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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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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期待



34
第一章

南宮,玉堂前殿。
禦座旁,兩盞一人多高的連枝燈光焰四射,將大殿映照得燈火通明。幾名戴
著貂蟬冠的中常侍立在禦座兩側,烏黑的袍服猶如群鴉。
天子劉驁拿著一冊竹簡仔細看著,臉色越來越陰沉,還沒看完,他就按捺不
住,揮手將簡冊摔到地上。
「啪」的一聲,皮繩斷開,竹簡在大殿上四處亂飛。劉驁尚不解氣,一腳將
禦案踢翻,咆哮道:「好大的膽子!」
唐衡、徐璜、左悺、具瑗等人低著頭,兩眼看著鼻尖,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中行說倒是滿不在乎地揚著臉,但這會兒也識趣地閉緊嘴巴。
一名小黃門爬在地上,輕手輕腳地將散落的竹簡一一收拾起來。
蔡敬仲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沒有一絲表情,語調也沒有絲毫起伏,「非
止京師一地,各郡國商賈名下田地,亦被豪族侵吞。大司農寧成,籍在宛郡,日
前以銅銖五貫,購地千畝,每畝僅五文。」
劉驁愈發惱怒。他專門任命寧成為大司農,主持算緡,沒想到連他都在其中
上下其手。
蔡敬仲無視天子和幾位中常侍的臉色,旁若無人地說道:「算緡令一出,官
吏視商賈如肥羊,無不染指。連鴻臚寺這等所在也不甘其後。大行令某,前日便
一擲百萬,在上津門外購置了大片田地。」
徐璜心裏罵了句娘,硬著頭皮想站出來說兩句,一看天子的臉色,還是悄悄
縮了。
「購地之事,奴才未曾聽聞。」唐衡道:「但上津門外那片田地奴才倒是知
曉一二,那片田地僅五十餘畝,大行令若出錢百萬,每畝作價近十枚金銖,與市
價相差無幾。至於大司農所購田地,奴才聽聞均為河灘荒地,非是借機勒索,還
請聖上明鑒。」
徐璜一陣慚愧,小程前天又專門悄悄給自己塞過一疊可以換錢銖的小紙片,
托咐自己有機會的話,在天子面前關說一二。結果事到臨頭,自己竟然還不如老
唐仗義。他連忙站出來,「奴才聽說也是如此。」
劉驁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過了片刻才道:「寧成既然買的是河灘荒地,便也
罷了。你們方才說的那個大行令,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借著算緡的時機,巧取豪
奪,無恥之尤!」
徐璜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只聽天子厲聲道:「著令革職,以儆效尤!」
眾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開口替那個倒黴的大行令說情。徐璜怨恨地看著了
蔡敬仲一眼,好你個姓蔡的,要不是你還欠我錢,我今天非跟你沒完!
天子已經發話,一群中常侍都老實聽著,可偏偏還有人不滿意。中行說神情
肅然地說道:「奴才以為,應將大行令程某下獄,明典正刑,震懾群臣。」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側目。震懾群臣?你還真有臉說啊。滿朝的豺狼虎豹,
你逮個蛤蟆就算攥出尿來,能震懾得了誰?
唐衡諫道:「奴才以為不可。大行令所為雖有出格,但尚不足下獄。」
蔡敬仲聲音又尖又細,森然道:「震懾不法,莫如大辟。」
這個更狠啊,就因為每畝地花了不到十枚金銖,直接斬首。別的不說,呂家
那幾位大夥都心知肚明,他們籍著算緡的機會大肆並購土地,每畝地給兩枚金銖
都是多的。結果花十枚金銖買地的殺了,花兩枚金銖買地的還好端端的,如何服
眾?
中行說附合道:「家屬沒入宮中為奴!」
徐璜終於站不住了,「撲嗵」一聲跪下,伏地懇求道:「如此處置,只怕有
辱聖明。聖上,切切不可啊!」
劉驁也知道為了這點破事,革職已經有點過了,但借機不敲打敲打那個程的
一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都多少天了,他竟然還跟沒事人一樣。那個嬌滴滴
的小美人兒,在他身邊不知受了多少荼毒……
劉驁哼了一聲,掃了蔡敬仲一眼。這個姓蔡的太監雖然是太后的人,倒是很
會察顏觀色,巴巴地翻出這麼個把柄,跑來獻殷勤。諂媚是諂媚了些,但比起那
幫眼裏只有太后的閹奴總要強些。劉驁心裏給他評了八個字:雖不可信,尚可用
之。
天子遲遲沒有開口,眾人心裏都不禁七上八下。徐璜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生怕天子真應允了姓蔡的,砍了小程的腦袋。自己拿了人家的錢,眼睜睜看著他
掉腦袋,這錢拿著也不踏實。唐衡是擔心天子如此處置,恐被人腹誹。具瑗在操
心真要大辟,這詔書該怎麼寫?若按朝廷律令,程某人只買了塊地,罪不至死,
少不得再編幾條罪名出來。中行說這會兒倒是把罪名想好了,就說他干擾朝廷法
令,天子為之震怒,殺一儆百。至於蔡敬仲怎麼想的,就沒人知道了。
靜默中,殿後隱隱傳來一陣兒啼。劉驁側耳聽了片刻,臉上的戾氣倒是淡了
少許,眉眼也柔和了幾分。
劉驁尚無子嗣,宮裏突然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劉驁喜愛之餘,也有
幾分好奇。今日特意把定陶王召到玉堂前殿,準備議事之餘逗逗小家夥,感受一
番天倫之樂。沒想到蔡敬仲卻不讓人消停,拋出一堆黑材料,壞了自己的心情,
連留在殿後的定陶王也忘了。
劉驁道:「欣兒怎麼又哭了?」
左悺小心道:「回聖上,殿下入宮未久,想來還有些怕生。」
「欣兒的奶媽、侍女不都叫到宮裏來了嗎?怎麼還怕生呢?」
「今日恰好盛姬出宮了。」左悺道:「盛姬有個姊妹在定陶王邸,專門接盛
姬往王邸小住。娘娘也答應了,讓她在王邸住一晚,明日回來。殿下找不到人就
會哭一會兒,不妨事的。」
劉驁點了點頭。盛姬去王邸探親也在情理之中,何況皇后已經答應過的。倒
是這一打岔,劉驁想起定陶王入宮之事,姓程的也出了些力,處置太過,未免不
近人情,於是道:「暫且革職。明日發尚書台。」
具瑗躬身道:「奴才遵旨。」
小黃門已經撿好竹簡,但已經亂了次序,只能胡亂包在袖中。劉驁在殿中踱
了幾步,然後對蔡敬仲道:「奏書中的事朕已經知道了。只要忠心辦事,朕絕不
吝賞賜。你去吧。」
蔡敬仲伏身叩拜,然後倒退著出了玉堂前殿。
劉驁又看了幾封奏疏,唐衡、徐璜等人各自奉詔離開,殿內只剩下中行說。
「我覺得還是把他下獄好些。那家夥瞧著就不是什麼老實人,關他幾天,肯
定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中行說道:「最好連家眷一起關進北寺獄。」
劉驁沒有作聲。
中行說攛掇道:「人非聖賢,只要肯查,少不得有些把柄。要不我查查?」
「劉建呢?」
「劉建啊?回來了。說那邊看得太緊,他連人都沒見著,東西倒是送出一大
堆。不過聽說姓程的家裏有個母老虎,不大容人……」
「欣兒呢?」
中行說問了一聲,然後道:「剛睡著。我把他抱來。」
「算了,讓他睡吧。」劉驁起身道:「去昭陽宮。」

