謠言也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引得人蜂擁而至。要說也稀奇,那些人遠近不同,得到消息也該有個先後,偏生趕到蒼瀾都差不了幾日。」他遺憾地說道:「若是有個先來後到,也好多做幾筆生意。」
   說話間,幾名女子魚貫而入,在池邊依次跪下,戰戰兢兢地見過這位栖鳳院主人。
   宋三喝道:「還不去服侍莫爺?」
   這些女子都是平常的門人侍女,落在宋三等人手中,已經吃過苦頭,聞言低着頭褪去衣物,進了湯池,在莫爺身前赤條條立成一排。池中一名女子站起身,仔細打量着新人,挑出兩名身體贏弱的,裁汰出去,又挑了一個姿色出眾的,引到莫爺身邊。
   莫爺摟住那少女的腰肢,隨意問道:「妳從哪裡來?」
   女子輕聲道:「奴婢是洛幫的,原本在幫主身邊服侍。」
   「洛幫?何漪蓮也來了?」
   宋三道:「是。洛幫、青葉教還有劍霄門,都在一處。」
   「劍宵門前任門主死在武穆王手上,前來尋仇還說得過去。洛幫的何大當家當年和武穆王算是你情我願,如今也來落井下石?青葉教的尹夫人前前後後更是得了不少好處,說翻臉就翻臉,果然是婊子無情。」
   宋三笑道:「莫爺說得真準,姓尹的果然是當婊子的好材料。」
   「哦?」
   宋三提起鐵鏈,將尹馥蘭牽了出來。尹馥蘭臉上紅暈未褪,這會兒身子軟綿綿的,爬動時手腳都有些乏力,一副活色生香的淫態。
   宋三道:「她在陣內中了淫毒,小的原本不想理會,瞧模樣倒是生得不錯,冒死救出來,好給莫爺逗樂消遣。」
   莫爺目光閃動,半晌才笑道:「難得調教得這麼聽話。」
   宋三道:「小的不敢居功。其實是她中毒太深,傷了神智。」
   「有點意思。」莫爺吩咐道:「菊兒,妳去看看。」
   為首一名女子把尹馥蘭帶過來,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然後讓她馬趴着伏在池邊。聳起雪臀,伸手扒開她的臀肉,檢查她的性器。片刻後說道:「三十四歲。未生育過。舌尖、乳尖有噬傷,淫穴紅腫,肛中有暗傷兩處。」
   宋三竪起拇指,「菊姊兒好眼力!」
   莫爺盯着馥蘭的身子,似乎在權衡利弊,最後道:「帶下去。給她換身衣服,打發去街上賣果子。」
   宋三一怔,然後勸道:「莫爺,外面人太多,怕會惹出亂子。」
   莫爺緩緩道:「青葉教只是個小門派,根基淺薄,人才不多,與其他門派的關係也是平平,如今在陣內折了大半,外面剩下幾個不足為患。尹夫人留戀蒼瀾的風物,願在鎮上定居,誰會管她?」
   宋三立刻道:「莫爺英明!」
   莫爺微微一笑,讓人把尹馥蘭帶下去。接着一名女子捧茶過來,服侍莫爺喝了一口。
   宋三道:「還有一件東西要孝敬莫爺。」
   宋三把盛着赤陽聖果的玉匣送了過去。莫爺頷首道:「不錯,這一趟也算有些收獲。咦?」他看到玉匣上的標記,神情多了幾分慎重,「瑤池宗?」
   宋三終於說到重頭戲,諂笑道:「老天開眼,又有人被老天爺看中,留在鎮上。」
   宋三原原本本說了經過,然後道:「小的見她孤身一人,才帶兄弟們出手。怕她還有手段,便把她扔在霧中,眼下她的修為已經廢了九成,剩下一點,只是保住性命罷了。」
   莫爺思索片刻,說道:「這件事你做得周全。像這種背後有勢的,斷然輕縱得。」
   「是。」宋三被主人一贊,臉上也多了幾分光彩,笑道:「那奉琼仙子倒是個上等貨色,只是在霧中待了一夜,血脈凍結,身子都僵了。等調理好,請莫爺收用。」
   「瑤池宗的仙子確實是難得的鮮物。」莫爺大方地說道:「既然是老天爺的賞賜,我怎好獨佔便宜?昨晚辛苦的幾個人人人有份,都收用了她,順便給她講講鎮上的規矩。」
   「小的們孝敬莫爺的,怎敢先用?莫爺……」
   莫爺搖了搖手,「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咱們的規矩,任誰也不能壞。
   菊兒,妳去選一處池館,給陣裡出來的兄弟好生慰勞一番。」   
   莫爺站起身,張臂讓人披上長袍,一邊道:「那謠言傳得蹊蹺,讓大伙多留意些。剛過了幾天太平日子,莫被人算計了。」
   宋三道:「多虧莫爺,咱們才有今日。朱仙子剛來,不知道咱們外姓人在蒼瀾討生活艱難,過些日子便知道感激莫爺了。」
   莫爺道:「就是這個道理。朱仙子若是明白便罷,若不明白,你們便好好點撥她一番。無規矩不成方圓,莫說她朱殷,便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了蒼灁也要按我們的規矩來!」
   ……
   程宗揚力貫指尖,手指抓緊石縫,壁虎般貼在甬道頂部。
   一個女子捧着玉匣進來,扭頭吩咐道:「妳們在外面看着。」
  「是。」兩名侍女停下腳步,守住甬道。
   那女子走到甬道盡頭,用鑰匙打開門,帶着玉匣進去,過了快一盞茶工夫才出來,重新鎖門離開。
   程宗揚一眼就認出那只玉匣,等那女子走遠,立刻雙眼放光地說道:「赤陽聖果!」
   小紫道:「你能把門打開嗎?」
   程宗揚頓時泄了氣,「幹!他們居然從太泉古陣弄了一扇門回來。」
   兩人從山後潛入栖鳳院,看這處一半建在山中的甬道最安全,才選在這裡藏身,沒想到會先遇上赤陽聖果。
   片刻後,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接着一條赤紅的小蛇游曳過來,珊瑚製成的骨節流暢地運動着,上面綁着一台攝像機。
   小紫熟練地打開屏幕,瀏覽畫面,「右轉。」
   程宗揚背起小紫,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穿過甬道。好不容易一路避開數處暗哨,接近那處畫面中出現過的那處湯館。小紫卻在耳邊道:「糟糕,大笨瓜,你想救的人不在這裡。」
   「死丫頭,妳怎麼不早說!」
   「人家剛看到啊,她被打發出去了。不過人家的東西也在這兒呢。」
   「妳是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我們回去好了。」
   程宗揚奇道:「不就一塊琥珀嗎?妳怎麼這麼上心啊?走,先摡妳的事辦完了,免得妳出工不出力。」
   珊瑚小蛇盤在房頂的角落裡,鏡頭對着石壁上一道紏隙。那只水晶光球懸在屏幕下方,映出隔壁的影像。程宗揚和小紫舒服地躺在八榻上,看着面前的水晶球。池中的溫泉霧氣氲氤,如果不是一會兒要搶東西,程宗揚都想泡會兒溫泉,好好解解乏。
   水晶光球將隔壁的情形盡收其中,顯然太泉古陣的技術水準比自己的時代高了不少,至少這種立體顯示技術自己從來沒見過。
   那處湯館看上去十分平常,湯池不過丈許大小,後面設着一扇山水屏風,旁邊擺着一張竹榻。昨晚那群外姓人聚在池邊,望着溫泉中一只鐵籠,隱隱能看到水下漂浮的紅衣。
   不多時幾人拽着鐵鏈,「嘩啦」一聲,把鐵籠提了出來。
   滾熱的泉水化開凍結的血脈,朱殷咳嗽着從昏迷中醒來。那只金燦燦的鳳釵歪到一邊,髮髻濕淋淋滴着水,臉色仍是一片蒼白。
   「妳是新來的,不知規矩。」菊姊開口道:「蒼瀾的外姓人不論年紀,以來的先後為序,妳該叫我一聲姊姊。」
   朱殷恍若未聞,她閉目凝息,竭力聚煉真氣,接着她身體一顫,臉色變得慘白。十餘年的勤修苦練,無數靈丹妙藥的堆積,此時都成了一場空,一時間朱殷心喪如死。
   「妳運氣算好的,那霧氣越往裡越重,再丟得遠些,眼下哪裡還有命在?」
   菊姊道:「既然已經醒了,便去服侍宋三他們。記住,妳要叫三哥哥。」
   朱殷低聲道:「我是瑤池宗……」
   「我知道:」菊姊打斷她「不管妳以前什麼身份,都和妳現在沒關係。既然老天爺讓妳留在鎮上,這輩子便要重新來過。從現在開始,妳就要靠自己的身子掙飯吃。」
   說着菊姊站起身來,「宋三,給你兩個時辰。」
   「明白!」

第十五集【第一章】
   巨大的橋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森林。無數橋梁縱橫交錯,遮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從橋下穿過,與頭頂宏偉的建築相比,橋梁陰影籠罩下的人類彷彿螻蟻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渾未留意遠處有一雙陰狠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們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樣伏着身,悄無聲息地穿過草叢,他路過的荒草間,埋着一只不起眼的窨井蓋。
   陽光透過井蓋的柵欄,一直向下延伸,最後落在一片陰暗的地下世界中。
   鮮血在冰冷的三合敏土壁上緩緩流淌,兩具屍體一左一右倒在腳邊,臉上還殘留着驚駭的表情。
   程宗揚又重復了一遍,「小紫在哪兒?」
   聽出他聲音裡併沒有惡意,何漪蓮緊張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反問道:「你是誰?」
   程宗揚皺起眉,「妳紫媽媽沒說嗎?」
   「哪裡來的紫媽媽?」何漪蓮不悅地說道:「你這般胡言亂語,莫非是個瘋子?」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着小紫趁亂將何漪蓮和尹馥蘭劫走,才殺出去接應武二,可何漪蓮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何幫主為何會在這裡?」
   「怎麼?這裡不能來嗎?」何漪蓮微微抬起下巴,「我從太泉古陣進來便在此地。」
   怎麼可能?程宗揚雖然對太泉古陣還稱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說過,從太泉古陣傳送進來,只會隨機出現在前三層。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層的唯一出口奈何橋,才成為探險者難以逾越的天塹。何漪蓮是在撒謊?還是別有緣故?
