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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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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8  2.2m

   蕭遙逸道:「那也不該選太泉古陣﹣﹣姓周的長的就是張倒霉臉,他要中了詛咒廣源行還不全賠進去?」   
   程宗揚摸着下巴,「那會是誰造的謠?」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明知道是謠言,造謠的肯定不會來。那麼誰沒有來,誰就是造謠的。」
   看着從暗處走出的少女,莫如霖臉色微微一變,趕緊又堆起笑容。
   程宗揚和蕭遙逸異口同聲道:「黑魔海!」
   「光明觀堂和龍宸都有人上鈎,只有黑魔海的人沒露面。」蕭遙逸道:「如果岳師真在此地,最着急的恐怕就是黑魔海。除非是否他們放出的謠言,否則絕會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這是衝着我來的啊!」程宗揚一想就通,頓時一陣火大。自己在臨安打聽赤陽聖果的事併不算秘密 ,黑魔海肯定知道自己要來太泉古陣。劍玉姬那賤人剛與自己達成恊議,全面退出宋國,轉臉就放出謠言,不廢吹灰之力,便把岳鳥人的仇家都引到太泉古陣,如果不是周飛橫空出世,吸引了太多目光,自己一行早就成了眾矢之的。
   程宗揚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如果是別人佈局,頂多是引來一堆麻煩讓自己頭大,可操盤者是劍玉姬,那就不同了﹣﹣這賤人肯定有後手!
   那麼劍玉姬的後手是什麼呢?程宗揚剛想了一下就立即放棄猜測。如果自己能憑空猜到,她也不是劍玉姬了。
   「小侯爺,你們的計劃要改一改。」程宗揚道:「那幫岳帥的仇家,咱們的一個都不動,而且也不能讓他們打起來。」
   蕭遙逸也明白過來,他雖然沒有接觸過劍玉姬,但對她的手段也多少了解一些。既然劍玉姬設下這樣一個圈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別跳進去。
   「糟糕!他們不會已經打起來了吧?」程宗揚道:「趕緊襄人去看看,還有多少人活着。」
   小紫笑道:「已經沒有人啦。」
   程宗揚一臉不信,「這麼快可死完了?」
   「沒有啊。」小紫笑道:「岳鵬舉出來了,他們都去追姓岳的了。」
   蕭遙逸和莫如霖都臉上變色,程宗揚卻沉下氣來,「死丫頭,這是妳搞的鬼吧?」
   小紫笑吟吟道:「誰知他們那麼好騙?」
   「大哥﹣﹣」外面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信永撲過來抱住程宗揚的大腿,哭天喊地地叫道:「你要給小弟做主啊……」
   「怎麼了!這是?」
   信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幾乎哭岔了氣,嘴皮子倒是一點都不耽誤,「癲師弟那個廢物!被人騙了啊!大哥!」
   程宗揚喝道:「好好說!」
   「大哥,你這邊帶着人剛走,我們和姓周的那幫人就忙活起來了。姓周的打過來,我們打過去,姓周的又打過來,我們的又打過去……我瞧着不是個事,叫癲師弟帶着我們的琉璃天珠趕緊先避避。這一避就是出事了﹣﹣癲師弟剛走沒多遠,就碰見一人,說是賣琉天珠的。癲師弟不是缺心眼嗎?可再缺心眼也知道這事兒不對。誰家的琉璃天珠擺個地攤賣啊?癲師弟就沒理,拿着咱們的琉璃天珠着走。剛走兩步又碰見一老頭……」
   「朱老頭?」
   「可不是嘛!癲師弟一看這眼熟啊,剛見過不是?隨打了個招呼,問老頭幹嘛?老頭說聽說這兒有人賣琉璃天珠,過來瞧瞧。癲師弟說那是騙人的,千萬別去。老頭說不怕,十文錢一個,便宜!攤主還說了,如果是假的,賠三個!癲師弟一聽心動了,跟老頭一起一人掏了十文錢,買了一盒。到沒人的地方打開一看……」信永嘴巴哆嗦着伸出四根手指,「四顆,足足四顆……」
   「癲師弟數了一遍,然後就瘋了,老頭怎麼勸都不行,把周族那個吃了咱們琉璃天珠的老東西往老頭那兒一扔,就去找賣珠子的算帳……」說到傷心處,信永哭得舌頭都打結了。
   程宗揚替他說道:「癲頭陀趕過去一看,沒人了,回來再一看,人沒了,是不是?」  
   「大哥!又讓你說着了。癲師弟回來一瞧,你們的那朱老頭被人狠打了一頓,人都翻白眼了。周族那個老東西……」信永哭道:「連他肚子裡的琉璃天珠都沒影了。」
   徐君房道:「賣珠子是誰啊?」
   信永泣不成聲,指着旁邊一人,咬牙切齿地說道:「就是她!」
   小紫無辜說道:「我已經賠給他了啊。假一賠三,一共是四顆啊。」  
   「小妖精!妳騙了貧僧的佛珠,又騙了癲師弟的琉璃天珠!妳還給我!」
   「佛珠是你送給我的。至於琉璃天珠嘛……」小紫攤開一只小手,「你說是我騙走的,有證據嗎?」
   信永頓時語塞。
   小紫道:「小心我告你誹謗哦。」
   「大哥啊!冤……啊……」合永抱着程宗揚的大腿又嚎啕起來。
   程宗揚右手伸到懷裡,然後遞到信永面前。
   信永眼睛頓時直了。一顆滾圓的珠子躺在他掌心,珠內彷彿有一道微微滾動的彩虹。
   程宗揚手掌一翻,琉璃天珠直掉下來。
   信永撲過去,抱住那顆琉璃天珠,慘叫道:「佛爺爺啊﹣﹣」
   「再嚎一聲,我就把它砸了。」
   信永立刻閉嘴。
   「什麼都別問,這顆珠子你拿好。記住,這不是給你的,是我施捨給娑梵的。」程宗揚道:「如果說讓人知道琉璃天珠在你手裡…ㄝ嘿嘿……明白了嗎?」
   「懂!懂!」
   信永小心翼翼地把琉璃天珠塞到袈娑裡。想想還不放也,又掏出汗巾,把珠子密密包好,綁在肩膀上,藏在腋下,這才覺得安全些。
   信永真是什麼都沒說,他俯下身,右手、左手、雙膝先後着地,然後額頭貼在地上,接着翻過雙手,捧起程宗揚一只腳,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這才爬起來。
   「大哥,你肯定是菩薩轉世!」信永斬釘截鐵地說道:「必須的!」
   「行了,把你的人叫上趕緊走。少趟這漟混水。」
   菩薩哥,你到長安,千萬要來找我啊。」信永道:「我們娑梵就在長安城南,渭水邊上,不認識路不怕,到河邊隨便找個人問問,你們給誰種地的?他指的地方就是我們娑梵寺。」
   徐君房道:「你們的地方挺大啊。」
   「何止是大?」信永道:「那地方,我就是天!這麼跟你說吧,周圍媿十個村子,你想在誰家門口拉屎,盡管拉!只要說是我小永的兄弟,誰都不敢說個不字!」
   信永拍着胸膛,越吹越上勁。如果讓這兩個忽悠一起進入狀態,程宗揚想想就頭皮發麻。
   「趕緊走!」
   「那我走了啊。」信永依依不捨地說道:「菩薩哥,你一定要來啊!」

第十六集 【第三章】
   信永一步三回頭地走遠,蕭遙逸道:「聖人兄,琉璃天珠啊,你就這麼給他了?」
   「你想轉世嗎?」
   蕭遙逸道:「轉世之說,太過玄虛。我是不信的。」
   「那不就結了。」程宗揚道:「琉璃天珠留咱們手裡,絕對是禍害。東西不在好壞,而在於是否有用。咱們現在剛起步,為了一件用不上東西,引來一堆麻煩,還不如扔了。」
   莫如霖撫掌道:「少東家說得好!」
   信永捧臭腳的功夫爐火純青,莫如霖的火候也不差,程宗揚苦笑道:「信永剛走,你就讓我消停會兒吧。」
   莫如霖從善如流,不再提這事,問道:「少東家,眼下的事該怎麼辦?」
   「你們的人路熟,讓他們四處找找,把外面的人都領出去。」
   「如果他們還打着呢?」
   「周族和十方叢林爭的是琉璃天珠。現在一邊拿了珠子,一邊有了大主灶。如果還有人打,你們就別管了。」
   「是。」
   莫如霖去安排人手,剩下程宗揚、蕭遙逸、徐君房和小紫。蕭遙逸本想大殺一場,這會兒意興闌珊地道:「早知如此,我也跟二爺一起走了。」
   「據說這裡有一個通向外面的傳送陣,你不想看看嗎?」
   蕭遙逸頓時來了興趣,「在哪兒?」
   「我先看看圖。」
   程宗揚拿出自己拓下的圖案看了起來。小紫進了室內,不一會兒抱着樂明珠出來,笑道:「程頭兒,你的小香瓜睡着了呢。」
   差點忘了小香瓜還在研究樂氏娃娃毒呢,程宗揚把樂明珠接過來,一邊道:「老徐,你來看看這圖,找找有沒有眼熟悉的。」
   徐君房一頭霧水地看着那些圖案,程宗揚按照朱老頭教的手法試了一下,居然沒能驅散毒素,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中的毒。好在她氣息、體溫一切正常,就是睡熟了。
   徐君房看了半晌,「沒見過這東西……看着有點像海外的銅錢?」
   程宗揚無奈,只好收起拓下的圖案,「摸吧咱們。」
   四人一邊說一邊離開房間,剛走出那條挖出的彎道,便看到宋三像只皮球一樣一路滾進來,「篷」的撞在牆角,半晌沒爬起來。
   莫如霖脖子揚得高高竹旳,頸中架着一柄長劍,態度卻是不卑不亢,神情鎮定地說道:「仙子修為非凡,在下午佩服。但仙子便是殺了在下,我莫五也絕不會出賣少東家!」
   程宗揚鼻子險些氣歪,「幹!人你都領來了,還演什麼呢?」
   「少東家,她一來就直奔這邊,真不是我帶來的啊!」
   這話倒不是撇清,潘姊兒回來找樂丫頭,當然是直接朝這邊走。遇到外面有陌生人,立即出手劫下要緊人物﹣﹣潘姊兒出手夠果斷的。
   程宗揚肩上傷勢未癒,也就勉強能抱抱樂丫頭,動手根本不用想。潘姊兒回來肯定沒別的事,就是要人。可自己剛和小香瓜見了兩面,無論何也不肯就這麼把她交出去。
   程宗揚當機立斷,「小狐狸,看你的了!」說罷抱着小香瓜,飛身就走。
   潘金蓮踢開莫如霖,長劍微微一沉,然後驀然挑起,身形仙鶴般朝程宗揚掠去。蕭遙逸手中折扇「刷」的張開,腳下像踩在冰上般一滑,截住她這一劍,叫道:「光明觀堂的臭丫頭!小侯爺想揍妳不是一天兩天了!」
   「滾開!」潘金蓮長劍被折扇擋住,她腰肢微擰,接着一招鶴舞星空,劍光閃動間,彷彿綻放出無數星光。
   蕭遙逸手中折扇猶如斧輪橫揮過去,將星光一蕩而空,重重斬在劍上。一邊嘲笑道:「腰扭得真不錯,這一招是燕姣然在床上跟我們岳帥學的吧?」
   潘金蓮微微一怔,眼中隨即露出怒火,她長劍波浪般攻出,接着皓腕微旋,一點寒光從層層劍波間飛起,彷彿一只卓然不群的野鶴,孤傲地張開羽翼,劍光所及,將蕭遙逸半個身體都籠罩住。
   這招鶴鳴九皋是蓄力而為,蕭遙逸雖然不惧,手中的折扇卻敵不過那柄來自光明觀堂的名劍鶴侶,扇面「蓬」的一聲破開。
   蕭遙逸屈指一彈,一枚扇骨疾射而出。潘金蓬左手玉指揚起,像拂開一朵鮮花般將襲來的扇骨彈開,右手長劍去勢不變,刺向蕭遙逸頸下。
   蕭遙逸折扇一合,精鋼制成的扇骨擋住劍鋒,然後握住扇柄,像握着一根點穴橛般點向潘金蓮的手腕。
   兩人交手極快,潘金蓮急於救下師妹,卻沒想到這個看似紈絝的公子哥兒竟然如此棘手,雖然自己倚仗鶴侶劍佔據上風,卻一連數招也沒能衝開他的攔截。
   就在這時,黑暗的大廳中猛然亮起兩道光柱,接着一只龐然大物彷彿盤據多時的怪獸,悄無聲息地竄出。
   程宗揚放下車窗玻璃,對蕭遙逸叫道:「上來!」
   潘金蓮和蕭遙逸同時掠起,半空中又交手數招,潘金蓮倚仗鶴侶劍的鋒芒,終究快了一步,比蕭遙逸搶先一線掠到車旁。
   程宗揚趕緊升起玻璃,叫道:「快走!」
   寬大的駕駛席上,小紫的身影顯得嬌小而又可愛,然而那頭巨大的鋼鐵怪獸在忚手下卻馴服無比,程宗揚話音未落,車身便猛然加速,把堪堪逼近的潘金蓮甩開。
   「這邊!」程宗揚從另一側露出腦袋,朝蕭遙逸叫道。
   蕭遙逸心下會意,叫道:「臭丫頭!看小爺的穿心掌!」說着抬掌與潘金蓮力拚一記,借勢飛開,掠到另外一側。程宗揚抖開繩子,從窗中甩了出去。蕭遙逸一把接住繩索,接着提氣輕身,彷彿一片樹葉附在繩上,沒有半分重量。
   汽車在黑暗中飛奔,片刻後,前方有人叫道:「九天玄獸!快閃開!」
   周族已經在這怪獸口中吃飯過幾次苦頭,看到怪獸撲來,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幾名僧人也為之愕然,接着一名和尚喝道:「何方妖孽!還不伏我佛法!」
   燈光過處,映出周飛、黎錦香、普濟等人驚駭的眼睛。接着高大的車身微微一震,乾脆利落地將那個攔路的和尚輾到車下。
   周圍驚呼聲響成一片,眼看後面潘金蓮還緊追不捨,程宗揚索性叫道:「岳鵬舉在此!誰來殺我!」
   正在四處搜尋岳鵬舉的眾人頓時一片哄然,隨即一窩蜂般追來。
   車速不斷攀升,不多時便衝出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外面暴雨已經停止,濕淋淋的路面彷彿一條黑色的絲帶,伸向濃雲滿佈的夜空。
   徐君房趴在車窗邊,一邊望着外面一邊驚嘆道:「這簡直是在天上飛啊!」
   「什麼簡直?」程宗揚道:「後面那才是真飛呢。想不想來一個?」
   「算了算了。」
   程宗揚把頭伸到車窗外,叫道:「小侯爺,你還玩呢?」
   車外狂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蕭遙逸卻是如魚得水,他一手握着繩索,一手張開,彷彿一只矯健的蒼鷹在風中飛翔。他身體猛然側翻,從橋上直飛下去,像鐘擺一樣蕩了半圈,然後猛地一躍,一飛沖天。
   蕭遙逸放聲大笑,玩得不亦樂乎。他的髮冠早已掉落,披散的頭髮在呼嘯的狂風中飛舞,幾乎觸到路燈的剎那麼,他露巧地一旋,長繩橫着扇形蕩開,驚險無比地緊貼着燈柱掠過。
   蕭遙逸一邊恣意地上下飛舞,一邊高聲道:「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叠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程宗揚肩上有傷,手臂無力,本來想讓小狐狸自己爬過來,誰知道那小子把自己當風箏玩得上癮,居然在空中玩起沖浪。玩就玩吧,還整這麼風騷。程宗揚實在是不能忍了,一手拽住繩索,盤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咬牙切齒地把那小子扯進來。
   回到車內,蕭遙逸還不一臉的意猶未盡,眉飛色舞地說道:「下次再玩,繩子再長一些,速度快一些就好了。」
   「還下次呢!下次我把繩子一砍,讓你飛個痛快。」
   蕭遙逸大笑道:「唯願肋下生雙翼,一躍飛上白雲巔!」
   徐君房往後面看了看,咂舌道:「還追着呢,真厲害!」
   程宗揚道:「死丫頭,妳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說過不能超速的。」
   程宗揚看看時速,都一百一了,此時汽車早已駛出城市的範圍,後面追來的大隊人馬大都甩得不見蹤影,車後只有寥寥幾個身影。
   相比之下,潘金蓮修為明顯要高上一籌,她掠上圍欄,身形宛如一只白鶴翩然飛舞,絲毫不顯疲態。原本在前面的周飛這時差不多被她甩下一里地,那傢伙雙手抓着胸前繫槍的繩子,身體像俯到地上一樣向前傾斜,速度居然也不慢。再後面是普濟,那個狂信徒輕身功夫只能說中上,耐力卻是極好,被他甩在後面的人中,不乏輕功出類拔萃之輩,但最多堅持三五分鐘,就已經力竭。
   「路遙知馬力,」程宗揚贊道:「潘姊兒真是一匹好馬啊。」
   正臭屁呢,車身猛然一沉,變成下坡。後面追逐的幾個人借助地勢,速度又都快了幾分。程宗揚回過頭,還想拿潘姊兒再過過嘴癮,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大叫一聲「幹!」
   橋下荒蕪的原野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碧藍的海面,橋身像折斷般筆直向下,伸進大海深處。
   上百米的高度在狂飊的車速下根本不值一提,眨眼間汽車已衝向海面。周圍光線一暗,汽車直接衝進海中,眼前卻是一條隧道。以為自己要墮海的程宗揚驚魂未定,這設計師不是一般的變態!居然把隧道入口設在海面上!
