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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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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8  2.2m

   龐白鴻冷哼一聲,一把朝琉璃天珠抓去。就在他手指伸進白霧的剎那,異變突生,一塊寒冰驀然出現,將琉璃天珠凍在其中,把龐白鴻的五指生生震開。
    「無量天尊。」一名道人笑道:「龐執事未免太着急了。」
   龐白鴻一向笑容滿面的胖臉上,此時彷彿蒙上一層寒冰,「原來是墨楓林墨道長。瑤池宗莫非要插手此事?」
   墨楓林沒有理他,扭頭道:「這位莫爺,這顆琉璃天珠貧道拿着沒用,莫爺拿着也沒用,但不讓它落在龐執事手中,對莫爺的用處就大了。不若貧道與莫爺打個商量,貧道助莫爺奪下這顆琉璃天珠,換莫爺一枚赤陽聖果如何?」
   龐白鴻厲聲道:「墨楓林!你是要與我廣源行為敵!」
   耳邊傳來一聲低咳,秦翰淡淡道:「天下之大,廣源行未必能一手遮天。」
   龐白鴻一顆心直沉下去,他以為自己已經小心戒備,沒想到身後還有這麼多人盯着。
   「原來是秦大太監。」龐白鴻冷笑道:「姓岳的雖然不在了,我照樣能把你踢出朝廷。」
   秦翰輕咳一聲,「當今陛下乃是英主。」
   「哈哈!」龐白鴻仰天大笑,「真是好笑,你被打發到邊境幾十年,連如今宋主的面都沒見過,獻的哪門子忠心?」
   秦翰淡淡道:「老犬尚且戀家。」
   龐白鴻沒想到他竟然自比忠犬,姿態放這麼低,把他一肚子的嘲諷都憋了回去。龐白鴻半晌才道:「真是個好奴才。」
   周飛舌綻春雷,「要打便打!何必饒舌!」
   他長槍一挑,直接將整塊寒冰挑到半空。莫如霖身前的瘦削男子袖中飛出一條長鞭,卷向寒冰。龐白鴻併指如刀,一掌斬中鞭梢。
   墨楓林揚聲道:「莫爺?」
   莫如霖手一擺,那名鐵塔般的漢子取出一只玉匣,拋了過去。
   墨楓林接住看了一眼,然後捧到秦翰面前。
   秦翰默默接過玉匣,摩挈半晌,開口道:「宗澤。」
   宗澤早已等得心急,長槍一展,一招燎原千里,朝周飛殺了過去。
   …………
   程宗揚看着地圖,半晌才咳了一聲,「有點不對……怎麼多了一條路呢?」
   朱老頭幸災樂禍地說道:「小程子,迷路了吧?大爺早就說了,這地圖靠不住,你還不信。要不咱們再下去一層?」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下面是停車場。你要能撿到寶貝,我把手刴給你。」
   朱老頭還想囉嗦,信永虎着臉,氣貫丹田一聲痛喝:「一邊去!」然後堆起笑臉,「大哥,我聽你的!」
   程宗揚問道:「左護法?」
   左彤芝笑道:「聽你的便是。」
   「那咱們就往這邊看看,路不對咱們就回來。」
   剛走幾步,程宗揚已經覺得不對了,腳下從光滑的地板變成泥土,似乎是有人從牆壁上開了條山洞,被自己一頭闖了進來。
   程宗揚正想回頭,信永忽然一拍大腿,「我就說跟着大哥走沒錯吧!」他撿起一件東西,獻寶似的遞過來,「看看!看看!我們佛門的印記!」
   程宗揚一看,那是塊玻璃,上面有一個「卍」字符,符記不在正面也不在背面,而是在玻璃中間,彷彿一層細碎的氣泡,渾然天成。他心裡生出一絲好奇,難道是哪位高僧挖的山洞?
   信永小心接過碎玻璃,寶貝一樣揣在袈裟裡。眾人走了片刻,腳下又變成地板,身邊的山洞也變成廊。程宗揚明白過來,多半是前面道路不通,有人乾脆從旁邊挖了一條路出來,正好繞過那些密封門。
   左彤芝提醒道:」小心,有人進來過。」
   程宗揚仔細一看,地上灑着幾粒泥土,痕跡看起來還挺新。
   「誰在這裡?」裡面有人叫道:「這是我們的周族的地盤!不經我們周族充許擅闖入內,格殺勿論!」
   過了一會兒,響起一個嬌嫩的聲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進來的。」
   武二郎一聽就樂了,用膀子扛了扛程宗揚,擠眉弄眼地嘀咕道:「程頭兒,真巧哎。有日子沒見樂丫頭了吧?」
   程宗揚也禁不住咧開嘴,「不瞞你說,剛見過。都怪你那嫂子……得,你那鄰家的妹子。捧打鴛鴦,缺德透頂啊﹣﹣哥兒幾個,準備動手!樂丫頭是我的,其他歸你們。」
   癲頭陀、武二郎摩拳擦掌,準備出手,耳邊又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周飛算哪根葱?這地方是我們家祖傳的。你進來那條山洞,就是我們家前輩挖出來的﹣﹣買路錢交了嗎?」
   武二郎扯開喉嚨,「小狐狸!你還真會找地方,專門在這兒等我們的吧?」
   「武二?」蕭遙逸叫道:「還有誰!」
   程宗揚笑道:「只差不個紫丫頭,咱們人就齊了。小香瓜,妳乖乖別動。」
   說着「嗒」的一聲輕響,燈光猛然亮起,照出三名呆若木雞的周族人。武二郎和癲頭陀同時出手,兩人比賽似的衝過去,一個擰斷對手的脖子,一個把對手直接攔腰折斷,最後一個卻是眉心中了一箭,搖晃着撲倒在地。
   蕭遙逸坐在一只箱子上,瀟灑地舉着一張彎弓。樂明珠躲在一只箱子後面,露出一張圓圓的俏臉。
   程宗揚笑嘻嘻張開雙臂,樂明珠臉一紅,最後還是忍不住躍過來,撲到他懷中,「師姊讓在這裡等她,我一個人待在這兒都快嚇死了。」
   程宗揚道:「小狐狸,她不敢動,你怎麼也不吭聲呢?」
   「行了,她都夠走運了。光明觀堂的人啊,我跟你說,要不是聽着她是個小丫頭,我這一箭早就射過去了。」蕭遙逸打量着樂明珠,「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還行。丫頭,往後好好服侍我們程頭兒。」
   樂明珠氣惱地朝他作了個鬼臉。阿蘭迦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兩女對視一眼,忽然都紅了臉。
   「臉紅什麼呢?」
   樂明珠咬着他的耳朵小聲道:「我聽到他們在親嘴……嘻嘻。」
   阿蘭迦無力地反駁道:「妳聽錯了……」
   武二郎道:「親就親了,有啥啊。」說着往樂明珠腦後一按,樂明珠正趴在程宗揚耳邊說悄悄話,頓時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嚷道:「武二!壞死你了!咦?你胸上怎麼有兩個洞洞?好奇怪的紋身。」
   這邊幾人重新聚首,笑鬧不已,徐君房和朱老頭蹲在牆角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默默低下頭。
   程宗揚把蕭遙逸拽到一邊,小聲道:「你們兩個怎麼勾搭到一塊兒了?」
   「聽長的聽短的?」
   「短的。」
   蕭遙逸樂漫長吟道:「邂逅相逢,適我願兮。」
   「幹!長的。」
   「這說來就話長了,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跑臨安來嗎?」蕭遙逸道:「江州之戰後,說親的都快把我爹的門檻磨平了。我爹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氣都被逼急了,把我叫去罵了一通,然後拿出王茂弘的孫女,謝幼之的妹子,讓我挑一個。」
   「那兩個姑娘不好嗎?」
   「何止是好?德容言工都是一等一的。長得漂亮,家教還好,又能持家,又能生養。你寫字她給你磨墨,你喝茶她給你倒水,就算你想娶妾,她還給你配四個丫鬟。」
   「這麼好你還挑什麼?閉上眼摸一個都是賺的。」
   蕭遙逸嘆了口氣,「這麼給你說吧,你要想春遊,她會安排車馬,帶上奴僕小廝,在溪邊汲水烹茶,賞春踏青。但你要想跟她一起騎馬,那就不行了。春遊一次還好說,再想去,她就會說你不務正業,整天督促你上進。你在床上想換個花樣吧,她能給你說半宿的大道理。」  
   程宗揚特同情地看着他。小狐狸要娶個這種媳婦,活活是烈馬套上個籠頭,急都能把他急死。
   「現在找到合適的了?」
   蕭遙逸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望着阿蘭迦道:「初會就已許平生。」
   「你就扯吧,剛見面你們誰都看不起誰吧。」
   「是她看不起我。我還對她笑來着。」蕭遙逸道:「我就是想找個能一塊兒玩的。我一眼看到她,就覺得找她當老婆挺好。」
   程宗揚笑道:「你是娶媳婦,還是找玩伴呢?」
   「要的就是能一塊玩的老婆!」
   小狐狸這麼理直氣壯,自己也不好說什麼。程宗揚道:「她是胡人吧?」
   「鐵勒阿蘭氏的。」
   「侯爺會答應該嗎?」
   「不答應我就搬到軍營裡,天天跟一群軍漢混在一塊兒。誰再來說親,我就說我玩龍陽的,小姐就省了。府上要有俊俏的小少爺給我說說,大伙兒做個相好的。你看看吧,我爹要能撐過三天,我蕭字倒着寫。」
   「你還真會玩啊。」
   「那是,專治老爹二十年!手藝精着呢。」
   兩人笑了一會兒,蕭遙逸道:「還要你留幫個忙。」
   「說。」
   「到時候我去鐵勒提親,你幫幫我。」
   「沒問題!還有誰?」
   「孟老大肯定去不了,二哥也懸,江州事情太多。不過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肯定去。」
   「這麼多?」
   蕭遙逸嘆了口氣,「我怕人不夠。你不知道,鐵勒人跟我們岳帥……」
   程宗揚試探道:「有仇?」
   蕭遙逸點了點頭。
   「哎喲媽啊,我這心裡可算是平衡了。老岳坑來坑去,終於坑到你頭上。千萬別說話!讓我先美一會兒……」
   鬧了半晌,程宗揚才道:「你們幾個怎麼都跑到這兒來了?」
   蕭遙逸道:「我在外面見到岳帥留下的暗記,一路找了進來。」
   樂明珠道:「我是跟着師伯的印記進來的。」
   信永東瞧西望,兩眼骨碌骨碌直轉,忽然驚呼一聲,撲過去抱住一件水晶圓盆,「佛門重寶啊!」
   信永扯開袈裟,就想把那只足有臉盆大小的水晶盆往懷裡揣。蕭遙逸一把按住,「別以為你是和尚我就不打你!看清楚,這是我們岳帥的東西!」
   樂明珠也氣鼓鼓按住一角,「這是我師伯的!」
   信永叫道:「天地良心啊!這上面還有我們佛門的標記啊!」
   「滾!這是我們岳帥的獨門標記!」
   「瞎說!這種標記明明只有我師伯才能畫出來!」
   「佛門的!」
   「岳帥的!」
   「師伯的!」
   三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不約而同看向程宗揚。
   「大哥!」信永聲淚俱下。
   「聖人兄!」蕭遙逸義正辭嚴。
   「大笨瓜!」樂明珠又氣又急。
   「﹣﹣你來評評理!」
   程宗揚低頭看着那只巨大的玻璃碗,半晌才艱難地說道:「信永啊,這個不是佛門標記。」
   「怎麼不是?明明就是啊!」信永都快哭了,「你剛才不也說是嗎?」
   「我剛才沒看清楚﹣﹣佛日是卍字符是左旋的,這個是右旋的。」
   「佛門也有右旋的啊!」
   「你別斜着拿啊,放平!看到了嗎?不光是右旋,而且角朝上﹣﹣這是納粹的標記。」
   蕭遙逸道:「喂喂,這是我們岳帥的。」
   「你們岳帥是個納粹收集癖。」
   樂明珠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才不管什麼標記呢,反正這是我師伯畫的,就是我師伯的東西。」
   蕭遙逸氣勢汹汹地一拍箱子,「光明觀堂是向我們星月湖大營下戰書嗎?」
   樂明珠趴在水晶盆上,蕭遙逸也有點抓瞎。朱老頭看不下去了,一跺腳,背着手轉身就走,「吵贏了,你也不光彩啊!」
   程宗揚趕緊給蕭遙逸一個梯子下臺,「別爭,咱們先看看有什麼東西。」

第十五集【第六章】
   房間內堆着十幾只箱子,裡面裝滿了從太泉古陣搜羅的各種物品。程宗揚一邊看一邊咧嘴,岳鳥人顯然下了不少力氣,單是玻璃器皿就裝了兩箱。一大半都像是哪個試驗室的試驗器具,其它都是些平常物品,除了晶瑩剔透夠好看,沒有半點神異,更麻煩的是這些東西看外形就不像人類用的,難怪岳鳥人也不怎麼重視,隨手就仍在這裡。
   剩下最多的是些千奇百怪的電子設備,以程宗揚的見識都摸不清路數,考慮到岳鳥人穿越的時候比自己還早,他要認識就見鬼了,估計都是抱着不能便宜旁人的心思給搬來的。
   再往後是一些零碎物品,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總體特徵第一是不值錢,第二是用不上。想想這也不奇怪,但凡是值錢能用的,岳鳥人早就用了,也不會留在這兒便宜自己。
   與程宗揚不同,周圍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馳,只覺得件件都奇妙無比,尤其是一塊平整整金燦燦,鑲滿黃金紋路的物品,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信永抱着就不撒手,「佛祖在上,這是佛爺爺留下的壇城啊!嗷嗷……」
   癲頭陀看着周圍是個人就像是要搶寶貝的賊,鼻孔喘着粗氣,兩眼都快瞪出血來。
   樂明珠沒找到師伯的印記,有點氣餒。蕭遙逸吼道:「岳帥就留下這麼點金子你還想搶了去?當我是死人啊!」
   眼看眾人又鬧得不可開交,程宗揚披着臉把那塊電路板奪過來,「啪」的一拆兩半,「誰要?」
   眾人都震驚了,這樣一件寶物,他直接就毀了,這還有人性嗎?
   徐君房出來打圓場,「諸位諸位,程頭兒說的沒錯。我是鎮上的土著啊,這東西見過不少。看着挺花哨,其實不值錢,上面的銅絲全剝下來也沒一兩,拿回去沒半點用,也就蒙蒙外行。」
   信永立刻就釋然了,「不值錢啊。算了算了。」
   蕭遙逸也道:「我還以為是岳帥做的呢……不是就好。」
   箱子翻完,眾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房內唯一一張床上。那張床幾乎佔了半間房,枕頭、被褥整潔如新,只不過上面幾乎是惡作劇地綉着黑質紅邊的納粹符號,怎麼看怎麼別扭。
   程宗揚心裡都罵上了,這烏人!滾床單這麼惡趣味。
   武二手賤地掀開被褥,臉色一下子變得精彩萬分,他「嘿嘿」笑着扛了扛小狐狸,「你們岳帥……那啥……有點意思哈……」
   蕭遙逸一臉尷尬,嘴上還不肯示弱,「這叫情趣!你懂個屁!」
   樂明珠和阿蘭迦好奇地伸過頭,「這是什麼?」
   左彤芝笑着扯開兩女,「別看那個。」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輕蔑的聲音,「哼!這算什麼?還沒有我們二郎大呢。」
   武二郎剛才還擠眉弄眼,這會兒臉上頓時跟撥了血似的,頭髮一根根都竪了起來,「臭婆娘!妳這時候醒個啥啊!接着睡!」
   白仙兒嘴一扁,「死二郎!嗚嗚……」
   樂明珠道:「武二就是壞蛋!」
   白仙兒一聽就憤怒了,「不許妳罵我們家二郎!」
   沒想到自己的好心人家一點都不領情,樂明珠嘴巴張得圓圓的,半晌才道:「我不跟妳說!」
   程宗揚對旁邊的吵鬧充耳不聞,兩眼望床上那幾根又黑又長的棒狀物,真有種老天爺開眼的感覺。
   幹!終於見到一點有用的的東西了!