   何漪蓮忽然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還是能是別的嗎?」
   何漪蓮微一沉吟,接着展顏笑道:「你運氣真好﹣﹣我今日一進太泉古陣,便在此地找到一只寶箱,既然大家都是尋寶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這邊,隨我來吧。」
   何漪蓮一邊走一邊像隨意地說道:「我一直在這裡尋找寶物,還沒有出去過,外面想必很亂吧?」
   程宗揚連連點頭,「亂得一塌糊塗。」
   「方才還要多謝你。」何漪蓮道:「沒想到那兩個奸細竟然包藏禍心,敢暗中算計於我。」
   這位洛幫大當家雖然竭力保持鎮定,言談從容不迫,但眼底不時閃過的驚惧卻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殺了兩個人,雖然是叛徒,畢竟是她手下,她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還拿出乎分寶物這種誘鉺……程宗揚一肚子的納悶,隨口應道:「正好遇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目光移動間,不可避免地落在旁邊一具白艷的胴體上。尹馥蘭身無寸縷,赤條條跟在女主人身後,兩條白生生的美腿優雅地邁着步,纖腰柔軟地一扭一扭,豐滿的雪臀微微顫動,肉感十足,充滿活色生香的艷態。
   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艷名遠播,能一手把持青葉教十餘年,也頗有些手段。但此時她臉上帶着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麗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後。
   「這賤人是天氣生的淫材兒,你若想用,盡管用便是。」
   聽到何漪蓮用不屑而又隨意的口氣說着那個裸裎的尤物,着實能撩拔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慾望。
   好在程宗揚不是第一次見到尹馥蘭,還能把持得住,打着哈哈道:「還是分了寶貝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劇,何漪蓮她停下腳步,指着角落裡一只黑漆漆的箱子道:「就是這個了。」
   望着那只鐵箱,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
   何漪蓮道:「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鎖鑰,卻怎麼也打不開。你若是能把它打開,裡面的東西我們各拿一半。」
   程宗揚心事一去,整個人都輕鬆下來,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蓮一顆心直沉下去,面上還竭力保持鎮定,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獨吞?」
   何漪蓮暗自戒備,卻聽到那年輕人厚顏無恥地說道:「箱子本來就是我的。」
   何漪蓮心下恚怒,「本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對着救命恩人說這話,你虧心不虧心?」程宗揚道:「何況這箱子是我從臨安一路背到蒼瀾,妳以為是無主的?」
   「胡說!」
   「何幫主,妳還沒弄明白呢?」程宗揚道:「太泉古陣不是今天才開啟,而是前天。這裡也不是第三層,而是已經過了奈何橋。何幫主,我看妳也不笨啊,怎麼連自己少過了兩天也不知道呢?」
   何漪蓮瞠目結舌,心底的震驚再也無法掩飾。當初她在鎮上聽說尹馥蘭淪落在販賣水果,趕去大加嘲諷。誰知正得意間卻突然失去意識,醒來時自己便和尹馥蘭待在這處冰冷的洞窟中,身邊只有一只根本打不開的鐵箱。
   何漪蓮對昏迷中的經歷一無所知,只是驚駭地發現,自己雖然行走如常,身體毫無異樣,修為卻蕩然無存,無論怎麼運功,都無法凝聚出哪怕一縷真氣。
   何漪蓮如墮冰窖,再看旁邊的尹馥蘭修為還在,心下更是慌張。她與尹馥蘭結怨已久,這會兒修為盡失,尹馥蘭一翻手就能置她於死地。好在尹馥蘭被行淫獸咬中,淫毒攻入心脈,神智受創,又被人調教過,雖然條為還在,但失去攻擊性,就像一具任人擺布的傀儡。
   這樣的發現併沒有讓何漪蓮輕鬆下來,她壓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這迷宮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幾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經置身於太泉古陣之內。聽說洛幫也併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蓮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古陣的危險,此時修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記,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趕來救援。
   結果來的兩名手下卻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利落地斬殺當場,還告訴自己他們心懷鬼胎。對何漪蓮而言,那兩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怎麼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蘭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自己奚落她時快意非常,但一想到自己淪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蓮便不寒而慄。
   那個年輕人一臉憐憫地看着她,用同情的口氣道:「我如果告訴妳真相,恐怕妳也不信,這樣吧,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妳愛去哪兒去哪兒。」
   何漪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程宗揚爽快地放開手,做了個送行的手勢。他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兩個女人都是被死丫頭扔在這兒的。被死丫頭選中的東西,還沒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蓮再強十倍,也破不了這個例。
   不過尹馥蘭卻被他留了下來,「光着屁股亂走很危險的。妳紫媽媽要是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人亂動,少不了會發脾氣,還是跟我走吧。」
   何漪蓮顧不得理會,年輕人那番話,讓她越想越是驚惶。匆匆走過甬道,她猛然停下腳步,彷彿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
   一縷陽光從頭頂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兩具屍體躺在冰涼的三合土地上,隱約能看到一只野狗大小的物體,正伏在屍體上抱着一只頭顱吸食得嘰嘰作響。
   何漪蓮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忽然那只野狗抬起頭,露出口中兩排掛滿血肉的利齒,豆大的眼睛散發出藍汪汪的光澤,嘴巴尖尖的,卻是一只變異的老鼠。它昂起前爪,接着腋下彈出兩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聲,蝙蝠般騰空飛來。
   何漪蓮尖叫一聲,反身逃開。」  
   程宗揚正發愁怎麼給尹馥蘭遮住身體,聽到何漪蓮這聲尖叫連腔調都變了,立即拔刀躍起。
   何漪蓮踉蹌着跑來,忽然身體一緊,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着「嗤」的撕開。
   看到那只長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揚也倒抽一口涼氣,他一把拉住何漪蓮,右手揮刀斬向鼠妖的尖牙。
   誰知變異鼠猛地一旋,貼着刀鋒繞了個畔,調頭撲向程宗揚的面門。這一下變招比尋常的武林好手還來得迅猛,程宗揚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斜身向後退去,緊接着雷射刀閃電般劈出,重重斬在變異鼠一側的膜翅上。這一刀又狠又準,變異鼠跌在地上,肢體蜷曲着發出尖銳的叫聲。
   程宗揚一口氣還沒鬆開,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隨即黑暗中浮現出一層發藍的眼睛。
   程宗揚一刀刺穿那只受傷的變異鼠,鼠腹中掉落出來的人牙讓他一陣作嘔,趕緊揮刀將鼠屍挑開,喝道:「走!」
   何漪蓮驚魂未定,尹馥蘭也本能地尖叫起來,周圍都是光溜溜的三合土管,根本無處藏身。
    「上邊!」
   程宗揚一把扯起何漪蓮,把她推到上方一條支管中。尹馥蘭神智受創,修為尚在,被程宗揚一扶,裸着身子爬進管道口。
   空氣中傳來「嗡嗡」的響聲,一群變異鼠鼓動着膜翅飛來,還有些半路停下來,趴在兩具屍體上大肆啃嚼。
   程宗揚搶過鐵箱,剛準備躍上去躲避,一只變異鼠已經飛到背後,尖利的爪子幾乎鈎到背包。
   程宗揚把鐵箱扔進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緣,一邊返身出刀,將那只變異鼠凌空劈落。碩大的鼠妖蜂擁而至,不遜於刀鋒的尖爪利齒雨點般襲來。
   管道中露出兩女蒼白的面孔,何漪蓮目光閃動,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要趁機逃開,片刻後,斷然道:「拉他!」
   尹馥蘭聽話地挽住程宗揚的手掌,把他拉進管道。一只變異鼠猛撲進來,尖爪鈎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蘭吃痛地低叫一聲,本能地鬆開手。程宗揚抬手一撐,半身鑽進管道,接着管口爆出一團刀光,將幾只撲來的變異鼠盡數絞殺。
   程宗揚肩上被那頭陀的竹杖刺傷,傷口本來已經癒合,這時一使力,傷口又重新迸裂,熱血瞬時湧出染紅了衣物。
   變異的鼠妖越來越多,一眼看去,盡是飛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齒。程宗揚暗暗叫苦,不知道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變異的鼠妖,這麼一波一波層出一窮,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聲,何漪蓮用盡手段也無法打開的鐵箱張開一道縫隙,伸出一條尖細的觸肢。那條觸肢靈巧地鑽出箱子,大步向前邁去。接着從後面的箱子裡滾出一堆各種各樣的零件,追趕着格格作響地拼在觸肢上。觸肢一邊走動,一邊變得越來越完整,卻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蜘蛛細長的的肢體變幻出不可思議的形狀,緊貼着程宗揚的身體鑽出洞口,接着八條觸肢同時張開,彷彿一張巨網扣在管道入口上。襲來的鼠妖撞在上面,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蜘蛛看似纖細的觸肢卻紋絲未動。
   身上壓力一輕,程宗揚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頭的傷口,與兩女一同往管道深處爬去。回頭看時,那只還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擋在管道口,將變異的鼠妖盡數擋在外面,接着腹下彈出一根腹針,從一只鼠妖眼眶入,帶着一串鮮血從它腦後穿出。
   程宗揚鬆了口氣,這只鐵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處,免得自己的獵物撞上什麼危險。
   程宗揚一邊爬,一邊定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的管道。這條下水道只有半人高,只能伏着身體爬行,好在洞內空氣併不污濁,按走向來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找到出口。
   ……
   橋墩的陰影下倒伏着幾具屍體,他們隨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劃開,從頭到腳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廢棄建築內,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麼東西,眼下正召集人手趕往第十層。」
   莫爺半閉着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陣第十層……你們也進去過。裡面到底有些什麼?」
   「因為有力士守着,以前能過奈何橋的次數都不多。小的在蒼瀾這麼多年,也只進去過六七次。第十層有座大山,有個山洞能進到山裡,鎮上的本地人說叫魔墟,裡面頗有些妖物。托莫爺的福,小的上次進去過,那個姓尹的婦人便是從食人的巨藤裡撿來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進去,想把裡面找遍,也要窮年累月的工夫。」
   莫爺道:「終究還是人少……難得有這麼多人進來,只盼着老天開眼,能多留些人下來。」
   宋三笑道:「借莫爺吉言,這次怕是要全留下來。」  
   莫爺一聲長嘆,「人多也犯愁啊。蒼瀾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環繞蒼瀾的濃霧成為一道天然屏障,尋常人身體略差一些,過趟霧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場。因此即使隨便一件貨物都能在鎮上賣出幾十倍的高價,前來販賣的商人也寥寥無幾。
   「若不是莫爺,哪裡有我們的今天?」宋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小的聽說,這次來的有家廣源行……」

   莫爺連連搖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們被老天爺留在此地,都是見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爺起身踱着步,慢慢道:「我這兩日心裡總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地裡盯着咱們。」
   宋三道:「莫爺,太泉古陣是咱們的地盤,只有咱們盯別人,哪兒有人能盯咱們的?」
   「話是這麼說……」莫爺沉默片刻,「那個奉琼仙子有下落了嗎?」
   「鎮上已經找遍了,都沒有蹤影。」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來瑤池宗的人。」
    莫爺用手指着他,一邊搖頭道:「你個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們求之不得啊!」
   宋三省悟過來,「可不是嘛!」他只顧憂心朱殷逃脫的後果,卻忘了在太泉古陣遭遇詛咒的人,還沒有逃離霧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鎮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彈冠相慶。
   宋三笑道:「讓莫爺這麼一說,我倒真盼着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漢子半身染血,匆匆進來,拱手道:「回莫爺,打聽出來了,周族去的就是魔墟。」
   莫爺道:「那一行人呢?」
   那漢子道:」暫時沒有消息。」
   宋三補充分道:「有風聲說也在這古陣之內。」
   莫爺沉吟良久,然後道:「太泉古陣的好處,怎麼能少了咱們一份?有人便是猛龍,也要看咱們這些地頭蛇答不答應!」
   ……
   程宗揚靠在三合土牆上,一邊包扎臂上的傷口,一邊道:「算妳命大,再走遠點兒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連兩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蓮也不好再橫眉冷對,低聲道:「多謝。」
   程宗揚忽然道:「廣源行的人為什麼要除掉妳們?」
   何漪蓮半響才道:「也許是奴家不合他們心意。」
   「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廣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營絲帛、藥材。因為有大批貨物要通過洛水,當日找到先父組建了洛幫。先父殁後,洛幫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麼不好擺平的事,都由龐執事處置。幫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給行中。」何漪蓮咬了咬唇瓣,「姓龐的多次糾纏奴婢,都被奴婢設法回避了,多半心裡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何漪蓮苦笑道:「我們這些幫會都是靠着行中扶持,原本為着行裡的生意也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賤人投懷送抱……」她怨怒地橫了尹馥蘭一眼,「反讓那些人看輕了我等。」
   程宗揚看了看尹馥蘭,「是嗎?」
   何漪蓮餘恨難平,「這賤人自甘下賤便也罷了,還攛掇那些人為難我們。僅奴家知道的,這些年就因為這賤人的挑撥,被他們得手的便有好幾個。」
   難道何漪蓮與尹馥蘭勢同水火,程宗揚道:「聽說妳和岳鵬舉有點交情?」
   何漪蓮沉默多時,輕嘆道:「這麼多年,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那妳來是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世吧。」何漪蓮道:「那時我剛執掌洛幫,他幫了我很多。」
   程宗揚看得出何漪蓮併不恨他,但也沒有多少眷戀之情,他們之間,也許更像一樁交易。但在這件事上,自己實在沒資格去笑話岳鳥人,自己上過的女人,一多半也是交易。
   三合土管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磨擦的細密碎響,不多時,一只巨大的蜘蛛背着鐵箱爬來。黑暗中,蜘蛛準確地爬到兩女腳邊,放下鐵箱,接着箱蓋「嗒」的打開,蜘蛛收攏細長的觸肢鑽進箱內,隨即分解成零件,回歸原位。
   何漪蓮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這是什麼?」
   「妳紫媽媽的小玩具。」
   紫媽媽是誰?」
   「怎麼說呢……」程宗揚有點頭痛,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反正妳把她當神那樣敬着,准沒錯。」
   「她年紀很大嗎?脾氣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揚笑道:「見了她,妳就知道了。其實那位紫媽媽也不難伺候,只要好好陪她玩,讓她開心,至少比妳落在廣源行手裡強些。」
   何漪蓮心下權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罷了……」說着橫了尹馥蘭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這個賤人!」
   ……
   院角的花壇旁,一塊不起眼的窨井蓋晃動幾下,然後被人推開。程宗揚從井口鑽了出來,一邊肆意呼吸着外面的新鮮空氣,一邊看着四周。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壘了一座假山,牆角栽着一叢翠竹,竹林旁擺着一張石桌,幾只石凳。天際一彎新月已過中天,淡淡的月光映着地上一條黑色的鵝卵石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幢木屋,規摸雖然不大,但結構精緻,式樣雅潔,月光下彷彿沐浴着一層神聖的光輝。
   這一看就是藏寶貝的地方,程宗揚精神一振,三步併作兩步掠進木屋,沒等他奇怪這麼神聖的地方居然連門都沒有,便是一聲大罵,「幹!」
   那木屋裡面看起來更聖潔﹣﹣四壁鋪着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靠着一排格子間,每間放着一只雪白的瓷器,曲線優美,形制大氣,後面還配着緻的瓷制水箱……
   望着那些抽水馬桶,程宗揚臉上什麼表情都有。雖然自己沿着下水道一路爬過來,爬到衛生間也不算很奇怪的事;雖然無論馬桶還是下水道都乾淨得像沒有用過一樣,可一想到自己是順着廁所的下水道爬過來,心裡還是一陣一陣別扭。
   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索性拉開褲子,對着馬桶飛流直下,先痛快一把再說。他一邊放水,一邊四下打量,這衛生間顯然也被人光顧過,除了馬桶沒有搬走,其它早被洗劫一空﹣﹣連紙都沒留下一卷。
   正鬱悶,外面傳來一聲低呼,「有水聲!」
   程宗揚剛放了一半的水就那麼硬生生停住。那聲音雖近,但因為是夜間,聽得分外清楚,就在牆外。
   兩名漢子逾牆而入,警惕地看着周圍,然後嘀咕道:「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就是那個使槍的小子。一晃就沒影了。」
   「小心點。把人趕走就行,保命要緊。」
   庭院併不大,兩人看了一圈,併沒有發現異狀。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周少主是不是撈到什麼寶貝了?」
   「誰知道呢?」
   「更不是找到寶貝,嚴先生會叫咱們清人?」
   「你別說,周少主還真有點本事,原本大伙都進不來源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條路來。你聽說了沒?上次有人在裡邊見過赤陽聖果……」
   「少說幾句吧。」那人道:「老實跟着周少主就對了。有好處少不了咱們一份,吃不到肉也能喝點湯。」
   兩人閉上嘴,摸進木屋,隨即也被四壁雪白的聖潔場面震驚了一把。沒等他們清醒過來,身後人影一閃,唯一的出口已經被人擋住。
   程宗揚一手提刀指着兩人,喝道:「扔掉武器,雙手抱頭,原地蹲下!」
   右邊一名大漢子大喝一聲,「哪裡來的蟊賊!敢招惹我們周族!讓開!」說着揮刀劈來。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為在四級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現在的程宗揚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交手不過數招,兩個人就成了一對滾地葫蘆。好在程宗揚沒打算要他們性命,只用了拳腳。
   那兩人剛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幫會,完全沒必要給一個還不熟的人賣命,見過那人厲害,連忙抱着頭老實蹲下,口中道:「大俠饒命!」   
   「你們周少主呢?」
   兩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麼山上?」
   兩人爭着答道:「旁邊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揚打量他們幾眼,忽然一笑,「正好兩個呢,巧了……你們兩個,把衣服脫了!」
   兩人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覻,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明白過來,頓時渾身一抖,顫聲道:「大俠……小的玩不了這調調啊……」
   「少廢話!要命還是要衣服!」
   「饒命啊大俠!」
   另一個帶着哭腔道:「小的這就說……」
   最外面的角落裡,一扇廁門緩緩打開一線,宗澤握着長槍,一臉困惑地眯着眼往外張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頓時也打了個寒戰。
   那個姓程的變態提着刀,威逼兩個大漢脫衣服,臉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嘔。等兩人脫下外衣,程變態突然出手,光光兩拳把人打暈,然後獰笑着解開褲子……
   宗澤渾身的毛髮都一根根竪了起來,他一腳踹飛廁門,沒命地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彎下腰,發出嘔吐的聲音。
   程宗揚剩的一半還沒尿出來就被嚇了回去,自己實在太大意了,竟然沒留意廁所裡還有個大活人。可那傢伙至於逃那麼快嗎?