   透過頭頂的玻璃鋼,能看到大群大群的海獸在水中游曳。車燈的光芒使這些海獸騷動起來,它們用變異的尖角和利齒撞擊着玻璃鋼,發出沉悶的響聲。車內眾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這些巨大旳海獸把玻璃撞碎了。
   程宗揚雖然知道這些玻璃抗壓能力肯定很強,但也禁不住頭皮發麻,催促道:「快點!快點!」
   車輛再次加速,很快就把後面幾個人甩得蹤影不見。一盞茶工夫後,眼前隱隱出現一抹光亮,小紫道:「程頭兒,前面有兩個出口,走哪一邊?」
   程宗揚看了一下,前面是兩條車道,通向兩個出口,他靈機一動,把樂明珠的鞋子除下來,往車外一扔,「走另一邊!」
   徐君房挑起拇指,「程頭兒,真有你的!」
   汽車衝出隧道,周圍景物頓時一變。車輪下不再是石屎路,而是一條古老的長廊。兩側矗立着巨大的石柱,需要數人才能合抱的柱身大多已經殘破,但殘留的柱體依然高達數丈。石柱上覆蓋着厚厚的苔蘚,依稀能看到上面粗獷的紋飾。充滿蠻荒氣息的柱體彷彿巨大的圖騰,森然林立,伸向頭頂浩翰的星空。
   對太泉古陣這種沒有規律的時空變幻,眾人早已習已為常。程宗揚最關心的是趕緊把後面那幾個尾巴給甩掉,但面前的道路上到處散落着折斷的石柱,汽車東繞西拐,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長廊盡頭是一道高大的台階,每一級都足有半人高。九天玄獸再神勇,也不可能飛上去,只好無奈地停在臺階前,眾人棄車步行。程宗揚抱起樂明珠,蕭遙逸背着徐君房,飛身躍上臺階。
   遠處傳來海浪的聲音,接着一座毀棄的建築出現在視野中,圓形的穹頂已經殘破,彷彿一只敲碎的蛋殼。
   徐君房怔了片刻,忽然叫道:「軒轅墳!這是軒轅墳!」
   「軒轅墳?什麼地方?」
   徐君房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翻開指着其中一頁道:「就是這個!魔墟之西,有禁魔之海﹣﹣原來這是西邊啊!﹣﹣內有軒轅墳。上古仙靈未泯,時有仙影出沒。風雨之日,常聞鬼哭。」
   程宗揚對徐君房的話一句都沒聽到,兩眼緊盯着他手中的冊子,目光像呆住一樣停留在下面無意抓掀開一角的書頁上,半晌才道:「這是什麼?」
   「河圖啊。」徐君房道:「你不是買了好幾本嗎?」
   程宗揚顧不得打開背包去找,直接把徐君房手裡那本小冊子奪了過來。
   看到有人對自己的東西感興趣,徐君房也許很高興,說道:「先生說,當日有靈龜從河中負圖而出,傳下這本《河圖》。河圖在手,坐在室中便可以遨遊天地,大千世界盡在其中……」
   程宗揚直接翻赤另外一頁,指着上面的圖案道:「這是你劃的?」
   徐君房一眼看到,眼圈頓時一紅,「可不是嘛。為了劃這幅圖,我可沒少挨打。尺寸大小一點都不許錯,一幅也就罷了,一共九幅呢。劃錯一點,先生就打我手板。」
   程宗揚手裡有好幾本《河圖》,但徐大忽悠賣的古董,他根本沒有仔細留意過。要不是徐君房偶然翻到,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河圖》裡會這樣的圖案:印章一樣的四方形,中間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塊和空白交替出現,密密麻麻排列在書頁上,黑白間似乎蘊藏着無窮的秘密。
   程宗揚急切地問道:「這東西怎麼用?」
   徐君房老老實實道:「不知道。」
   「沒用過你怎麼知道它是寶貝?」
   徐君房臉上微微一紅,「不是我說的,是鬼谷先生說的。先生說,這東西是無價之寶,讓我學會怎麼劃之後小心藏好,遇到識貨的人再拿出來。我等了幾十年也沒等到識貨旳,只好劃幾本賣錢﹣﹣程頭兒,你認識這東西?」

   程宗揚無比懷念自己埋在草原裡的手機。如果拿手機掃一下,也許會知道道二維碼的內容是什麼。用肉眼解礮,那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程宗揚重新翻開小冊子,整本《河圖》只有十二頁,其中三頁劃着九幅二維碼,其他九頁半文半圖。最後一幅用拙劣的墨跡劃着一座毀棄的臺基,臺基上方是一個破碎的圓形穹頂,彷彿被砸毀的墓室,旁邊寫着,「軒轅墳」。至於文字,除了徐君房念的幾句,剩下是一大段文字艱澀的古文,別說看懂了,自己連字都不認幾個。
   徐君房很爽快地承認自己是比着葫蘆劃瓢,對內容一竅不通。程宗揚只好道:「小狐狸,你不是讀過書嗎?看看認識幾個字。」
   蕭遙逸看了半晌,沒有多少把握地說道:「我也弄不大明白,意思好像是六合之內,八方之中,這裡是天地的中央,用來禁錮魔鬼,祭祀天神的地方……」
   程宗揚心裡直嘀咕,魔鬼?難道是師帥大展神威,把魔鬼鎮壓在這地方,又弄塊紅色的石頭,讓自己來祭祀?
   已經到了這裡,真有魔鬼也得去看個究竟。程宗揚收起《河圖》,加速掠了過去,視線繞過建築的外殼,入目的色彩便使他心頭一陣狂跳。
   軒轅墳是由一圈圈圓形的階梯組成,中間一塊突起的圓臺色如鮮血,整座臺身渾然一體,彷彿一整塊巨大的赤紅色岩石。
   程宗揚心裡怦怦直跳,到太泉古陣找到那塊紅色的石頭,完成王哲的遺願,這是自己放在心裡最久的一件事。當初答應師帥的時候,自己怎麼也想不到中間會有這樣多的曲折,經歷無數折騰之後,直到此時自己才見到這塊石頭﹣﹣﹣不會找錯吧?程宗揚心裡無法抑制地升起這個念頭。   
   「咦?這裡有字跡……找到了!」蕭遙逸大叫道:「聖人兄快來!」
   程宗揚旋風般衝過去,定睛一看,險些把懷裡的小香瓜扔到地上。
   祭臺下方刻着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字跡深約半寸,卻看不到利器雕琢的痕跡,光滑的凹槽更像是用手指劃出來的,但那兩個字自己熟悉無比:王哲!
   蕭遙逸試了試祭臺的硬度,由衷贊道:「紫陽真人果然不凡!」
   程宗揚卻茫然抬起頭,「怎麼回事?留個名字就完了?」
   徐君房推測道:「會不會是後面要寫『到此一遊』,連起來是『王哲到此一遊』?」
   程宗揚道:「只留個名字什麼意思?」
   蕭遙逸愕然道:「問我呢?不是你要來的嗎?聖人兄,你不會是不知道要來幹嘛的吧?」
   「對對!祭祀!我這會兒太激動了……幹!」程宗揚即叫道:「誰知道怎麼祭祀啊?」
   「太乙真宗的規矩我不太熟……」蕭遙逸琢磨道:「磕個頭?」
   徐君房道:「多少要弄點祭品吧?饅頭、湯水啥的。」
   「這麼紅,肯定是用血祭囉。」小紫輕笑着拉起他一只手。
   「瞎說,師帥名門正宗出身,怎會搞血祭這種邪門外道的事?」
   「試試就知道了。」
   「試什麼試?咦……」
   程宗揚說着低頭一看,自己手上不什麼時候多了一道傷口,鮮血正泊泊地往外冒。
   「我幹!你個死丫頭!怎麼不打招呼就割啊!」
   程宗揚剛叫了一聲就沒音了。鮮血淋在石上,在王哲名字字上方浮現出兩行字跡:九陽神功,六陽齊出。
   「看來是認主啊,」蕭遙逸鼓勵道:「聖人兄,你不是練過九陽神功嗎?來一掌試試。」
   程宗揚沉着臉道:「我手上有傷肩上也有!」
   小紫道:「所以人家割的是你右手。」
   「抱好!」程宗揚氣憤地把樂明珠塞給她,嚷道:「都給我讓開點!免得誤傷!」
   程宗揚擺子架勢,一掌拍出。「呼」的一聲,祭臺紋絲未動,程宗揚的手掌卻像是拍在鐵塊上一樣,震得掌骨劇痛,左肩已經癒合的傷口也像是要裂開。
   「九陽神功,九陽……」蕭遙逸小聲提醒道。
   程宗揚暗罵一聲,甩了甩手,然後長吸一口氣,重新擺開架勢。丹田的氣輪旋轉着,一股純正的九陽真氣從氣海湧出,瞬息間游遍全身,在經絡中凝出六個光點。
   程宗揚瘋狂注入真氣,光點迅速膨脹。他最大的麻煩是缺乏像樣的師傅,卓美人兒倒是挺能幹,但她沒修習過九陽神功,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信息。朱老頭更是對他練九陽神功十萬個不順眼,一直嘟囔說他媡這個瞎耽誤工夫,不如把心思放在太一經上。且不說那老東西對太一經也就比卓美人兒對九陽神功的解稍多一點,其實最大的問題是自己一直就沒怎麼練。
   平常修習中最枯燥的煉息凝神,到程宗揚這兒基本上都跳過了,九成九都是靠生死根直接去搶。以至於現在自己修煉的全部重心幾乎都在怎麼消除氣息中的雜質,使真氣更為精純。用哪種功法這種對其他人來說與修行的水準、進境,甚至於性命攸關的事,在程宗揚這裡根本不是重點。
   程宗揚盲人摸象般折騰這麼久,多少也有點心得。比如九陽神功,修為每精深一層,多出一個光點,施展的威力不是簡單累加,而是呈倍數上升。二陽是一陽的兩倍,三陽是二陽的兩倍,現在自己勉強踏足六陽的境地,九陽神功出手時的威力已經是一陽的三十二倍,而且這個基準還隨着修為的進境水漲船高。
   如果簡單的換算成力量,程宗揚估算過,自己全力一指,力道大概是二百公斤左右。這樣折算一下,王哲能用手指在這樣堅硬的石頭上刻出字跡,一點都不奇怪。以他的修為,九陽神功全力施展,一指下去起碼是上百噸的力道,就是鐵塊也能戳個洞出來。
   當然自己還沒有本事,這一掌下去,祭臺還是紋絲未動,甚至連半點聲音也沒有。
   程宗揚心下納悶,自己這一掌就算推不動祭臺,也不至於一點聲音都沒有,掌力都到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祭臺內傳來一陣微微的震動,程宗揚驀然想起王哲當初的吩咐,叫道:「閃開﹣﹣」話音未落,眼前的祭臺瞬間消失,立足處化為一片虛空,程宗揚彷彿置身於浩瀚的星空中,無數星辰圍繞着自己運行。忽然眼前出現一點星光,朝自己飛速掠來,在視野中迅速擴大。
    那是一顆蔚藍色的星球,上面有藍色的海洋,綠色的森林,覆蓋着白雪的山峰,滿眼黃色的沙漠……
   他看到大片大片的飛禽舞動翅膀遮蔽了天空,成群的野獸在草原上奔跑。無數可怕的巨獸在山谷和沼澤中搏殺,用狡詐而兇殘的手段捕捉獵物。在無邊的森林深處,一群有着堅硬外殼的巨型白蟻建立起龐大的帝國,而它們的天敵,一種金色的巨蜂佔據了森林的領空。
   而這顆星球真正的霸主則是在海洋深處。數量以百億計的巨鯊種族控制了一半的海洋。它們組建起數以萬計的軍團,在自己廣袲的領土上游曳,甚至沿着河流深入到大陸的腹地,沒有任何種族能夠挑戰巨鯊的地位。
   白蟻與巨蜂的戰鬥在森林中蔓延,一場史詩般的戰爭之後,金黃色的巨蜂獲得了勝利,白蟻帝國的戰士屍骸填滿了無數山谷,遍佈在森林中的蟻塔全部被夷為平地。白蟻隨即轉入地下,它們用強而有力的巨頷咬斷樹根,用汁液來孵育新生的戰士。
   大片大片的森林枯萎,變成荒漠。有着銀色羽翼的鷹放張開翅膀,用利爪帶起部族的石像,遷徙往遙遠的草原。矯健的雪豹攀上山脊,背上馱負着神聖的火種,整族整族遷往高山。
   在這一輪遷徙中,無數種族像爆炸一樣從森林流向四面八方。一小群猿類也離開了它們熟悉的密林。當一條巨大的河流阻擋了它們的腳步,它們沿着河流,來到河道縱橫的沼澤平原。
   為了適應沼澤多水的環境,它們放棄了爬行,用直立的方式在齊腰深的沼澤中行走。濕地的氣候使它們褪去毛髮,露出光滑的皮膚。氣候的改變使它們不再有固定的發情期,而後入式的性交方式也因為無法彎腰而改變。它們在沼澤中學會了面對面的性交方式。