   程宗揚拿起一支,在後面一擰,頂端立刻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正照在武二郎腦門上,在牆上留下一個光圈。
   信永撲通跪倒,雙掌合什驚呼道:「佛爺啊!這是佛光啊!」
   程宗揚關上電源,「這個叫手電筒。」
   徐君房道:「我說看着眼熟呢。小時候先生也有一個,後來丟了。這東西走夜路有用得很。」
   程宗揚看着室內一堆東西,帶有反「卍」字符併不多,都在幾件玻璃器皿上面。不知道小香瓜的師伯用的什麼手法,竟然能把那些符號鏤刻在玻璃中間。但說到有什麼實際看不出來,更像是無聊時練手用的。
   程宗揚把帶符記的玻璃器皿挑出來放在一起,「一共七件。先說清楚:這些東西不是佛門傳下來的,也不是岳帥燒的,只不過被人在上面繪了標記。要不咱們就把這些全砸了,眼不見為淨,要不就由我來分。」
   「多好的東西,砸了多不合適。」信永體貼地說:「大哥,我聽你的。」
   蕭遙逸道:「平分!我們兄弟算份子!咦?這還缺一件呢。聖人兄,你如果不要倒是正好。」
   樂明珠揮舞着小拳頭,叫道:「那就砸了」
   武二郎挽起袖子,「反正沒我的份!聽個響也是一樂!樂丫頭,妳說先砸哪個?」
   蕭遙逸痛心地一拍箱子,「聖人兄,聽你的!」
   「信永,佛門重寶,多了反而不值錢,最大的這件給你。」
   「貧僧從來都不貪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信永喜滋滋道:「就這個吧!夠大,放在廟裡盛香火錢怪合適的。」
   「樂丫頭,多的妳也拿不了,這兩個小的給妳,妳和潘姊兒一人一件。」
   那兩件是一對精巧的玻璃杯,只有核桃大小,樂明珠看着就喜歡。蕭遙逸對這兩件小東西倒是不在意,見她拿走,心裡反而鬆了口氣。
   程宗揚把剩下的一堆,「好壞都是這些了。」
   蕭遙逸臭着臉數了一遍,「一、二、三、四……大哥、二哥、四哥沒有,行了,回頭讓他們找你說話。」
   程宗揚把他的威脅當作耳邊風,對眾人道:「大伙也不能白來,剩下這些沒標記的,每人挑一件。」
   眾人也不客氣,紛紛伸手,為了携帶方便,都挑的是小器具,只有武二撿了最大一個玻璃窗盆,咧着大嘴和癲頭陀手裡那件交相輝映,活像兩個剛吃完一盆面的壯漢,捧着臉盆大的空碗就剩傻樂了。
   「別的東西拿出去也沒用,也不用分了。剩下這些……」
   程宗揚拿起一支手電筒看了看。不知道岳鳥人從哪兒撿來這些手電筒,大小形狀沒有兩支一樣的。大的有手臂粗細,兩尺長短;小的只有兩三寸長,細如人指。頂端裝的不是燈泡,而是一個透明的晶體。裡面的電源不知用過多久,燈光仍然雪亮。太泉古陣的東西最讓程宗揚不理解的就是能量儲𤷪技術,高壓包幾百年還有電,這手電看樣子再用幾十年也沒問題。
   「小狐狸,這上面可沒標記,你要再找理由想獨吞可不行。」
   蕭遙逸道:「我們人多!全給我也不夠分的!」
   「那就不讓你為難了,我來分!」程宗揚道:「是武二,最大這個給你。」
   樂明珠道:「我也要大的!」
   程宗揚道:「亮度都一樣,大的你拿着不方便。」
   「那我要小的好了。」
   「左護法,妳們也辛苦一路,這一支當個紀念吧。」
   左彤芝含笑接過來,「多謝了。」
   「信永,你的。」
   「大哥,我這個有點舊啊。換一個行不行?」
   「行啊,剩下這兩件一件是小狐狸的,一件是我的,你隨便挑。」   
   信永左右一看,很理智地說道:「這個就挺好。真的!」
   朱老頭湊過來,「小程子,我的呢?」
   程宗揚把自己那一支遞給他,「拿好。」
   朱老頭樂得幾乎看不見眼,「小程子,大爺就知道你這人仁義!厚道!」
   「等出去記得還給小紫啊。」
   「啥?」
   程宗揚陰惻惻一笑,「別忘了這是誰的東西﹣﹣小紫一件都沒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朱老頭看了一圈,發現狼多肉少,是塊肉都有主了,他眨巴了幾個下老眼,一臉委屈地說道:「小程子,你們吃肉,也得給大爺留口湯啊。」
   「這個給你。」程宗揚從箱底翻出一件銀亮的金屬管,在管側的按鈕上按了幾下,眯着眼看了看,然後遞到他手中。
   「小程子,你可別忽悠大爺啊。」
   朱老頭一邊說着一邊把金屬管湊到眼前,臉色突然大變。良久,他放開金屬管,一臉震驚地看着程宗揚。
   「電子的,姓岳的不會用,把它扔在一堆垃圾裡面。別人又用不上,便宜你了。」
   朱老頭一言不發,把金屬管小心塞到懷裡。
   蕭遙逸道:「什麼東西?老頭這麼寶貝?」   
   「對他來說是好東西,咱們就看個熱鬧。放心吧,這老東西一只腳都踏進棺材了,折騰不了幾年,再好東西將來也是小紫的。」
   樂明珠拿着手電筒好奇地東照要照,忽然道:「你看你看!下面好深呢!」
   …………
   密室內回蕩着凌厲的勁氣聲,那塊凝凍着琉璃天珠的寒冰掉在地上,散發出詭異的光澤。周飛與宗澤鬥得如火如荼,論修為他比宗澤高出一籌,此時已經佔了上風。黎錦香劍光如雨,與莫如霖那名使鞭的瘦削護衛鬥在一處,顯露的修為竟然不遜於周飛。
   三人中最淒慘的是龐白鴻,他被墨楓林和那名鐵塔般的漢子聯手圍攻,臉上被斬了一刀,肌肉翻卷,狀如瘋魔。
   為了這趟太泉古陣之行,廣源行召集的幫派足有九個,更派出嚴森壘和龐白鴻兩名高手。兩人大刀闊斧把各幫派整合納入周族,除了尹馥蘭、何漪蓮和黎錦香,隨行的幫主還有兩位,論實力足以壓制其他各方勢力。但昔名博修為稀鬆平常,為了讓他把人引開,身邊不能沒有人壓陣,周飛做的事又是行中機密,因此龐白鴻只帶了兩個親信。誰知局勢突變,一下把他逼入絕境。
   莫如霖與墨楓林聯手,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龐白鴻此時再沒有半點僥倖的心思,他把心一橫,一手探懷中,將一塊玉牌一把捏碎。
   墨楓林雙手虛張,空氣中發出刺耳的凝凍聲,結出一連串冰障,試圖攔住那一道一閃而逝的訊息,但終究晚了一步。
   一直沒有出手的秦翰微一挑眉,然後緩步走到敞開的密封門處,他雙手負在身後,腰背微微一挺,雖然是隨隨便便站在門前,但身形穩如亭岳,流露出逼人的氣勢。
   如果有選擇,龐白鴻無論如何也不願請焚無塵出手,但這時無論性命,還是琉璃天珠,他都志在必得。即使付出大代價,他也要把琉璃天珠送回晴州。
   秦翰剛才雖然沒有出手,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無處不在。他身形一動,龐白鴻壓力頓時一鬆,立刻叫道:「少主!」
   周飛收起長槍,厲叱聲中,扳住左手小指一撥,漫天血雨間,一頭蒼黑色的巨狼從他背後躍出,半空中張開雙眼,露出一雙死白色的眸子。
   宗澤槍影如火,擊中巨狼的剎那,他渾身一震,只覺一串天雷從天靈蓋直劈下來,一直轟到腳底,巨大的衝擊波幾乎將他魂魄擊碎,眼底迸出血跡,舌根傳來一股苦澀的血腥氣。
   宗澤束髮的帶子炸開,髮梢像火燒一樣蜷曲起來,臉上幾乎滲出鮮血,他臉頰抽搐着,渾身的骨骼彷彿破碎,但一手還死死握住長槍。
   周飛傲然一笑,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按在牆上。平整的牆面滑出一道小門,龐白鴻甩開對手,飛掠過來,途中俯身抱起那塊寒冰,毫不停頓地鑽進小門。黎錦香和周飛先後鑽進門內,小門隨即合攏。
   墨楓林屈指一彈,一道冰柱轟然出現,卡在門縫間,那名瘦削的漢子靈貓般鑽了進去,人未至,長鞭先抖出一片鞭影,往四面八方掃去。
   長鞭出手,他才驚駭發現,門外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空間,鞭身三丈的長度竟然沒有掃到任何物體。他立刻回手,揮鞭卷住門口的冰柱。眼前黑沉沉一片,哪裡還有能看到半個人影?
   莫如霖俯身看了一眼,然後回頭望去。墨楓林攤開雙手,「誰也沒想到此處還別有機關。我在冰上使了寒冰陰訣,姓龐的這會兒傷了經脈,最多只能施展出五成修為。既然拿了先生的赤陽聖果,貧道自然不會就此罷手,我等在此守着,莫先生盡管帶人去追。」
   莫如霖深深看了秦翰一眼,然後道:「走!」
   龐白鴻抱着那塊寒冰,雙手,胸前、臉上、鬍鬚都蒙上一層白霜。黎錦香美自閃動,玉手握住劍柄,又緩緩鬆開。
   周飛在前領路,一邊道:「這裡據說是鐵皮獸的巢穴,出口極為廣闊。」
   黎錦香道:「什麼是鐵皮獸?」
   周飛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道:「與人們說的九天玄獸差不多。不用怕,那些怪獸事隔多年,都已經死了,只是軀殼化。」
   黎錦香柔聲道:「奴家聽說,陣中有人見過活的九天玄獸。」
   周飛面容扭曲了一下,接着岔開話題,「這周圍有數條通道,最遠能通到迷魂橋。」
   黎錦香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纖手重又握緊劍柄。
   忽然頭陀一道光柱一閃而過,照出龐白鴻踉蹌的身影,還有他身邊一個披髮赤足的乾瘦頭陀。
   那頭陀身上裹着一幅白布,緊貼着他,宛如一個鬼影亦步亦趨。龐白鴻魂飛魄散,他經脈受創之餘,知覺也大為降低,竟然對近在咫尺的人影一無所覺。
   周飛和黎錦香同時覺察到異戕,槍劍同時襲來。那頭陀身影一閃,彷彿融化在黑暗中,所有的氣息都像迸碎旳泡沫一樣瞬間消失。
   龐白鴻胸前寒意刺骨,後背卻冷汗淋漓,他抱着冰塊喘息着,黑暗中彷彿隨時都會有一只手掌伸來,奪走他的琉璃天珠,然而等了許久,周圍都沒有動靜。

   「嗒」的一聲,一道火焰亮起。周飛手中拿着一只銀亮的金屬小匣,一柱火苗在匣上燃燒着,照着周圍的空門。
   那個頭陀已經蹤影皆無。
   黎錦香望着他手中的銀匣,輕聲道:「剛才的光柱是怎麼回事?」
   周飛等了片刻,信心滿滿地說道:「是燭龍之眼。」
   在他們頭頂上方,握着「燭龍之眼」的程宗揚低聲道:「你們看到了嗎?」
   武二郎一手摸着下巴的鬍髭,「那胖子手裡像是有好東西。」
   信永道:「我認出來了,搶舍利的就是那個妖僧!」
   程宗揚道:「都在槍東西呢,要不要咱們的也幹一票?」   
   武二第一個贊成,「好主意!」
   眾人紛紛附合,「幹了」
   「武二你怎麼樣?」
   武二捶了捶胸膛,「這點傷算毛啊!」
   「那行,你、我,還有小狐狸對付姓龐的。癲頭陀,你在旁邊盯着那個搶舍利的,他如果出來,你就纏住他,等我們這邊得手,再過來幫你。」
   「費那個事!」武二道:「我和小狐狸對付姓龐的,你和老癲收捨那個搶舍利的不就結了?」
   「二爺,你這種街頭打架的水準就別拿出來獻醜了。群毆也是講技術的,兩條:集中力量對付重點目標;避免兩邊同時開戰。明白嗎?」程宗揚道:「你這沒打過仗的就是不行。」
   武二郎嘀咕道:「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啊。」
   程宗揚道:「剩下的人都留在這兒,左護法,妳幫忙照看。」
   左彤芝笑着應了一聲。
   剩下的人裡,鐵中寶重傷,徐君房和信永的戰鬥力加起來還比不上鐵中寶,倒是幾個女子阿蘭迦、白仙兒、樂明珠和左彤芝有一戰之力。有左彤芝指揮,一般的對手也能應付。真要遇到高手,還有朱老頭。
   樂明珠拽着他的衣角,小聲道:「人家也想去。」
   「萬一潘姊兒回來找不到妳就麻煩了。」程宗揚在她耳邊道:「別急,老公下山搶了東西就回來。」
   周飛合上銀匣,手上的火苗一閃而逝。片刻後又猛然打開,照了一圈。仍沒看到那個頭頭陀,這才放心了些。
   龐白鴻臉上的傷口結了一層寒冰,愈發可怖,他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仍死死抱着那塊寒冰。
   忽然身後「通」的一聲,三人同時回過頭。就在這時,黑暗中驀然射出三道光柱,正照在三人臉上。刺眼的光線使三人本能地閉上眼睛,接着一條身影惡虎般撲過去,一把奪過龐白鴻懷中的冰塊。
   龐白鴻雙手幾乎與冰塊凍在一起,武二伸手一奪,把他整個人都扯了過來,竟然沒能拿走。
   「幹!你行不行啊!」程宗揚一人拿着兩支手電筒,讓武二騰出手來偷襲,眼看那廝出現意外沒能得手,立刻怒罵着飛身上前。
   「這孫子凍上了!不信你來試!」
   他們兩個在一起打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程宗揚身體一動,武二連人帶冰往後一扔,返身迎上周飛的長槍。
   程宗揚剛接住那塊寒冰,黎錦香的劍光也飛射而至。程宗揚一拳擊在冰上,想擊碎冰塊,搶走琉璃天珠,不料那冰塊堅硬無比,反而震得胳膊隱隱作痛。
   程宗揚那一拳的力道一點不少全落在龐白鴻手上,龐白鴻一時不察,心神被冰上的寒冰陰訣所攝,這時猛地吐出一口污染血,接着頭一甩,眉毛和鬍鬚上的白霜一顆顆飛了起來,眼中恢復神采。
   程宗揚急忙變招,誰知冰上隱隱傳來一股吸力,拳頭彷彿凍在冰上,一時間難以拔出。程宗揚心裡大罵一聲,自己早該知道冰上有異,結果還是吃了暗虧。眼看那道劍光疾射過來,他勉強側過身閃避。誰知那道劍光緊貼着自己的拳頭一掠而下,毫不停頓地疾劈下去,斬斷龐白鴻一條手臂。
   龐白鴻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斷臂處卻沒有濺出一點鮮血,而是露出鮮血凝成的冰茬。
   黎錦香玉容無波,長劍再次挑來。程宗揚心下雪亮,用力拔出拳頭,一個勾拳,砸在龐白鴻下巴上,把他打得身體一旋,正好送到黎錦香劍下。黎錦香毫不遲疑,一劍將龐白源另一條手臂斬斷,接着在他頸下一抹。龐白鴻脖頸冒出一道血線,在兩人的夾攻下頃刻間便送了性命。
   這時蕭遙逸也已經出手,與武二一起撲向周飛。寒冰翻滾着飛向半空,黎錦香閃身便走,與周飛併肩對敵。
   程宗揚拔出懷中一截刀柄,將全身的真氣貫入其中。一道電光猛然射出,在柄上變幻形狀。他不敢再空手去拿,索性憑借雷射刀電光狀態的鋒銳斬開寒冰。
   黑暗中伸出一截碧綠的荷梗,接着梗上吐出一朵花蕾,花蕾隨即裂開,悄然綻出一朵雪白的蓮花。
   「阿隬陀佛。」慈音一手握着荷梗,一手竪在身前,柔聲道:「這琉璃天珠乃不祥之物,待貧尼將其供在佛前,朝夕梵唱,化去其中的戾氣。善哉善哉。」
   寒冰翻滾着落下,慈音握住荷梗輕輕一挑,那朵白蓮嬌柔的花瓣微微顫動一下,穩穩托住寒冰。
   潔白的蓮花上,沉甸甸的寒冰散飛出幽藍的光澤,冰側還凍着兩截淒慘的斷臂,構成一幅詭異的畫面。眼前的女尼慈眉善目,彷彿不染半點煙火氣。
   程宗揚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賊尼!還我的金銖!」  
   慈音淡淡一笑,舉步郤行,忽然停住腳步。
   莫如霖像個官員一樣矝持地負着手,兩名護衛一左一右攔住慈音的去路。
   慈音眉梢一挑,「莫五?」
   莫如霖從容一笑,溫言道:「原來是慈音師太。幸會幸會。」
   「你想搶我的東西?」
   莫如霖客氣地說道:「不敢不敢。」
   慈音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你半點長進都沒有。」
   蕭遙逸湊過來搶奪寒冰,忽然扭頭盯着莫如霖,上下打量片刻,「胖子,看你有點眼熟啊。」
   莫如霖臉色微微一變,乾笑道:「原來是小侯爺,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哈哈……」
   蕭遙逸敲了敲腦門,「我想起來來了,你在岳帥門下混過,是個賣珠寶吧?」
   程宗揚心頭一震,原來是這傢伙!離開鬼王峒後,小紫一個字都沒有提過,但他知道,那個結始終在小紫心底。
   這會兒無論什麼琉璃天珠,佛祖舍利,全被程宗揚拋在腦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莫爺五跑了!