   程宗揚廢了半天勁才把該尿的尿完,然後把兩個半裸的大漢踢到一邊,撿起兩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還有汗味,但何漪蓮顧不了許多,接過來便披在身上。程宗揚鬆了口氣,這一路尹馥蘭光着身子也就算,何漪蓮衣衫也在掙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時露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馬,實在是太考驗自己的定力了。那兩名大漢也算走運,自己為了兩身完整的衣服,連刀都沒使。
   「妳們在這兒等着,我出去看看。」
   何漪蓮道:「這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糞池吧。」
   望着這個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無異味的洞窟,何漪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這兒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區方了。」程宗揚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對,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場,不知道在搞什麼。妳們在這兒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蓮不再開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鐵箱。

第十五集【第二章】
   夜色下的小顉一片靜謐,連細碎的蟲聲都聽不到。遠處隱約能看到一座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圓錐的形狀,頂部泛着火焰般暗紅的光澤。程宗揚邊走邊看,心裡越來越奇怪。這裡的建築和人類世界很相似,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倒像是大號的兒童樂園,可寬度又和正常人類使用的差不多,按照這樣的比例,除非鎮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動物才說得過去。可爬行動動物需要用衛生間嗎?
   程宗揚看了半天也沒理出頭緒,只覺得自的智商都不夠用了,索性不去理會。這座小鎮對五人組的其他幾位來說都不陌生,蕭遙逸撞牆,武二郎暈車,小紫找人,朱老頭碰見焚老鬼﹣﹣都在這鎮子附近。但程宗揚是被赤陽藤直接拖進魔墟,沒有經過小鎮,出來時他又剛撿到一部攝像機,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平常的影像上,連怎麼離開的太泉古陣都不知道,對小鎮更是全無印像。
   聽說周飛去爬火山,程宗揚又動了心思,不管那個大弁韓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總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反正這會兒也沒有方向,不如趕去看看。
   程宗揚重新檢查了一下肩上的傷口,然後往火山趕去。剛到山腳,就碰到幾名外姓人,有的提刀有的扛棒,活像一群剛搶了唐僧肉的小妖,正興沖沖往山上爬。
   至於中間的唐僧,實在不夠體面﹣﹣朱老頭被人捆得跟狗一樣,讓人用一根杠子穿過手腳,綁了個四蹄倒攢的花樣,一路「哎喲哎喲」叫個不停。旁邊的徐君房倒也想叫。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鎮上混的,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不知從哪兒撿了塊破有,把他嘴巴堵了個結實,生生廢了他的功夫。
   程宗揚逺遠瞿了兩眼,雖然那幫人併沒有打過照面的熟面孔,也不敢大意,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過來穿上,找了塊帕子把臉一蒙,先濳到前面,然後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啞着嗓子道:「這是我們大周族的地盤!你們幾個,幹什麼的!」
   為首一名漢子堆起笑臉,「原來是周族的好漢。我們是鎮上的人,抓了兩個偷東西的賊,這會兒就走。」
   徐君房眼尖,雖然蒙着臉,還是一眼認出了程宗揚,在杠子上使勁扭動。朱老頭「哎哎」叫了兩聲,可沒等他開口,就被人抽了個耳光,順勢按住嘴巴。兩人一齊眼巴巴看着程宗揚,沒想到那小子「哦」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救人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接着玩命地折騰起來,最後挨了幾記拳腳才老實。
   山腳只有一條路,那些外姓人雖然想避人耳目,總不能把那個怪模怪樣的周族人滅口,只能硬着頭皮跟在後面。沒想到程宗揚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很八卦地問道:「這兩個哪兒來的?偷什麼東西了?」
   這一片區域都被周族控制,外姓人雖然不想答理他,也不好翻臉,耐着性子道:「他們是外邊來的,在鎮上偷了不少東西,躲到太泉古陣來避風頭。這兩個傢伙奸滑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
   程宗揚深以為然地說道:「這兩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尤其是個老傢伙!賊眉鼠眼,看着都恨的慌!」說着,「光光」踢了兩腳。
   朱老頭兩眼一翻,像是暈了過去。
   有人不放心地說道:「莫爺還等着問話呢,這老東西不會是死了吧?」
  「不會吧?剛才跑的時候還挺精神的……」
  「裝的!」程宗揚道:「有涼水沒有?沒有啊?哪位有尿?朝這老傢伙頭上來一泡,保證醒得快!……你瞧,我說的吧!
   朱老頭趕緊睜開眼,嘴裡「唔唔」叫着,表示自己年紀雖然大了些,可精神還好。
   這些外姓人本來是進來打探消息,意外撞見朱老頭和除君房兩人鬼鬼祟祟,不知幹什麼勾當,順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這邊周族清場也沒有大開殺戒,只是把無關的眾人驅離出去。幾名外姓人看無機可無乘,只好出來,沒想到會遇上這麼個多管閒事的周族人。
   為首頁的漢子笑哈哈道:「這位周族的好漢,大半夜的,怎麼還蒙着面呢?」
   「我們大周族分明暗兩派,我們暗派的精英輕易都不露出面孔。」
   那漢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程宗揚想看死老頭玩什麼花樣,外姓人想從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細,雙方各懷鬼胎,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是熟絡。程宗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道的也照說不誤。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外姓人從他口中聽到的周族內幕比此前全加起來都多。眼看離周族控制的小鎮越來越遠,那個周族的大嘴巴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幾名外姓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想着乾脆把這個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
   還沒來得及動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幾名外姓人對視一眼,同時加快腳步。
   一塊巨石矗立在山側,形成一個小小的山坳,裡面竟然擠了數十人,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圈子。
   左彤芝秀髮散亂,臂上的彩帶也被利刃劃破。她的涼州盟原本人多勢眾,但當時形勢混亂,眾人併沒有聚在一起,進入太泉古陣之後被分散到和處。左彤芝在陣中游蕩多時,好不容易才與鐵馬堂一行會合,結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
   雙方在外面已經結怨,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當下一場惡鬥,鐵馬堂的好漢死傷慘重,左彤芝帶着眾人邊戰邊退,這時只剩下鐵中寶和兩名堂中的弟兄拚死支撐。
   在場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已經穩操勝券。遠處還有一群人圍觀,卻是周族人馬,為首一個雙手抱臂,面帶傲色,正是周族少主周飛。
   左彤芝楊聲道:「周少主!我涼州盟與周族有盟友之誼!少主便坐視我等遭此毒手嗎?」
   周飛傲然一笑,「我周飛一向恩怨分明,你們當初虛情假義,無非是看不起我周飛!現在把盟友掛在嘴邊,又想利用我大周族!我周飛心裡自有杆秤,豈是受欺之輩!」
   左彤芝忍氣吞聲地說道:「少主教訓的是﹣﹣但即便拋開盟友不提,周少主身為白道豪倈,怎能見死不救?」
   「妳以為我周飛是只會發正義感的濫好人嗎?」周飛道:」我周飛眼中不揉沙子,從來是幫親不幫理!妳們就算佔着十成的道理,也休想讓我的親族為妳們賣命!」
   鐵中寶吼道:「左護法!休跟那賊廝鳥囉嗦!我老鐵把命扔在這兒!護法快走!」
   「好大的膽子,竟敢辱罵於我!」周飛冷聲道:「便讓我給你一點教訓!」說着揉身上前,長槍一展,朝鐵中寶面門刺去。
   鐵中寶力敿兩人,早已左支右絀,眼見長槍襲來,只能勉強斜身避開。誰知周飛那一槍只是一個虛招,中途突然一擺,重重打在鐵中寶胸側。
   鐵中寶胸前空門大露,被這一槍掃了結實,「噗」我噴出一口鮮血,三根肋骨齊齊折斷。
   周族眾人齊聲喝彩,「少主教訓徥好!」
   周飛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挑衅!待我廢了你一手一腳,看你還能猖狂到幾時!」
   周飛提槍欲刺,忽然耳畔傳來一聲空氣被急劇壓縮的爆響,接着一道烏光從巨石上呼嘯着掄下,將他滿蓄真氣的大霸王之槍震得飛開。
   一條猛處般的大漢闖進場內,鐵軌一個橫掃,將眾人的攻勢盡數格開。武二郎牛仔服綁在腰間,赤裸上身肌肉虬結,猶如銅澆鐵鑄,威風凜凜,只不過轉過身一看,寬闊的背脊布滿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
   「你個死二郎!」白仙兒頓足道:「還以為你是個心裡有數的1原來也是沒腦筋的莽貨!他們那麼多人你便闖出去,心裡還有沒有我!」
   「死八婆!妳給我閉嘴!」
   「我年紀輕輕你便讓我守寡,我不活了……」
   武二郎臉黑黑得跟鍋底一樣,頭一扭,裝作沒聽見。
   鐵中寶喜極而泣,叫了一聲,「二哥!咳咳咳……」說着劇烈地咳喇起來。
   左彤芝絕處逢生,也不由喜出望外,說道:「多謝二爺援手。」
   武二郎道:「你們歇着!」接着跨前一步,提聲道:「各位!這幾個是我武二的兄弟!朋友們給個面子,算二爺欠你們一個人情。」
   宋三從人群中出來,「白武族的武二爺啊……這個面子好說,既然二爺發話了,人盡管走!只要二爺說一句:往後留在蒼瀾跟咱們搭伙。怎麼樣?」
   武二郎哈哈笑道:「說句話那還不容易?只不過二爺那麼一說,你們那麼一聽,太兒戲了些。不如按道上規矩……」武二郎從腰間拔出一只錢袋,「四百金銖,買四條命,這價錢也瞧得過了吧?」
   宋三笑道:「誰不知道武二爺一諾千金,只要二爺說的話,沒有不算數的,比金銖可值錢得多。」
   武二掖起錢袋,將鐵軌往面前一插,喝道:「手底下見真章!」
   宋三卻喝退眾人,「住手!」他一溜小跑趕到周飛面前,抱拳唱了個肥諾,滿臉堆笑地說道:「周少主驚才絕艷,讓小的大開眼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主的天才,小的連拍馬也趕不上﹣﹣今日這事,要不少主拿個主意?」
   周飛冷哼一聲,「我周飛生平最恨滿口阿諛之辭的佞徒!」
   周族眾人齊聲道:「少主英明!」
   周飛持槍而立,鄙夷地看着那些滿口奉承之辭的外姓人,然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走!」
   以宋三的狡詐,這會兒也沒反應過來,後邊的外姓人倒是炸鍋了,「後面馬屁拍得震天響,還假摸三道地撇清,這也太嬌情了吧?」
   「哪兒矯情了?你沒看到了嗎,那小子特認真。」
   「你是說這小子當真的?不會這麼蠢吧?我還以為他這是厚顏無恥,為人奸滑。」
   「這種蠢人,你說他奸滑,那是誇他。說他一句無恥,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的,做夢都能笑醒。」
   「瞎說的吧?世上還有這號人?」
   「少見多怪……」
   宋三收捨心情,轉頭對武二郎道:「二爺這次光臨小鎮,不知道是忙些什麼呢?難道也是為了姓岳的?不對吧,二爺和那人可沒什麼交情啊。」