   它們在沼澤中遊走,同時開始磨制石器、骨針和各種工具。終於第一批猿類離開沼澤,揮舞着石斧追逐那些爪牙比它們鋒利,四肢比它們強健的野獸。越來越多的野獸成為猿類的獵物,越來越多的猿類離開沼澤,在大地上遊蕩,在與各種野獸搏殺中生存下來。
   它們學會種植谷物,於是它們開始定居。它們嘗試着豢養多餘的獵物,對每一種野獸進行馴化,於是它們有了穩定的內食收獲。它們裹上獸皮,進入到更為寒冷的區域。它們用石斧砍倒樹木,用木筏和獨木舟越過河流、湖泊、海洋……
   它們學習鳥類築起自己的巢,於是有了村落。它們開始用火來燒烤食物,讓肉類和谷物更容易咀嚼。燒過的泥土變得堅硬,於是它們有了陶器。它們在燒過的石頭上發現一些可以熔化,然後變得堅硬的物體,於是它們開始治煉金屬。當一名猿類模彷蜘蛛結出第一個網,它們開始有了文字。
   文明開始誕生,它們也成為他們。
   曾經盛極一時的白蟻、金蜂和巨鯊已經蕩然無存。人類成為大地的主人。村落、城邦、青銅、文字、絲綢……他們發展越來越快,終於有一位人類戴上象徵神聖的冠旒,在高大的座位上發號施令,將自己的意志定為法律。
   人類進入王國時代。
   沼澤已經乾涸,化為平原,那條巨大的河流依然存在,被人命名為雲水。雲水以南崛起了第一個王國,崇奉萬物之靈的王國:昭南。然後是雲水以北,崇尚黑色與軍武王國:秦。第三個王國依然位於雲水之北。擁有比秦國更多戰馬和軍隊,以強盛著稱的王國:漢。第四個王國在雲水之南,文采風流的王國:晋。第五個王國又回到雲水之北,恢宏大氣的王國:唐。第六個王國誕生在曾經的沼澤之上,以富足聞名的王國:宋。
   一個年輕的帝王登上漢國的王位,他抬起手,在他手掌的陰影之下,無數戰馬和軍士匯聚起來,然後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路越過高山、平原、河流……兵鋒所指,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天下。
   當最後一個王國昭南以正式盟約,尊奉他為唯一的天子時,年輕的帝王頭上已經有了白髮。他放棄了征服所有土地的夢想,退回宮中安渡晚年。而六朝,開始不停擴張。越來越多的土地被開墾出來,變成村落、封地、州郡。
   與此同時,星球另外一端,另一個王國也在同樣擴張疆域。一支龐大的軍隊集結起來,向東方進發。他們越過高原,進入一片庶的地域,幾乎與唐國正在擴張的邊界擦肩而過,然後消失在沿途大大小小的王國中。
   唐國沒有停止擴張的腳步,一支軍隊越過草原,一路西行,然後在遠離帝國疆域萬里之外停駐下來。
   視野猛然拉近,自己置身於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正午的陽光耀人眼目,空氣中彌漫着青草的氣息。成排的戰馬駐立在齊膝的青草間,精良的馬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然後戰爭開始。
   成排旳長刀彷彿雪亮的波浪向前劈出,箭矢暴雨般落下,一匹戰馬從自己頭頂躍過,隨即被埋藏在草叢中的長索絆倒。指揮官大聲發號施令,如林的長槍刺出,將騎手連人帶馬刺斃當場。鮮血染紅了草原。
   程宗揚一動都不敢動,眼前的一切太過真實,真實得彷彿觸手可及。他能聽到槍鋒穿透過甲冑,刺入人體的悶響;能聞到鮮血濃烈的腥氣,甚至能感覺到有風吹到身上,躍過的戰馬帶起的泥點濺在臉上……雖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這一切卻比自己在江州之戰經歷的還要真實。
   一名盾手被一名騎手撞倒,接着騎手舉起長斧,斧刃從盾手額頭劈下,鮮血帶着腦漿在眼前飛出,程宗揚也清楚感覺到冰涼的斧刃正斬開自己的顱骨。
   「這是幻覺!」程宗揚拚命說服自己。然而身邊的一切越來越真切,真切得他幾乎想要跳跑。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喂,喂,能聽到嗎?」
   是個男子的聲音。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6集

第十六集 【第四章】
   眼前的影像仍在變幻,但程宗揚這會兒對眼前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影像視而不見,屏住呼吸,傾聽着那個聲音。
   「這樣應該行了……老王,剛才看的你可別當真。我瞧着一多半都是假的。沒錯……是跟我以前和你說的差不多,但那是我們地球啊!跟你們六朝這個阿米巴星球的進化肯定不一樣。」
   「漏洞?那可太多了。比如說吧,人是猿類進化的,可你們六朝滿地都是獸蠻人啊。剛才你看的有講獸蠻人的進化過程嗎?沒有吧。所以說,這個八成是瞎編的。還有啊,猿變成人,想把那一身毛褪掉,在海裡還差不多。沼澤全是泥湯子,那不是開玩笑嗎?」
   「嗨,我跟你扯這個幹嘛……說正事……你問我將來?那我可說不準,不過這個東西七分是假的,剩下的可能有點真的。要讓我說,六朝最大的敵人多半是泰西來的。北邊、南邊那些都不算什麼。真遼我已經打得差不多了,回頭我就往西邊去。老王,你覺得我弄個重建西疆遠征軍的名頭怎麼樣?狠狠敲晴州那幫商蠹一筆。」
   「嘿嘿,我跟你說,泰西的妞一個個奶大屁股圓,一身的白肉!皮膚雖然差了點,但也有好的啊!而且泰西妞在床上野得很!什麼花樣都敢來。行!行!我不說了……那我托你件事啊,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別人我都安排好了,就月丫頭母女倆我心裡沒底。李藥師那兒也行,可他在長安啊。眼皮底下,太近了。萬一被人撞見,老李不好交待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瞎說……六朝我都橫着走,誰敢惹我?晴州那幫商蠹的錢不好敲?那得看誰敲了。我手裡有鋼鉗子,鐵公雞也能拔下毛來!這回狠敲一筆,我帶着星月湖大營的孩兒們打到泰西,乾脆不回來了,直接建個王國,在那兒當王,國名我都想好了﹣﹣神聖羅馬帝國!怎麼樣?那幫商蠹要能追到羅馬,我岳字倒着寫!」
   「這地方?就是個電影院吧。可惜找不到片庫,不然我給你放段星球大戰,或者德意志的勝利,肯定過癮!比這個什麼人類的秘密強多了。」
   「喂!喓!你們太乙真宗怎麼這樣啊!就個電影院,這片子也不算什麼秘密啊,你還加什麼封印……蘇妖女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憑什麼你給她加禁制,不讓我搞?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啊,那妖女中了我秘制的極樂散。不讓我搞,她中的極樂散到死都解不了,又被你加個禁制不能過性生活,將來非成變態不可。」
   「老王,你別裝沒事人,我知道你對明靜雪有點意思。光明觀堂正好有事求到我這兒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我給你拉拉皮條,讓你們倆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說心裡話……別動手啊!好!好!停了!停了!停﹣﹣」聲音戞然而止。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王哲為什麼反覆交待,讓自己一個人來。這要傳揚出去,不但太乙真宗的面子沒了,師帥的面子沒了,連光明觀堂和明靜雪的面子都沒了。玉於岳鳥人的面子﹣﹣那流氓根本就不要臉吧!
   影像仍在繼續,但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影像驀然消失,頭上破碎的穹頂灑下微弱的星光,眼前的景物又恢復成紅色的祭臺。
   程宗揚回頭一看,蕭遙逸和徐君房都在呢,小狐狸一臉凝重,徐君房卻是十分淡定,像是對剛才的影像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老徐?」
   徐君房微微一笑,「幻術而已。徐某少時曾隨先生見過許多。」
   這傢伙童年可真幸福啊,經常有電影可看。程宗揚扭頭道:「小狐狸,你剛才……看到了?」
   蕭遙逸點了點頭。
   「也聽到了?」
   蕭遙遠逸俊臉上一瞬間流露出激動、緬懷、崇慕、驕傲的神情,堅定地說道:「是岳帥!」
   程宗揚有些不放心地說道:「別弄錯了啊。」
   「絕不會錯!」
   「呵呵,還真跟我想的差不多……」程宗揚乾笑兩聲。
   蕭遙逸眼圈忽然紅了,「岳帥根本沒想退隱!他還想帶着我們的這些兄弟打到泰西去!」
   「你聽他瞎說﹣﹣」
   蕭遙逸扯開衣領,露出脖頸中的刺青,紅着眼睛叫道:「怎麼是瞎說!岳帥肯定去泰西找泰西妞了!我要去找孟老大!我要帶星月湖大營所有兄弟們去泰西!」
   「你知道泰西在哪兒嗎?」
   「當然知道!岳帥說過,我們六朝是在一個圓球上,影像我還記得呢!六朝東西兩萬里,從六朝到泰西差不多兩倍的距離,從江州出發,最多五萬里。一天走一百里,一年半就能見到岳帥!」
   「醒醒!醒醒!五萬里啊!」程宗揚叫道:「要是岳帥不在那兒呢?你帶着幾千兄弟浩浩蕩蕩走一兩年,到地方一看沒人,再浩浩蕩蕩走一兩年回來?你當是去鄰居串門呢?」
   蕭遙逸冷靜了一些,過了會兒道:「你說得對。大伙全去不妥,我自己先去看看,打聽消息。」
   「你以為那是長安?那是泰西啊小狐狸,人生地不熟的,說話都不定能聽懂。」
   蕭遙逸道:「晴州就有泰西的商人,他們能來,我也能去!」
   「終於清醒一點了﹣﹣行,你先回江州,我來安排給找幾個泰西商人,送到江州。你先跟他們學語言、地理、風俗人情,做好準備,然後再走怎麼樣?真不行,你先派兩個人去打聽消息也成啊。」
   蕭遙逸搖頭道:「不行!即使現在派人,消息傳回來也是三四年之後,我哪裡等得了那麼久?」
   「小侯爺,你可是江州刺史啊,把江州丟下三四年,自己跑得不見影?再說了,」程宗揚亮出大殺器,「你不是還要到鐵勒求親嗎?你把人家一個姑娘扔那兒四五年不理不睬?坑人也不是這麼坑的吧?」
    蕭遙逸愣了一會兒,頽然道:「我明白了。」
   半晌怹抬起臉,堅定地說道:「聖人兄,你說得對。我先派人去打聽。泰西商人的事,你盡快幫我找,越多越好,也許有人知道岳帥的消息。」
   「還有個辦法,能讓泰西商人主動往江州跑。」
   「什麼法子?」
   「泰西商人在江州經商,一律免稅。」
   蕭遙逸擊掌道:「好!」
   程宗揚鬆了口氣,以蕭遙逸的性子,要不攔住他,他敢把萬事都拋到腦後,這會兒就直接殺到泰西去。
   至於這塊紅石本身,也許藏着六朝這個世界最深最根本的秘密,但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全無用處。也許多年之後,自己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義。
   程宗揚忽然叫道:「小紫呢?」
   這會兒說完話,程宗揚才發現樂明珠躺在狼皮褥上,小紫卻蹤影皆無。
   徐君房道:「紫姑娘去外面了。」
   程宗揚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自己剛攔下小狐狸,死丫頭不會已經跑到泰西,找她那個鳥人老爹報仇雪恨去了吧?