   蕭遙逸道:「我記得府中的珠都是你來管的,但武穆王府被抄後,清單上一件珠寶都沒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莫如霖愕然道:「還有這事?小的早就離開王府,後來的事不無所知。」
   蕭遙逸道:「你難道不是岳帥遣散的?」
   莫如霖道:「小的是老娘死了,回家奔喪。後來才聽說岳帥蒙冤。不瞞小侯爺說,小的一想起岳帥當年對小人的照料,小的就肚腸寸斷,泣不成聲。」
   見過莫如霖當日在栖鳳阮的氣派,程宗揚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潛藏在蒼瀾水面下的黑道大佬,會變臉一樣露出這副面孔。程宗揚心裡升起疑雲,這傢伙說的碧姬完全不一樣。
   蕭遙逸忽然一笑,「難得你有這份心腸。」
   程宗揚知道,小孤狸也起疑心。
   這會兒琉璃天珠易主,武二和周飛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雙方各自罷手。周飛沒有離開,只一臉深沉地摩挲着他的大霸之槍。慈音倒是想走,可前後都被人堵住,只能待在原地。
   小紫一進太泉古陣就蹤影皆無,程宗揚原以為她找到什麼寶物,這會兒才明白原委。死丫頭八成早就看穿莫五的身份,對她來說,古陣內無論什麼寶物,都比不上莫五要緊。
   小紫一直沒有出現,程宗揚有心拖延時間,說道:「師太,放明白點兒,別看大家是熟人,但妳要硬闖,再熟的人也會翻臉。」
   慈音道:「施主言重了。天下之事,抬不過個理字去。難道仗着人多,便能欺負人嗎?」
   「少來這一套,先把欠我的帳說清楚!妳今天要是不還錢,別想離開!」
   慈音嘆道:「貧尼拿了公子的錢,委實心中不安,前些日子賣了衣鉢,湊了些錢財,本來想還給公子,誰知遇上個惡僧,把貧尼的錢都搶了去,眼下身無分文。」
   「妳說的惡僧是已死那個賊秃吧?接着編,我看看妳還有什麼花樣。」
   慈音展顏笑,「公子真是個聰明人,貧尼這點花招怎能騙得過你?實言相告,貧尼在臨安做着木材生意,公子的錢都投在裡面。公子可能不曉得,前些日子臨安失火,足足燒了大半個城,正是木材生意一本萬利的時候,可這本金壓得也多,一時半會兒抽不出來。公子要是想發財,只要再投個四五百金銖,交給貧尼打理,過完年就能賺到四五千。這麼好的發財時機,公子可莫錯過了。」
   程宗揚道:「我沒跟妳說過?臨安的木材生意早就被秦會之壟斷了,那傢伙妳也知道,眼光準,下手狠,想靠投機木材發財的都被他打得一塌糊塗,別說虧到吐血,上吊投河的都有。」
   慈音勃然大怒,「原來如此!這個殺千刀的秦會之!哦,阿隬陀佛,善哉善哉……」

第十五集【第七章】
   龐白鴻已死,身邊只剩下黎錦香,周飛依然信心十足,他挺身而出,雙手持槍一震,散發出滔天氣勢,沉聲道:「兀那尼姑!放下琉璃天珠!饒妳不死!」
   程宗揚和蕭遙逸「嘩」的散開,讓出一條路來,程宗揚還做了個請的手勢,好讓這位周少主趕緊和慈音賊尼火拚一場。
   慈音喝道:「莫五!一百枚金銖,琉璃天珠便是你的!」
   莫如霖應聲道:「七十!」
   「成交!」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利落地完成交易。慈音接過金銖,把那塊寒冰直接塞給莫五,然後揚長而去。
   周飛凝聚的氣勢就那麼被架在半空,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刷刷直往下降,一直降到冰點還沒停住,看得程宗揚都於心不忍。遇見慈音這種奸滑的對手,對於周飛這樣滿腔熱血的年輕人而言實在太殘忍了。一招不出,甚至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就把他打到谷底,想報仇都找不到地方。
   莫如霖捧住寒冰,頓時打了個哆嗦,叫道:「墨道長!」
   一支拂塵掃來,在冰上輕輕一拂。寒冰陰訣散開,莫如霖雙手由白轉紅,終於能擋住冰上的寒意。
   一看到墨楓林,程宗揚和蕭遙逸臉色都陰沉下來,當日在江州城外,墨楓林逼殺藏鋒道人,星月湖大營上下都對他恨之入骨。兩人同時湧出一個念頭:趁秦太監還沒來,先幹掉他再說。   
   程宗揚和蕭遙逸旋風般出手,讓莫如霖大驚失色,叫道:「小侯爺!莫五對岳帥忠心耿耿!天地可表!當日之事怨不得小人啊!」
   蕭遙逸與他擦肩而過,喝道:「只誅墨賊!旁人不問!」
   程宗揚叫道:「姓秦的已經被解除軍職,竟然敢召集部屬,私出國境!是不是想造反!」
   程宗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讓墨楓林頓時大怒,他忍不住喝道:「宋國主暗臣昏,奸佞當道!秦帥戰功赫赫,忠義無雙,卻屢遭排斥,哪裡還有天理!」
   「不會吧?」程宗揚愕然道:「秦太監真打算造反?」
   「唯願清君側!」
   「那不是造反嗎?」
   墨楓林厲聲道:「幹你何事!」
   「當然關我的事!」程宗揚毫不含糊地說道:「我可是正經的宋國官員,有官方身份的!」
   三人唇槍舌劍,手下也沒閒着。蕭遙逸十指如飛,指下發出一連串細碎的脆響,墨楓林身道布下的各種護體冰訣被他一輪疾攻破碎無餘。程宗𪂹的雷射刀已經凝出刀身,銀灰色的刀光緊跟着蕭遙逸的手指,匹練般直切進去。
   墨楓林袖中飛出一支冰錐,烏藍色的錐尖刺向蕭遙逸的手指。蕭遙逸手掌一翻,抹着冰錐掠過,程宗揚手中的雷射刀刀光暴漲,狠狠斬向冰錐。蕭遙逸的手掌則直接攻進墨楓林袖內。
   勁氣交擊間,墨楓林寬大的袍袖車輪般張開,能看到他正在施展法訣的手指被那公子哥兒扭住,擰麻花不樣扭了幾圈,保證他兩根手指沒有一寸骨頭是完子的。
   程宗揚一刀擊碎冰錐,正想趁機取他性命,忽然眼前一花,墨楓林被人揪住衣領倒飛出去,接着一只拳頭霸十足地伸來,毫無花巧地迎向刀鋒。
   雷射刀如中鐵石,剛凝出的刀身碎成一片銀芒。程宗揚胸口像被大石砸中,渾身經脈都為之劇震,接連退了數步才穩住身形。
   「程頭兒,你行不行啊!」
   武二郎怪叫着衝上前去,雙拳帶着一股狂飊攻出。
   秦翰併沒有拿出他那杆丈八蛇矛,脫去武將衣甲,換上一身灰袍的他只像個平常老人,但身形一凝,便流露出百戰之餘的凜凜軍威,即便面對武二郎和蕭遙逸的夾攻,臉上仍不動聲色。
   武二猶如騰躍的猛虎,一波一波狂攻不休,蕭遙逸則像是穿花蝴蝶,在秦翰側游鬥不已。最後還是身上有傷的武二先吃了虧,秦翰一拳擊出,武二抬臂擋格,胸前的肌肉跳動間,傷口濺出兩條血線。蕭遙逸一看情形不對,立即抱着武二的腰,把幾乎激起凶性的二爺給拖了回來。
   程宗揚喝道:「秦太監!你解釋解釋,什麼叫清君側!」
   秦翰沒有追擊,他雙手收到身後,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奴此行本是奉旨行事,不敢有私。」
   「太后的慈旨也算旨意?你把陛下放在哪兒呢?」
   「是太皇太后。」
   程宗揚笑着揶揄道:「太皇太后不會是讓你來找赤陽聖果吧?」
   看到秦翰的神情,程宗揚失聲道:「我幹!不會是真的吧!」
   他終於明白過來,秦翰還真是被自己坑了,當初自己問過劉娥宮裡有沒有赤陽聖果,本來是想着宮裡好東西多,如果真有,小狐狸就有救了。沒想到劉娥卻上了心,正好自己又嫌秦翰碍事,讓劉娥把他打發得遠遠的,於是劉娥兩件事湊成一件事,乾脆把他攆到蒼瀾來找赤陽聖果。
   程宗揚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剛才交手時自己明明看到秦翰揣着朱殷那只玉匣,可這個一身是傷旳老太監也不說自己趕緊吃了,反而老實收在匣裡,看樣子是真打算帶回去繳旨。對敵人程宗揚沒有半點心軟,可看着秦太監,他感覺自己簡直就是童話裡黑心腸的後媽,活活要把人往死裡逼。
   程宗揚沒有出手,秦翰也不動聲色,雙方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黑暗中閃過一團光焰,一個老者持杖行來,他戴着一頂寬大的兜帽,只露出一只尖尖的鷹勾鼻和一叢花白的鬍鬚,青筋暴露的左手扶着一根木杖,每一步踏出,腳下便蕩出一圈赤紅的火焰。」  
   黎錦香躬身道:「還請焚長老作主。」
   焚無塵緩緩抬起頭,看向莫如霖手中,兜帽下閃過一縷精芒,啞聲道:「琉璃天珠?」
   手裡捧着一大塊寒冰,莫如霖只覺得自己像是坐在火爐上烤,身上汗都下來了。他機緣巧合之下,躲在蒼瀾稱王稱霸,但和這些人一比就不夠看了。左邊是程宗揚、蕭遙逸和武二郎;右邊是焚無塵、周飛和黎錦香;後面是秦翰、宗澤和墨楓林。三方勢力三角形把他們夾在中間。
   莫如霖修為連平平都說不上,身邊兩名護衛雖然是正經的高手,但比起秦翰和焚無塵這種水準的就差遠了。莫如霖忽然發現,手裡這冰塊比炭團還燙手。偏偏這還是自己掏了七十金銖撿了大便宜買來的﹣﹣莫如霖肚子由已經把那賊尼姑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但一想到這茬,就忍不住再罻一遍。
   三方秦翰和焚無塵都是七級歸元境的修為,程宗揚這邊雖然沒有七級,但有兩個六級,實力相差無幾,任誰都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把其餘兩方打垮。局面一時間形成微妙的平衡。
   程宗揚暗自盤算,這琉璃天珠無論如何不能落在周族手裡。但看焚老鬼的摸樣,對琉璃天珠的興趣不是一般的大。另一邊的秦翰倒不像是對琉璃天珠志在必得的模樣,多半是操着撿漏的心思,這熱鬧不湊白不湊。至於莫五,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放過他,有沒有琉璃天珠都一樣。
   程宗揚舉起一只手,「老秦,別說你現在無權無職,就算你還是選鋒營的主將,咱們宋國也講究以文御武。雖然我管不着你,但我是文官啊,你總得給我點面子吧?」
   宗澤被周飛一擊,身上傷勢不輕,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了,咬牙道:「厚顏無恥!」
   「小宗子!朝廷命官你也敢罵?是不是想犯上作亂!信不信我寫個札子就能把你扔到獄裡先審半年的?」
   「你﹣﹣」秦翰擺了擺手,宗澤恨恨閉上嘴,漲得脖子都紅了。
   程宗揚道:「老秦啊,你不是還急着回去繳旨嗎?正事辦完了,整天在這兒遊山玩水,花的不是公款啊?讓我說,今天這事就這麼算了,你該忙就趕緊忙你的去。」
   秦翰低咳一聲,「老奴會把江州之戰的經過稟知朝廷。」
   「哎喲老秦,我還真不怕。明着告訴你,朝裡賈太師是我恩主,蔡侍郎是我知交,六部都有我的好友,連太尉府我也有人!你就是告我一百遍那也是廢紙。再說了,如今賈太師已經和晋國和談了,你還能告我什麼?墨楓林,你別笑,今天饒你一命,小心別再讓我撞見!」
   墨楓林冷哼一聲,然後道:「莫先生,琉璃天珠已在你手中,我們當初的約定已了,告辭。」
   莫如霖道:「等等!難得秦帥光臨,小的再怎麼說也該一盡地主之誼,起碼喝杯茶再走啊。」
   程宗揚笑道:「莫五是吧?咱們是一家人啊。琉璃天珠你拿好,誰敢搶,先得從我身上踩過去。」
   莫如霖「呵呵」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話說剛才你也看到了,我一時心血來潮,七十金銖買的,這會兒想想,這琉璃天珠我拿着也沒啥用,乾脆!五十金銖,算你的。」
   程宗揚笑着推辭,「君子不奪人之美。那冒火的老頭看着倒像是挺喜歡,要不你賣給他?」
   莫如霖苦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這琉璃天珠我便是砸了,也不能給廣源行的人。」
   「廣源行算什麼東西。」焚無塵喉嚨彷彿吞過幾個燒紅的炭團,聲音低沉得嚇人,他嘶啞着聲音道:「交出琉璃天珠,老夫饒你不死。」
   「你說不是就不是?」程宗揚道:「起碼給個投名狀吧。這樣,你把周少主宰了,我立刻把琉璃天珠買下來給你。」
   周飛冷笑道:「痴人說夢。」
   黎錦香看到焚無塵眼中閃過的寒光,心下頓時一緊,連忙道:「焚長老,龐執事身死,嚴先生不知去向,不若奴家去請大主灶過來。」
   片刻後,焚無塵點了點頭。他和殤振羽交手時吃了些虧,這時真要硬拚,即使秦翰不插手,他也沒有握把人全留下來。如果真能拿周飛的命換來琉璃天珠,他早把那小子宰了。那丫頭一提醒,他才想起外面還有大批周族人手。嚴森壘和龐白鴻不在,周族便是拿到琉璃天珠也飛不出自己掌心。
   黎錦香閃身離開,只剩下周飛和焚無塵兩人,勢力更顯單薄。秦翰深深看了程宗揚一眼,拂袖而行。剩下莫如霖立刻認清形勢,毫不猶豫地帶着手下站到程宗揚一邊,口中感嘆道:「這麼多年,終於又能跟星月湖的兄弟站在一起了,我這心裡啊,別提是什麼滋味了!小侯爺,孟上校可好?侯中校呢?謝中校……什麼!天啊,我這心裡……哎喲!」
   程宗揚心裡暗道:死丫頭,考驗你的時候到了,這傢伙是根老油條啊。他咳了一聲,「能賒帳嗎?」
   莫如霖淚眼模糊地抬起臉,「啊?」
   程宗揚把那塊已經開始融化的冰塊拿過來,「欠你五十金銖啊。」