   圈外有人笑道:「三哥明知故問啊,二爺肯定是追着鶴羽仙姬來的。」
   「還有這說辭?」
   「咱們在這兒消息不靈通,我還是聽外面人當熱鬧說的,據說江湖上都傳遍了,光明觀堂那位鶴羽仙姬其實是白武族的小媳婦,武家大爺指腹為婚的婆娘,武二爺的嫡親嫂子。」
   「這交情夠深啊。」
   「可不是嘛。有道是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二爺為了這個嬌滴滴的小嫂子,害了武家大爺﹣﹣噗!」
   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許,提起拳頭打在那人下巴上,把那人打得橫飛出去,人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頭和十幾顆牙齒。
   宋三一聲令下,外姓人狂呼着一窩蜂朝武二殺去。武二郎的鐵軌凶猛異常,無人能擋,可他要護着左彤芝、鐵中寶等人,總不能自顧自地殺出去。剛突出數步,就能被人圍上。那些外姓人也不與他硬拚,只一味纏鬥,擺明是仗着人多勢眾,等耗到武二力竭再來打死老虎。
   「死二郎!偏你要充好漢!這些人沒一個東西,你偏要救他們。奴家若是死了,作鬼也不放過你……」
   激烈的打鬥中,來雜着白仙兒的數落、抱怨。剛開始外姓人還當笑話看,漸漸覺得不對味起來。白仙兒的囉嗦讓武二無名火直冒三千丈,戰鬥力急劇飊升,而且越戰越勇。
   宋三當機立斷,「幹掉那個小賤人!」
   白仙兒跺腳道:「二郎!有人罵我!」
   有人譏笑道:「這丫頭還撒嬌呢……罵妳怎麼了?二爺不也罵妳嗎?」
   白仙兒杏眼圓瞪,「二郎罵便罵了,他還睡了我呢!你也敢嗎?」
   那人本來想討句便宜,一看武二的眼神,滿嘴的口水頓時都成了冷汗,險些尿濕了褲子,趕緊頭一縮躲到後面。
   程宗揚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熱鬧的場面:幾十名外姓人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團,武二郎帶着左彤之等人在人群中左衝右突,一丈多長的鐵軌在他手中左右翻飛,所向披靡。但這還不算熱鬧的,最熱鬧的是白仙兒,那丫頭一會兒和武二拌嘴,一會兒罵左彤之和鐵中寶這些人沒良心,還要她家二郎相救,一會兒和外姓人吵嘴,戰鬥力之強悍,風格之凶猛令人側目。
   趕來的外姓人見同伴吃緊,把杠子一丟,立刻抽刀上陣,只留下一個人看管俘虜。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插手。
   「嘖嘖!嘖嘖!這丫頭生得挺俏,可這五行﹣﹣缺心眼吧?」
   程宗揚扭頭一看,死老頭攏着手蹲在自己身後,一臉猥瑣地探頭探腦,剛才看管他的漢子已經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朱老頭,你搗什麼鬼呢?被人綁着好玩是吧?」
   朱老頭道:「你知道啥?大爺是懶得走路,讓人抬着,又省力又體面!」
   「……你這也太體面了吧!死豬才這麼綁呢!」
  「唔唔……」
   程宗揚一扭頭,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趕緊幫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來。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7-10 12:38 PM 編輯 ]

   徐君房喘了兩口氣,然後道:「不好了!紫姑娘被抓了!」
   程宗揚腦子嗡的一聲,揪着徐君房的領子道:「怎麼回事?」
   「咳咳……紫姑娘被守陣力士給抓住了。我本來要去救的,這老頭兒拽着我就跑,結果碰上了鎮上那群外姓人。」
   程宗揚望着朱老頭道:「你們遇見小紫了?」
   「可不是嘛!」朱老頭一臉的痛心疾首,「那丫頭坑人啊!打着手勢讓我們往另一邊跑,我還當她好心呢,誰知道外姓人就在那邊等着,活活把我們往虎口裡送啊。小程子,你可得為大爺報仇啊……」
   一看朱老頭的德性,程宗揚立刻定下心來。朱老頭一大把年紀了,就指望小紫能傳他的衣鉢,死丫頭真要有事,他跑得比自己都快。徐君房不知內情,看到死丫頭旁邊有個守陣力士就慌了神,其實太泉古陣裡,死丫頭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機械守衛了。
    程宗揚道:「紫丫頭是讓你引開這些外姓人的吧?」
   朱老頭哼嘰兩聲,嘟囔道:「八成可能好像也許吧……」
   「那你還等什麼呢?趕緊把他們引開,我好去接二爺出來。」
   朱老頭居然真去了,老東西攏着手溜過去,遠遠跳着腳道:「放開那個大個兒!有本事衝我來!」
   雙方正打得熱火朝天,誰顧得上理他?朱老頭一看,屁顛屁顛就回來了,嘴裡還抱怨:「你瞧這事鬧的,沒人理啊。」
   程宗揚一臉的臉的沒好氣,「死老頭,你還能再猥瑣點兒嗎?」
   人群中霹靂般一聲暴喝,武二郎將一名漢子打得橫飛出來。眼看那人要在山石上撞得頭顱迸裂,一只手驀然伸手,在他頸後一托,卸去力道。   
   那人身材不高,衣衫雖然和周圍的外姓人一樣破爛,但洗得乾乾淨淨,眉眼間也少了一分陰戾。
   宋三一怔,急忙迎過去道:「戴爺!怎麼不在莫爺身邊守着?」
   那人道:「莫爺已經進去了,身邊有人扈衛。」說着他扶劍而出,淡淡道:「在下戴松原。」
   一番激鬥,雙方各有損傷,那些外姓人退開幾步,略作喘息。武二盯着那名漢子,臂上肌肉隆起,蓄勢待發。忽然背後傳來一聲低低驚呼,左彤芝道:「莫非是淵泉宗的劍公子戴松原?」
   戴松原微微一怔,「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左彤芝客氣地說道:「奴家甫入宗門,便聽說劍公子才華橫溢,年過而立便上窺入微之境,是淵泉宗不世出的英才。但二十年前遊歷天下,便不聞音訊,沒想到會在此間。」
   「一入太泉誤此生。」戴松原淡淡道:「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遠處徐君房一陣大驚小怪,「戴傻子什麼時候變這樣了?」
   程宗揚道:「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他在蒼瀾待了快二十年了,原來臉也不洗,頭髮也不束,整天坐在霧障前閉目入定,運足氣就往外闖,每次從霧障裡出來都跟死狗一樣。這些年沒見他,我還以為他死在霧障裡了。」
   左彤芝揖手為禮,「奴家丹霞宗左彤芝,與貴宗比鄰而居,累世交好……」
   「丹霞宗啊……」戴松原大袖一翻,長劍躍然出鞘,森然的劍氣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個冷戰。
   宋三笑道:「什麼淵泉宗,丹霞宗?戴爺如今是我們莫爺的四衛之一,跟外面再無瓜葛。」
   戴松原撫劍道:「此劍一出,再不容情。左姑娘若肯長留蒼瀾,尚可保妳一命。」
   「賊廝鳥!」武二郎鐵軌突然一掃,將一名偷襲的漢子連人帶刀砸了回去,然後挑起一塊牛頭大的火山石,朝戴松原擊去。
   戴松原原長嘯一聲,長劍挽了個劍花,那塊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團粉末。緊接着他的劍光破霧而出,挑向武二郎的手腕。
   武二郎手腕一翻,用鐵軌擋住劍鋒,只覺劍氣如割,手臂經脈一滯,已經吃了暗虧。
   戴松原不負英才之名,一眼便看出武二郎雖然實力驚人,但顯然沒有用慣這種古怪的兵刃。高手過招,修為、招數缺一不可,武二郎只是倚仗鐵軌驚人的重量,以力取勝,面對庸手自然佔盡上風,但茖在高手眼中,招術上的破綻就無所遁形。戴松原長劍施展開來,劍勢連綿不絕,武二以長擊短,反而被逼到下風。
   左彤芝心頭忐忑,劍公子戴松原的名號多年前便響徹涼州,今日一見雖然劍法精妙,但比起傳說中的威勢遠遠不及。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以他的年紀,如今正是修為的巔峰期,可他表現出的實力只是剛跨過通幽境,只倚仗招術與武二周旋,難道這二十年中他的修為不進反退?
   戴松原劍法越來越快,劍氣猶如波浪,一層一層累積起來。左彤芝道:「這是淵泉宗的天泉九劍,以九重劍氣相迭,威力極大,二爺小心!」
   左彤芝話音剛落,戴松原剎那間復使出三劍,久蓄的劍氣猶如決堤的潮水奔湧而下,空中發出一串細碎的爆響,空氣中的沙礫一顆顆爆開。
   眼看劍氣就要席卷而至,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將鐵軌收到身後,一直空閒的左手重重拍出,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劍。
   掌劍相交,武二郎掌心突然綻出一團耀目的光球,撕開蒼茫的夜色,宛如一輪驕陽撲向劍光。戴松原臉色大變,狂放的劍氣被耀眼的光線一掃而空,長劍一寸一寸彎折,最後碎裂開來。餘波所及,周圍十幾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飛開。
   戴松原踉蹌着退後,剛想說什麼,卻噴出一口鮮血。
   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困居蒼瀾的外姓人魚龍混雜,雖然大都修為平平,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莫爺身邊的四衛之中,戴松原排名第三,如今休養多年,已經恢復巔峰八成,沒想到也一敗塗地。尤其是武二亮出的這手功夫,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學。
   宋三盯着武二的左手,一臉的難以置信,他雖然未曾親眼目睹,但江湖上口耳相傳,也聽過許多。如果自己沒有看錯,剛才這廝使的是﹣﹣「九陽神功!」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卻是數名僧人連袂而來,為首一名和尚穿着灰撲撲的僧衣,右肩赤裸,衣袖掖在腰間,手中握着一根襌杖,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他大步過來,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道:「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
   武二郎惡狠狠道:「啥真人?叫二爺!」
   那和尚眼中爆出一絲寒芒,接着一震襌杖,朗聲道:「貧僧法音寺普濟!你若是太乙真宗門下,貧僧便把你送往龍池,尋藺掌教給個說法!如果你不是太乙真宗門下﹣﹣當年太乙真宗與我十方叢林同簽核武條約,諸宗派核心武學若有外泄,人人得而誅之!」
   「什麼九陽神功!」武二郎拍着胸口道:「二爺這是家傳的十陽神功!比九陽神功還高了一頭!」
   「施主以為這般說辭便能瞞過貧僧的眸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普濟沉聲道:「且讓貧僧領教施主的絕學!」
   普濟將禪杖橫在臂間,雙掌合什,僧衣頓時鼓蕩起來,彷彿在吸取天地間隔靈氣。
   程宗揚摸着一巴道:「這光頭看起來有兩下子啊,武二行嗎?」
   朱老頭大喝一聲,「看我的天下第一絕學!五虎斷門刀!」說着一腳把程宗揚踢了出去。
   「我幹!死老頭!」程宗揚在半空中破口罵道:「等我回去非整死你不可!」
   徐君房一臉不忍地小聲道:「這不好吧?」
   朱老頭正氣凜然地說道:「大爺是為他好,年輕人就該多動動!」
   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傷,外科姓人中再無對手,原本敗局已定,宋三已經萌生退意。當初自己低聲下氣去求周少主,碰了一鼻子的灰,結果這會兒卻天上掉下來幾個活菩薩要收捨武二,宋三都鬧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看有人突然出來攪局,宋三反應過來,立刻道:「上!」
   剛才同來的幾人小聲道:「那傢伙是周族的,據說是什麼暗派。」
   宋三冷笑一聲,「殺!」
   從半空看下去,程宗揚一陣眼暈,下面足足二三十號人,個個都不是善茬。外姓人一擁而上,這回卻放開了武二,把他留給那群大和尚,全朝程宗揚攻去。
   宋三一馬當先,看準那人的落點,手中長棍揮起。誰知側方,「繃」的一聲弦響,一支雕翎箭應聲而至,直射他的太陽穴。
   宋三腳下一滑,上身後仰,整個後背幾乎貼住地面,勉強避開那支利箭,緊接着旁邊一聲慘呼,一名外姓人中箭倒地,撲起一片塵土。
   程宗揚轉眼一看,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叫道:「小狐狸!好樣的!」

第十五集【第三章】
   蕭遙逸站在山腰處,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邊搭箭,一邊對旁邊的少女道:「這種江湖搏殺和兩軍壘不一樣。射箭的力道、準頭都在其次,要緊的是捕捉時機,怎麼增加隱蔽性。不然你射得再準,力道再強,也容易被對手避開。」
   阿蘭迦訝異地說道:「你竟然還會射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蕭遙逸道:「除了射箭,我還會趕車、彈琴、算帳、辦紅白喜事、寫禮單……放哪兒都能混口飯吃,絕對餓不着妳。」  
   「哼,大話王。」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叫話兒﹣﹣妳發音不準啊。」
   「大話兒……王?  