   蕭遙逸也有點緊張,「她一個人去外面幹嘛?」
   「不是一個人。」徐君房道:「她跟周族那個少主一起去的。」
   廢棄的圓形劇場外,是一片蒼黑色的森林,一條小徑蜿蜒通向林中。那些巨松不知生長過多少歲月,每一棵都徑逾丈許,高不見頂。置身林間,頭頂是遮天蔽日的松枝,不見半點星光。
   周飛背着長槍,兩手負在身後,走在小徑上。小紫落後半個身位,再後面十幾步,是風姿綽約的黎錦香。
   林中松濤陣陣,周飛的話語從風中斷斷續續飄來,「我從小就是天才……每個人都看不起我……受盡白眼……但我從不放棄,一直都很努力……」
   「單靠努力是沒用的……最重要的是天賦……」
   「我一切都靠自己,最鄙視那種倚靠別人成事的……有了倚靠,他們一個個驕橫無比,以為自己是天才……其實他們是自卑狂,一旦失去倚靠,他們就什麼都不是……」
   「我們大弁韓五千里錦綉河山,山美水美人更美……」
   「正義?只是個玩笑!」
   「人不可有傲骨,但不可無傲氣!」
   「貪官污吏橫行……只知道任人唯親……尋常人根本沒有出頭之日。」
   「我崇尚快意恩仇,最恨那種刻毒囂張,絲毫沒有正義感的人……」
   「他們以為我不會管,結果我出手把他們狠狠教訓了一頓……哈哈,他們怎麼會理解,我是幫親不幫理……最後把他們連根拔除!」
   「他們罵我卑鄙、無恥、小人得志……我告訴他們,我就是卑鄙、無恥、小人得志,又怎麼樣?」
   程宗揚和蕭遙逸面面相覻,他們兩個本來都黑着臉,幾句話下來,臉色都不止是黑了,真不知道是周少主太奇葩了,還是自己腦子不夠使。
   「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是我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的第五天……真正的一舉成名……」
   「不要以為我騙你,我私下問過很多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妖孽般的天才,一手締造周族的少主,周少主!」
   「當我告訴他們我的真實身份,他們都驚呆了……沒想到周族的少主這麼低調,平易近人……但我對這些虛名一點都不在乎,從來都不放在心上……」
   蕭遙逸剛平靜一點,這會兒又快抓狂了,「這個大便小子有毛病吧?怎麼剛完說一句,下句就打自己的臉?好玩是吧?」
   程宗揚道:「少見多怪。人家腦子就是這個節奏。你覺得他每句話都在來回打自己的臉,那是你以為,人家自己可不覺得。」
   蕭遙逸怕小紫吃虧,同樣跟在後面的黎錦香自己聽了個清清楚楚。黎錦香看了程宗揚一眼,目光相觸,有些尷尬地扭過頭去。前面的周飛在毫無所覺的誇誇其談,讓黎錦香都忍不住臉紅。
   程宗揚笑着打了個招呼,「黎門主,妳是跟周少主一起來的,少主來找紫姑娘,是有什麼事嗎?」
   「無他。」黎錦香淡淡道:「周少主路過此地,正遇上紫姑娘,因為聽說是紫姑娘救了大主灶,特來表達謝意。」
   程宗揚道:「準備的什麼謝禮?琉璃天珠嗎?」
   「程公子說笑了。」黎錦香道路:「琉璃天珠還在大主灶腹內,尚未取出。」
   一顆冰珠,吞下去早就化了,能取出來才見鬼。程宗揚親耳聽到黎錦香與龐白鴻的恩怨,更親眼見到黎錦香如何藉機斬殺龐白鴻,知道這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卻不少。周飛居然敢當着自己的面找死丫頭說話,自己要不逗逗這丫頭,也太對不起周小子的囂張了。
   「黎門主與周少主果然是天生一對啊,哈哈」
   黎錦香垂下眼睛,靜靜道:「豈敢。」
  周飛一路滔滔不絕,小紫只笑吟吟聽着,一言不發。終於周飛停住訴說,一臉滿足地對小紫道:「跟妳聊天真的很開心。」
   小紫露出一個天真純美到極點的笑容,整個森林都彷彿被她的笑容照亮。  
   周飛傲然轉過視線,彷彿對她的美色視而不見。
   「還要謝謝妳救了大主灶。」周飛抱了抱拳,「多謝!」
   程宗揚忍不住哈哈大笑。
   蕭遙逸道:「笑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這謝禮夠傲氣的。」
   周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無知的庸人。紫姑娘,告辭。」說罷他昂起臉,頭也不回地就這麼走掉了。
   程宗揚走過去低笑道:「紫媽媽,耐心見長啊。」
   小紫看了看他懷中的樂明珠,「你還抱着她?」
   「那當然,」程宗揚不放心地說道:「萬一潘姊兒追來了呢?對了,妳怎麼跑出來了?」
   「沒有聲音了。人家想找找聲音在哪裡,正好踫上那個大傻瓜。」小紫口氣輕鬆得彷彿沒有半點心事。
    程宗揚忍不住道:「妳剛才聽到了嗎?」
   「你猜呢?」
   程宗揚道:「原來岳鳥人托師帥的事就是照顧月霜啊。」
   小紫笑而不語,忽然遠處一聲慘叫,「程頭兒﹣﹣」程宗揚回過身,只見徐君房倒在地上。他落在最後面,發現不對已經來不及了,這會兒被人踩着胸口,頸下架着長劍。握劍的纖手光潔如玉,那女子戴着面紗,一雙美目充滿怒意,除了潘金蓮還能是誰?
   看來自己扔的鞋子起了作用,本來在最前面的潘金蓮反而落在周飛後面,她額上微微見汗,顯然這一路也不輕鬆。她怒視着程宗揚,咬牙說道:「想要他的命,便把我師妹交出來!」
   程宗揚仰天打了個哈哈,「開什麼玩笑?不知道我一向重色輕友嗎?妳就是把他刴碎了做成肉丸子,我也絕不放人!老徐,你就安心去吧,明年今日,我給你燒衣紙!」
   「無恥!」潘金蓮終於還是沒有對徐君房下手,泄忿般把他一腳踢開,身形一閃飛掠過來。
   蕭遙逸橫身攔住,叫道:「我們星月湖大營的女人妳也敢搶!」他剛才與潘金蓮一番交手,完全是敗在兵刃不濟上面,此時以逸待勞,有心讓這個光明觀堂的弟子見識見識岳帥門下的厲害。
   程宗揚把樂明珠交給小紫,「我攔住她,妳把樂丫頭藏好。」
   「知道啦。」小紫接過樂明珠,輕盈地飛入林中。
   潘金蓮被蕭遙逸纏住,難以脫身,只能眼看着小師妹被那少女帶走。
   程宗揚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拔出匕首,指着潘金蓮道:「潘姊兒!回去告訴我家岳母,就說樂丫頭已經是我的人了,等生了娃娃就帶上禮物回去看她老人家。」
   潘金蓮還未開口,忽然一聲旁邊冷喝,「我佛庇佑!」接着林中飛出一條禪杖,攻向蕭遙逸腦後。

   這一杖勢若奔雷,以蕭遙逸的修為也難以閃避,他反手一撈,握住禪杖,身體像羽毛一樣飄飛起來,迎向潘金蓮的劍鋒。然後身體猛然一挫,像水珠一樣沿着杖身直滑下去,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牽動禪杖,讓普濟與潘金蓮硬拚一記。
   蕭遙逸借勢飛開,潘金蓮卻毫不遲疑地掠上枝頭,朝小紫追去。
   「小狐狸!」
   蕭遙逸應聲掠起,與潘金蓮一前一後沒入林中。
   程宗揚鬆了口氣,以小狐狸的身手,至少能纏住潘姊兒,換了自己去追,恐怕人沒追上,還反過來被潘姊兒刴成肉餡。
   普濟禪杖出手,沒想到打得正熱鬧的兩人突然一分,接着就無影無蹤,倒把他自己扔在當場,普濟神情未變,腳下卻驀然發力。
   程宗揚一看他的去勢,急忙叫道:「老徐快跑!」
   徐君房撒開腿就跑,可他再快也快不過這位法音寺的高手。普濟幾個起落便追上徐君房,一把抓住他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緊追而來的程宗揚連忙叫道:「大師冷靜!有話好好說!」
   普濟一手舉着徐君房,一手提着禪杖,僧衣斜到腋下,露出鑄鐵般的臂膀,喝道:「岳賊何在?」
   程宗揚道:「我們這不正在找嗎?對了!我們剛才找到一點線索,就在林外,還有紫陽真人親手簽名!」
   普濟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冷冷道:「邪魔外道!」
   連王哲也被他斥為外道,還真是佛祖以外再無真理。
   「別誤會……」徐君房道:「小可也是佛門信徒……啊……」
   普濟寒聲道:「巧言令色,油嘴滑舌,你也敢妄稱佛門弟子?」
   「這……這個……」徐君房仰着臉,勉強摸出一尊小小的佛像,「我一直帶在身上……佛……佛……」
   普濟臉色驟變,喝道:「無人相,無我相,我眾生相﹣﹣謂之無相!以上偶頑石妄作佛像,敬拜不已,嘲祖辱佛,莫此為甚!」
   徐君房沒想到自己的護身符正扔到人家的火藥堆上,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程宗揚卻是明白了,不捨大師乾脆是把偶像禁忌也搬來了,還套到佛經裡,掛着佛教的羊頭,賣他自己的狗肉,這手法夠職業的。
    「普濟大師!」程宗揚道:「世間只有一個佛州祖,我們都是佛祖的羊群,我佛割肉飼虎,別人打了你的左臉,還把右臉伸過來,何必打打殺殺?」
   這話別人聽着根本就是驢頭不對馬嘴,普濟卻是十分認真:「菩薩心腸乃是對我佛信眾,非我佛信徒,自有霹靂手段!」
   程宗揚忍不住道:「佛門普渡眾生,什麼時候也開始劃分異教徒了?難道佛祖說好的都給佛門信眾,壞的給異教徒嗎?眾生平等放哪兒呢?」
   普濟喝道:「非我佛門弟子,也能敢妄解佛法!」他舉起禪杖,氣勢汹汹設地喝道:「便讓你知道我佛霹靂手段!」說着禪杖一揮而下。
   「住手!」程宗揚大叫聲中,只見徐君房手臂像根筷子般折斷,劇痛之下頓時昏倒,手中的佛像掉落在地,被普濟一腳踏碎。
   程宗揚雙眼頓時紅了,縱身撲出,匕首斬向普濟的脖頸。普濟把痛昏過去的徐君房扔到一邊,抬腳踏住他的小腿,禪杖蟠龍般揮起。
   徐君房慘叫一聲,小腿被踩得骨折,痛得清醒過來。
   「擦」的一聲輕響,禪杖被珊瑚匕首斬成兩截。普濟一個鐵板橋,身體橫折過來,掄起斷開的禪杖打在程宗揚腕上。
   程宗揚手腕劇痛,匕首脫手掉落,卻絲亮沒有退縮。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放這種狂信的魔僧去毒害佛門。
   丹田氣輪疾轉,一股陽剛之極的真氣狂湧出來。普濟雙臂架在身前,硬生生擋住他這一掌,斬斷的禪杖也被震得飛出。
   九陽神功極耗內力,程宗揚剛才在軒轅墳全力施為,此時拚盡全力威力也不及剛才一半。但普濟也是半斤八両,他長途奔馳,體內真氣也耗得七七八八,倒是勢均力敵。
   兩人兵刃都已脫手,直接拳腳交加。普濟一身橫練功夫,筋骨如鐵,程宗揚這會兒兇性大發,根本不講招法,雙手抱着普濟的光頭,騰起身,屈膝猛擊。普濟鼻血飊飛,雙拳重重打在程宗揚肋下,然後一個倒金槌,身體倒立,一頭撞在程宗揚胸口。
   程宗揚感覺肋骨都斷了兩根,仍咬着牙不撒手。他一手狠勒住普濟的脖頸,一拳搗向普濟的面門。但普濟動作更快,身體一折,一腳踏在程宗揚臉上,踢得他一只耳朵幾乎失聰。
   兩人摟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滾着拳打腳踢。雖然都是強弩之末,但兩人力道遠超常人,拳、腳、肘、膝、甚至額頭、牙齒……都成為武器,周圍泥土混着鮮血四處飛濺,不多時便都傷痕累累。
   論起拳腳功夫,程宗揚還是差了一些,普濟漸漸佔了上風。他右手卡住程宗揚的喉嚨,左手兩指魔爪般伸出,刺向程宗揚的雙眼。
   程宗揚抬掌擋住他的雙指,普濟鑌鐵般的手臂肌肉隆起,手指一寸一寸向下壓去。程宗揚衣襟破碎,胸前鮮血淋漓。忽然他左手用力一捅,撞在普濟胸前。普濟低頭看去,只見他手中拿着一截光脫脫的刀柄。
   普濟真氣狂吐,滿心兩指從這異教徒眼中穿過,直接刺他腦中。忽然他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
   刀柄上亮起一道微弱的電光,就像黯淡的燭光一樣閃爍不已,彷彿一口氣就能吹滅,然而這道電光毫無阻碍地穿過他的胸口,從背後伸出。電光變幻間,似乎要凝出刀身,但還未成形就已經破碎。
   普濟瞪着眼睛,片刻後大吼一聲,胸前冒出一股血箭,他摀住胸口,跌跌撞撞往林中奔去。

第十六集 【第五章】
   徐君房倒在草叢中,折斷的手臂和小腿扭曲得成怪異的姿勢。程宗揚掙扎着爬起來,試了試他的鼻息。徐君房只是痛得昏迷過去,性命一時無碍。但他骨骼折斷,胡亂移動很可能導致殘疾。程宗揚封了他幾處穴道,然後摸到自己的珊瑚匕首,咬牙追趕。他心下發狠,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普濟活着出去。
   林中光線極暗,只能勉強看到滴在草叢上的鮮血。程宗揚一路追去,離森林邊緣越來越近,隱約能看到松枝間露出長廊兩側的石柱。
   忽然丹田微微一動,一股濃郁的死氣驀然彌漫開來,程宗揚已經力竭,這一下如逢甘露,一邊拚命吸收死氣,一邊往前狂奔。
   森林邊緣是一個大水塘,普濟的屍體就倒在水塘邊,頭顱已經被人取走,只剩下一截軀幹。程宗揚一口氣鬆開,險些跌倒。
   樹下立着一個女子,卻是劍霄門的黎錦香。
   「是妳?」程宗揚有些意外,喘息道:「多謝。」
   「不必謝。」黎錦香道:「不是我殺的。」
   程宗揚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林中立着一個老者。他扶着法杖,腳下踩着一棵倒伏的枯木,白色的樹幹正以肉眼的速度炭化。在他腰間繫着一顆頭顱,粗糙的麻繩從頭顱兩眼間穿過,眼珠呆滯的望着天際,頭頂光秃秃的,正是被斬首的普濟。
   在他身前還有兩條身影。潘金蓮踏着一根松枝,衣袂飄飛,池塘另一側則是蕭遙逸。三人圍成一個三角形,但無論潘金蓮還是蕭遙逸,都離焚無塵遠遠的。
   程宗揚本來憋着一口氣,要殺掉普濟那個狂熱的魔僧。這會兒鬆懈下來,只覺渾身劇痛,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像是要散開一樣。他勉強走到蕭遙逸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氣。
   看到程宗揚的傷勢,蕭遙逸也嚇了一跳,「打這麼慘?」
   程宗揚喘着氣道:「怎麼回事?」
   「剛才那個和尚衝過來,被焚老鬼砍了腦袋。」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蕭遙逸抬了抬下巴,「過不去啊。」
   「小紫呢?」
   「沒見到,也許先過去了。」
   程宗揚不再多說,吃力地盤起膝,將吸收的死氣逐一轉化,源源不絕地補充着丹回。
   …………
   樂明珠躺在雪白而柔軟的皮制座椅上,閉着眼,發出香甜的呼吸聲。小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鼻尖,然後打開後備廂。
   何漪蓮與尹馥蘭同時清醒過來,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壯觀的石柱。小紫翻開手掌,掌心一只黑色的玉瓶竟然發出銀鈴般的輕響。
   小紫微微一笑,將都盧難旦妖鈴遞到兩女面前。
   何漪蓮遲疑了一下,把手指放在瓶口處,接着指尖一痛,像被咬破一般,鮮血滲入血跡斑斑的瓶體。
   小紫沒有再理會何漪蓮,而是轉頭望着尹馥蘭的眼睛,美目泛起異彩。尹馥蘭眼中一片空洞,唇角卻不易察覺地抿緊。小紫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她,臉上笑意越來越濃。尹馥蘭紅唇微微顫抖起來,最後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小紫似笑非笑地說道:「妳比我想像的要聰明一點呢。」
   尹馥蘭畏縮地輕聲道:「奴婢也是剛剛醒來……」
   「剛剛是多久?一天嗎?」
   「是主人……的時候。」
   「真是好演技,大家都被妳騙過了呢。」小紫笑吟吟道:「既然知道裝模作樣,這幾日的事想入妳都還記得。」
   尹馥蘭小聲道:「是。」
   「那妳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尹馥蘭毫不猶豫的一手放在瓶上,獻出自己的一魂一魄。
   鮮血滲入瓶身,尹馥蘭腦中一陣恍惚,魂魄彷彿被瓶身牽動一樣,與都盧難旦妖鈴融為一體,自己與主人也彷彿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繫。尹馥蘭知道,從今往後,自己的生死命運與這位主人聯繫在一起。但對於已經窮途末路的尹馥蘭來說,這是她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小紫輕笑道:「那個傻瓜還沒走呢……」她抬眼看着尹馥蘭,「既然這麼聰明,他們幾個就都交給妳了。去吧」
   前邊幾句還是從耳邊傳來,最後兩個字卻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尹馥蘭心頭微凜,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小看了這位女主人。但隨即又鬆了口氣,既然已經獻出魂魄成為不會背叛的奴僕,主人越強大,自己才越有利。
   何漪蓮又羨又妒,但主人已經發話,只能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與尹馥蘭一起掠入林中。
   小紫轉身望向臺階高處的軒轅墳,眼中異彩連現。
   …………
   「……買田最是不值,春播秋收,收割過秤,樣樣都要人工,若是鬧起佃來更要不得,便是年景好,也賺不了幾個錢。若是投個織行,倒是有三分利,可要自己養蠶、招工、制訂花樣、維護織機……樣樣都少不得操心打理,包給別人去做,又去了兩分利。況且年頭不好,織出綢緞數目不足,年頭好了,又要掉價。算來算去,還是放貸最容易。不必操什麼心,只用把錢放出去,一年穩穩的九成利息。膽子再大些,到賭場放貸,一晚翻上一倍的也有。阿彌陀佛,錢生錢,才能發大財……」
   松樹後,一個慈眉善目的女尼細細說着,周飛蹲在她面前,雖然還是一副冷傲的神情,但聽得頻頻點頭。
   慈音巧舌如簧,直說得天花亂墜,「貧尼在臨安頗有些人脈,大凡內眷有些私房錢,都放在貧尼處生息。說不定大富大貴,但翻上三五倍也是常事。貧尼輕易不給人看相,但看着施主的面相,正是要發財的模樣。金山銀山都在眼前,只差一伸手罷了。依貧尼看呢,施主若有閒錢,不如置辦些田地,雖然辛苦些,但畢竟穩妥。守着田地過日子,多少人盼也盼不來呢。田舍翁雖然不鄛聽,可連天子都羨慕呢……」
   程宗揚剛恢復片刻,這邊就看到周飛和老賊尼兩個都一臉心滿意足地從樹後出來,略一錯愕,隨即明白過來,不由朝黎錦香投去同情的目光。能讓老賊尼滿意,這得出多少血啊?