   莫如霖搓着凍得發麻的雙手笑道:「咱們還客氣什麼?拿着拿着。」
   程宗揚「卡」的掰開冰塊,取出那顆琉璃天珠,叫道:「老癲!」然後抖手往黑暗中一拋。
   披頭散髮的癲頭陀妖魔一般從黑暗中鑽出,一把接住琉璃天珠,然後撒腿就跑。
   誰都沒想到程宗揚會來這麼一手,等眾人反應過來,癲頭陀已經帶着琉璃天珠消失無蹤。
   「去!」焚無塵手一指,一道火線妖蛇般飛出,朝癲頭陀消失處追去。
   沒有了琉璃天珠,程宗揚這幫人在焚無塵眼裡一文不值,連看也不看一眼便與周飛直撲過去。
   莫如霖剛鬆了口氣,手腕便是一緊,被手攥住。
   「公子好手段!」他先贊了一句,然後慷慨激昂地說道:「小的這便帶人殺將過去!絕不讓焚老鬼搶到琉璃天珠!」
   程宗揚笑道:「那是娑梵寺的人,跟咱們沒關係。難得見面,咱們找個地方敘敘舊?」
   莫如霖乾笑道:「好,好」
   兩名護衛臉色微變,剛踏前一步,卻被蕭遙逸和武二郎攔住。
   蕭遙逸笑道:「聖人兄,你們盡管去聊,我和二爺跟這兩位兄弟聊幾句。」
   程宗揚沒開手電筒,只默不作聲地往黑暗中走去。他要問莫如霖的事關乎小紫的隱私,除了自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莫如霖強忍不安,賠笑道:「這位兄弟,咱們去哪兒聊啊?」
   「找個僻靜的地方。」程宗揚道:「毀屍滅跡也方便。」
   「哈哈,小兄弟真會開玩笑。」
   莫如霖滿頭是汗,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頭狂跳的聲音。
   程宗揚拉着莫如霖越走越遠,驀然間,心頭掠過一道不安,他腳下一沉,雙腳像敲進地面的釘子般猛然頓住,接着抬起手,一道雪毫的光柱從手中射出,劃破黑暗。
   一個皮膚黝黑的頭陀立在離自己不到兩步的位置,他頭髮蜷曲,雙目凹陷,光柱下,高聳的眉骨在眼前投下濃重的陰影。
   那頭陀攤開手掌,用生硬的語調一字一頓說道:「琉璃勁珠。」
   程宗揚心頭狂震,那顆琉璃天珠正是自己身上。剛才他拋給癲頭陀的其實只是一顆冰珠,真正的琉璃天珠在他掰碎冰塊的同時就已經納入袖中。
   程宗揚的手法遠稱不上高明,但正抓住對方的心理,連焚無塵也着了道,沒想到卻被這頭陀識破。
   程宗揚與這頭陀交過手,知道他一身詭異的功夫不好對付,他一手伸進懷裡摸着,一邊問道:「是這個嗎?」
   「是」字剛一出口,珊瑚匕首便帶着一片寒光往頭陀頸中勒去。那頭陀黑乎乎的雙腳貼着地面,身體像麵條一樣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竹杖從腋下驀然刺出。

   程宗揚已經吃過一次虧,這時心下戒備,竹杖剛一動,便側身閃開。交手時不得不放開莫如霖的手腕,莫如霖倒抽一口涼氣,二話不說捧着發青的手腕邁開步子就跑。   
   程宗揚心下暗罵,也顧不上理會。他肩頭的傷口還未痊癒,這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匕首寒光飛舞,水銀泄地般朝頭陀攻去。
   那頭陀身體柔軟得像一根柳條,作出種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古怪動作。程宗揚交手片刻,便發覺不妙。那頭陀似乎能預知自己出手的方位,每次出手都比自己快半招。更讓人難受的是他的攻擊角度實在太變態了,胳膊擰到背後,竹杖從肩後刺出,這種都屬於正常;上身俯在地上,從腦袋後面「呯」的踢出一腳,這才算有點看頭;一腳踏着地面,從小腿開始,整個人擰得麻花一樣,這種的馬馬虎虎算是有點難度;本來是臉對着你,突然扭個屁股出來,髒兮兮的裹體布掀開一半,該露的不該露的都跟要甩出來似的,衝着你挨個耀武揚威,那簡直不是人幹的事。
   忽然頭陀上身往後一翻,身體像球一樣滾成一團,雙手和腦袋從襠下鑽出。程宗揚一刀朝他腦門削去,心裡發狠,等逮住這孫子,非把他手腳擰到一起打成拴馬結,讓他再扭!
   頭陀一手撐住地面,身體倒立過來,手指一彈,猛然拔起尺許,接着「呼」的一聲從上面飛出,程宗揚這才看到他黑乎乎的赤足一前一後夾住竹杖,朝自己肩頭刺來。程宗揚躲閃不及,肩上血花飛濺,肩膀生生被竹杖刺穿,渾身的經脈都為之痙攣,他手掌一鬆,珊瑚匕首鏘然落地。
   頭陀身體陀螺般一轉,翻身站起,然後一手扯開他的衣袖,從裡面取出琉璃天珠,一手鷹爪般朝他喉嚨抓來。
   手臂抬時,頭陀肩上的褡褳隨之揚起,露出背面一個小小的圖案,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子,還有圓圓的手﹣﹣雖然畫得不是很標準,但那圖案自己不是一般的熟悉。
   背包中有物一熱,像有東西要衝出來。程宗揚顧不上理會,他心頭狂震,失聲道:「阿姬曼!」
   幾根手指停在他喉嚨上,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背包中的物體逐漸收斂熱度,那頭陀凹陷的深目閃過一道光芒,然後把褡褳上的圖案遞到他面前,生硬地說道:「神像,誰?」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多啦A夢。」
   頭陀鬆開手,從褡褳中取出一團草枝,塞到口中嚼着,一直嚼到汁液橫流,然後吐出來揉成一團,按到程宗揚肩上。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很想把這團髒兮兮的亂草塞回他嘴裡,讓他咽下去。
   那頭陀盤膝坐下,念了一段經文。程宗揚也聽不懂,只覺得傷口又脹又麻,腦袋昏昏沉沉,直想睡去。
   「哞……」
   耳邊傳來一聲梵唱,程宗揚身體一震,腦海恢復清明。
   頭陀一手指着自己,慢慢道:「實叉難陀。」
   這孫子的名字夠怪的,程宗揚也指着自己,「程宗揚。」
   實叉難陀華言說得併不流利,慢慢說了半晌,程宗揚才知道怹是外道出身,為佛祖所感,投入那爛陀寺。五天竺之亂,他隨僧眾人遷至耽摩。一年前,阿姬曼回到耽摩,與哥重逢。實叉難陀因為修成神通,能從冥冥中獲得感知,被派來尋找拯救了阿姬曼的恩人和她失散的母親。實叉難陀先到五原城,但程宗揚早已離開,他在五原城一無所獲,便根據感應的方位,一路找到蒼瀾,進了太泉古陣。
   他的神通只是在施展時能感應到目標的方位,因此雖然與程宗揚越走越近,卻對面一識,直到程宗揚認出褡褳上的神像,才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程宗揚拿出紙張,用左手拿起炭條,勉強寫了幾行字,「你帶着這封信去建康的臨江樓,有人會帶你去找拉芝修黎。」
   實叉難陀合掌向他施了一禮,接過書信。即使他有神通在身,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也非易事。他把書信收入褡褳,然後最出一件物品,遞了過來。
   那是一只黃金制成的多啦A夢,黑鑽作成眼睛,面部和圓手是銀制的,珠光寶氣,華貴無比,但頭上多了一只紅寶石制成的花朵,肚子上的口袋換成一顆晶瑩的明珠,倒像是個女版的多啦A夢,讓程宗揚想起阿姬曼婀娜的身姿。
   接着實叉難陀又遞來那顆琉璃天珠。程宗揚沒有接,問道:「聽說大師得了一只佛祖舍利?」
   實叉難陀點點頭,他抬起手臂,用一柄尖刀割開皮膚,然後手指伸進傷口,從血肉中取出一截指骨大小的物體。
   「佛手舍利。」
   程宗揚不由苦笑。他已經看出來,那顆琉璃天珠放在自己手裡只會招禍。他本來想商量商量,用琉璃天珠換實叉難陀的佛祖舍利。可這和尚竟然把舍利放在臂中﹣﹣光看這決心,自己也不用開口了。
   那枚舍利雖然是從血肉中取出,卻沒有沾上半點血跡,黑暗中散發出七彩的光華,一看便是難得的重寶。
   程宗揚誠心誠意地說道:「恭喜大師。」
   實叉難陀收起舍利,合什還禮,然後道:「公主說,她每日都在神前為你祈福,併許下心願,冀求能與你重逢。」
   說完,實叉難陀扶着竹杖悄然走遠。
   得知阿姬曼回到耽摩,程宗揚也放下一樁心事。不知她在耽摩過得可好?
   程宗揚坐在黑暗中,一手握着那只黃金制成的多A夢,撥了撥它肚臍上那顆明珠,不禁微笑起來。
   良久,程宗揚勉強站起身,自己本來傷的是左肩,現圶右肩傷勢更重,只好左手打開手電筒。
   剛走幾步,就看到一個熟人。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莫如霖這會兒老老實實躺在地上,死魚一樣兩眼翻白,昏迷不醒。
   程宗揚抬起手電筒,只見一個精靈般美貌的少女坐在半空中,她手肘支着膝蓋,紫色的衣袖滑下半截,露出雪白的手臂,小手托着光潤如玉的下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少女紅唇輕綻,「大笨瓜。」
   「死丫頭!妳怎麼在這裡?」
   「程頭兒,有人天天為妳祈福呢。」
   「死丫頭,妳一直跟着我……不對!是跟着他吧?又打什麼鬼主意呢?藏這麼久,連面都不露。」
   「剛才人好多。」
   小紫說得若無其事,程宗揚心裡卻是一痛。雖然大家都認為小紫是岳鳥人的遺腹女,但程宗揚知道,小紫的生父其實還是個未解的謎。這一點,小紫自己也心知肚明。她一直跟着莫如霖,卻直到此時才露面,顯然不願把自己母親不檢點的一面公之於眾。至於她本人,恐怕也不像表面顯露的那麼若無其事。
   程宗揚看了看莫如霖,「不會就把他扔在這兒吧?怎麼辦?」
   小紫道:「你陪我。」
   「好。」
   小紫嫣然一笑然後跳了下來。
   程宗揚這才發現她是坐在那輛九天玄獸的車頭上,龐大的車體怪獸般蹲伏在黑暗中,黑色的車身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九天玄獸的後備廂面積比一張床還大,莫五那樣的胖子,再塞幾個也不佔地方。程宗揚把他往裡面一扔,「呯」的合上廂蓋,然後過來準備坐他的駕駛席。
   小紫笑道:「程頭兒受傷了,要坐後面。」
   程宗揚也不逞強,自己右臂幾乎抬都抬不起來,剛才和實叉難陀又打了那麼久,左肩的傷口也有惡化的趨勢。勉強駕駛,不定會出什麼亂子。至於小紫,自己一點都不懷疑這丫頭駕駛的技術。
   程宗揚伸手去拉車門,「卡」的一聲,車門從裡面打開,門內露出一條白生生的手臂,一個女子柔聲道:「主子。」

第十五集【第八章】
   汽車在黑暗中無聲的行駛着,小紫沒有打開車燈,外面的黑暗在她眼中彷彿不存在一般。相比之下,車內併不黑暗,那些不知名的設備亮着微光,以程宗揚的目力已經足夠。
   車身彷彿在水面滑行一樣,沒有絲毫震動。龐大的車體像房車一樣寬敞,柔軟的座椅又寬又大,舒適無比。
   程宗揚半躺在座椅上,笑道:「我還以為妳把她們扔在那兒不管了呢。」
   小紫一手按着方向盤,兩眼目視前方,輕笑道:「人家好忙的。要不是正好路過,才不會理她們。」
   「何幫主見我的時候還擺架子呢,這才幾個時辰,跟換了個人似的﹣﹣我就說嘛,還是得紫媽媽來教。」
   何漪蓮臉上微微一紅。
   「人家才沒有教。她們兩個都是被人調教過的,好懂事呢。」小紫輕笑道:「程頭兒想不想試試?」
   「那還用說?來吧!」
   程宗揚身邊依偎着兩具白生生的胴體,何漪蓮和尹馥蘭一左一右挨着主人,光潔的身子赤條條一絲不掛。聽到吩咐,四只玉手同時伸來,幫主人解開衣物。接着尹馥蘭俯下身,柔軟而濕瀾的紅唇含住主人的陽具,溫柔地吞吐起來。
   自從進入太泉古陣,心頭就緊繃到現在,加上剛才一連串的激戰,程宗揚就是鐵打的,也不禁身心俱疲。這會兒沉浸在溫柔鄉中,剛才血腥的廝殺都彷彿遠去,只剩下眼前活色生香的肉體。
   這是一筆交易,自己給她們提供安全和庇護,她們付出的代價僅僅是肉體。這樣的交易雙方都不吃虧,只不過她們沒有單方面解約的權力。
   尹馥蘭側着身子趴在主人腿間,豐滿的雙乳貼在主人肌肉分明的小腹上,彷彿一對柔軟的雪球來回滑動着。她中了行淫獸的淫毒,神智受創,這會兒聞到主人身上濃郁的雄性氣息,已經飢渴多日的肉體立刻生出反應。她半眯着水汪汪的雙眼,紅艷的唇瓣包裹着陽具,以一種急切的姿態吞吐着。那具豐腴的肉體本能地來回扭動,彷彿一條光溜溜的白蛇,展露出誘人的曲線。
    何漪蓮伏在尹馥蘭腰上,含笑看了主人一眼,然後雙手抱着她白生生的雪臀往兩邊一分。程宗揚州只覺眼前一亮,那團豐膩的雪肉膩脂般滑開,將光潤的臀溝呈現在眼前。白花花雪臀間,那個熟艷美婦下體的秘境整個綻露出來。
   何漪蓮手指緩緩用力,哪只雪白的大屁股越張越開,臀溝完全敞露,紅艷的陰唇圓圓張開,露出裡面一只濕潤紅嫩的肉孔,帶着濕淋淋的光澤在美妙的玉戶間一縮一縮,淫艷無比。何漪蓮玉指撥開美婦的秘處,淫艷的花唇軟軟滑動着,一串淫液隨之淌落。
   何漪蓮手指撥弄着,待尹馥蘭下體完全濕透,手一鬆,被整個掰開的臀肉隨即合攏,渾圓肥美的雪臀不停抖動動着,彷彿一只充滿彈性的雪球,臀間濺起一片面濕痕。
   「蘭奴,爬過來。」
   在何漪蓮的吩咐下,尹馥蘭爬到程宗揚腿間,背對着主人伏下身子,像馴服的雌獸一樣,,將雪白的大屁股聳翹起來,對着主人怒漲的陽具。