   蕭遙逸笑眯眯道:「對了。」
   阿蘭迦望着場中,「他們是你的朋友?」
   蕭遙逸糾正道:「是兄弟。那個使刀的姓程,是我們的掌櫃兼總管。」
   阿蘭迦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像好人。」  
   蕭遙逸道:「妳看很很準啊!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聖人。」
   「亂說。」
   「我沒開玩笑。」
   阿蘭迦挑起長眉,「一個不是好人的聖人?」
   「如果說憐貧恤老,樂喜好施,坐懷不亂是好人,那聖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給他一個郡,他未必能讓郡內夜不閉戶,卻能讓一郡之人衣食無憂;給他一支軍隊,他未必勝果最多,但一定是傷亡最小的。即使什麼都不給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道德來衡量。」
   阿蘭迦狐疑地看着那個年輕人,「他很厲害嗎?」
   蕭遙逸點了點頭,「十個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騙人!我不信。」  
   「這麼說吧,給我一個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變天下者,非聖人兄莫屬。」
   「那位周少主,說不定他能改變天下啊。」
   「聖人兄不一樣,他也許不會改變天下的局勢,但會改變天下的根基。」蕭遙逸一邊說一邊穩穩張開弓,將一名飛身躍起的外姓人當空射殺,然後道:「此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程宗揚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戰八方,護住周身要害,接着廝殺起來。這群外姓人中好手併不多,此時又有蕭遙逸在遠處策應,程宗揚如虎添翼,兩人遠箭近刀,轉眼間已經斬殺數人。濃郁的死氣湧入丹田,肩頭傳來一陣麻痒的感覺,傷口正在快速癒合。
   給歷過江州之戰的搏殺,這種江湖混戰對程宗揚而言都有些不夠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擊完全是街頭鬥毆的水準,相互之間缺乏最起碼的配合。偶爾有幾記犀利的攻勢,也是相熟的同伴聯手對敵的經驗。從這方面說,這些外姓人比起鐵馬堂的好漢還差了不少。說來也不奇怪,外姓人習慣於藏在陰影中偷襲暗殺,設計圈套陰人之類的勾當,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顯出狡詐有餘,強硬不足的短板來。
   程宗揚穩住陣腳,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這會兒也鬥發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腳下彷彿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烏黑的鐵軌在他手中猶如一條蒼龍,繞身飛舞。
   普濟和尚竟然也不遜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卻強悍無比,猶如龬絲擰成一般,與猛虎般的武二硬拚,居然不落下風。
   混戰中,腳下的山體忽然微微一震,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接着頭頂的火山口噴出一團帶着火光的濃煙。天空陡然間陰暗下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熾熱的氣浪夾雜着沙石滾滾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樣搖晃,接着腳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廝殺的眾人來不及躲避就被滾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揚扒開還帶着火焰溫度的火山灰,咳嗽着伸出腦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恍惚。
   濃雲滿布的天際不時閃爍着電光,頭頂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開般,露出幾道不規則的裂痕。裂痕內的色澤暗紅如血,彷彿溢血的傷口。
   程宗揚撐起身,只見視野內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樓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猶如冰冷的三合土森林。」  
   「救命啊……」身後傳來微弱的呼聲。
   程宗揚找了片劇,才把徐君房從火山灰裡扒了出來。徐大忽悠運氣不壞,身上只有幾處擦傷,只不過從高處跌下來,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嚇得不輕,被程宗揚揉揉心口,漸漸鎮定下來。
   程宗揚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魔墟嗎?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來就在火焰山裡面,山塌了,咱們就進來了。」
   「山怎麼會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圍設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條通道可入。以我的經驗推斷,這樣的動靜多半是有人破壞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揚想起周飛突然離開的事,那傢伙來得蹊蹺,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壞這裡的「禁制」,也許只有周飛能做到,連自己都摸不到頭緒。
   兩人此時摔在一幢大樓頂,旁邊倒是還有個外姓人,可惜運氣差了些,被一塊火山岩砸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揚撿起背包,又從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經消失,程宗揚也沒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樣塞到懷裡,一邊找着下樓的路徑,一邊道:「朱老頭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徐君房也在納悶,「我們一塊兒摔下來的啊,不會還在灰裡埋着呢?」
   難怪徐君房運氣這麼好呢,原來有朱老頭護着。當時他離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頭做的手腳。程宗揚越想越是惱火,死老頭明明一起摔下來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這老東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揚一把拉住,「別管那老東西!死不了!」
   「程頭兒,你別發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頭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揚都氣樂了,「當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東西是踹的!咦?你剛才叫我什麼?」  
   「程頭兒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問道:「這樣叫不行嗎?我聽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程宗揚哈哈大笑,拍着徐君房的肩道:「行!當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鎮上的房產都沒了,不出去掙點錢,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放心!到時你還想回來,我給你蓋幢大屋,比栖鳳院還氣派!」
   程宗揚一直操着心思,想怎麼把徐大忽悠給忽悠過來,沒想到徐君房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心懷大暢,連日來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老徐,你說太泉古陣一共十八層,魔墟算是哪一層?」
   「還在第十層。」徐君房道:「魔墟看起來挺大,但比起每一層的規模要小得多。古陣中這種地方還還有好幾處,都被仙人用法術隱藏起來,要穿過禁制才能見到。而且禁制還都不一樣。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說還有一處仙城,可連先生也沒有找到過。」
   「鬼谷先生有沒有說過古陣裡有一塊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過。」
   大樓四壁都已經殘破,寒風穿過碎裂的窗戶,發出詭異的尖嘯,讓人背後汗毛直竪。幸好樓層不高,一盞茶工夫兩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樓外是一條街道,兩側立着幾盞陳舊的路燈。地上像是剛下過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燈黯淡的光線。
   忽然身後一聲大喝,「哪裡逃!」
   接着便看到一個和尚倒提禪杖,如風般穿過柏油路,隨着他的起躍,那只光頭被路燈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線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和尚掠到路邊,「咚」的一聲,抬腳踹飛一只垃圾桶,露出後來一個猥瑣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地上,仰着那張人見人恨的老臉,一臉呆滯地望着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緊牙關,面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一邊「吭哧吭哧」使勁,一邊費力地說道:「拉……屎呢……沒見過啊……」
   那和尚臉一紅,趕緊把垃圾桶撿過來,放回原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孟浪了。」一邊說一邊緩步退開。
   那和尚扭頭看到兩人,過來合什行禮,說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曾見過一名大漢?」說着將武二的形像描述一遍。
   徐君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那便打擾了。」那和尚扛起禪杖,大步離開。
   程宗揚摸着下巴道:「這幫和尚真夠認死理的,還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問道:「二爺那招是啥功夫?」
   「九陽神功。」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學?」
   徐君房頭搖得潑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種功夫怎麼能亂學?」
   程宗揚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學?」
   徐君房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種功夫都是鎮派之寶,當然不能順便泄漏。」
   程宗揚「哈」的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相信這一套?武學這種東西和其它學科一樣,應該都是在不斷的完善發展。把自家的絕學藏得寶貝一樣,生怕有人學會了,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門下弟子全學九陽神功!要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道宗,十方叢林,全都靠邊站。」
   徐君房搖頭道:「鬼谷先生可不是這樣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先生說海外極遠之地,有個地方擅長煉器。其中有一種殺器叫做槍,即使毫無修為的人,只要拿到槍,就能舉手之間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讓人隨便持有。」
   程宗揚道:「先生沒有說,海之極遠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槍嗎?」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還說了,那種小殺器不是最厲害,有些地方還盛產一種大型殺器,叫做飛彈……程宗揚臉上的表情七彩紛呈。徐君房道:「程頭兒,你說有沒有地方不禁這個,人們隨便拿着玩的?」
   程宗揚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半晌才哈哈笑道:「什麼核心武學能和飛彈比?鬼谷先生太誇張了。哈哈!」
   徐君房的驚訝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講個寓言,難道世上會有能和各宗絕學相媲美的殺器?」
   程宗揚想起王哲飛至半空釋放九陽神功的一幕,笑聲戞然而止,過了會兒才道:「也許有吧……不說這個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門出頭,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古怪呢?」
   朱老頭提着褲子過來,嘿嘿道:「小程子,上當了吧?武二亮出來的要不是九陽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會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揚被他一言點醒,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幹!不會吧!」
   那些和尚見到九陽神功便喊打喊殺,其實併不是因為九陽神功本身,而是在針對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與神霄宗聯手剿殺童行海一行……程宗揚忽然發現以前說起太乙真宗風雨飄搖併不是一句空話。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經歷了宗內諸教御的紛爭,無論是什方叢林還是各大宗門,都不約而同把內憂外患的太乙真宗當成一塊肥肉,一邊藉機打壓太乙真宗的勢力,一邊搶奪太乙真宗的地盤。普濟併不是懷疑武二偷學了太乙真宗的鎮教神功,而是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太乙真宗門人,只是藉着《核武條約》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這名未曾露過面的精英。
   「這幫賊秃!太奸許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為普濟是個一腦門子正義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頭道:「法音寺與大孚靈鷲寺走得最近,這倆廟裡能出啥好鳥?」
   「娑梵寺呢?」程宗揚心下忐忑,信永那賊秃不會也是扮豬吃虎吧?