   焚無塵藏在兜帽下的雙眼露出一絲寒光,嘶啞着喉嚨道:「琵琶花精?」
   慈音剛宰了一頭肥羊,心情正好,稽首施了一禮,說着:「貧尼早已不問世事,焚先生要與誰拚個你死我活,都與貧尼無關。」
   「甚好。」
   焚無塵法杖一舉,一片火雲從杖頂飛出,接着濺下無數火雨,將方圓數丈燒成一片火海。他這一記法術聲勢駭人,攻的卻是空處,無論離程宗揚還是潘金蓮都隔着十萬八千里。
   程宗揚一怔,只見火雨落下,在林中燒出一條筆直的火線,顯然與焚無塵施展的火法無關,看這種劃線的手法,倒有些像是……
   火雨落中,一個猥瑣的身影像燒到屁股一樣竄了出來。朱老頭連滾帶爬,看起來狼狽不堪,完全沒有半點高人的飄逸,卻避開了每一點火雨,毫髮無傷地竄出火海。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朱老頭到底還是出手了,蕭遙逸剛才說的過不去不是焚無塵攔路,而是朱老頭用的毒,小紫要過當然輕輕鬆鬆,潘姊兒和小狐狸只有看的份額。至於焚無塵,多半是被朱老頭的毒招來的,天知道兩人結了多大的仇,一見面就要拚個你死我活。
   程宗揚正準備目睹毒宗最後一個大佬和龍宸長老間的強者對話,沒想到死老頭噴火冒煙地一路竄來,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池塘,冒着氣泡就沉底了。
   火雨隨之移來,沿着森林立刻燃燒起來,一棵棵大樹燒得火炬一般。潘金蓮仙鶴般飛起,避開火焰,程宗揚和蕭遙逸也趕緊閃避。
   火雲移到池塘上方,雨點般的火焰飛落下來,將池水燒得一片沸騰。池塘併不大,眼看池水已經燒得見底,朱老頭仍不見蹤影。焚無塵袍袖一抖,一記火焰刀疾劈而下,將池底的淤泥攔腰劈開。水花還未濺起,就變成白霧。
   黎錦香忽然嬌呼道:「頭頂!」
   焚無塵霍然抬頭,只見朱老頭從天而降,都沒想到死老頭竟有這般手段。還沒有驚駭完,兩人就看到焚無塵手中火焰頃刻凝成圓盾,火焰噴吐着朝朱老頭拍去。朱老頭就像被拍飛的石子一樣,翻着跟抖飛出十幾丈遠,直接被拍到林外。
   焚無塵隨即掠起,彷彿張開一對火焰的翅膀飛向石柱。
   潘金蓮忽然扭頭,略一注目,然後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咦?」蕭遙逸與程宗揚同時一掠。
   「誰在那邊?」
   「沒咱們的人吧?」
   兩句話工夫,潘金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想追也來不及了。
   「先不管她!」程宗揚道:「老徐受了重傷,你去幫他一把。」
  蕭遙逸問明情形,立即折身返回。
   焚無塵與朱老頭的交手越來越猛烈,焚無塵的火法聲勢極大,各種火雲、火雨、火焰刀、火球、火雷彷彿施展不盡。長廊兩側的森林接連被烈焰吞噬,燒得火光沖天。朱老頭的毒藥卻是無聲無息,單看場面的話,只能看到朱老頭被火焰追得抱頭鼠竄,但始終像蟑螂一樣怎麼拍也拍不死。
   程宗揚終於敢肯定當日秦翰確實是手下留情了,這兩個七級高手的搏殺,與五級、六級的境界完全不是一個水準。兩人在十幾丈高的石柱上的兔起鶻落,自己以為安全的距離,他們一閃身就能逼近,整條長廊,還有周圍數百步的森林,都成為他們的戰場,旁人別說插手,單是圍觀都冒着送命的危險。
   程宗揚渾身是傷,隨便被火焰卷一下就小命難保,見狀早躲得遠遠的。黎錦香也十分謹慎,小心退到遠處。只有周飛高高站在石柱上傲然而立,不時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慈音輕輕搖着拂塵,尋找兩人出手的空檔。觀望良久,慈音始終沒找到任何機會,而且兩人出手越來越爆烈,都是攻多守少。這樣的搏殺根本等不到雙方精疲力盡,很可能在一瞬間就分出勝負。而勝者無論是誰,自己想脫身都不輕鬆。
   慈音心底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忽然一個身影攔在面前,「師太,咱們的帳該算算了吧?」
   「阿彌陀佛。」慈音淡淡道:「以公子的身家,如此錙銖必較,不免令人齒冷。」
   「能讓你齒冷,那是我的光榮。師太省點力氣吧,今天就算你把死人說活過來,不給錢妳也別想走。」
   「一飲一啄,莫非定數。」慈音低嘆一聲,扔來一只錢袋,「拿去吧。從此你我帳目兩清,概不相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錢袋入手微沉,顯然是金銖。程宗担一陣茫然,賊尼姑什麼時候轉性了?這麼大方?
   趁怹發愣的工夫,慈音已經飄然遠去。程宗揚回過神,趕緊打開錢袋,裡面金燦燦的錢銖看起來份量十足,只不過……程宗揚一摸就發現不對,這「金銖」比一般的金銖硬得多!
   程宗揚暗叫不妙,,趕緊拿起一枚金銖,指上用力,「啪」的一聲,那枚「金銖」竟然脆生生斷開了,裡面露出鋼灰的顏色,只有表面一層金箔。
   「幹!」程宗揚大罵一聲,賊尼姑居然還是俈假幣的行家!再想去追,那死尼姑已經走得人影都不見了。
   焚無塵身上的灰袍彷彿燃燒起來,他怪嘯一聲,虛空中驀然躍出一頭火獸,咆哮着朝朱老頭撲去。
   黎錦香鬆了口氣,在她看來,焚無塵已經佔了上風,有火獸助陣,那個猥瑣的老頭只怕撐不了多久。
   周飛冷笑一聲,從石柱上掠下,淡淡道:「焚長老輸了。」
   黎錦香吃了一驚,還沒開口,便看到招出火獸助陣的焚無塵不進反退,藉着火獸攻擊的火焰,身上的火光猛然一黯,悄然往林中掠去。
   一直竄來竄去的朱老頭身形驀然一頓,凝在空中,然後抬起手,天空傳來一聲龍吟般的鳴響,接着一道劍光躍然而出,彷彿要斬開天地般劈下。整條石廊瞬時彷彿蒙上一層白霜,燃燒的巨松發出「嗤嗤」的聲響,火焰迅速熄滅。那只火獸剛昂起頭,便被劍光斬裂,化為四散的火團紛然飛開。
   紛飛的火光中,朱老頭收回手,頷下的白鬚飛舞,挺直的背脊傲如王侯。剛才令漫天星光為之失色的劍光悄然收斂,露出本來面目,卻是一支圓柄直刃,長不及五寸的短劍。
   程宗揚感慨地望着殤振羽,自己差點兒忘了,這老傢伙是使劍的,連巫宗都想偷他的劍法。難得耍得一手好劍。
   林中爆起幾點火光,顯然焚無塵火獸被毀,自身也不免受傷。周飛與黎錦香早已消失無蹤,焚無塵是周族請來的幫手,他一落敗,周飛再狂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倒是作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殤侯併沒有理會那兩個小輩,只沉聲道:「葉慈!」聲音雖然不高,卻遠遠傳開,連林中的滾滾松濤也被壓住。
   片刻後,林中傳來一聲輕笑,「我已說過,今日之事與我無關。想賣個好讓我出手,侯爺可是打錯了算盤。」
   慈音的聲音越來越遠,「侯爺再不動手,等焚長老逃之夭夭,那可悔之莫及了……」
   殤侯身形一閃,從長廊上空直接掠到一株巨松的樹巔,隨即消失不見。
   蕭遙逸飛奔過來,他雙臂平伸,像端着盆火般托着徐君房,腳下速度雖快,卻平穩之極,只是臉色極為難看。
   「左臂、右腿骨折,雖然你封過穴道,但斷骨傷及血脈,體內一直失血,拖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危。」

   蕭遙逸說得言簡意賅,程宗揚聽得是心驚肉跳,他拖着劇痛的身體爬起來,「我來開車,送你們回去。」
   「趕快!」
   程宗揚一眼看去,便罵了出來,「幹!這兩個老不死的!」
   方才一場大戰,整條長廊都被燒得一片狼藉,停在臺階下的「九天玄獸」也未能幸免,被烈火燒得只剩骨架。
   程宗揚看了看臉如白紙的徐君房,「不能等了!你先送他去找莫五,無論何也要把他性命保下來。」
   「你呢?」
   「沒事。我和紫丫頭能擺平。況且朱老頭去追姓焚的,也不一定走遠。」
   蕭遙逸也不拖泥帶水,「我送老徐回去,便過來找你們,當心!」說着托起徐君房,往來處奔去。
   森林邊緣的火勢漸漸熄滅,程宗揚靠在樹下,盤膝調息。實叉難陀的草藥雖然不錯,但受傷的經脈卻不是一天兩天能恢復過來的。剛才與普濟一場搏殺,程宗揚真是抱着拚命的心思,一點都沒有顧及。等普濟被焚無塵順手幹掉,接着又是焚無塵與殤侯一場大戰,程宗揚一口氣撐到現在,早已支持不住,如果不是心下還有一絲不安,真想倒頭睡去。
   只不會兒工夫,林中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忽然一串輕柔的腳步聲傳來,程宗揚下意識地握住匕首,心頭不由一陣訝異。這腳步聲明顯是個女子,而且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可太泉古陣除了徐君房,怎會有半點修為皆無的人進來?