   何漪蓮一手剝開尹馥蘭的性器,一手扶着程宗揚的陽具,頂住那只濕膩的穴口,笑道:「這賤奴是個天生的淫材兒,讓她在上面搖屁股,好叫主子受用。」
   程宗揚半躺在座椅上,何漪蓮在尹馥蘭肩頭一推,那只美穴對着陽具坐下,「嘰嚀」一聲,粗大的陽具滑進一半,將蜜穴塞得滿滿的。陽具初入時,蜜穴還有些狹窄,尹馥蘭扭動着屁股,嘴裡不住發出低低的浪叫,一點一點將肉棒納入體內。濕膩的蜜穴蠕動着,一直到陽具整個插入穴內,美婦才翹着雪腎,用力套弄起來。
   何漪蓮抱着力馥蘭的屁股,讓主人觀賞陽具在淫穴中進出的艷態。程宗揚抬起左手,勾了勾手指。何漪蓮搖晃着一雙雪乳爬過來,一手掠起髮絲,露出嬌艷的面孔,然後俯下頭,紅唇微分,將香舌送到主人口中。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親吻着她的唇舌,良久才鬆開嘴,笑道:「妳那會兒都被紫媽媽下了禁制,還裝得一臉傲氣。那副外強中乾的樣子,我看着就想幹妳。」
   何漪蓮訕訕道:「奴婢那時還不知道是主子。」
   「我說了妳信嗎?」程宗揚笑道:「妳多半還在肚子裡笑話我,覺得我是個不知道佔便宜的傻瓜吧?」
   何漪蓮道:「奴婢那時雖然不認得主子,但知道主子是個好人。」
   「那妳可看錯了……」
   程宗揚壞笑着把橫抱在胸前,一手伸到她腿間。
   與尹馥蘭的妖嬈風情相比,何漪蓮少了幾分媚艷,多了幾分端莊,性器也不像尹馥蘭那樣豐隆肥厚,淫態橫生,而是一條柔潤的細線,微微隆起,握在手中柔膩動人。
   手指撥開花唇,沒入柔潤的蜜腔,只撜弄兩下,何漪蓮玉頰便一片酡紅,雙腿不由自主地併緊,身體隨着他指尖的動作不住顫抖。
   尹馥蘭伏在座椅上,那只雪白的大屁股用力聳動着,來回套弄主人的陽具。何漪蓮與她併肩伏在一起,兩手抱着雪臀,那只嬌艷的蜜穴敞露着,在主人的指下淫水四溢。
   忽然尹馥蘭身體一顫,豐滿的雪臀戰慄着,穴內傳來陣陣抽動。
   「啵」的一聲,陽具從濕透的蜜穴中拔出,濕淋淋昂在面前,沒有一絲軟化的跡象。
   程宗揚笑道:「蓮奴,該妳了。」
   何漪蓮面色緋紅地扶着陽具,緩緩坐下。不多時,車內又響起柔媚的低叫,流露出無邊春色。
   ………
   「怎麼還沒醒?」
   莫如霖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錯愕了一下,莫如霖叫道:「好漢!饒命啊!」
   程宗揚心下佩服,這傢伙變色龍一樣,能軟能硬,能黑能白,讓當大爺的時候派頭十足,說裝孫子就裝孫子,一點不含糊,真不愧是老江湖。
   程宗揚朝他頭上拍了一記,惡狠狠道:「叫什麼叫!」
   程宗揚口氣雖然凶惡,下手卻極有分寸﹣﹣萬一這傢伙真是小紫的親爹呢?就算小紫沒打算給他面子,自己也不好真打,算是給死丫頭積點德吧。
   莫如霖腦袋上戴着一只頭套,目不視物,但他一下就聽出程宗揚的聲音,連忙道:「小兄弟!誤會啊喲」
   「都這時候,還不說實話?要不先放你二斤血,咱們再聊?」
   程宗揚也不知道想讓他說什麼實話,但這樣詐唬一句總是沒錯。
   果然這傢伙心裡有鬼,一聽程宗揚逼問,連忙道:「我說!我說!那些珠寶小的一直小心守着,連睡覺都睜着眼啊!可是沒想到一覺醒來,會丟了個乾乾淨淨……真不是小的私吞了啊!」
   程宗揚一聽有門兒,裝作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道:「既然不是你私吞了,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這麼多年連個招呼都沒跟我們打,你是怕什麼呢?」
   「大兄弟,沒人證沒物𧬋,這事兒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那天丟了珠寶,小的哭了一宿,覺得對不起岳帥,對不起兄弟們,弄出這麼大的漏了,本來我是打算一死之的……」
   莫如霖嚎啕兩聲,「我膽小!我沒用!脖子都伸到繩套裡了,正準備要踢椅子,我他媽尿褲子了!後來小的想,就當我死了吧,我跑到個沒人的地方,一輩子都不回六朝。要真是我吞了珠寶,到哪兒不能享福啊?至於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吃苦嗎?」
   「我瞧你過得還挺滋潤嘛。」程宗揚口氣冷冰冷地說道:「栖鳳院是拿岳帥的珠寶建的吧?」
   「真不是啊!大兄弟!」
   「那是你自己建的?挺本事啊。自己憑什麼能建這麼氣派的院子?」
   「小的把外姓人召集起來,給人當嚮導、帶路、撿寶貝、販東西……什麼都幹,拼血拚命這麼多年才把栖鳳院建起來。」
   程宗揚看了小紫一眼,小紫微微搖頭。程宗揚繼續往下問道:「說得輕巧,你渾身沒二兩力,憑什麼讓那些外姓人聽你的?」
   「大兄弟,你是不知道,我來的時候,鎮上的外姓人過得那個慘啊,男的賣命,女的賣身,兩樣都沒有,只好在街上要飯,天天被本地人欺負。」
   程宗揚一聽這不胡扯嗎?「怎麼可能?外姓人那麼多有頭有臉的,還能讓本地人欺負了?他們不欺負本地人就是好的吧。」
   鎮上的外姓人現在看着還算光鮮,以前可不這樣。」莫如霖道:「那些外姓人都是中過詛咒的,只要中過詛咒,這人就算廢了。平常待着不動,修為都往下降,沾上霧障降得更快。不出一年,就跟平常人差不多。若是在外面對有親朋好友還能多支撐幾年,可蒼瀾遠在天邊,誰走一趟都不容易。以前有個什麼門派的大小姐,家裡看得寶貝似的,結果來一趟中了詛咒,出不去了。家裡派了好幾個人守着,可誰願意一輩子待在鬼地方?不出兩年,跑的跑死的死,連帶着門派也傷了元氣。後來斷了音訊,沒幾日就投水自盡了。
   「你說中了詛咒,不出一年就變成廢人,宋三他們在這兒不止一年了吧?」
   「大兄弟剛才不是問那些外姓人為什麼聽我的嗎?要說這還是岳帥的恩德。小的以前聽岳帥說過,太泉古陣的詛咒雖然解不開,但如果能在鎮上找到溫泉,說不定能緩解。小的好運氣好,挖了半年,終於找到一眼。一試,還真是這樣。雖然不能治本,好歹不會像以前一樣變成廢人。」
   「那些外姓人都是掉過級的?」
   「可不是嘛。運氣好的掉個一級,差的掉了兩個三級,沒溫泉的時候,再強的高手到最後也都廢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本地人都不如。你別看現在有溫泉,可不般人中了詛咒都不信邪,等吃幾次苦頭知道厲害,那修為也降得差不多了。」
   程宗揚這才明白那些外姓人為什麼修為參差不齊。莫如霖身邊那幾名護衛,多半以前都是成名的高手,可惜被關在蒼瀾這籠子裡面,只能苟延殘喘。
   程宗揚冷笑道:「還不說實話?」
   莫如霖道:「小的沒有一句虛言,敢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外姓人既然用過溫泉,都知道這是好東西,還不把溫泉搶了,憑什麼聽你你一個外人的?」
   「大兄弟果然高明!一下問到點子上了。」莫如霖先拍了記馬屁,然後道:「當初為這溫泉,鬧出好幾條人命,要不是有幾個人護着,連我也被他們殺了。溫泉就一眼,外姓人可有好幾百,沒撈着的漸漸都湊到我這裡來了。我呢,想出幾條章程讓大伙兒照着做。誰該幹什麼活,該做什麼事,都分配停當,算是把規矩立下來,大伙兒抱成團,彼此有個照應。」
   莫如霖絮絮叨叨說道:「那幫佔了溫泉的也沒撈着什麼便宜,天天內訌,後來見我們這邊幹得有聲有色,就都投了過來。我這人沒什麼本事,但在岳帥門下待了幾年,跟着朝裡的官們學了些派頭,而且行事公正,辦事也算有章法。就這麼一來二去,鎮上的外姓人都服氣我,推我當個首領。」
   「你們現在修為也控制住了,人也抱成一團了,怎麼不乾脆把鎮子佔了?」
   莫如霖長嘆一聲,「哪兒有這麼容易啊。以前有一個大魔頭,據說是第七級歸元境的,中了詛咒出不去,就準備把鎮子佔了。結果鎮上的本地人全跑了,不出兩個月,那大魔頭就活活餓死了。別看我們現在有點體面,可還是在本地人手底下討飯吃。好在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世上哪兒都有壞人,也都有好人。只要井水不犯河水,本地人也不隨便欺負咱們。」
   「說得好聽,人心都是肉長的﹣﹣本地人不來欺負,你們自己欺負起自己人來倒是有一套啊。那些水果妹都是自己願意的?」
   莫如霖苦笑道:「兄弟,不妨跟你明說了吧。中了詛咒,這人就不是人了,男的女的都不會再生養。本地人有成家立業的,外姓人過了今天沒明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大伙兒都是亂着來,就圖一樂。這也是外姓人的規矩。有些新來的不懂,拿矯拿樣的,咱們外姓人最看不慣這個,也不慣着這號人。甭管什麼夫人小姐,天女仙子,不打算活的不提,只要想在鎮上活下去,都是這麼過的。」
   程宗揚半晌都沒有開口。他沒有道德癖,也更能理解外姓人的生存狀態。失去生育能力,家庭對外姓人沒有任何意義,貞操也失去基本的載體。而在生存的巨大壓力下,性成了唯一 的娛樂,沒有節制的濫交根本不足為奇,相反,堅守貞潔,拒絕濫交,才是外姓人眼中最大的不道德。
   「弄丟那批珠寶,我這些年心裡一直跟扎了根刺似的,想起來我就難受。」莫如霖呼了口氣,「不是我莫五這會兒怕死說好聽話﹣﹣這幾年有點好東西我都收起來,就想着有一天能把東西補齊,好還給岳帥。」
   程宗揚看了看小紫,開口道:「只有珠寶嗎?」
   莫如霖一怔,「啊?」
   「我們去了南荒,找到一個人。」程宗揚慢慢道:「碧姬。」
   莫如霖渾身一僵,然後哆嗦起來。
   程宗揚道:「你說吧,我聽着。」

   「兄弟,真怨不得我啊……」莫如霖帶着哭腔道:「那娘兒們活活就是個妖精,是她先勾引我的。小的給岳帥辦事,往內宅去過幾次,那娘兒們每次見着我都給我拋媚眼。我該死!我不是人!我被豬油蒙了心!說了幾次話,就被她勾搭上了……那娘兒們就是個娼婦!每次上床都問我要東西。」
   小紫眉眼間原本時常流露的狡黠笑意消失無蹤。那張精緻的面孔平靜得彷彿一尊玉雕。程宗揚朝莫五臉部的位置不輕不重地抽了一記,喝道:「少扯這些有的沒的!往下說!」
   「是!是!岳帥當年安排後事,把珠寶交給小的,讓小的帶着碧姬去明州安置,那批珠寶就是信物。結果半路上珠寶丟了,小的只好把碧姬送到一個認識的商人家裡……」
   「你為什麼不帶她走?」
   莫如霖苦笑道:「我不是沒錢了嗎?那娘兒們又要好吃的,又要好衣裳,又要好首飾……我哪兒養得起啊。」
   沉默片刻,程宗揚沉聲道:「你不知道她懷孕了嗎?」
   莫如霖身體一抖,沒有作聲。
   程宗揚俯到他耳邊,低聲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莫如霖吞吞吐吐道:「岳……岳帥……」
   「那岳帥會不知道她懷孕了?」
   「我帶她出府沒幾日,她肚子大了起來,找來大夫才知道已經三個月了。後來我一問,那娘兒們是碧什麼族的,壓根就沒癸水,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算算日子,那孩子八成……不!肯定就是岳帥的。」
   「那你為什麼不等她把孩子生下來?」
   莫如霖遲疑了一下,沒有作聲。
   「你知道她有身孕,還任由岳帥子嗣流落在外?」
   莫如霖呼吸漸漸粗重。
   程宗揚森然道:「還不說實話?」
   莫如霖心一橫,叫道:「那娘兒們就是個白痴!連孩子是誰的她都不知道!有這種娘,生下來的娃也是個白痴!兄弟,我今天話放這兒了!別的事我對不起岳帥,但這事兒我一輩子都不後悔。岳帥一世英雄,生下白痴孩子,白白丟岳帥的臉!我是心不狠,要不我就把那娘兒們給掐死了,禍害啊……」
   程宗揚「呯」的一拳打在莫如霖耳後,莫如霖頭一歪,叫嚷聲戞然而止。
   小紫蒼白的面孔慢慢浮現出兩片紅暈,然後輕笑道:「程頭兒,他還沒說完呢。」
   「算了,別聽了,這傢伙鬼迷心竅了。」
   「人家想聽嘛。」
   小紫摘下莫如霖的頭套,輕輕一拍,將他喚醒。
   莫如霖悠悠醒轉,他剛才戴着頭套,什麼都看不見倒也罷了,這會兒睜眼一看,頓時慘叫起來。
   他被一根繩子捆着手腳,掛在欄杆上,身下便是萬丈深淵,看一眼就能讓人汗毛直竪,陰囊收緊。
   「大兄弟啊!」莫如霖慘叫着抬起頭,接着像見鬼了一樣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小紫,嘴巴哆嗦半晌,「妳……妳……」
   小紫沒有說話,只唇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耐人尋味地打量着他,美目亮如寒星。
   程宗揚咳了一聲,「莫五,別亂說話啊。你知道她是誰嗎?」
   「碧……碧……」
   程宗揚低聲道:「別認錯了吧。」
   莫如霖期期艾艾道:「她……她跟碧姬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莫如霖咽了口吐沫,像驚醒過來一樣叫道:「大兄弟!我敢肯定她是岳帥的女兒,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跟你說,都說女兒隨爹,可岳帥的女兒就隨娘,只要是岳帥的女兒,鐵定跟她娘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姑娘,妳娘還好吧?以前的事……」