   「娑梵寺那幫光頭,撈錢倒是一把好手,別的不值一提。」
   程宗揚放下心來,他看着朱老頭一邊繫褲子,一邊侃侃而談的德性,忍不住道:「老頭,你不會真來拉屎吧?」
   朱老頭堆起一臉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親切地說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翻,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倒在地上,緊接着鼾聲大作。
   程宗揚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頭,「幹嘛呢?什麼話還得背着人講?」
   朱老頭收起嘻笑,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凝重,緩緩道:「這是魔墟。」
   程宗揚板着臉道:「這麼機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也把你滅口了?」
   「從那邊出去,」朱老頭指了指一個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揚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太泉古陣在西邊的大山裡嗎?」
   程宗揚茫然地點點頭。
   「老夫第一次進入太泉古陣,便是從大雪山進入此處。」
   程宗揚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時,在大草原邊緣看到的那座覆蓋着皚皚白雪的雄偉山脈……
   「你說咱們從這邊進來,從那邊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這裡離五原城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這兒建條商路,光賺運費就能發到死。」

   「當年岳鵬舉曾以重建西疆遠征軍的名義,從晴州訂購大批武器輜重,商家按約定萬里迢迢運往五原城。」朱老頭道:「結果那批輜重剛運入大雪山的遠征軍舊庫,便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
   程宗揚冷靜下來。
   「事後晴州總商會雇用大批佣軍四處搜索,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去看過的人都說那批輜重就像從庫中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程宗揚沉默半晌,然後吐出一個字,「幹!」
   他終於知道熊谷地下金庫那批軍械是從哪裡來的。但岳鳥人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裡真有一個傳送陣能夠連接到萬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揚心頭一動,想起那座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時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併沒有覺得什麼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要死,蘇妲己被人下過禁制,躲在五原城還好說,連西門慶也不遠萬里在墽裡開着生藥鋪,就很蹊蹺了。劍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況西門慶還是黑魔海的要緊人物。
   朱老頭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這麼多年。」
   程宗揚吸了口氣,「他們守什麼呢?」
   「當然是岳鵬舉。那廝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朱老頭竪起兩根手指,緩緩道:「我跟着他進過兩次魔墟。」
   程宗揚頓時對這位老東西刮目相看,「你們居然還有這交情?」
   「屁」朱老頭冷着臉道:「老夫當日是以無上秘術潛蹤匿跡,好在那廝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細,找準機會將那廝碎屍萬段!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幹!不就是盯梢嗎?老頭,你既然知道大雪山的入口,怎麼不從那邊進呢?」
   朱老頭咳了一聲,「如果老夫猜得沒錯,那條通道多半只能從陣內開啟。」
   原來這老頭只是盯着岳鳥人的梢進過兩次。後來就沒再進去過。程宗揚道:「那地方在哪兒?我們去看看!」
   …………
   武二盤膝坐在樓頂,周圍滿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着黝黑的鐵軌,臂上鮮血直淌。白仙兒屈膝坐在他身後,幫他包扎臂上的傷口。
   以武二體魄的強橫,這樣的高度連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傷口還是與普濟交手時,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斬傷。那和尚滿拟能卸下他一條手臂,誰知戒刀就像砍到鐵一樣,只留下半尺長一道傷口,隨即就被武二的反擊砸碎頭顱。
   「偏妳要出頭。這一刀再重些,傷了經脈可怎麼辦?」
   「少囉嗦!二爺心裡有數。」
   「就你是個傻瓜!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讓你去拚命?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看看就走﹣﹣可你一看那個賤人就把人家的話拋在腦後!說!你是不是看上姓左那個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武二恐嚇地揚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白仙兒揚起白晳嬌美的臉頰,「打死我,你就好跟她雙宿雙飛了!」
   武二氣哼哼放下手。
   白仙兒「撲哧」一笑,摟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輕笑道:「知道你捨不得……」
   「二郎,」過了一會兒,白仙兒輕聲道:「答應人家,往後別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拚命了。別人再好,性命終究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聲,「還用妳教?」
   「咱們說好的,人家不回涼州了,從今往後就跟着你,你去哪兒人家就去哪兒。」
   武二背上忽然一緊,肌肉像鐵塊一樣隆起。白仙兒愕然抬起眼,只見對面的街道閃過幾條人影。面前一名漢子背着一條大漢埋頭疾奔,後面一個女子不時往後張望。
   白仙兒急忙抱緊武二,「不許去!」
   武二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看着左彤芝一行漸漸遠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街口,忽然一杆長槍從暗處襲來,將那名鐵馬堂漢子大腿刺了個對穿。接着人影晃動,埋伏好的外姓人紛紛現身,不言聲地朝左彤芝等人殺去。
   那些外姓人雖然修為不及左彤芝,但蓄謀已久,交手不過數招便格殺了那名鐵馬堂漢子,只剩下左彤芝與鐵中寶苦苦支撐,不多時便險象環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兒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們人好多!」
   「爺兒們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兒從身上扯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塞到她腰間的話革囊裡,然後從樓頂一躍而下。
   白仙兒尖叫道:「死二郎!你給我回來!」
   武二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朝前衝去。白仙兒叫了幾聲,恨恨地朝牆上踢了一腳。她回過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渾身的血液彷彿凝固。
   夜色下,一只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後,慢慢張開一張鱷魚般的巨嘴,露出鋸齒般白森森的牙齒。白仙兒身體一軟,昏迷過去。
   …………
   徐君房雙目微閉,口鼻發出均勻的鼾聲,一縷口水從他半張的直垂下來,一直滴到程宗揚身後的背包上。程宗揚也沒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緊緊追着朱老頭。
   上次自己是被赤陽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時間都被困在樓內和地下國。此時一路走來,才發現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偉的建築大都已殘破一堪,就像一處剛經歷過大戰的廢墟。
   一只足有十幾層樓高的蜂巢貼在大樓頂部,巨大的巢體懸在街道上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似乎隨時都會墮落。街旁不時可以看到空曠的廣場,有的矗着一對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噴泉,裸露的噴水管泛着烏黑的金屬光澤;還有的廣場遍佈着大大小小的「X」形金屬架,充滿肅殺的氣息。
   程宗揚越看越是糊塗,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慶幸,這些建築雖然和人類有極大差異,卻還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如果拋去這裡自己所無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法,這座都市的現代化元素之下,充斥着一種中世紀的魔幻氛圍。
    「老頭,讓你蒙了這麼久,現在讓說實話了吧?那只高壓包哪兒來的?」
   朱老頭指向遠處一幢高樓,」那次岳鵬舉在裡面遊蕩,曾經笑稱自己如果不是天命之人,知道這件東西輕易碰不得,就和別的倒霉鬼一樣橫死當場了。等他走後,老夫便把那件東西取了出來。」   
   「姓岳的身邊有人?他對誰說話?」
   「燕無雙。」
   程宗揚聽着有點陌生,「燕無雙是誰?」
   「燕氏雙姝之一,燕姣然的胞姊。」
   「不是星月湖大營的人?」
   朱老頭冷哼一聲,「姓岳的見色忘義,除了燕無雙,再沒帶別人來過。」
   朱老頭忽然停下腳步,抬手道:「那具僵屍便出自此地。」
   那是一片用柵欄圍起的綠地,中間一個直徑里許的大坑,坑內長滿青草。朱老頭道:「老手當日掘地數丈,發現坑中屍首不下萬具。可惜大半都被焚燒過,只有一具尚且完整。
   程宗揚叫道:「離遠點兒!「
   「怕什麼?」朱老頭道:「這些屍體死氣尚未消盡,你若能收為己用,對你的修為有大有裨益。」
   「你還想吸收?」程宗揚指着柵欄上三個半環拚成的生化污染標誌,「看到沒有﹣﹣小心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聲咆哮,一個龐大的黑影嘶嚎着從天而降,半空中斷成兩截,帶着傾盆血雨摔落下來。它在地上翻滾着,鋼鐵般的利爪像割紙般撕開柏油路面,片刻後不再動作,卻是一只鱷首豹身的怪物。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抬頭看時,驚鴻一瞥間,看到樓頂一個纖柔的身影。那女子白衣勝雪,杏眼含春,雖然臉上蒙着一副薄紗,但程宗揚還是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潘金蓮。
   潘姊兒怎麼也在這裡?小香瓜呢?程宗揚心頭升起一股疑雲。他顧不得理會那只怪物,背着徐君房闖進樓內,飛一樣掠上樓梯,幾個呼吸便掠上樓頂。
   程宗揚一腳踹開安全門,正看到潘姊兒飛身躍起,衣袂飄飛間,彷彿一只輕盈的玉燕,在空中一閃,隨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樓群中。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7-7 09:46 PM 編輯 ]

第十五集【第四章】
   樓頂倒伏着幾只大鳥般的怪物,外形看起來有些像大雁,背上卻多一只蒼黑色的硬殼,怪鳥屍體上都留着劍痕,顯然是被人一劍斃命。旁邊一個昏迷女子軟綿綿躺在地上,卻是白仙兒。
   程宗揚探了探她的經脈,發現她只是驚嚇過度,隨即輸入真氣,將她喚醒,問道「妳怎麼在這兒?」
   白仙兒「哇」的大哭起來,「死二郎!我不讓他去,他偏要去!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結果撞上怪物……二郎那個沒良心的!看到姓左的狐狸精就變心了,嗚嗚……」
   「左護法?他們在哪兒?」
   「往那邊去了!那賤人和二郎在一起,肯定不幹好事!」白仙兒捶地頓足地哭道:「我不活了……」
   程宗揚被她哭得一個頭兩個大,扭頭道:「老頭,你剛才是怎麼讓老徐睡着的?」
   朱老頭拿出一只寸許長的漆黑木偶,得意地說道:「這禁魂鬼偶乃是老夫不傳之秘,只需將真氣注入其中,在人眼前輕晃……」
   程宗揚一把奪過木偶,在白仙兒臉前一晃,白仙兒哭聲頓時卡住,閉上眼沉沉睡去。
   程宗揚順手把木偶揣進懷裡,「你一個毒宗大佬,整天玩巫宗的東西你好意思嗎?」
   「小程子,不許你這樣啊……」
   「有點良知好不好!」程宗揚黑着臉道:「就你那點兒不靠譜的巫術,這東西放你手裡,遲早害人害己!沒收了!」
   程宗揚扶起白仙兒,忽然臂上一硬,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他有些好奇地翻開白仙兒的腰囊,摸出一個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來,裡面卻是一個沉甸甸硬梆梆的金屬物件﹣﹣那只被武二視若珍寶的水龍頭。
   程宗揚好笑之餘又有幾分感動,武二那廝滿門心思都在蘇荔身上,很難說對白仙兒有什麼感情。可就是對這個整天吵鬧的大小姐,武二還是悄悄塞給她一件視若命根子的「寶貝」。
   程宗揚本來想把這個沒用的「活寶」扔掉,想了想又重新包好,放回白仙兒的腰囊中。這東西說穿了雖然一文不值,但對他們而言,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寶物」。
   看着熟睡的徐君房和白仙兒,程宗揚不由犯了難。天知道這周圍還有多少怪物,把他們扔在這兒,回來只有給他們收屍了。帶着走,朱老頭那兒根本不用指望,自己一個人背兩個,想想都不現實。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才能醒?」
   「這沒準。」朱老頭哼哼嘰嘰道:「少則半個時辰,長的一天一夜也有。」
   「趕緊把他們弄醒,起碼醒一個。」
   「這可是老夫的不傳之秘。」朱老頭端起架子,「想學,先把大爺的鬼偶拿來。」
   「信不信我讓死丫頭燒了你的衣鉢,讓你們的毒宗絕後?」
   「小程子,你……」
   「趕緊着!你們毒宗要是不想混了,就當我沒說。」
   「小程子,喪盡天良啊你……」
   朱老頭的控訴直接被程宗揚當成空氣,連理都不帶理的,朱老頭被他拿住七寸,只好道:「把小徐子放地上,一手握住鬼偶,一手按在小徐子眉心……」
   程宗揚依言將真氣送入徐君房頭頂的四神會。半晌才在他腦際找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煙霧,那縷煙霧極淡,即使有朱老頭指點,還不小心錯過兩次。
   程宗揚小心送入真氣,驅散那股薄煙。真你一觸,他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剛才聽朱老頭的吹噓,他還以為這是老傢伙又找來巫宗的什麼秘術在瞎弄,這會兒才發現那縷煙霧是如假包換的毒藥。
   雖然自己不知道巫宗的禁魂鬼偶是怎麼回事,可朱老頭這個顯然跟巫術沒啥關係,不過是掛着巫宗的羊頭,賣的毒宗的狗肉。但朱老頭玩毒確實有兩下子,這點毒藥正好能讓人昏睡,又不至於損傷身體。至於那只鬼偶,不過是下毒的毒偶。
   程宗揚很快把毒煙驅散,徐君房打着呵欠醒來,往旁邊一看,頓時嚇得一哆嗦,「龜背鴉!」
   「這是什麼東西?」
   「太泉古陣裡一種怪鳥,嘴尖爪利……別摸!羽毛上有毒!」
   朱老頭呵呵揪下幾根領羽,「做個毽子最合適。」
   程宗揚道:「魔墟還有什麼怪物?」
   徐君房搖頭道:「魔墟裡除了行淫獸,再沒有其它怪物。這些龜背鴉是從外面進來的。」
   程宗揚一陣不安,在污染區附近的遇見這些怪物也許不是意外,魔墟的禁制被人破掉,外面的怪物隨之而來,它們的目標也許正是這片生化污染區。
   「趕緊走!」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老頭,那地方還有多遠?」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十五六七八里吧。」
   程宗揚聽得臉都黑了,徐君房湊過來道:「去哪兒呢?」
   朱老頭道:「一個大白色的大房子,圓的,知道不?」
   「是不是半空中有好幾條路的?」
   「沒錯,沒錯!」
   程宗揚道:「老徐,你怎麼知道?」
   「群仙殿嘛,先生跟我說過最多的就是這個,裡面有各種仙術,妙不可言。就在魔墟中央,沿大路走就對了。」
   「老頭,你在小道瞎轉什麼呢?」
   「姓岳的就是那麼走的啊!哎喲,那傢伙死了還坑大爺一把。」
   程宗揚一口氣跑出兩個街區,把污染區遠遠拋在身後,這才放緩腳步。路上行人漸多,三五成群,都沿着同樣的方向前進。
   雖然知道這些人一大半都是衝着岳鳥人來的,與自己是敵非友,但看到有人類活動,程宗揚還是鬆了口氣,魔墟這鬼地方實在太壓抑了。
   忽然前面有人喝道:「這裡是我們周族禁地!非我周族盟友,逾線者,殺無赦!」
   人群一片嘩然,程宗揚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地上畫着一條白線,幾名勁裝大漢守在線後,一個個目露凶光,面帶殺氣。再往周圍看時,通往群仙殿的道路都被周族封鎖,樓群間不時有周族人扙劍穿過,各處樓頂都守着周族漢子,處視眈眈,戒備森嚴。四處湧來的尋寶者都被攔住﹣﹣一個個驗明身份才能放行。
   程宗揚扭頭便走。
   徐君房低聲道:「程頭兒,你不是知道下面的地道嗎?」
   「那東西只能逃命用。這麼遠,誰知道中間拐到哪兒了。」
   「阿彌陀佛,借光!借光!」喧嘩聲中,一群和尚熱熱鬧鬧地湧了過來。最前面的胖和尚穿着大紅袈裟,被眾僧擁着,極有派頭。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過來,先端着架子合什道:「「施主別來無恙?」然後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大哥!是我!小永啊!」
   徐君房和朱老頭一臉呆滯,看着那和尚熱絡地和程宗揚打着招呼,「大哥你沒事就好了!發財!發財!哈哈,佛祖保佑!」
   程宗揚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信永樂得兩眼都眯成一條線,「幸虧大哥把我帶到奈何橋,大哥剛走,小廟的人就都來了﹣﹣哎喲,這小娘子怪俊的﹣﹣大哥,你們也是來尋寶的?」
   「可不是嘛。人家不讓進。」
   信永拍着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信永領着眾人大搖大擺過去,拍出一張名刺。守在路口的周族人趕緊施禮,「原來是娑梵寺的方丈大師,請!」
   信永一邊走一邊介紹,「這是信寂師弟,小廟的掌衣僧;這是信道師弟,掌鉢僧;這是信德師弟,掌油僧,都是小廟的實權人物。這是信空師弟,戒律僧;還有咱們的小師弟,癲頭陀……」
   諸僧都堆起笑臉,一一向程宗揚打過招呼,連癲頭陀也擠出一個笑容。徐君房是個自來熟,拱手道:「久仰!久仰!見到諸位大德高僧,實是三生有幸。佛道本是一家,往後還要多親近。」
   徐君房出面跟眾人客套,程宗揚施了個眼色,信永心下透亮,緊走兩步,湊到他身邊。
   「少蒙我,你們來幹嘛的?」
   「都是那個舍利鬧的。」信永交心交底地說道:「佛光寺的人上次找到佛祖舍利,結果被那個頭陀搶走了,我們追了幾日也沒追到。剛才見到法音寺的人,聽說周少主又發現了什麼寶藏。我們幾個寺廟的人一商量,既然有舍利,說不定還有佛祖留下的寶貝,說不得要走一趟。」
   程宗揚聽着都稀奇,魔墟裡面連人類的痕跡都不多,怎麼可能會有佛祖的遺物?