   腳步聲在樹側停下,接着一只玉白的蝴蝶翩然飛出。它雙翼如輪,上下飛舞間,灑下一片星塵般的微光,夜色下美得令人心醉。
   程宗揚一陣恍惚,一聲「凝羽」已經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忍住,嘶啞着聲音道:「誰?」
   一片蝶翼般的紗衣從樹側露出,接着是一個美艷的身影。
   程宗揚又是意外又是失望,半晌才笑道:「是妳。」
   朱殷長髮披肩,身上的紗衣輕柔得宛如雲霧,走動間,衣內白嫩的胴體若隱若現。她修為已廢,這幾日略顯憔悴,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上,眼睛又圓又大,看起來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
   朱殷會在此地出現,肯定是小紫的授意。此時強敵盡去,死丫頭又控制住局面,程宗揚安下心來,笑道:「朱仙子這件衣服挺漂亮啊。什麼料子的?」說着隨手摸了一下。
   「不要……」朱殷連忙低叫一聲。
   手指觸到衣上,那條輕紗化為一片細碎的星芒,煙花般在指尖閃爍着一點一點消失。星光明滅間,朱殷曲線柔美的玉體裸露出來,竟然是從頭到腳身無寸縷。
   程宗揚愕然道:「這是什麼?」
   朱殷滿面羞窘,低聲道:「是蝶衣。奴婢丟了衣物,紫媽媽給奴婢刺了蝶衣遮羞,每日只能施展一次,一旦觸碰便會消失。」
   「是紋身?在哪兒呢?」程宗揚好奇地說道。
   朱殷轉過身體,在她白美的雪臀下,刺着一只小小的蝴蝶,彷彿落在上面一樣栩栩如生。
   程宗揚伸手一觸,朱殷玉體頓時一陣輕顫,「主人……」
   「又不是沒摸過。」程宗揚笑道:「別忘了妳上次還在我手上泄過身呢。」
   「媽媽……讓奴婢請主人過去……」
   「開什麼玩笑?我這會兒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難道妳來背我?」
   「是它……」
   一具銀白色的機械守衛從樹後出來,然後蹲下身,伸出兩條機械手臂,將程宗揚托了起來。
   …………
   小紫坐在一根松枝上,一手抱着雪雪,笑吟吟看着程宗揚。
   程宗揚精赤着上身,坐在機械守衛肩上,連從不離身的背包都掛在機械守衛脖子上,從臉上到身上布滿各種各樣的傷痕,看起來淒慘無比。
   小紫唇角的笑容漸漸淡去,「程頭兒,你好慘哦。」
   「都是皮外傷,死不了。」如果不是吸收了普濟的死氣,程宗揚真沒信心說這個話。普濟雖然是是個披着佛教外衣的狂信徒,但一身佛門修為極為純正,算下來自己反而賺了。
   程宗揚從機械守衛肩上站起身,用力一躍,小紫伸手拉住他,然後從袖中取出帕子,仔細抹去他臉上的血痕。
   程宗揚靠在樹杈上,問道:「妳沒事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
   程宗揚打量片刻,咧嘴一笑,「沒事就好﹣﹣樂丫頭呢?」
   「你的小香瓜在軒轅墳等師姊呢。」
   「她一個人?」
   「有蓮奴守着,你放心好了。」
   何漪蓮的修為雖然比不上周飛等人,終究也是一幫之主,太泉古陣真能勝過她的也不太多,只要小紫解除了她的禁制,照顧一個小香瓜應該不是難事。
   朱殷柔聲道:「女兒見過媽媽。」小紫這才留意她穿着那條帆布牛仔服,程宗揚與普濟一番廝打,結實的帆布牛仔服被他的鷹爪功撕破多處,上面沾滿泥土、血跡,看起來髒破不堪,這會兒朱殷披在身上,下面露出兩條修長的美腿,倒是更襯托得美人如玉。
   程宗揚先發制人,「死丫頭,妳做的衣服太差勁了,一碰就碎。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
   小紫道:「下次給她做件永遠都扯不碎的衣服,好不好?」
   程宗揚咳了一聲,裝作沒有聽到。
   「退下吧。」小紫打發了朱殷,一邊幫他抹拭傷口,一邊道:「是誰?」
   「法音寺的和尚,普濟。他被我當胸刺了一刀,結果被婪老鬼撿了便宜,摘了他的腦袋。」  
   「大笨瓜。」
   「可不是嘛。我也後悔來着,怎麼不早點幹掉他,到底吃了這麼大虧。喂,妳不在軒轅墳待着,跑到這裡幹嘛?」程宗揚望着四周,「有寶貝?」
   小紫笑着眨眨眼,「很大很大的寶貝,大笨瓜,你要不要?」
   程宗揚來了興趣,「什麼寶貝?」
   「來了。」小紫手一揚,面前彷彿多了一道透明的水波,在風中微微晃動。從外面看來,樹上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第十六集 【第六章】
   透過枝葉,能看到外面兩條身影,周飛和黎錦香隔着兩步的距離,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反其道而行,膽大包天的留在此地。」周飛傲然道:「這種手段雖然不少人能想到,可真正能做到的,鳳毛麟角,不僅要有眼光,更重要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氣。」
   饒是程宗揚已經見識過他這種自己打臉的陳述方式,聽到這番話仍是忍不住想翻白眼。
   黎錦香倒是從容得多,她神情平靜,只微笑道:「是。」
   周飛淡定地說道:「紫姑娘對我很佩服。」
   有嗎?她一個字都沒說好不好?這大弁韓的小子是個妄想狂吧?
   「她雖然不好意思說出來,但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周飛道:「她這樣漂亮的姑娘,從小都被人奉承、討好,以為整個世界都在圍着她們轉,性格非常驕縱。但妳發現沒有?她在我面前,一點都驕傲不起來。因為我的天才讓她不得不佩服!」他握緊拳頭,「要讓她們佩服,只有靠實力。強橫的實力!」
   「她這樣的小姑娘,其實是很天真的,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比如她剛才一直在想辦法吸引我,但我絲毫不為所動。我就是我,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我受不了!」程宗揚黑着臉道:「死丫頭,妳趕緊給我收捨這妖孽!」
   小紫笑道:「不行。我還沒聽過有人這樣誇人家呢。」
   「我說他眼睛那麼小呢,根本就是個瞎子吧!」
   周飛與黎錦香從樹枝下走過,絲毫沒有留意那棵看來空無一物的雪松。
   「剛才焚無塵與那人交手,如果有我幫忙,焚長老必定大鑊全勝。不過我周飛一向獨來獨往,無論遇到多少困難,永遠都是狐身一人,從不與人聯。這是我的原則!」
   黎錦香用一條絲巾掩住口,輕輕咳了幾聲,然後柔聲道:「少主說的是。」
   「對了,我剛才做了一筆……風險投資﹣﹣師太是這樣說的。」周飛滿意地說道:「專門用來賭場放貸。一年的紅利至少在百倍以上。而且終身有效。」
   「哦?」
   周飛擺了擺手,「妳不用擔心會逼得別人家破人亡。那些賭棍來錢容易,況且真被賭債逼死,也是為民除害,用不着同情。」
   「少主投了多少?」
   「也沒多少。」周飛彷彿漫不經心地說道:「只用了龐大執事送的那張當票。大概價值幾千金銖。」
   黎錦香久久沒有開口。
   林中傳來一串笑聲,那笑聲雖然嬌美,但音調全無起伏,夜色下充滿詭異的氣息。
   黎錦香吃了一驚,「是她?」
   周飛也認了出來,「青葉教那位教主夫人?」
   一個艷麗的身影一邊「格格」笑着,一邊從樹影間出來。她披着一條男式的長袍,衣帶卻不見蹤影,寬大的依襟一側滑到肘間,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貼身的肚兜。那肚兜雖是鮮艷的紅色,但沾着草莖、松針,皺巴巴像是在地上滾過一般。
   周飛皺起眉頭,「青葉教已經是我周族屬下,她怎麼會在這裡?」
   黎錦香握緊劍柄,她們都是廣源行一手扶植起來,彼此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最被眾人仇視竹旳,莫過這位舉止浮浪,行為毫不檢點的尹夫人。她輕聲道:「如果有人不聽號令,族裡是如何處置呢?」
   「當然是殺!」周飛毫不猶豫,「只有鐵血的手段,才能讓人服從。」
   「青葉教已經併入周族,尹馥蘭身為教主夫人,不聽號令,讓如何處置?」
   「唔……」
   周飛遲疑間,只見那美婦一邊痴痴笑着,一邊攀住松枝,像去聞一朵花的芬芳般,嗅着松針。接着她眼睛一亮,看到遠處一叢青草。
   「好餓……」美婦呢噥着爬過去,俯身張開紅唇,咬住草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周飛和黎錦香滿眼詫異,這婦人莫非是失心瘋了?
   黎錦香聽過一些傳言,說尹馥蘭從太泉古陣出來便舉止失常,甚至衣着暴露地在鎮上販賣水果。她原以為尹馥蘭聽到風聲,為了避禍用來保命的手段,如今看來,難道是真的?落到這樣的下場,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快意。
   周飛凜然道:「我先救她出來!」說着一挑眉頭,大步踏入林中。
   黎錦香有心把她扔在此地自生自滅,但周飛已經動身,便沒有開口。
   周飛似乎對尹馥蘭半裸的身體視而不見,雙眼警覺地望着周圍,頗有幾分謹慎的模樣。但程宗揚在樹上看得清楚,那傢伙的心神全在尹馥蘭的肉體上,他的戒備究竟有幾分真假,實在很可疑。
   程宗揚道:「她神智不清,已經夠可憐的了,妳還拿她當誘餌,還有沒有人性?」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好矯情啊。」
   周飛越走越近,忽然身體一仰,整個人彷彿從中間斷開,上身橫折過來。與此同時,尹馥蘭身側的青草像被無形的氣刃斬過一般,齊齊截斷,緊貼着周飛的身體飛過。
   周飛雖然心猿意馬,卻應變奇快,他身體不動,便摘下背後的長槍,隨即從身下蕩出一片槍影。
   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細絲咬在槍上,發出金屬磨擦般的輕響。接着兩道身影從樹上掠下,左右攻向周飛,兩女銀髮雪膚,正是虞氏姊妹。虞白櫻的斷月弦偷襲未能得手,立即轉為強攻,卻沒想到周飛這麼快就展開反擊,剛一現身便被槍影籠罩,頓時失去先機。
   虞紫薇的碧玉杖在手中一旋,身周丈許的藤蔓、樹影都詭異地扭曲起來,彷彿活過來一般,朝周飛探去。虞白櫻僅存的三根斷月弦夾雜在樹影間悄然飛出,在距離周飛還有兩步時驀然加速,將幾根樹藤齊齊斬斷,出現在周飛頸前。
   周飛精神抖擻,喝道:「來得好!」
   長槍蛟龍般飛出,先破開斷月弦的阻截,再將虞紫薇的碧玉杖一舉磕飛,最後掃向虞白櫻腰間,平心而論,單論修為周飛確實稱得上高手,尤其是長槍最擅攻堅,以強破強,這一槍招式一氣呵成,神完氣足,的確不凡。
   若是這一槍直接刺來,虞白櫻絕不敢硬接。但周飛過於炫耀槍法,招術用得太老,這一槍掃到虞白櫻身邊時已經是強弓之末。虞白櫻玉手一張,挽住槍鋒,整個人宛如一片樹葉貼在槍上,順勢飛起。
   周飛槍勢一變,長槍如輪般橫橫掃,接着配合步法,時而斜挑,時而直擊。但無論他怎麼變招,虞白櫻都緊貼在槍上,不住根據他的招術調整重心,打亂他的槍法。
   「妳以為這樣便難住我嗎?」
   周飛大喝一聲,雙臂端起長槍一記直刺。木屑紛飛間,槍鋒刺進虞白櫻身後一棵大樹,從樹幹直貫而出,逼得虞白櫻不得不放開槍身。
   虞白櫻反掌在樹上一拍,飛身躍起。周飛雙臂一絞,長槍直接從樹中破出,接着一個箭步躍到尹馥蘭身畔,喝道:「上來!我救妳出去!」
   背上一軟,尹馥蘭香滑的肉體伏在身上,接着她袖中滑出一支短刀,往周飛頸下抹去。
   黎錦香心下雪亮,尹馥蘭已經知道廣源行為了扶植周族,把她當作棄子,因此使出毒計,與龍宸的人聯手襲殺周飛。周族完全是圍繞周飛一個人建立,他一旦被殺,周族就會失去所有存在的意義,廣源行的如意算盤也再打不下去。想明白這一點,黎錦香立即做出選擇﹣﹣轉身往林外掠去。
   生死關頭,周飛再次表現出超乎常人的反應,他一個前滾,將尹馥蘭甩開,接着槍尾一擺,擋住尹馥蘭的短刀。虞氏姊妹再次攻來,周飛以一敵三,猶自佔着上風,虞氏姊妹與尹馥蘭聯手,竟然破不開他的槍影。
   看到黎錦香飛也似的逃離,尹馥蘭露出焦急的眼神。程宗揚皺起眉頭,幾日不見,虞氏姊妹的修為好像衰減得厲害,不過數招,姊妹倆便像耗盡全身力氣,手指微微顫抖,秀髮貼在臉側,白膩的肌膚像是水洗過一樣,香汗淋漓。相互間的配合也遠沒有以往的默契,三人攻擊的效率甚至還不如兩人。
   周飛越戰越勇,表情卻頗為古怪,像是在思索着什麼,忽然他省悟過來,叫道:「原來是個圈套!」   
   「哈哈,即便是個圈套,又能奈我何!」周飛喝道:「強大的力量,足以粉碎任何詭計!」
   周飛叫聲戞然而止,低頭向下看去,只見一只雪白的小狗咬住自己的腳踝。如果是獵犬,也許還有些威脅,可這小狗嘴巴還沒有拳頭大,雖然小尾巴翹得像旗杆一樣拚命用力,也只是咬破一點皮。
   「滾開!」周飛抬腿一踢,把小賤狗踢得遠遠的。
   眼看周飛就要脫身,忽然一個小小的東西飛來,周飛想也不想便一拳轟出。那物體直接被他的拳風震得粉碎,迸出一團煙霧,卻是一只木偶。
   周飛反應極快,立即屏住呼吸,飛身衝出煙霧。落地時他腳下一個踉蹌,身體「篷」的扑倒在地,長槍滾到一邊,隨即發出一串鼾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尹馥蘭亮出短刀的時候,程宗揚吃了一驚,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早就成了刀下之鬼,可周飛出人意料的強勢,若不是那只禁魂鬼偶,說不定真被他破局成功。