   小紫柔聲道:「我娘死了。」
   「哎喲……」莫如霖一臉痛心。
   「是被我殺的。」
   莫如霖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小紫聲音愈發輕柔,「他在太泉古陣的事,你聽說了嗎?」
   夜風般的聲音,使莫如霖緊張的神情慢慢變得放鬆,「……剛聽說。」
   「以前沒有嗎?」
   「小的在鎮上這麼多年,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他讓你帶着珠寶去明州找誰?」
   「燕……燕無雙。」
   「你見到她了嗎?」
   「沒有。我沒了信物,找到人也沒辦法去接頭。」
   「那批珠寶有多少?」
   「兩箱。」
   「是什麼?」
   「都是上等的寶物,價值十幾萬銖。」
  「有誰知道你帶着珠寶?」
   「那些珠寶是小人親自收拾的,沒有旁人知道。」
   「再見到那些珠寶,你能認出來嗎?」
   「能。」
   小紫輕輕一笑,「睡吧。」
   莫如霖眼皮低垂下來,隨即發出鼾聲。
   程宗揚在旁看着,心裡浮出一個念頭:這死丫頭,會得越來越多啊。
   汽車停在一處高架橋上,沒有墩基的橋梁像絲帶一樣飄在空中,上面烏雲與閃電交織的天空,下面是黑沉沉的魔墟都市。
   車身緊貼着護欄,小紫坐在車頭上,腳下便是無盡虛空。長風襲來,小紫的長髮像柔軟的海草一樣在風中飛舞。
   程宗揚沒想到會在太泉古陣遇到莫五,更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莫五,小紫的生父還是一筆糊塗帳。平心而論,程宗揚倒是傾向於莫五的判斷,畢竟小紫身上看不到任何莫五的痕跡,但同樣也看不到岳鳥人的任何痕跡。回頭問問孟老大,如果月丫頭也是隨娘,小紫是岳鳥人女兒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其實,生父是誰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
   「有位儒家大師說過,所謂父親,其實就是男的為了發泄情慾,找個女的瞎搞;所謂母親,就像個裝東西的瓶子,把東西拿出來就和瓶子沒關係了。」
   「脫離母腹,我們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程宗揚很哲人地說道:「我們是為自己活着。」
   小紫忽然彎下腰,一手脫下鞋子,把一雙白玉般的纖足赤裸在風中。她彎腰的時候,程宗揚心臟差點兒跳出腔子,看到她不是要跳下去才鬆了口氣,接着眼睛就被她那雙纖美的玉足吸引。那雙纖足彷彿潔白旳蓮花,晶瑩剔透,纖塵不染,望着它們,程宗揚只覺心神彷彿在風中一點一點化開。
   「還有人知道他運珠寶的事。」
   「啊?」
   「燕無雙啊。」小紫輕笑道:「大笨瓜。」
   「噢,對啊。」程宗揚接着反應過來,「不會吧?」
   小紫拍了拍手,「又不關我的事。」
   「小心點啊,這位置太危險了。」
   「我掉下去,你會找到我嗎?」
   「開玩笑,這麼高,摔下去都成糊狀了。」
   小紫皺了皺鼻子,「你跑得再遠,人家也能找到你。」
   「死丫頭,你又在身上搞什麼了?是不是那只琥珀?」
   「咦?大笨瓜,你變聰明了哦。」
   「哼哼,想瞞我?妳把琥珀給我的時候,我就猜出來了。要不然你讓我帶一滴蘇妖婦的血幹嘛?還有,妳是不是趁我沒注意又把它改動過了?剛才那頭陀差點掐死我,妳居然還在旁邊看笑話。是不是這東西還有古怪?」
   「程頭兒,你好聰明。」
   「才知道!」程宗揚喝斥一聲,然後道:「對了,死丫頭,老頭說這裡能直接到五原城。你說我們要是出去,憑着這塊琥珀能不能找到蘇妖婦?」
   「當然能啊。」
   「那我們就從這兒出去,找到蘇妖婦,把她的狐狸尾巴揪出來,好不好?」
   「好啊。」小紫靠在程宗揚肩上,「但人家這會兒不想動。」
   程宗揚猛地想了起來,急忙興奮地打開背包,拿出那堆從售貨機裡取出的飲料食物,「我沒騙你吧!這就是我以前說的巧力克,還有可樂,還有餅乾……糖果……每樣我都給妳留着!」
   兩人坐在橋上,一邊分享着這些不知道是來自幾十個世紀之前,還是幾十個世紀之後的食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他們之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已經足夠,實在不需要太多言語。
   程宗揚道:「其實想知道真相,也有辦法。」
  「哦?」
  「有種技術叫基因鑒定,可以辨別出兩個人有沒有血緣關係。比如拿妳和月霜每人一根頭髮,就能查出妳們基因的相似度。基因在人的每個細胞裡都有,每個人都不一樣,差異越小,親緣度越高。我以前住在的地方,大家用這種方法做親子鋻定。」
   「真的嗎?」
   程宗揚篤定地點點,然後指着下面的魔墟,「我在姓岳的留下的箱子裡找到一支小型的電子顯微鏡,還有一堆試驗用的玻璃器。我猜魔墟裡面肯定有基因測定設備。可惜我不知道那東西什麼樣的,也不會用。」
   「電子顯微鏡?」
   「是啊。那東西能把東西放大,看到肉眼看不清的結構。我把它給老頭了。老頭這一趟算來值了,有了這支顯微鏡,老頭再狠點兒,估計能直接看到毒藥的大分子結構。這再玩起毒來,絕對如虎添翼。」
   小紫輕笑道:「真有趣。」
   程宗揚沒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後,小紫對月霜、岳霏分別作了基因取樣,鑒定結果證明,幾個姊妹的基因完全不同,併且樣本中沒有任何疑似岳鵬舉基因序列的存在,而是以近乎克隆的相似似度,與可取樣範圍之內的母系樣本完全相同。
   遠在蒼瀾的莫五也提供了血液樣本,鑒定結果同樣與小紫的基果全無關係。
   與此同時,小紫也對另一對父子進行了基因鑒定,證實兩者存在生理學上的父子關係,給一樁不為人知卻影響深遠的懸案劃上句號。

第十六集 【第一章】
   陰暗的天際烏雲密佈,暗紅的閃電在雲層中穿梭。天穹傷口般的裂隙間,不時有零星的火山礫石帶着火焰緩慢掉落,宛如一片片燃燒的羽毛。
   烏雲越來越濃,彷彿壓在高架橋上。一陣狂風掠過,暴雨傾盆而至。一道巨大的閃電貼着橋身射下,蜿蜒的光芒縱貫天地,映出風中紛亂而密集的雨滴。整個世界都彷彿被狂風和暴雨充斥。
   碩大的雨點墜落下來,在玻璃上濺起漫空水花。程宗揚靠在寬大而柔軟的座椅上,小紫蜷着身偎依在他懷中,發出柔細而均勻的呼吸聲。外面狂風呼嘯,暴雨滂沱,車廂內彷彿另外一個世界,乾燥,溫暖而又寧靜,充滿溫馨的氣息。
   又一道閃電落下,沉悶的雷聲彷彿從車頂滾過。程宗揚從睡夢中醒來,手臂微微一動,又連忙停住。他看着小紫寧靜的睡容,一根一根數着她彎長的睫毛,絲毫不覺得厭倦。
   雷聲不斷響起,程宗揚忽然想起莫如霖還在後備廂裡,不由心下一驚,這麼久不會把那傢伙給悶死吧?
   程宗揚動了下手臂,右臂仍然又困又麻,沉甸甸地舉不起來,只好用左手抱起小紫,輕輕放到到一邊。
   和龐大的車身一樣,汽車的後備廂也極為寬大,裡面似乎有通風設備,莫如霖在裡面不但沒有悶死,反而鼾聲如雷,睡得正熟。這位黑道梟雄半張着嘴巴,口水滴在身上也渾然不覺,臉上看不到曾經的驚惶、恐惧、笑裡藏刀的陰險和冷酷,而是一種解脫感,彷彿如釋重負,連睡夢都變得輕鬆起來。
   關上後備廂,程宗揚飛快地跑了回去。短短一會兒工夫,身上已經濕透,從頭到腳都澆得落湯雞一般。他拉開車門,微微一怔,然後笑道:「你醒啦。」
   小紫蜷着腿依在椅中,一雙美眸猶如寒星,隨着窗外劃過的閃電微微閃亮。她沒有作聲只伸手幫他解開衣物,把濕衣叠好,用一塊絲帕把他身上的水跡抹乾,然後摟住他的腰,把精緻的玉臉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鼻端飄來淡淡的幽香,程宗揚把下巴埋在小紫柔軟的髮絲間,心頭慢慢沉靜下來。
   「痛嗎?」
   「當前痛。」程宗揚有氣無力地說道:「死丫頭,萬一我要是殘疾了,下半輩子可就指望妳了。」
   小紫輕笑道:「好啊。」
   程宗揚活動了一下肩膀,「要有赤陽聖果就好了。」
   「如果有,你捨得吃嗎?」
   「廢話,那也太浪費了。肯定要留到保命的時候吃了。」程宗揚狐疑起來,「死丫頭,妳不會手裡有吧?」
   小紫攤開手,「可惜沒有。」
   「反正知道它在哪兒長着,回頭我們去把它連根刨了,帶回家種。」
   「人家已經去刨了,」小紫充滿遺憾地說道:「可惜整個樓裡的赤陽藤都枯萎了,死得不能再死。」
   程宗揚訝道:「怎麼會這樣?」
   小紫失去望地說道:「誰知道呢?」
   「沒關係,」程宗揚安慰道:「說不定下次來,它又發芽了呢?」
   外面的暴雨越來越大,車身連同車下的橋梁都彷彿飄浮起來,在水中搖蕩。橋下那座被人遺棄的城市彷彿浸在水底,偶爾有幾盞路燈,在黑暗中頑強地散發着光芒,折射出古怪的泡影。
   這會兒在橋下俯瞰魔墟,程宗揚忽然心下一動,朱老頭當年追着岳鵬舉進入太泉古陣,王哲會不會也是如此?王哲曾說那塊赤紅色的石頭是在太泉古陣的西邊,但自己知道,太泉古陣是分層的。如果他是和岳鵬舉一起通過傳送陣進來,會不會把這處魔墟當成整個太泉古陣?
   換個角度來想,師帥既然直接提及那塊紅色的石頭,那麼它在太泉古陣必定是一個標誌性的存在。可無論姓人還是徐君房都不知道它的位置,除非它是在魔墟裡面。
   「魔墟!」程宗揚道:「那塊紅色的石頭是在魔墟的西邊!」
   小紫想了一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宗揚望着窗外的暴雨,「沒太陽,怎麼找方向呢?」
   小紫指着錶版道:「這裡有啊。」
   程宗揚拍了下腦袋,「先把老莫送回去!」
   …………
   「兄弟,」莫如霖把一件沉甸甸的物品塞到程宗揚手中,「這對赤金護腕裡面刻有移山和飛羽兩種法訣,戴在腕上,便是數十斤重的大刀也輕如鴻毛。」
   程宗揚道:」什麼意思?」
   莫如霖低聲道:「兄弟是明白人,一會兒給個面子……」
   程宗揚明白過來,笑道:「好說!」
   莫如霖鬆了口氣,隨即收起嘻笑,擺出一臉深沉的表倩,雙手負在身後,穩穩踱着步,流露出黑道霸般精明而又霸道的氣勢。
   停車場偌大的空間中閃動着星星點的火光,各方勢力正在對峙,吵得一片聲響。與程宗揚離開時相比,局面已經大不相同。左邊是實力最為龐大的周族,為首的是焚無塵、周飛;右邊則是人數不遜於周族的外姓人,挑頭的是宋三和幾名護衛。最後一方是以法音寺為首的佛門諸寺,雖然人數少了許多,但群僧法度森嚴,任誰也不敢小看。另外還有幾股零星勢力,如實力大損的道門諸宗,已經不成氣候,只能充當旁觀者。
   眾人目光的焦點,卻是場中一名老者。周族的大主灶昔名博趴在地上,癲頭陀雙目圓睜,一膝壓在他背上,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塞在他嘴裡,像是在掏什麼東西。
    蕭遙遠逸蹲在旁道,勸道:「吐出來吧。」
   昔名博毅然搖頭。
   「這麼多人盯着呢,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昔名博一臉的大義凜然,對他的勸解充耳不聞。
   蕭遙逸攤開手,對普濟等人道:「這沒辦法了。總不應肶把他肚子剖開吧?」
   「阿彌陀佛!」普濟宣了聲佛號,然後沉聲道:「既然如此,小僧便把他帶回寺中,在佛前決斷。」
   「誰敢!」周飛一聲斷喝。
   「少主說得對!」宋三在人群中扯着嗓子道:「我等便與周族聯手,先滅了這幫賊秃!」
   「殺!殺!殺!」外姓人唯恐天下不覓地鼓噪起來。
   一個聲音淡淡道:「什麼事,這麼熱鬧啊?」
   外姓人像找到主心骨一樣一片歡呼,宋三排眾而出,叉手道:「莫爺!」
   「急什麼?」莫如霖神情從容地擺了擇「手,「慢慢說。」
   宋三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起來。
   另一邊,信永像見了親人一樣拉着程宗揚就不鬆手,聲淚俱下地說明道:「大哥,你要給小弟作主啊!」
   程宗揚也莫名其妙,「怎麼回事?」
   癲頭陀吭哧兩聲,正想開口,就被信永啐到臉上,「滾!你個廢物!」
   癲頭陀訕訕地閉上嘴,手上卡得又緊了幾分。
   眼看昔名博被掐得到直翻白眼,隨時都會被他掐死,程宗揚趕緊勸道:「有話好好說﹣﹣到底怎麼回事?」
   「大哥,你不是把琉璃天珠給癲師弟了嗎?這傢伙活活就是個廢物!」信永痛心疾首地說道:「珠子攥在手心裡還沒暖熱,就被人追上,小弟趕緊來接,這廢物見脫不了身,就把珠子扔過來﹣﹣誰成想這個殺千刀的老東西正好跑到中間,跳起來就要叫陣,天可憐見啊!癲師弟這廢物活活就把我們這佛門重寶扔到了老東西的狗嘴裡……」