   「你跟周族的梁子呢?」
    信永一聽就火了,「那幫龜孫敢冤枉我!佛爺非找姓周的說清楚不可!我們的佛門諸寺同進同退,還怕他們周族!」
   娑梵、法音、佛光諸寺都屬於十方叢林名下,比起道門諸宗的勾心鬥角,佛門諸寺關係要親近得多,難怪信永底氣十足。程宗揚提醒道:「小心些。周族恐怕不好對付。」
   信永慨然道:「小僧乃佛門弟子,衛道除魔,責無旁貸!再說了,我們的佛門的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外道手裡!這次便是拼了性命,小僧也要把佛祖的遺物請回去!」
   「真看不出來啊,大師竟然這麼虔誠。」
   「那是!」信永壓低聲音,兩眼都放出金光,「佛門重寶啊,值錢着呢!把它請回去往廟裡一放,善男信女還不得都來禮拜?那錢賺的,還不海了去了!」
   程宗揚才明白,難怪信永渾身幹勁,奔着周族就來了,原來是操着這心。「怎麼賺?誰看誰掏錢?」
   一說到賺錢,信永頓時來勁了,「大哥,你這就外行了。看一眼就收錢,能收幾個錢?十個銅銖頂天了,傳揚出去我們的娑梵寺名聲可臭了,得不償失啊。我都盤算好了,把佛寶請回去,誰來看都行,一文錢不收,先把名聲打出去,讓人都知道我這兒有佛門重寶。然後找幾個窮酸寫篇榜文,說廟裡準備建座佛寶殿,我娑梵寺慈悲為懷,不獨佔便宜貨,信眾們只要肯掏錢,都能結個善緣。大哥,我跟你說,那些達官貴人愁的是怎麼花錢,可一毛不拔的貴人多的是,想讓他們的掏錢,得講個由頭,行善這種事花錢不多,說出去可是又風光又體面,誰不肯幹?小廟名聲越大,信眾越容易掏錢;掏錢的人越多,小廟名聲越大。只要把事兒辦得漂亮,讓得的得名,該得利的得利,裡裡外外分清楚,到時候掏錢的人多得你攔都攔不住。」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隨一說,正撓到信永的痒處,眼看他一個勁兒的滔滔不絕,把佛門重寺當成生意寶地,趕緊道:「那只佛祖舍利什麼樣的?」
   「寶貝!」信永道:「那舍利倒不大,可看着跟水晶一樣,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是佛門重寶。」
   程宗揚擰起眉頭,難道以前有佛門的高僧進過魔墟?
   魔墟中心是一座白巴的建築。與旁邊的高樓相比,那座群仙殿併不太高,但佔地極廣。碟狀的大樓周圍道路縱,半空中輻射出五座立交橋,一直𨒂伸到未知的遠方。
   台階前已經聚了不少人,其中一群僧人,遠遠向信永等人合什問好。信永堆起笑臉,合掌過去寒暄。徐君房倒是不見外,一邊熱情地跟眾人打着招呼,一邊從背囊中翻出件羊皮掛子,披在身上。
   信永訝道:「施主這是為何?」
   「大師有所不知,」徐君房從容道:「這群仙殿下通寒泉,殿內涼意侵人。在下身體單薄,添件衣服好擋擋寒意。」
   「還有有這種事?」信永跨進大廳,渾身肥肉頓時打了個哆嗦。
   「果然夠冷!」
   「古怪……好端端的,哪裡來的寒氣?」
   「莫非真是通着寒泉?」
   眾人七嘴八舌說成一片,程宗揚心裡暗罵,誰把冷氣機溫度調這麼低?凍死人啊。
   徐君房道:「群仙殿乃仙人所居,一器一具無不仙韻天成。諸位請看腳下,這地磚如瓷如玉,扣之金聲玉振,世界間少有。」   
   眾人頻頻點頭。徐君房道:「若是如此便也罷,此處地磚還不樁異處,每塊邊長均為三尺,此處地磚不下數十萬塊,任意取出兩塊都不差分毫,如此鬼斧神工,誰人可曾見過?」   
   當即便有人俯身去量,不一會兒就有人叫道:「三尺!果然是三尺!」
   六朝用具多是手工制作,即便有模具也很難保證精度,像這種大規模工業生產,幾十萬塊大小都不差分毫的物品,聞所未聞,讓人大開眼戒。
   身邊人越聚越多,徐君房更是口若懸河,「這大殿數十丈寬窄,不僅無梁無柱,而且平地生水,上面一眼仙泉,終年流水不絕,池中卻不見溢出。廳中一道仙梯,無風而動,不需舉步,便可平步青雲。據說殿中原本還有一塊仙屏,留有仙人影像,可惜多年前被人挖碎,如今是看不到了。」
   有人道:「既然是仙器,怎麼會被凡人挖碎?」
   徐君房笑着搖了搖手,「即便是仙器,也是無數使然。命中有時該須有,命中無時難強求,講的是緣份。那人覬覦仙屏,結果仙器未曾到手,反而被仙火焚身,皮肉盡爛,當場橫死。」   
   普濟冷冷道:「邪魔外道!」
   徐君房道:「佛道本是一家,這是仙人所遺,怎麼會是邪魔外道?」
   「我佛在上!」普濟喝道:「佛法之外再無真理!」

   「不爭不爭!」信永打圓場道:「佛法當然是真理,徐先生的話呢,也有些道理。我說師弟,你那兒有多的袈裟沒?給我一件,這兒還真有點涼……」
   程宗揚沒有理會他們的急論,他站在大廳入口處,兩眼盯着一塊被人忽視的金屬板。那塊金屬板平整如鐘,從上到下刻着九個圓形,看起來亂糟糟的。如果自己沒猜錯,這應該是整座建築的示意圖。可惜上面的文字自己一個都不識,圖標也半通不通。

   程宗揚心裡嘀咕,如果死丫頭在這兒,也許看一遍就能記下來。自己只好用笨工夫了。
   程宗揚把還在睡熟的白仙兒放到一旁,從背包裡拿出幾張棉紙,按在金屬板上,一手用炭條塗抹,把上面的圖案順序拓下來。
   …………
   周飛兩手負在身後,目光深沉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龐白鴻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幾分敬畏。如果說此前他對這位周少主多少還有幾分輕視,此時已經蕩然無存。他在廣源行多年,對太泉古陣的傳聞也聽過許多,多年來,江湖中成名人物在陣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屢見不鮮,輕易無人肯入陣中犯險。
   這次傳言岳鵬舉在太泉古陣現身,廣源行十分上心,傾盡全力才打聽出岳鵬舉躲在魔墟。魔墟在陣中自成一界,外界絕有人知曉。為此廣源行不惜重金請來龍宸的長老焚無塵,開啟魔墟的禁制。
   誰知魔墟的禁制極為古怪,兩人修為雖強,卻被排斥在外,竟然沒能進入,連屬下幫派能進入的也寥寥無幾。嚴森壘和龐白鴻正憂心間,焚無塵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受傷,需要覓地潛修。
   眼看到山窮水盡的絕境,行裡傳訊,讓他們傾力輔助周族。嚴森壘和龐白鴻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周少主不僅舉手間破解了奈何橋的天塹,還以一人之力解開魔墟的禁制。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這會兒身處魔墟中央,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嚴森壘和龐白鴻都有種預感,行裡這回撿到寶了。
   周飛皺起眉頭,「這麼多人?」
   龐白鴻道:「小的想過,這回來的人甚多,如果把他們都拒在外面,只怕於少主的名聲有損。不如把他們聚在一起引到別處。」
   「嚴先生呢?」
   龐白鴻苦笑道:「那廝扎手得緊,只怕還要些時候。」
   「讓大主灶把他們帶走。」
   龐白鴻叉手道:「是!」
   …………
   被普濟一聲厲喝,徐君房也沒了興致。眾人各自散開,在廳內四處張望。不多時,大主灶昔名博在周族眾人簇擁下出來,說道:「各位若是要尋寶物質,便隨老夫來吧!」
   人群「轟」的一聲湧了過去。徐君房走了兩步,回頭一看,發現程宗揚還站在那裡沒動,於是趕緊來。
   朱老頭道:「這鬼畫符是啥東西?」   
   「我也在猜呢。如果說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地圖。」
   「哪兒有這種地圖?不像啊。倒像是哪個宗派的符。」
   徐君房道:「程頭兒,她怎麼還沒醒?這背着多不方便。」
   程宗揚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想背?把她弄醒,你受得了嗎?」
   徐君房心有戚戚地點點頭。白仙兒那吵鬧勁兒,別說他們幾個廢柴,就連二爺那種猛人都受不住。
   程宗揚拓完最後一個圖案,然後看了半晌。九個圖案中,他只對其中兩個有點把握,「老頭,你說那地方是不是個圓形廣場,周圍有五條路的?」
   朱老頭點頭道:「沒錯,這上面有?」   
   「很可能是這個。」程宗揚指了指第三個圖案,然後又指了指第五個圖案,「這一幅外面有階梯,應該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嘿,那就沒錯了。整個大樓是地上五層,地下四層的結構。」
   眾人正是往上面去的,朱老頭有點着急,「趕緊啊,別讓他們搶先了。」
   「那地方就是個廣場,找一萬年也找不到東西。」程宗揚審視着地圖,最後斷然道:「我們往下邊去!」
   徐君房和朱老頭對視一眼,然後道:「程頭兒,聽你的。」
   「跟我來吧。」程宗揚背起白仙兒,剛走兩步,後面腳步聲響,追上來兩個人。
   信永臉笑得一朵花似的,小聲道:「大哥,我琢磨着,還跟着你走靠譜。你放心,我嘴嚴着呢!這不,我誰都沒帶。就癲師弟一個!盡管放個心,他嘴比我還嚴!」
   癲頭陀配合地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臉。
   程宗揚只好道:「找不到東西可別怪我。」
   「那哪兒能呢!」信永道:「老徐,你剛才沒說完呢,你說這裡面有哈是神仙讓拿,還挺值錢的?」
   徐君房捋着鬍鬚道:「這個啊,說來就話長了……」
   ……………
   兩名漢子按着刀柄,沿着走廊併肩而行,目光戒備地看着周圍。程宗揚屏住呼吸,一邊伸手捂着白仙兒的口鼻。等兩人轉過彎走遠,才從門後出來。
   信永小聲道:「大哥,真有你的!周族這幫傢伙把人都領到上面,這邊看這麼緊,肯定留着好東西準備獨吞。」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死氣,讓程宗揚心頭一陣不安。癲頭陀忽然鼓起鼻翼,用力抽了抽,然後蹲下身。在他腳邊的牆壁上,赫然印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印。
   程宗揚擰住門鎖,輕輕推開,入目的情形讓人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室內彷彿屠場,橫七竪八躺滿屍體,而且幾乎都是背後中刀,顯然是遭人暗算。
   程宗揚掩上門,低聲道:「涼州盟的人。」
   信永臉上肥肉一陣哆嗦,小聲念了段往生咒,心有餘悸地說:「周少主好狠辣的手段。」
   倒不一定是周飛的手段,下手的人很可能是龐白鴻,只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涼州盟的人引到此地。程宗揚看了一眼白仙兒,暗道:武二和左彤芝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

第十五集【第五章】
   地下深處,一間大廳燈火通明,唯一的出口卻隱藏在黑暗中。嚴森壘陰沉的聲音道:「武二爺果然是條好漢,中了在下的追魂掌還能撐到此刻。」
   武二郎光着背脊,背後印着一只烏黑的掌印,他啐了口血沫,叫道:「姓嚴的!敢不敢跟二爺單挑!」
   嚴森壘道:「二爺雖然英雄了得,眼下不過是困獸而已。徒手搏虎,智者不為。」
   鐵中寶一邊咳血一邊道:「大哥……老鐵交了你這個兄弟,死了也值了……你別管我,自己先出去……回頭給兄弟報仇……」
   「說啥傻話呢?要死,二爺也死你前頭!」
   左彤芝咬了咬嘴唇,「都怪我輕信人言,害了二爺。」
   鐵中寶道:「怨不得左護法,誰能想到河西派那幾個孫子會把咱們坑了……嘿嘿,他們也沒落好,轉臉就被人砍了腦袋,哈哈……咳咳!」
   一股濃煙從出口湧了進來,廳內頓時煙霧彌漫,鐵中寶被濃煙一嗆,劇烈地咳嗽起來。武二郎掄起鐵軌,猛虎般撲向出口。黑暗中,幾柄重斧同時劈出,武二暴喝一聲,將幾柄重斧蕩開,隨即鐵軌掄下,將一名躲閃不及的漢子砸得腦漿迸湧。