   小紫的目標居然是這位周少主,讓程宗揚禁不住納悶,「這算什麼寶貝?活寶?活寶,二爺都有一個了!」
   「當然是寶貝。」   
   小紫看了虞氏姊妹一眼,然後一道身影從樹上躍下,輕飄飄落在周飛身邊。
   尹馥蘭連忙跪下,「奴婢無能,讓姓黎的小賤人跑了。求紫媽媽責罰。」
   小紫笑着看向虞氏姊妹。虞白櫻臉色蒼白,似乎要說什麼,忽然手指一緊,藏在草葉下的斷月弦驀然飛起,纏住小紫的腳踝。
   虞紫薇與姊姊心意相通,虞白櫻出手的剎那,她也舉起碧玉杖,掃向小紫頸後。   
   尹馥蘭瞪大眼睛,她已經獻出一魂一魄,主人如果殞命,她也自身難保。她對虞氏姊妹併不熟悉,只知道是紫媽媽的奴婢,身手雖然在己之上但修為似乎頗有不足,方才對付周飛,拼盡全力也未能佔據上風。此時一出手,她才知道姊妹倆是故意隱瞞了修為,裝作真氣不繼,體力難支。等主人現身才突施殺手,顯露的實力完全不遜於周飛。
   虞氏姊妹久蓄的殺招頃刻而至,小紫卻笑笑語嫣嫣,恍若未見。斷月弦與碧玉杖同時落在小紫身上,接着穿體而過,卻是一個虛無的幻影。
   虞氏姊妹臉色同時一變,虞白櫻玉手揚起,斷月弦撕開空氣,勒向尹馥蘭的脖頸。尹馥蘭雙手在地上一撐,側身避開。誰知虞紫薇已經搶先出手,她的閃避倒像是自己送上門一般,尹馥蘭只覺背後一痛,噴出一口鮮血,已經柀虞紫薇的碧玉杖擊中。
   程宗揚當然看得清楚,死丫頭好端端在樹上坐着,只是送了個影子下去。林中光線本來就暗,虞氏姊妹又出手心切,結果着了死丫頭的道。也怪不得她們心急,自從落到小紫手中,她們就被封禁修為,直到今天要引開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伏襲周少主,小紫才給她們解開禁制。誰知姊妹倆精心演了一場戲,卻在最後關頭被一個影子葬送了。
   方才合力圍擊周飛時,虞氏姊妹已經摸清尹馥蘭的底細,這時一擊得手,立即合在一處,併肩往外闖去。但剛一掠出,便看到一個雪團般的影子擋在面前。
   虞氏姊妹頓時心如死灰,這只三頭魔犬的厲害她們早已見識過,如果是平常的時候,要贏也併非難事,但姊妹倆落在那個小妖精手裡,被下的禁制正在這條小賤狗身上。
   虞紫薇淒聲道:「姊妹快走!」
   虞白櫻咬牙道:「要死便一起死!」
   「啪啪……」,身後響起鼓掌聲。
   「姊妹情深啊,這戲段我愛看!」程宗揚道:「落到死丫頭手裡還想跑,傻了吧妳們!」
   說着程宗揚掄起巴掌,帶着風聲給兩女一人一記耳光,虞氏姊妹頓時昏了過去。
   「程頭兒,你好狠哦。」
   程宗揚惡狠狠道:「打死她們都是輕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打得好響,可怎麼連個掌印也沒有呢?」
   程宗揚乾笑道:「是嗎?好奇怪啊,哈哈……」
   程宗揚是怕她一生氣,直接把這姊妹倆殺了,才趕緊動手替她出氣。自己雖然不信因果報應,但還是希望死丫頭手上少沾些血。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濫好人。」
   朱殷修為盡廢,只遠遠看着,不敢近前,這會兒塵埃落定,才走過來。尹馥蘭被碧玉杖擊中,傷勢一輕,看着虞氏姊妹的目光充滿怨毒。
   小紫也不理會,只饒有興緻地繞着周飛走向了一圈,笑道:「程頭兒,人家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什麼戲法?」
   星空下的森林恢復寂靜,黎錦香已經杳無蹤跡。周飛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擺着一只泥燒的小壇子,灰撲毫不起眼。
   「看到了嗎?」
   「這是……裝鹹菜的壇子?可也太小了吧?」程宗揚不解地說道:「頂多能腌一頭大瓣蒜。這小子帶着這玩意兒幹嘛呢?」
   小紫敲了敲那只鹹菜壇子,柔聲道:「出來吧。」
   壇子毫無反應。
   小紫不帶半分威脅地輕笑道:「那只好把壇子砸掉了哦。」
   程宗揚道:「妳跟誰說話呢?通靈的辣白菜?」
   小紫拿起一塊石頭,直接朝壇子砸去。
   「住手!」
   壇口一動,鑽出一個白鬍子老頭,剛露頭就被石頭砸了回去。
   「哎呀,居然沒砸碎……」

   過了會兒,白鬍子老頭哆嗦着從壇子裡鑽出來,顫聲道:「欺人太甚……」
   小紫笑道:「誰讓你那麼慢?」
   「等等!」程宗揚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東西?」老頭怒道:「老夫乃是器靈!」
   「無知之徒!老手的第一任主人是創世之神!後來每一任主人,無不是神明般的存在!」老頭一邊說,一邊傲然捋着鬍鬚,接着他整個人就顛倒過來。
   小紫把壇子翻過來,一手拍着壇底,似乎是想看看壇子裡還裝的有什麼。白鬍子老頭再兩手抓住壇沿,被她拍得晃來晃去。
   「住手……住手啊……」
   小紫把壇子隨手一丟,「一點都不好玩。」
   堂堂器靈竟然被人如此無視,老頭氣得鬍子都在哆嗦。
   程宗揚與小紫配合默契,知道該自己唱白臉了,打圓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那個……器靈大爺,周少主是你的……」
   老頭梗着脖子道:「主人!」
   小紫笑道:「你那些神明般的主人都是這樣子的嗎?」
   老頭像被羞辱一樣叫道:「荒唐!主人如今年紀尚輕,有老夫輔佐,不出二十年,必然是神明般的存在!」
   程宗揚低聲道:「這器靈聽起來很厲害啊。」
   小紫撇了撇嘴,「你聽他瞎吹。這麼厲害,還住在這麼破的房子裡?連個窗戶都沒有。」
   「此乃神器!」
   「沒有窗戶。」
   「唯有第一等的神器才能孕育器靈!」
   「沒有窗戶。」
   「此壇乃是上古之時,由創世大神用女媧造人所餘之土,調以天河之水,使原始天火燒制七日而成!」
   「沒有窗戶。」
   「……」
   老頭已經倒噎氣了,小紫又補一刀,「就是沒有窗戶。」
   程宗揚繼續打圓場,「別吵了。我覺得器靈大爺這一居室也挺不錯。」
   老頭露出感動的神情,覺得還是這小子有眼光。
   「器靈大爺,我看着你和周少主的關係不一般啊。」
   「當然!老夫自上一任主人坐化之後,便一直留在主人藏骨的洞中,直到遇見主人。當時他還是個娃娃,在山洞裡玩耍,偶然發現老夫。老夫傳授他諸般功法,又助他淬體,養煉真元。指點他找到主人所藏的寶物,還幫他收服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周少主的天才原來是這麼來的。程宗揚大為心動,「你會得挺多啊?」
   老頭傲然一笑,「老夫跟過數位主人,與每一位主人都形影不離。不僅知道許多失傳已久的功夫,還對各種掌故秘辛了如指掌!比如這太泉古陣,老夫歷任主人裡,便不止一位來過。」
   程宗揚道:「器靈大爺,有沒有興趣跳個糟,到我這裡來呢?」
   老頭哼了一聲,「你便死了這條心吧。器靈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
   「先不要說這麼絕對嘛,世上的事都有商量。你有什麼心願,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搞頭。」
   老頭淡然道:「老夫除了輔佐主人,別無所求。」
  程宗揚看了眼死丫頭剛才用來砸壇子的石頭。
   「不必痴心妄想!」老頭毅然道:「世間沒有一個器靈會背叛主人。老夫便是形神俱滅,也不會拋棄主人!」
   程宗揚用商量的口氣道:「給你換個壇子?」
   老頭閉着眼,淡淡道:「可笑。」
   「鑲個金邊?」
   「荒唐。」
   「帶你去旅遊?看看你跟隨歷代主人戰鬥過的地方?」
   「不必。」
   「說吧,你需要什麼祭品?我來準備。」
   「一無所需。」
   這老傢伙刀槍不入啊。態度這麼堅定,讓程宗揚也覺得沒招。
   小紫悠然道:「一具身體。」
   老頭霍然睜開眼睛,然後脖子一擰,冷笑一聲,「不可能。」
   程宗揚道:「你別看她年紀小,她其實是精通煉魂術的大師。」
   「器靈乃是至陰之體,一旦失去本命法器,必然消散。移入他人體內,更不可能。被陽氣一衝,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老頭話終於多了起來,「世間每一個器靈,無不想擁有自己的身體,但想擁有身體,唯有一個辦法:讓自己的主人成為神!所以每一個器靈都不遺餘力地𨍭佐主人,絕不背叛。」
   小紫笑吟吟道:「老傻瓜,你被騙了。」
  老頭漲紅了臉,「妳在污蔑我的主人!」
   「你們的主人只是不想放你們走,才編出這樣的理由,好勒索你們一輩子。想給你們找一具身體……」小紫搖了搖手指,「其實一點都不難。」
   老頭眼中先是不信,然後是懷疑,最後露出一絲希望的光彩,「真的?」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老頭手一滑,跌進去壇子裡,接着又飛快地爬出來,叫道:「我不信!妳一定有什麼可怕的要求!」
   「要求當然有。但我可以先給你身體,然後你再聽我的條件,如果不答應的話,我也不勉強你。怎麼樣?」
   老頭頷下的白鬍子都顫抖起來,眼睛直勾勾看着小紫。
   小紫笑眯眯抱着手臂。
   片刻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昏暗的光綫透過森林茂密的枝葉在它銀白色的外殼映出金屬的光澤。
   …………
   機械守衛在林中笨拙地跑動着,不時絆到樹根,撞在樹上,甚至連設計優越的平衡性也無法阻止它自己摔倒,就像一只沒頭蒼蠅般跌跌撞撞。但它的擴音器中不時發出狂喜的電子聲,時而怪叫,時而歡呼,時而哈哈大笑。
   「真的!這是真的!我可以自己走路、蹦跳、招手、轉圈……哈哈哈,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自由了!」
   「自由的感覺真好!不用再待在壇子裡,被人帶來帶去的感覺真好!真美妙啊,我的身體!」
   機械守衛忽然停下來,四十五度望天,一動不動。
   程宗揚等了兩分鐘,忍不住道:「怎麼不動了?死丫頭,不會又被妳玩壞了吧?」
   電子聲用沉鬱頓挫的音調道:「我在賞月。」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朝天上看去,然後道:「你賞個毛線啊!你在森林裡好不好!外面還是陰天,哪兒來的月亮?」
   「賞月是一種心情。你不懂。」電子聲用嘆息的口氣道:「你怎麼會理解一個待在壇子中的靈魂,對月亮和詩意人生的嚮往呢?」
   程宗揚小聲道:「你沒弄錯吧?這傢伙跟剛才不一樣啊。」
   「也許它本來就是這樣,在壇子裡待得太久,才變態的。」小紫道:「喂,我的要求你想聽聽嗎?」
   機械守衛做出一個拭淚的動作,「對不起,我太傷感了……當然,任何要求都可以提,這是我的承諾。但是,」他看了眼朱殷,「不包括中了詛咒的人。」
   聽到要緊處,程宗揚趕緊插口,「太泉古陣的詛咒是什麼?」
   「是一種輻射。」
   「什麼?」
   「哦,是一位主人這樣說的。」機械守衛像是回憶一樣一手摸住下巴,「那是很久遠以前的歲月了……你覺得我這個姿勢可以嗎?」
   「很好!」程宗揚繃着臉道:「如果你再囉嗦,我就把龍晴玉拆下來。」
   「我是希望自己的動作能自然一些,讓大家有一種比較好的對話體驗。畢竟我在適應自己新身體……哦!我明白了!請你冷靜一些。」
   「很久以前,我有一位主人﹣﹣具體是哪一位,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你知道,畢竟時間太長了,而我的主人又很多,即使我是器靈,有時也只能記得他們說過些什麼,而很難分清是誰說的。」
   「我這位主人有許多奇特的言論,他說太泉古陣充斥着一種輻射,但被進入者破壞之後,大部分已經失效,還有一部分仍在運轉。這種輻射會改變闖入者細胞中的線粒體﹣﹣是的,他這樣說的。」機械守衛做了一個聳肩的姿勢,「他總是會有一些很古怪的說法,作為一個忠實的器靈,我不好對主人的個人習慣作出不符合身份的評價,但我很慶幸有這種愛好的主人併不太多。」
   程宗揚道:「他有沒有說怎麼發現那種輻射?」
   「當然可以。」機械守衛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中了輻射的人,眉心會出現一抹顏色。我的主人認為,這是松果體受到輻射之後出現的體表特徵。」
   「中了就晚了,我是說能不能看到那種輻射的存在,好躲開它。」
   「哦,這個沒有。」
  「你的主人有沒有辦法可以治癒中了詛咒的人呢?」
   「我不認為他有。」機械守衛揮了揮手,「你知道,大多數主人都不會對器靈隱瞞什麼,事實上,他們經常只有器靈可以交流。所以我頃向於認為他沒有,因為我某一位主人﹣﹣也許併不是他﹣﹣也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作為一個忠實的器靈,只要有任何辦法,我都不可能拋棄自己的主人。但我只能親眼看着他逐漸衰弱,直到死去。」它用緬懷的口氣道:「那真是一段艱苦的歲月啊……」
   「那這位周少主呢?」程宗揚指了指周飛,「你也不拋棄他嗎?」
   「哦!當然!」電子聲充滿感情地說道:「我相信自己的主人。他一定會成功!我會永遠祝福他,我的心會永遠和他在一起﹣﹣那個,你們有樂器嗎?雖然我的主人們通常都不喜歡樂器,但我個人對音樂是相當痴迷的。」
   這轉折太快了,程宗揚搖了搖腦袋才反應過來,他拿出珊瑚匕首,在樹上削了幾下,然後遞給他,「拿着。」