   「不至於吧?都什麼時候的事了,你們折騰這麼久?」
   「開始我們人多,後來周族人多,起初打了兩場,誰都沒撈着好,再後來外姓人也來了,一直折騰到現在。」
   程宗揚原以為自己的把戲早被拆穿了,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還有這麼離奇的轉折。琉璃天珠據說是高僧轉世的至寶,佛門諸僧已經丟了佛祖舍利,對這顆琉璃天珠絲毫不容有失。而周族這邊,琉璃天珠無論是對焚無塵,還是他們背後的晴州總商會都意義非凡,更是不肯讓步。現在「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裡,昔名博卻在癲頭陀手裡﹣﹣佛門諸寺和周族這算是徹底杠上了。
   周族雖然人數眾多,但少了嚴森壘和龐白鴻這兩個真正的主事者,單靠一個周飛,能不能駕馭這些來自不同門派的江湖人物,只怕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而佛門的法音、娑梵、佛光諸寺都在十方叢林名下,人數雖然比不上周族,但凝聚力非凡,尤其是裡面很有些敢於玩命的信徒,真打起來,任誰也得掂量掂量。至於那些外姓人,則是不遺餘力地在中間煽風點火,挑撥是非,恨不得兩邊趕緊打個血流成河,他們好來撿便宜。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有人叫道:「琉璃天珠是我們少主先得!正該歸我們周族所有!」
   周族眾人同聲應和,「正是!正是!」
   普濟和尚振臂而呼,「佛門重器豈能落於他人之手!」
   諸僧齊聲喝道:「護我佛寶!」娑梵寺幾名和尚叫得尤其響亮。
   周飛揚聲道:「既然是佛門重寶,自然是有緣者得之。琉璃天珠乃是周某所得,眼下又落在大主灶身上,可見佛寶的緣份正在我們周族!」
   這句話一出來,周族眾人紛紛稱是,連旁觀的道門諸宗,如沈黃經等人也微微點頭。
   普濟禪仗往地上一振,杖端幾只銅環鏘然作響,森然道:「外道之徒,也敢妄談佛緣?」
   另一名僧人踏前一步,寒聲道:「非是我佛信眾,竟然敢口稱佛旨,妄談佛理﹣﹣褻瀆我佛,莫此為甚!」
   程宗揚剛聽到周飛的話,還覺得這位周少主有幾下子,拿緣份說事,堵住眾僧的嘴巴,沒想到這些和尚的反應會這麼激烈,非是佛教徒敢談佛理,直接就被他們打成外道。言外之後意,只有十方叢林才是佛經的唯一解釋者。對話語權的爭奪強烈到這種地步,與自己印象中的佛門大相逕庭,這麼搞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出來個佛教版的宗教裁判所了。
   周飛顯然也沒弄明白自己併不出格的一句話為什麼會激起這麼大反應,微一愣神,隨即喝道:「何必饒舌?要打便打!」態度強硬之極。
   普濟毫不示弱,「如此甚好!」
   「且慢!」黎錦香道:「敢問莫爺,今日之事,貴方是否還要插手?」
   莫如霖這會兒已經被一眾護衛牢牢護住,聽到那個穿着宮裝的少女開口,他微微挑了挑眉。眼下周族人與佛門諸寺不相上下,作為第三方勢力的外姓人態度如何,顯得十分重要。而他早已表態,絕不允許琉璃天珠落到廣源行手中,周飛等人都心知肚明,黎錦香故意提及此事,併不是健忘,而是藉此提醒佛門諸寺,當心外姓人平白作了得利的漁夫。
   普濟等人不知道莫如霖與周族已經有過一番爭奪,聞言果然露出戒備之色。莫如霖心下冷哼,這黎門主年紀不大,卻是頗有心計,他淡淡道:「黎門主既然問起,莫某不妨明說:今日之事,我等唯以程公子馬首是瞻。程公子怎麼說,我們便怎麼做。」
   此言一出,場中一片嘩然。如今蒼瀾匯聚了各門派的頭面人物,有不少放在江湖中也是響噹噹的角色,相比之下,程宗揚一行業毫不起眼,誰也沒想到蒼瀾本地的地頭蛇會一邊倒地表明立場。
   信永大喜過望,深覺自己這次的大腿實在抱得正確無比。焚無塵雖然不動聲色,眼神卻愈發陰狠。唯有周飛仍是傲氣凌人,似乎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低頭。
   莫如霖在外姓人的威望果然不是吹的,宋三等人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沒有一個人質疑大當家的決斷。
   眾人視線都落在程宗揚身上,接下來應該由周飛出面,但那位周少主只是不屑地冷靜笑一聲,黎錦香只好道:「程公子的意思呢?」
   程宗揚左右看了看,忽然道:「光明觀堂的潘仙子呢?」
   眾人目光刷的往角落裡望去。潘金蓮戴着面紗,一雙美目沉靜如水。
   程宗揚笑道:「讓我說呢,咱們先把那東西取出來,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佛門重寶再說。光明觀堂擅長外科,不如由潘仙子操刀,替大主灶剖腹取珠。以潘仙子的醫術,想必大主灶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潘金蓮淡淡道:「兩成。」
   大家一聽,都覺得這主意不錯,那顆琉璃天珠併沒有多少人親眼見過,連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況且兩成機會不算少了。可昔名博卻玩命地扭動起來,顯然對這個成功率併不滿意。
   黎錦香道:「有沒有穩妥一些的法子?」
   蕭遙逸道:「我來!也學過醫術,多的不敢說!三成把握還是有的。」
   「拉倒吧!」武二郎道:「我還七成呢!老頭,要不二爺給你一個?保證一刀下去給你個痛快!」
   黎錦香心下暗暗着急,她按焄照廣源行的安排,主動接近周飛,這幾日相處下來,這位周少主雖然屢屢有驚人之舉,卻讓她大失所望。周飛雖然身居高位,但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角色,他似乎以為自己作為少主,手下人理所當然會向他效忠,至於如何駕馭手下,人盡其材,根本沒有在他的考慮之內。
   焚無塵是廣源行請來幫忙的,與周族本身沒有半點交情,眼下雖然站在周族一方,但顯然心裡有自己的算盤。龐白鴻身死,嚴森壘一去不返,多半是凶多吉少,剛有雛形的周族已經是一盤散沙。如今身在險地,黎錦香再不情願,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站出來。

   焚無塵兜帽下的雙眼彷彿有火星閃過,如果單是一個癲頭陀,他早已出手,只要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中,大主灶是死是活對他而言都無關重要。讓他忌憚的是癲頭陀身邊那名公子哥和那條莽漢。一旦被那兩人纏住,那個躲在暗處的老東西絕對不會放過機會。
   周飛提槍道:「我周飛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親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來啊!何人敢與我周飛一戰!」
   普濟左手提起禪杖,右手在胸口劃了個「卍」字符,「三世諸佛庇佑!全善全能,唯有我佛!榮耀歸於佛祖!阿彌陀佛!」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黎錦香急忙道:「各位聽我一言!諸位大師都是佛門中人,慈悲為懷,不若我們各出三人,兩場為勝﹣﹣焚長老、沈道長、信永大師、普濟大師,你們看如何?」
   「這小賤人!」宋三暗罵一聲。
   周族與十方叢林的爭奪已經成了死局,一旦衝突,必然是不死不休。雙方鬥得兩敗俱傷,外姓人自然是喜聞樂見。結果黎錦香提出三場兩勝,就算雙方打夠三場,每場都兩敗俱傷,外姓人也撿不到多少便宜。
   宋三暗自盤算怎麼挑動雙方惡鬥,卻聽到程宗揚一聲長嘆,「周少主,諸位大師,你們好好商量,何必動手呢?今日之事,我們不再插手,走了!走了!」   
   程宗揚向蕭遙逸使了個眼色,蕭遙逸心下會意,一手拉起武二,與程宗揚一起退到圈外。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後會有期。」莫如霖說了兩句場面話,很有風度地拱了拱手,然後帶着手下一同退出。
    程宗揚說走就走,似乎絲毫沒把琉璃天珠放在心上。武二郎卻是一臉不甘,「程頭兒,就這麼算了?」
   「那還怎麼樣?」程宗揚道:「咱們不走,他們怎麼打得起來?」
   莫如霖欣然道:「兄弟果然高明!來來來,我給諸位介紹一下:邊無際、冀飛熊。」
   那名使鞭的漢子和鐵塔般的壯漢各自抱拳。
   「戴松原、柏星辰。」
   劍公子和那名使棍的好手揖手施禮。
   莫如霖道:「這是我手下四大護衛,修為算是外姓人中頂尖的。」
   這幾人的身手程宗揚也見識過,比自己只強不弱,想來在江湖上都是成名的人物,可惜被困在蒼瀾,往日的名聲早已湮滅。
   「這是宋三,跟隨我最久的。」
   莫如霖在外姓人一言九鼎的地位立刻顯露出來,宋三等人雖然不久前還和程宗揚打得到你死我活,但莫如霖一擺明態度,眾人絲毫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行禮。
   「這位程兄弟是我世交。」莫如霖道:「還記得我給你們說過嗎?當年我行走江湖,曾受過東家一番大恩大德,連溫泉之法,也是東家所授。這位東家,便是程兄弟的長輩。」
   宋三等人頓時改容相向,莫爺以前的東家他們雖然未曾見過,但莫爺偶然提及,無不充滿仰慕之情,連帶的他們也知道莫爺那位東家大有來頭,非是尋常人物。別的不說,單是溫泉,便不知救了多少外姓人。如果不是溫泉之法,任他們身手再高,這十幾年下來,不是變成道旁枯骨,便是路邊餓丐。說起來,莫爺那位東家應該是所有外姓人的恩人了。
   「我藏在庫中的寶物,你們也都知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報答東家當日一番恩德。」莫如霖聲音哽咽起來,「如今程兄弟的長輩已經過世,這番心意只能落在程兄弟身上……」
   宋三連忙道:「莫爺且勿傷懷,莫爺這番心意,老東家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的。」
   莫如霖抹了把熱淚,然後道:「此前的誤會不必再說,往後我與程兄弟便是生死之交!東家雖然已經過世,但昔日的恩德,莫某與手下的兒郎都不敢忘。從今日起,程兄弟便是我莫五的少東家。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說一不二,此言一出,宋三等人根本沒有猶豫便齊聲道:「少東家!」
   程宗揚道:「莫兄實在太客氣了。早知道莫兄困居此地,小弟早便來了。」說着他話風一轉,「蒼瀾這地方雖然不錯,但生活多有不便,莫兄久居於此,未免辛苦。」
   莫如霖嘆道:「苟且偷生罷了。」
   程宗揚微笑道:「小弟不才,如今族中商會,正由小弟打理。」
   莫如霖一怔,順着話頭說道:「程兄弟果然是年輕有為,東家的商號到兄弟手裡,必然是大展鴻圖,財源廣進。」
   「一般一般。」程宗揚客氣兩句,然後道:「蒼瀾商旅難行,大伙兒在這世外桃源雖然過得神仙日子,但免不了缺東缺西。正好小弟在夷陵的商號這幾個月就要開張,如果莫兄不嫌棄,我們便專門僻一條到蒼瀾的商路。
   眾人怔了一下,接着驚喜若狂。他們困居蒼瀾,最盻的就是外面來的商旅。但蒼瀾不僅道路難行,本地也沒有什麼出產,太泉古陣的物品能拿的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偶爾找到幾件古怪的東西也不知道怎麼用,擺在外面還不如假貨好賣。如今鎮上假貨橫行,全靠着太泉古陣的名頭,蒙蒙那些好奇的外來人。他們真正發財的手段,其實是在陣中劫殺探險者,也正是靠搶掠的金錢,吸引冀圖暴利的商人,用重金換取糧食、布匹,來維持最基本的生存。外面再普通的貨物,運到蒼瀾都是天價,但那些行商的貨物賣得再貴,他們也甘之若飴,畢竟人家能進蒼瀾,都是用命換的。如果有一條定期的商路……這種好事,他們想都不敢想。
   莫如霖卻是驚多於喜,他是外姓人的大當家,與外來的行商打過多年交道,深知這條商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真要長年走下來,付出的人力、物力絕不是一個小數目。
   「兄弟這番好意,哥哥心領了,但專門僻一條商路……」
   「莫兄不用擔心,」程宗揚胸有成竹地說道:「鎮上最缺的無非糧食。小弟算了一下,如果全靠外面販運,莫兄每月需要差不多一百石糧。說起來這個數目併不算多,幾輛大車便能拉完。但蒼瀾多的是山路,大車無法通行,換成騾馬,大概要四五十頭,還需要五六個押運的把式。從夷陵到蒼瀾,路上是一個半月。兩支商隊輪流走,每走一趟歇半個月,能保證每月有一趟商隊過來。如今外面糧價波動很大,但最貴也不超過每石二十銀銖。算上兩支商隊的開銷,每石糧食從夷陵運到蒼瀾,差不多三十銀銖。一百石也就是一百五十金銖。」
   那些外姓人的眼銖子幾乎都快瞪了出來。如果每月真有一百石糧食,眾人起碼能吃頓飽飯,何況這價格比鎮上低了幾十倍!