   從燈火通明的大廳猛然闖入走廊,幾乎目不視物,那堆散發着濃煙的火堆算是唯一能看到的物體,此時也被壓得極暗,只隱約能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武二全憑感應擊殺一名對手,接着鐵軌貼地卷出,掃向火堆。
   嚴森壘鬼魅般閃身出來,抬掌拍向武二郎掖下。武二郎右手鐵軌去勢不變,左手握拳,重重擊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傳來弩機的響動,幾支弩箭朝武二郎胸口疾射過來。這一擊時機卡得極準,武二郎撤招閃避,立即會被逼落下風,如果嚴森壘頓順勢進逼,武二郎甚至來不及退回大廳,就會遭受重創。
   武二郎額頭青筋暴起,雄壯的胸肌猛然繃緊,硬生生將弩矢夾在肌肉中,右手鐵軌轟然一聲,將火堆砸得四散,左手鐵拳真氣狂湧。嚴森壘沒想到自己布置周密的偷襲會變成硬拚,急忙傾盡全力。
   拳掌相接,發出一聲悶響,兩人全力相拚,武二郎雄軀一震,鼻孔中淌出兩股鮮血,蚯蚓般蜿蜒而下。嚴森壘手掌凸起,幾乎能看到拳頭的輪廓,接着掌心「格」的一聲微響,斷了兩根掌骨。」  
   身後的周族眾人蜂擁而上,將武二郎硬逼回去。嚴森壘手臂微微發抖,臉色愈發陰沉。
   忽然背後傳來一股森冷的劍氣,嚴森壘身形一晃,彷彿一縷輕煙驀然散開,接着便會看到一柄秋水般的長劍從黑暗中挑出,在一名大漢背後蜻蜓點水一觸,只沒入寸許,便即拔出。力道克制得讓人有種錯覺,似乎只在他背上輕輕一碰,那次大漢卻如受雷擊,渾身力道一鬆,委頓在地,已經被劍氣震碎心脈。
   以嚴森壘的深沉,此時也心頭狂震,跟隨他行動的七人都是廣源行安插在各門派的親信,在江湖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這時已經被武二郎擊殺兩人,又被那劍手擊殺一人,自己又手掌受傷,在武二郎和這名神秘劍手夾攻下,絕難討得半點好處。
   嚴森壘雙袖一張,彷彿化為一個肉眼難辨的影子,潛入黑暗。
   武二郎血流滿面,宛如一頭發狂的野獸,他胸口還插着兩支弩箭,箭尾微微震顫,仍與兩名揮舞着重斧的對手搏殺不已。
   黑暗中伸出一只玉手,接着一抹劍光從她手中流螢般飛出,沒入一名大漢頸後。武二郎鐵軌怒龍卷起,將最後一名對手攔腰砸倒。
   武二郎單膝跪地,一手柱着鐵軌,發出粗重的喘息。淡香輕溢,一條素雅的白裙出現在眼前。武二郎沒有抬頭,鼻孔的鮮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潘金蓮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兩指拈着,垂在武二郎面前。
   武二郎拿過帕子,在滿是血污的臉上抹過,又用力擤了擤鼻子。
   潘金蓮拿出兩只瓷瓶,「白瓶是傷藥。隔六個時辰外敷一次。青瓶是袪毒丹,能化解追魂掌的毒性。」
   武二郎頭垂得更低了,嗡聲嗡氣地說道:「我對不起哥哥。」
   潘金蓮蛾眉挑起,「連我與你說幾句話他也呷醋,難道怨得了我嗎?」
   武二郎耷拉着腦袋,虎目變得通紅。
   「下毒的人,我已殺了。西門狗賊我留給你。」潘金蓮冷冷道:「你不用怕傷了兄弟間的情份﹣﹣從今往後,我與你們武家再無瓜葛。」
   潘金蓮放下藥瓶,轉身便走。
   …………
   癲頭陀紛亂的頭髮忽然一甩,一個頭錘往黑暗中撞去。程宗揚一把將白仙兒丟給信永,從袖中揮出珊瑚匕首,斜刺而下。
   鮮血驀然濺開,嚴森壘摀住胸口,在空中現出身形。
   程宗揚訝道:「原來是嚴先生,怎麼這般狼狽啊?」
   嚴森壘的虛影身法是匿形奇術,施展時身形如煙散開,即使在晝間也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沒想到會接連被兩人識破,還中了一刀,身負重傷。他森然盯着程宗揚,然後咬破舌尖,丹田的真氣像被烈火焚燒般沸騰起來。
   真氣迅速攀升,在升起巔峰的剎那,他丹田忽然一滯,傳來一絲麻痹的脹痛感。接着嚴森壘便看到那年輕人閃動着寒光的匕首切至頸下,微微一頓,然後頭顱猛然飛起。他視野翻滾着,耳邊傳來「咦」的一聲,然後「呯」的一聲摔在地上,隨即陷入黑暗。
   癲頭陀佩服地看了程宗揚一眼,他修的禪訣見心明性,不受諸般幻術所惑,沒想到這個公子不僅立生感應,還能一擊中的,這般修為比自己怕是還要強上幾分。
   程宗揚滿心納悶,他根本沒發現嚴森壘的身形,只不過他身上帶的死氣太過扎眼,才放手一擊。嚴森壘中刀後,他本來全神戒備這姓嚴的要放什麼大招,使的只是個虛招,不料這傢伙突然呆了一下,就那麼傻愣愣被自己斬斷脖頸。
   丹田的生死根鼓動了一下,將濃郁的死氣一掃而空。程宗揚回過頭,只見信永抱着白仙兒,口水幾乎都淌到人家臉上。
   程宗揚在他光頭上敲了一記,「還抱着呢?放手吧。」
   信永戀戀不捨地放開手,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走到朱老頭身體邊小聲道:「老頭,是你幹的吧?」
   朱老頭嘿嘿一樂。
   武二握住箭杆,「啵」的一聲拔出弩箭,胸前的肌肉隨即繃緊,傷口收攏。然後他拔開塞子,將傷藥酒在胸口。
   左彤芝將袪毒丹揉開,敷在他背上中掌的部位,一邊說道:「剛才是鶴羽劍姬?果然是風彩照人……可惜未能一睹真容。」
   鐵中寶笑道:「左護法,妳也不錯啊。咳咳,我瞧着潘仙子也比不上妳。」
   左彤芝橫了他一眼,「都傷成這樣,還油嘴滑舌。」
   「過日子嘛,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老鐵這不是苦中作樂嘛。」鐵中寶掙扎着過來,瞧了瞧武二郎的傷勢,然後竪起拇指,由衷地說道:「二爺真是鐵打的漢子,要是老鐵挨這兩箭,早就趴下了。」
   武二郎忽間臉上陰雲盡去,露出陽光般的笑臉,「啥着比不上活着!走!二爺帶你們出去!」
   走廊中腳步聲響,程宗揚伸頭進來一看,「幹!你們居然在這兒?武二,你猜我們剛才遇見誰了?你嫂子!」
   「啥嫂子啊,我們兩家住的近,叫個妹子還差不多。」
   「行了,你嫂子對你夠意思了,你把人扔在樓上不管,要不是你嫂子出手,這丫頭早沒了。還愣着幹嘛?趕緊來接着!背這一路我容易嘛!」
   「怎麼回事?」
   「沒事兒,就是睡着了。」
   武二郎剛把白仙兒接到手中,白仙兒彷彿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八爪魚一樣摟住他,呢噥道:「死二郎……」
   眾人一陣起哄,武二郎厚着臉皮道:「這婆娘,沒勁透了!看着都煩!明兒二爺就扔了她。」
   程宗揚揶揄道:「那是,蘇荔族長那邊八字剛有一撇,你就帶個女人去給她添堵?膽兒也太肥了。」
   不提蘇荔還好,一提蘇荔,武二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把程宗揚拉到一邊,小聲道:「程頭兒,二爺這回是遇到事了,你得給我想個轍。」
   「想什麼轍?」
   「這娘兒咋整?」
   程宗揚彷着他的口氣道:「愛咋整咋整。」
   「程頭兒,你就逗我了。」武二郎道:「你跟女人熟,想想辦法。」
   「什麼叫我跟女人熟啊?再亂說小心我告你誹謗!」
   「我這不是心裡沒底兒嗎?程頭兒,你給我出個主意。」
   「讓她給蘇荔族長端茶倒水,你捨得嗎?」
   「咋不捨得?那是她的福氣!換別人倒水,二爺還不樂意呢。」
   「那就行了。你跟她說清楚,要不當妾,要不拉倒。她要願意,你就帶她一塊兒去花苗。蘇荔要殺要剮,你老實捱着。」
   「要殺要剮算啥?皺一皺眉頭,二爺不算好漢!」武二說着聲音又低下來,「我怕族長嘴上不說,心裡不高興。」
   武二郎那裡患得患失的模樣,讓程宗揚瞧着都牙痒。這廝平常那糙性,撿塊磚頭都比他細膩。可一遇到這事,那酸勁活活能擠出半斤醋來。程宗揚心裡嘀咕,武家大爺不會也這德性吧?
   左彤芝的涼州盟與娑梵寺都在唐國,彼此聞名已久,信永為人光棍,幾句話一說,大伙就成了老相識。聽說程宗揚還要往下面去,三人都沒有意見,於是雙方合在一處,武二郎抱着白仙兒,癲頭陀背着鐵中寶,程宗揚在最前面領路,徐君房、朱老頭和信永湊成一堆,左彤芝在旁邊守着,一行人往地下行去。
   …………
   周飛鎮定自若地在鍵上按過,面前緊閉的金屬門發出幾聲輕響,緩緩打開。
   已經是第三道了。龐白鴻一邊默默記着,一邊看着周飛長槍一挑,原來黑沉沉的大廳像施展了魔法一樣變得燈火通明。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目睹,龐白鴻心底仍然感到一絲震撼,這位周少主在他眼中也變得愈發神秘。他已經打定主意,一旦出去,就要立即向東家匯報,把行中對周族的扶助規格提到最高級別。
   周飛對黎錦香道:「玄秘貝就在此處。」
   黎錦香道:「總聽說玄秘貝,那是個什麼東西?」
   周飛停頓了一下,然後道:「玄秘貝乃是上古神器。能吸引天地靈氣,使人修為一日千里。」
   「這樣的好東西,為何會藏在此處?」
   「玄秘貝雖然神妙無比,但能聚而不散,用的久了,會對人有所有損傷。」
   周飛一邊說,一邊在牆上按了幾下。一塊光滑如鐘的地板從中分開,從地下升起一只覆蓋着紫色天鵝絨的方形物體。
   周飛面露傲色,一把扯下天鵝絨,緊接着神情變得呆滯。
   透明玻璃箱中空無一物,裡面的玄秘貝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取走。
   「不可能!」周飛叫道:「三百年前還在這裡!怎麼會有人拿走?不對!是另一處!」
   周飛在廳中瘋狂地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玄秘貝的蹤跡,他坐在地上,失神般瞪大眼睛。
   龐白鴻使了個眼色,黎錦香蹲下身,柔聲道:「你既然是從三百年前一卷古籍中找到線索,這三百年間有人進來過來也未可知。」
   周飛猛地站起來,「琉璃天珠!還有琉璃天珠!」
   龐白鴻渾身一震,接着露出狂喜的神情,「在哪兒?」
   「跟我來!」
   周飛扭頭掠了出去。
   隨着眾人急切的腳步聲,走廊中的燈光接連亮起。周飛一馬當先,飛速打開一道隱秘的密封門,直闖進去。
   亮如白晝的大廳內空無一人,時間彷彿在這裡停止,所有物品都是嶄新的。似乎感應到有人進入,廳中一個圓形的平臺緩緩升起,頂部旋轉着分開,𣱣氲的白霧間,一顆圓珠光芒閃動。
   周飛鬆了口氣,對黎錦香說道:「這琉璃天珠能讓人將靈智封入其中,雖然不及玄秘貝,但也別有功效。」
   龐白鴻目露奇光,剛想去拿,身體突然傳來兩聲骨骼破碎的輕響。龐白鴻愕然回頭,只見後面兩名周族漢子脖頸長鞭纏住,折斷的頸骨軟軟彎折下來。
   一個白胖的男子緩步進來,微笑道:「帛老爺子執掌總商會近六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燈枯油盡,天下不知多少人額首稱慶。你若把這琉璃天珠帶回去,讓帛老爺子奪舍重生,天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龐白鴻寒聲道:「莫如霖,你竟然在這裡!」
   「這世道不好混啊。我區區一個小人物,怎麼敢跟廣源行的大東家作對?還不是有多遠逃多遠。沒想到逃到天邊還能遇見熟人,這緣份,哈哈……」
   龐白鴻目光左右閃動,「岳鵬舉呢?他為什麼不出來?」
   莫如霖笑眯眯道:「十幾年不見,小龐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岳帥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龐白鴻拳頭一握,指上一枚戒指悄然彈開,一枚肉眼幾乎看到到的細針閃着藍光朝莫如霖喉頭飛去。
   一只枯瘦的手掌從莫如霖身後伸出,輕輕一捻,摘下毒針。
   龐白鴻微微變白,看着那個瘦削的漢子將毒針彈到一旁,然後踏前半步,與另一名鐵塔般的壯漢一左一右護在莫如霖身側。
   龐白鴻肥臉上露出一絲狠意,「姓岳的走狗倒是不少。」
   莫如霖保持着莫測高深的微笑,「把珠子留下,我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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