   「太棒了!」電子聲欣喜地說道:「坦白地說,看到你們沒有携帶樂器,我已經忍不住失望了。沒想到你能當場為我制作樂器,不得不說,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這樣簡潔、優美而流行的樂器﹣﹣我在追隨主人的漫長歲月裡,幾乎在每一個地方都見過有人快樂地擊打着它,唱着節奏分明的歌謠,每一段旋律都充滿自由和奔放的氣息……」
   機械守衛把兩塊木板夾在手上,用尖銳的電子聲唱道:「打竹板,拜碼頭,拜過碼頭我街上走!大爺大娘行行好,有肉給塊肉,有粥給碗粥……蓮花落哎!蓮花落……」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6集

第十六集 【第七章】
   小紫要求還沒提,機械守衛便忘到腦後,就那麼打着板子,唱着蓮花落,十分投入地在林子裡轉悠開了。
   程宗揚望着它的背影,忍不住道:「死丫頭,咱們把這貨放出來,是不是做錯了?」
   小紫笑道:「這樣不好嗎?」
   「倒不是不好,只不過這貨的氣質太詭異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頭兒,你想有個靈器嗎?」
   「剛開始有點想,這會兒是一點都不想了。」程宗揚嘆了口氣,「帶着這東西,不夠鬧心的。」
   「那就算了。」
   「喂,這傢伙妳準備怎麼辦?」程宗揚指了指昏睡的周飛。
   「你身上好多傷呢,」小紫道:「殺了他,給你補補身子好了。」
   程宗揚一臉黑線,死丫頭這口氣,就跟說殺只雞給自己補補身子似的。
   小紫道:「不過這種廢物人家才懶得動手呢。」
   程宗揚鬆了口氣,趕緊道:「那就扔這裡吧。」
   看着他如釋重負的樣子,小紫趐起唇角,「其實留他一命,比殺了他更好。他沒了器靈,廣源行再費心思,投的錢都打了水漂,想想就讓人開心呢。」
   「阿彌陀佛,」程宗揚學着信永的模樣雙手合什,「開不開心倒也罷了,女施主只要能少殺些人,貧僧就謝天謝地了。」
   「濫好人。」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翹着尾巴跳到她懷裡。
   程宗揚加了一句,「如果妳沒讓小賤狗去咬他就更好了﹣﹣缺德啊。」
   小紫笑道:「真正的大俠不都是不近女色嗎?這樣一來,他就不會變成表裡不一的偽君子了。將來他一定會感謝我的。」
   「他肯定會感謝妳一輩子。」
   程宗揚把長槍踢遠一些,免得周飛翻身時扎到自己。
   一眨眼工夫,機械守衛就已經轉得連影都見不到。虞氏姊妹被程宗揚點了睡穴,一直昏迷不醒。尹馥蘭在一旁運功療傷,打通受創的經絡,臉上漸漸有了血色。朱殷在水塘旁,將那件滿是血污的牛仔服洗得乾乾淨淨,只不過破損的地方卻是沒法補了。
   程宗揚這才想清楚蒼瀾鎮上的成衣為什麼價格高昂,在太泉古陣幾乎每一步都是探險,不僅要對付陣中未知的環境,還要應付各種各樣的偷襲,摸爬滾打樣樣都少不了,衣服的損壞率比武器高出幾倍。那些水果妹穿得那麼少,除了吸引買主,也是有很實際的原因。
   自己來太泉古陣的目的,一是給小狐狸找赤陽聖果,二是找到那塊紅色的石頭,完成王哲的遺命。前面一件已經辦完,後面一件自己雖然沒有按照王哲的遺命搞什麼告祭,但心意到了也就是算了。
   不過除了這兩件正事以外,太泉古陣還充斥着無數謎團,比如獨佔了一幢大樓,根系深入溶爐的赤陽藤;比如那些肉眼無法察覺的紅外線標識會通往什麼地方;比如朱老頭說的傳送陣;還有攝像機裡的影像到底是哪裡……這些謎團千頭萬緒,每一件都值得深究,如果就此放棄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可如果留下來,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謎底﹣﹣甚至有沒有謎底也是個問題,更大的可能是自己找到謎底也無法理解。
   程宗揚權衡半晌,最後道:「軒轅墳沒什麼看頭,我們先回去,最多用一天時間找找傳送陣,然後就離開。」
   赤陽藤和那些岳鳥人都不一定見過的紅外線標記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自己沒有半點頭緒,但傳送陣岳鳥人能用,自己也應該能用。
   機械守衛打着板子回來,然後撲通一跪,伸出手,聲淚俱下地說道:「老爺太太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這貨也太入戲了!程宗揚黑着臉扔了枚銅銖,「起來吧。」
   「謝老爺!」機械守衛喜滋滋爬起來。
   程宗揚道:「要求還沒提呢,你就打着板子撒歡去了?」
   「請原諒我的失態,」電子聲果斷說道:「你的要求就是我的使命!」
   「這麼乾脆?」程宗揚道:「如果讓你當她的奴僕呢?」
   「啊!」電子聲尖叫一聲,雙手抱着臉頰叫道:「難道不是嗎?」
   程宗揚與小紫面面相覻。機械守衛一手放在胸口,莊嚴說道:「當我鑊得這具身體,就是主人忠實而永不背叛的奴撲。請接受我的效忠。」
   機械守衛屈下一膝,抬起一只金屬手掌,托住金紫的右手。
   小紫笑了起來,「那好吧。」
   機械守衛俯首一吻,用激動的聲音道:「這是我的榮幸!主人,我想唱一段蓮花落以表達的的感動……」
  「閉嘴!」程宗揚趕緊攔住它。程宗揚發現,這傢伙的主人絕不僅僅來自於六朝,有這麼多主人,難怪它這麼分裂呢。
   程宗揚也不廢話,直接問道:「你知道太泉古陣裡的話傳送陣嗎?」
   「知道。」主人居然不欣賞自己的音樂,讓機械守衛顯得有些失落,但還是打起精神道:「在迷魂橋的第十七、二十五和三十一出口,都可以傳送到其他區域。」
   程宗揚聽着就頭大,迷魂橋居然有這麼多出口,這鬼地方一輩子都未必能摸清,還是撿重點吧。
   「對外面呢?能不能直接傳送到外界?」
   「哦,曾經有傳說稱太泉古陣有通向外界的神秘之門,」機械守衛打了個手勢,「但那僅僅是個傳說。我的一位主人……」
   程宗揚趕緊打斷它,免得它又把話題帶到未知空間去,「赤陽聖果,你了解多少?」
   「哦,那是以血肉精華為食的邪惡之花所結出的聖潔果實。由於它會隨機出現在太泉古陣任意一個位置,我的一位主人曾經推測,它的根系遠不止可以看到的那些,很可能遍佈在整個太泉古陣。根系越發達,捕食的獵物越多,果實也越多。但結果之後,相應的根莖會很快枯萎。」
   原來如此,難怪這一次赤陽聖果出奇的多,單是自己見到的就有三顆。不是自己運氣好,而是這一趟來的人太多了,併且都不是庸手。食物量大質優,能結出三顆果實也不奇怪。
   「這個東西你認識嗎?」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攤開,露出掌心一個半透明的物品。   
   程宗揚認出那是小賤狗找到的東西,大小接近一枚銅銖,外面覆蓋着一層半透明的物體,裡面是淡黃色的金屬物質,看起來有些像一枚嵌在玉中的金幣。
   機械守衛發出一聲表示興奮的尖銳聲音,叫道:「這是鑰匙!軒轅古墳的鑰匙!」
   程宗揚一聽大失所望,軒轅墳都是空的,拿到鑰匙有什麼用?難道自己再錄一段聲音上去,裝神弄鬼?
    小紫有有些失望,又問道:「你以前的主人曾經來過,他們把寶物藏在太泉古陣的什麼地方?」
   「主人僅有的兩處藏寶地方已經被打開過,裡面沒剩什麼物品。」機械守衛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臂,「但那個併不重要。傳說中太泉古陣真正的寶藏,是在軒轅古墳。」  
   這傢伙不會也是個忽悠吧?程宗揚提醒道:「軒轅墳是空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我的一位主人曾經說過,軒轅墳埋藏着整個世界最重要的寶物,併且打開過它。」
   「軒轅墳能打開?」
   電子聲篤定地說道:「當然!」
   …………
   軒轅墳內,圓形劇場的祭臺已經恢復原狀。何漪蓮守在祭臺一側,見到女主人的身影,遠遠便迎上來。
  「樂姑娘一直睡着。」何漪蓮一邊說,一邊看了程宗揚一眼,有些震驚於他身上的傷勢。
   「還沒醒?」程宗揚有些擔心,不過算算時間也不太長,便是再睡兩三個時辰也不奇怪。但接着程宗揚又叫了起來,「她的衣服呢!」
   樂明珠躺在狼皮褥上,衣衫鞋襪都除得乾乾淨淨,只剩下貼身的褻衣,連從不離身的朱狐冠也不見蹤影。
   何漪蓮道:「是媽媽的吩咐,讓奴婢把樂姑娘的衣衫投到海裡。」
   程宗揚恍然大悟,難怪潘姊兒沒追來,原來是中了小紫的計,「死丫頭,妳這次可把她坑慘了。」
   小紫笑道:「潘仙子可要小心些,千萬莫讓海獸吃了。」
   「快點!趁潘姊兒沒回來,咱們趕緊找到寶藏走人!」
  機械守衛邁着沉重的步伐跑了一圈,然後蹲在角落裡忙活起來。不多時,祭臺忽然一動,原本渾然一體的臺身像蓮花般綻開,露出中央一個淺淺的水池。
   「歡迎參加軒轅古墳尋寶團,我們將和主人一起探險,併且有機會得失落在時空長河中的寶物。」機械守衛像司儀一樣用莊重的口氣宣佈道:「請把鑰匙放在圓心的位置,軒轅古墳的大門即將打開。」
   程宗揚從小紫手中接過鑰匙,「我來。」
   這個器靈看着就不靠譜,萬一有什麼危險,自己也好擋一下。程宗揚彎腰把圓形的鑰匙放入水中,在落到圓心的剎那,池中的清水升騰起來,變成氤氳的白霧。
   程宗揚忽然叫道:「死丫頭!快看!」
   他腳下的池底變成透明的質地,隔着霧氣,隱約能看到下方有一個圓形的拱門,就像倒影一樣印在腳下。
   「是不是一模一樣?」
   小紫拿出攝像機,接着一團光球躍然而出。光球內影物飛速變幻,最後驀然停住,顯示出一座幾乎相同的拱門。
   諸女都屏住呼吸,遲疑不定地看着那具攝像機。機械守衛也好奇地伸過腦袋張望。
   原來這裡!想到腳下就是影像中那座城市,程宗揚一陣激動,在太泉古陣這麼久,那座城市是他所發現唯一可以確定為人類居住的場所。不管裡面究竟藏着什麼秘密,至少從影像中透露的信息來看,那是一座自己所熟悉的現代城市。
  「器靈呢?還愣着什麼?趕緊打開!」
   機械守衛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已經打開了。我的主人只走到這裡。」
   程宗揚像被人兜頭潑了盆涼水,器靈的口氣讓自己以為它真的進入了軒轅古墳,原來只到了門口。他使勁壓下怒火,決定不和這個文藝器靈一般見識,「肯定有辦法打開,讓我們找一找!」
   小紫抬起手在鑰匙上晃了晃,「這裡有光束呢。」
   程宗揚順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枚鑰匙嵌在拱門的倒影正中,似乎隱約閃爍着光芒,仔細看時,卻沒有任何異樣。
   小紫補充道:「紫色的。」
   程宗揚抬起頭,「妳們看到了嗎?」
   在場的諸女紛紛搖頭。
   光束……
   程宗揚忽然接開背包,飛快地拿出一本《河圖》,迅速翻到最後面幾頁,放在鑰匙上方。
   鑰匙沒有任何異樣,正當程宗揚快要失去信心時,鑰匙所在的圓心忽然發出一聲輕響:「滴……」
   程宗揚精神大振,立劇將那本小冊子移動了三分之一。
   「滴……」
   「滴……」
   「滴……」
   紙上的圖案在紫外光下逐一掃過,始終只有這一聲。
   程宗揚心頭又忐忑起來,手繪的二維碼啊,徐大忽悠的手藝到底行不行?
   程宗揚專注地掃描着圖案,圍觀的諸女都黤不作聲看着他的舉動,只有機械守衛覺得有些無聊,拿着板子躍躍欲試想打一段。
   忽然頭頂一聲充滿憤怒的冷哼,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現在臺階頂端,潘金蓮渾身是水,秀髮濕淋淋沾在頰上,甚至顧不得運功蒸乾衣物就匆匆趕來,看到半裸着躺在祭臺上的小師妹,還有蹲在她旁邊的男子,不禁又驚又怒,立即從階頂飛身躍下。
   程宗揚一聽就知道誰來了,頭也不回地叫道:「攔住她!」
   何漪蓮挺起長劍,飛身迎上,只一招就被潘金蓮挑飛長劍,接着凜冽的劍氣攻入經脈,何漪蓮來不及變招,就在她劍下潰不成軍,像塊石頭般跌落下來。
   尹馥蘭脫手擲出短刀,試圖將她的攻勢阻緩一線。潘金蓮玉手平伸,彷彿要赤手抓住刀身,在觸及短刀的剎那,她手掌微微一凝,緊接着快捷無倫地屈指彈出,飛起的短刀驀然一個轉折,從向而下射向程宗揚頸後。
   短刀從程宗揚脖頸穿過,帶着一抹水波般的殘影釘在地上,卻沒有濺出絲毫血跡。潘金蓮這才看到旁邊那名少女的笑容,她竟然在自己注視下瞬間施展了一個幻術,掩藏了程宗揚的實際位置。
   小紫笑道:「妳生氣的樣子也很漂亮呢。面紗都濕了,貼在臉上好難受。」
   潘金蓮一言不發,幾乎觸到池底的嬌軀旋轉着飛起,在空中居高臨下,長劍灑下無數劍光,籠罩了整個圓心的位置,無論程宗揚躲在何處,都不可能避開這一劍。
   程宗揚已經掃描到最後一個圖案,就在這時,一道劍光掠至,那枚鑰匙披劍氣挑中,「叮」的一聲飛了起來。
   「幹!」程宗揚往旁邊一滾,避開劍光。身下軟綿綿的,卻是壓在了樂明珠身上﹣﹣這也是唯一沒有劍光襲來的位置。
   「唔……」身下的小香瓜呻吟一聲,彎長的睫毛動了動,似乎要從昏迷中醒來。祭臺上空的潘金蓮面如寒霜,劍光再次落下。劍光未落,森冷的劍氣已經讓程宗揚後背的汗毛都竪了起來。
   「滴﹣﹣」,池中發出一聲長響,身體彷彿突然失去重量,羽毛般飄浮在空中。
   …………
   溫暖的陽光落在臉上,傷口傳來微燙的麻痒感。暖風吹來,空氣中飄蕩着栀子花的香氣。
   程宗揚還沉浸在那一劍的威脅中,心頭狂跳着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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