   「少東家明鑒,」宋三道:「單是走到蒼瀾也不甚難,難的是那道霧障,平常人過時不敢說九死一生,可十次也有五次出事。我們這些廢人,更是沾也沾不得。這條商路只怕折損太多。」
   真要是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每走兩趟,就有一趟死在路上,再賺錢十倍的商路也沒人肯走。程宗揚早有計較,說道:「這個也好辦,但需要你們出點力氣了。」
   莫如霖見他把握十足,也激動起來,拱手道:「少東家盡管吩咐!」
   「霧障的地形你們熟悉嗎?」
   眾人面面相覻,他們一輩子都毀在霧障上,對蒼瀾的霧障奇以說刻骨銘心,但對霧障地形的了解,他們反而是最少的,絕大多數都是進來一趟就身陷其中,甚至還比不上那些過客,至少一來一回走過兩趟。
   「我來時注意到,霧障那段路其實是一路下坡。把貨物運下來,併不用費太多力氣,難的有三點:第一,在霧中目不見物;其次,霧氣冰寒不能久待;第三是霧中的異獸會攻擊行人。」程宗揚道:「要解決這些麻煩,我倒有個主意。」說着話鋒一轉,「二爺用的東西你們都見過吧?」
   眾人紛紛點頭。
   「你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鐵軌拆下來,注意要完整的,不能彎折損壞。」程宗揚道:「我會派人鋪設一條軌道。」
   「軌道?」眾人都是頭一次聽說。
   「對。把鐵軌分成兩排固定好,用鐵輪車一路就能跑下來。」
   眾人將信將疑,有人道:「那麼細的鐵軌,車輪怎麼在上面跑?」
   程宗揚笑道:「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莫如霖忽然叫道:「鐵路!我聽岳……東家說過!」
   蕭遙逸也露出了然的神情,顯然岳鳥人跟他們吹噓過。
   莫如霖連連搓手,「好!好!我怎麼早沒想到!」
   宋三道:「莫爺,咱們就是想到,也幹不了啊。」
   要鋪設軌道,必須進入霧障,這正是外姓人的死穴。
   程宗揚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霧障大概有五里長,一根完整的鐵軌是七丈半,一里二十根,全鋪下來大概是二百根。鋪路的事用不着你們出力,到時我會安排些好手過來,有一個月工夫就差不多了。」
   莫如霖叫道:「這怎麼使得!」
   程宗揚笑道:「既然是商路,當然是有來有回。你們在陣中找到的物品,無論好壞,我全要了,只要別拿假貨蒙我就行。」
   「看少東家說的!」莫如霖大笑兩聲,接着淚如雨下,「我莫五當年幸得東家照料才有今日,沒想到這麼多年還要靠少東家養活,我莫五真是沒用啊……」說着嚎啕大哭。
   宋三陪着掉了幾滴淚,哽咽道:「少東家這番大恩大德,小的們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後面的外姓人沒聽清眾人的交談,一番竊竊私語,不多時莫爺的舊東家要專門開一條商路的消息便即傳開,頓時歡聲雷動。
   莫如霖心下別有一番滋味,他躲在蒼瀾一是愧對岳帥,二來也是避禍,免得被人當成岳逆餘黨清除掉。蒼瀾有霧障這個天然的牢籠,鎮上的日子也併不好過,但為了小命着想,只能咬牙苦捱。這回遇到岳帥的故舊,莫如霖也是豁出去了,把埋在心底十餘年的秘密都吐露出來,說完只覺渾身都一陣輕鬆,想着要殺要剮也就這樣了。卻不料那年輕人竟然提出專門開通一條商路,這可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
   「少東家……」莫如霖嚎啕着就要拜倒。
   程宗揚趕緊扶住他,「莫兄,你我的交情還用客氣?你放心,三個月內,商路必定開通。」
   那些外姓人看向程宗揚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目光中充滿敬畏和感激,幾乎把他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程宗揚心下早有計較,自己計劃中要在宋國設立五處錢莊,除了臨安的總號和西南筠州的分號,其它三處還在籌建。南邊這一處,便設在夷陵。通往蒼瀾的商路雖然代價高昂,但這點成本自己也不至於支付不起。太泉古陣充滿秘密,但自己不可能久留蒼瀾尋找謎底,如果鋪成鐵軌,太泉古陣的物品就能源源不斷地運往外界,說不定真有自己能用的東西。
   「鐵路嗎?」蕭遙逸思索道:「如果從江州鋪一條鐵路到建康呢?」
   「想都鄂想。」程宗揚道:「先不說有沒有那麼多鐵。單是鐵軌用的鋼,要防銹,要抗壓,不會變形,還要求足夠的精度,六朝能鑄出來嗎?」
    「如果把太泉古陣的鐵軌都弄出來呢?」
   「開什麼玩笑?」
   武二郎道:「你要弄出來,記得給二爺留兩根。」
   蕭遙逸也知道不可能,如果真把那些鐵軌運到外界,自己把它們全練成刀也不會拿去鋪路,那也太浪費了。
   忽然眾人驚呼起來,卻是武二郎打開手電筒,雪亮的光柱頓時把周圍的火把都比了下去。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沒見過吧?土狗!」
   宋三羨慕地說道:「真是好東西。」
   「別摸!摸壞了你賠得起嗎?」
   武二郎一臉得戚地拿着手電筒左照右照,忽然道:「咦?這不是老徐嗎?」
   徐君房被他拿手電照在臉上,映得睜不開眼,他兩手捂着眼睛,扯着喉嚨說道:「程頭兒!是你們嗎?」
   「老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在外面等你們,看到光柱才過來……別照!別照……」
   程宗揚笑道:「你來得正好,先把這筆生意敲定了。莫兄,請吧。」

第十六集 【第二章】
   眾人在通道內席地而坐,程宗揚拿出紙張、炭筆,由熟知蒼瀾內情的徐君房恊助,與莫如霖為首的外姓人談定了交易內容。一旦商路開通,盤江程氏將每月派遣一支商隊,運送不低於一百石的糧食、鹽巴、布匹等貨,以市價結算。外姓人從太泉古陣取得的各種物品,由商隊統一收購,價格由雙方恊商。程宗揚特別強調所有物品必須完整,以避免外姓人對太泉古陣無節制的破壞。
   外姓人在鎮上自成一體,徐君房雖然是土生土長竹旳蒼瀾人,與他們的交往也不深。這位程頭兒居然坐下來跟他們談生意,已經讓他大出意料,外姓人把姿態放那麼低,張口閉口都稱他為少東家,透出十二分的尊敬,更讓他理解不能。不過徐君房也不含糊,靠着自己對蒼瀾的熟稔,把交易價格訂在一個雙方皆大歡喜的程度。程宗揚固然覺得白撿的一樣,外姓人也喜出望外。從太泉古陣取得的物品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識貨的更是沒有,擺出去賣也換不了幾個錢。少東家願意收購,那些外姓人都求之不得。
   交易敲定,不僅程宗揚在外姓人心目中地位一時無兩,連莫如霖本來就一言九鼎的威望也水漲船高。至於徐君房和武二郎,都少不了人巴結。
   蕭遙逸把莫如霖拉到一邊,私下交談幾句,莫如霖指天發誓,自己雖然有負岳帥的囑托,但絕有背叛岳帥的念頭,蕭遙逸才悻悻罷手。
   程宗揚把徐君房留下來繼續商談交易的細節,自己和蕭遙逸、武二郎一起回到岳鵬舉曾經住過的那處房間。   
   左彤芝守在入口處,見到程宗揚過來才鬆了口氣,「你們去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見回來,朱大爺說去找你們,不知遇到沒有?」
   程宗揚一怔,隨即道:「不用管他。老鐵呢?傷勢怎麼樣?」
   「已經大好了。那位樂姑娘真了不起,」左彤芝佩服地說道:「年紀不大,醫術可高明得緊,再歇息幾日就沒有大碍了。」
   鐵中寶折斷的肋骨已經被復位,用木板牢牢固定住,此時剛剛睡着。樂明珠和阿蘭迦倒是出奇的投緣,這會兒湊在一起,吱吱咯咯地又說又笑。見到程宗揚進來,樂明珠招手道:「大笨瓜,快來!」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我要去草原玩!」樂明珠興奮地說道:「那裡有好多馬,人家還沒有騎過馬呢。」
   「好啊。」程宗揚看着阿蘭迦,笑道:「等小候爺定下日子去鐵勒族求親,我帶你一起去。」
   「真的嗎?」樂明珠高興地拉起阿蘭迦,「你要做新娘子了?哎呀,我最喜歡新娘子,新娘子最漂亮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阿蘭迦暈生雙頰,過了會兒才道:「只要他敢去……」
   蕭遙逸道:「就算被人打斷腿,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把妳接走!」
   「你又胡說!」
   武二郎東看西看,沒見着白仙兒,正納悶間,才發現她躺在床上,身上還蓋着被子,只露出一雙又委屈又憤怒的眼睛。
   「這是咋回事?」武二郎抓開被子,見她從頭到腳都好端端的,只是被人封了穴道。
   剛解開穴道,白仙兒就大哭起來,「二郎!她欺負我!」
   左彤芝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她吵得太厲害,又要出去找你們。不得已,我才封了她的穴道。」
   「她就是欺負我!二郎,你給我打她!」
   武二郎一陣頭大,索性把她嘴巴一塞,拿被子卷成一個卷,嚇唬道:「再嚷嚷,二爺就把妳扔掉!」
   樂明珠張開手臂攔住他,「不許你欺負她!」
   武二郎倒沒想欺負白仙兒,不過二爺要的是面子,樂明珠不攔還好,這會兒她一攔就服軟,二爺的面子往哪兒擱?武二眼一瞪,蠻橫地說道:「我欺負她怎麼了!」
   「她有娃娃呢。」
   房間裡整個安靜下來,武二郎張大嘴巴,像具石雕一樣定在當場。
   過了會兒,程宗揚悄悄挑起拇指,低聲道:「二爺,神槍手啊。」
   蕭遙逸抱拳道:「佩服!佩服!」
   左彤芝也大是意外,半晌才道:「恭喜二爺了。」
   武二郎像沒聽到一樣,呆呆看着白仙兒,片刻後他猛地一甩頭,猛虎般闖出去,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揪着莫如霖進來,「就是她!趕緊走!越快越好!」
   莫如霖被他揪着領子,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拚命點頭道:「好說好說……我這就讓人做單架,把她抬出去……」
   「抬個屁!萬一摔着了,你賠得起嗎?做張背椅,二爺把她背出去!」
   「成!成!成!」
   程宗揚驚訝地說道:「二爺,你不至於吧?」
   「甭廢話,這地方亂七八糟的,萬一磕着碰着可不得了。」武二郎風卷殘雲般收捨着東西,一邊道:「二爺這就走,先到鎮上等着。程頭兒,你們趕緊着,別磨磨嘰嘰的!那個小狐狸,把你的帕子給二爺使使!」
   蕭遙逸愕然道:「要帕子幹嗎?」
   「萬一出汗了呢?我瞧着就你的帕子還乾淨些。快點!快點!你不好幾條的嗎?別娘兒們似的!」
   蕭遙遠逸與程宗揚對視半晌,程宗揚長嘆一聲,「得,二爺這是指望不上了。爹死娘嫁人,隨他去吧。」
   「二爺真是英痽好漢,說重色輕友就重色輕友,一點都不帶含糊的。」蕭遙逸一邊掏帕子,一邊對阿蘭迦道:「妳和武二一起走。」
   「為什麼?」
   「妳們先走,到外面等等。」說着蕭遙逸朝程宗揚使了個眼色。
   程宗揚配合道:「左護法,趁這會兒還沒有亂起來,妳們也和武二一起走,在鎮上等我們。」
   左彤芝毫不拖泥帶水,「好。」
   程宗揚對莫如霖道:「莫兄,你說那些胡人在林子裡?」
   莫如霖點頭道:「死了幾個,剩下的逃到林子裡,我們也沒顧上理會。還有個老的,叫烏什麼……」
   阿蘭迦道:「烏護大叔?」
   「對對對!他受了點傷……不重!不重!」莫如霖含糊道:「如今在敝處作客。」
   阿蘭迦猶豫了一會,終究是掛念自己族人的安危,對蕭遙逸道:「我在鎮上等你。」
   徐君房道:「我呢?」
   程宗揚道:「你跟着我。」
   徐君房也不在乎,「成。」
   樂明珠道:「我要等師姊。」
   「出去在鎮上等也行啊。」
   「不行。」樂明珠嘟起嘴,「我要自己走了,師姊肯定會生氣的。」
   程宗揚無奈,「那妳也留下吧。」
   武二郎根本沒理會周圍這幫凡人,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玻璃一樣,把白仙兒捧起來,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程宗揚都想踹他幾腳。
   莫如霖親自點了戴松原、柏星辰和十幾名好手護送。左彤與阿蘭迦一起,後面是被人抬着的鐵中寶。
   蕭遙逸拉着隔蘭迦依依惜別,樂明珠似乎想起什麼,招手道:「等等……」剛要過去,卻被程宗𪂹一把拉住辮子,她氣惱地扭過頭,「大笨瓜﹣﹣」程宗揚一指竪在嘴邊,噓。」
   蕭遙逸將一塊玉佩放在阿蘭迦手中,「這塊玉佩是我蕭家世傳的蘭陵玉,妳好好帶着﹣﹣千萬別弄丟了。」
   本來是情意綿綿的贈送信物,被他鄭重其事地加個尾巴,離別時那點傷感立即煙消雲散。阿蘭迦賭氣地接過玉佩,想了想,從頸扯出一根項鏈,取下一顆天青色的珠子,塞到蕭遙逸手心裡,「這是我出生時就帶在身上的,讓長生的青天作證。」
   兩人拉着手,四目交投,目光流連間,越來越依依不捨。
   蕭遙逸忽然道:「這個妳也帶上。」說着把那只印有岳帥標記的玻璃樽塞到她手中。
   阿蘭迦一怔,「這不是你要帶回去的嗎?」
   「是啊。」蕭遙逸笑嘻嘻道:「妳要把它帶走,我那幾位哥哥就不得不跟我一起去了。」
   阿蘭迦瞪着他,「你自己就不敢來嗎?」
   蕭遙逸理直氣壯地說道:「萬一是搶親呢?人多勢眾才好搶。」
   「你﹣﹣」蕭遙逸一手托着玻璃樽,一手輕輕一彈,在清越的裊裊餘音中,低聲吟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邪》出自北地,阿蘭迦也聽過。她想笑,眼圈卻紅了,良久才道:「我等你。」
   一行人終於走遠,程宗揚回頭看着一臉不高興的樂明珠,禁不住捏了捏她圓圓的小臉,「還生氣呢?」
   樂明珠氣惱地白了他一眼。
   「他們兩個卿卿我我,你過去多不合適?」
   「我又不是去找他們。」
   「那你叫誰呢?」
   「白仙兒啊。」
   「你找她幹嘛?」
   「她的娃娃忘記者拿了。」樂明珠拿出一只木偶搖了搖。
   卡!程宗揚的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你說的娃娃就是這個?」
   「是啊。」
   「妳難道不是說她肚子裡有娃娃了?」
   樂明珠臉紅了起來,「才沒有!你想到哪兒去了?……哎呀!武二!」樂明珠終於明白過來,「我要給他解釋……」
   「千萬別!」程宗揚攔住她,「什麼都別說!」
   武二如果發現自己被人不小心給忽悠了,真不知道會幹什麼事來……程宗揚定了定神,看着那只禁魂鬼偶道:「這娃娃怎麼跑到這兒了?」
  「左姊姊在床邊找到的,白仙兒說是她的,兩個人吵了起來。左姊姊點了她的穴道,把娃娃也給了她。我看她不高興,還跟她玩過家家,幫她把娃娃哄睡。武二好討厭,那麼大聲音,都把小寶寶吵醒了。」
   程宗揚終於聽明白了。這事說到底還得怪二爺,他怎麼就沒玩過過家家呢?
   「咦?」樂明珠疑惑地拿起木偶,「有毒嗎?好奇怪的毒性……」
   「小心點,別亂玩。」
   「這種毒性我從來都沒見過呢。」樂明珠飛快地取出銀針、銀匕、棉球、驗毒粉……興致勃勃地擺弄起那只玩偶,一邊道:「說不定是一種從來沒有記載過的毒物,我是第一個發現的呢!我要叫它樂氏娃娃毒!」
   看着小香瓜興奮的小臉,程宗揚都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好在禁魂鬼偶的毒性也不致命,她想玩就讓她玩好了。
   眾人離開,原本熱鬧的房間裡冷清下來。莫如霖站在門邊,有些敬畏地望着房間中的陳設,「這裡……是岳帥住過的?」
   「大概是吧。」程宗揚提醒道:「回頭最好讓人把這裡封起來。」
   莫如霖心領神會,「少東家放心,莫五省的。」
   「對了,我們有位朋友,叫寧素的,因為此前的誤會下落不明,還要麻煩莫兄幫忙尋找。」
   莫如霖趕緊找手下向明情況,原來寧素受傷後一直跟着涼州盟,古陣外的混戰中,涼州盟被打散,寧素也落到外姓人手裡。莫如霖拍着胸膛道:「少東家放心!這事包在我莫五身上!」
   程宗揚放下一件心事。至於惠遠小和尚,雖然沒有見到,但剛才看到十方叢林諸僧中有佛光寺的名號,想來他有同門照料,應該沒事。
   程宗揚扭過頭,「小侯爺,人都被你送走了,這會兒子該說了吧。」
   蕭遙逸笑道:「知我者,程兄也。」
   蕭遙逸毫不客氣地拿過紙張、炭條,邊寫邊道:「周族由十幾個幫派勢力組成,少則數人,多則數十人,剛才在場的一共一百四十三人。十方叢林來了五座寺院,和尚、沙彌加起來九十六人。道門諸宗和其他一些零星勢力三十七人。加上其他散在陣內的勢力,大概在三百人上下。」
   程宗揚摸着下巴道:「什麼意思?」
   「很簡單。」蕭遙逸在紙上重重一劃,「一網打盡!」
   程宗揚嚇了一跳,「小狐狸,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暴力?」
   「周族那小子你難道看他順眼?還有那幫捧着佛經砍人的秃驢!」蕭遙逸手一揮,「幹掉他們才是為世間除害。」
   「你數過咱們有幾個人嗎?武二爺剛拍拍屁股走人,還剩你、我、小紫、死老頭,加上老徐也才五個人。三百對五個﹣﹣誰把誰一網打盡啊?」
   蕭遙逸笑道:「還有莫五呢?」
   莫如霖有些猶豫,畢竟外姓人的實力參差不齊,玩點陰險的手段還行,真要硬拚,三百對三百,誰能贏還不一定呢。
   蕭遙逸打開折扇,「那些人多半都是岳帥的仇家。」
   莫如霖一拳擂在腿上,斷然道:「不能放虎歸山!」
   「先別急。」程宗揚道:「我先問下下:莫兄,岳帥在太泉古陣的事,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
   「小的也是外面人進來才聽說的。」
   「以前有過嗎?」
   「絕對於沒有。」莫如霖道:「這媿日來太泉古陣的人,比平常兩年都多。我們的在陣上這麼多年,真沒有什麼能瞞過我們的外姓人的耳目,可偏生這樣的大事,我們事前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依我看,岳帥這事只是個謠傳。」程宗揚道:「可為什麼要造這種謠?又是誰造的謠?」
   蕭遙逸經過這幾日的搜尋,對岳師在太泉古陣出現的事也已經死心了,「能把這麼多不同勢的人都騙過來,這個造謠者不簡單。」
   莫如霖道:「會不會是廣源行幹的?故意把各幫派召集過來,好清除異己給周族鋪路?」
   「那廣源行沒理由把道門諸宗和十方叢林都騙進來啊?」
   莫如霖推測道:「也許是給周飛主造勢?藉着各方勢力,宣揚周族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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