…………………………………………………………………………………

程宗揚怎麼也想不到,除了一門心思想弄死自己的蔡太監,宮裏這會兒還有
閑人正挖空心思地在給自己找罪名,想把自己送到北寺獄裏吃牢飯。
此時他正待在文澤故宅中,為哈米蚩等人明日的出行作準備。說來自己早就
決定將劇孟等人送往舞都,但由於要借劇孟的名頭推行紙鈔,又耽擱了幾天。眼
下大局已定,不能再拖了。
鵬翼社那些從星月湖大營退役的老兵們扛著一隻隻份量極重的小木箱,從地
窖裏魚貫而出,運上馬車。那些木箱大小只有一尺見方,高僅四寸,重量卻超過
二百斤,也就是這些老兵才能扛著箱子健步如飛。
車內底部設有暗格,邊角都用鐵條固定過,木箱納入其中,蓋上廂板,外面
看不出絲毫痕跡。
程宗揚道:「這麼大的車,能拉多少貨?」
蔣安世道:「這種四輪馬車是從泰西傳來的,最多能載三十石的貨,要四匹
馬才能拉動。」
「四匹馬能拉三十石,再加兩匹呢?」程宗揚說著一拍額頭,「天子駕六,
再多兩匹就逾製了。」
蔣安世道:「倒不是逾製,而是挽馬並非越多越好。比方說吧,像這種四輪
大車,一匹馬能拉十石的貨,兩匹馬能拉十八石,三匹馬能拉二十五石,四匹馬
能拉三十石——這已經是車馬行的極限了。再多的話,六匹馬能拉三十七石,八
匹馬只能拉三十八石。」
程宗揚有點不理解,「六匹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只能拉三十八石?」
「沒錯。馬匹體力不同,好馬拉得更多些,但馬匹數量有上限。多過八匹,
能拉的反而越少。所以對車馬行來說,通常是用單馬或者雙馬,超過四匹馬就不
劃算了。我們這回要趕路,用的雙馬,每車加上行李不超過十石,可以最大程度
的保證速度。」
這麼一說,程宗揚倒是理解為什麼天子駕六了。不是用不起,而是從實用的
角度看,六匹就是載重量和效率最合適的數字了。
程宗揚道:「速度能到多少?」
「這要看路怎麼樣了。路好的話,半個時辰能跑四五十里,但跑完馬匹就乏
了。按秦執事的意思,一來車上有傷號,不能跑得太快,二來要給馬匹留一半的
力氣,一旦出事也好應付。所以在途中設了六處換馬的地點,光是備用的馬匹就
有一百餘匹。」
六處換馬點,等於不到六十里就換一次馬,秦檜的安排的確是夠小心的。程
宗揚道:「咱們鵬翼社竟然有這麼多馬?」
程鄭在旁道:「是老趙的馬,我借來使使。」
「趙墨軒?這哥兒們夠意思。哎,五哥,趙墨軒說他以前給嶽帥當過書僮,
你們認識嗎?」
盧景問了下時間,然後搖頭道:「嶽帥年輕時候的事,要問孟老大了,我知
道得不多。」
孟非卿追隨嶽鵬舉的時間最久,如果趙墨軒說的是真話,說不定還見過他。
不過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真見過也未必還記得一個小小的書僮。
半個時辰之後,三十箱金銖全部裝完,其中六輛各裝四箱,三輛載客的馬車
分別裝了兩箱。這樣安排效率雖然低了些,但把可能存在的危險性降到最低,即
使有個別車輛出事,也不至於損失太大。並且同時兼顧了速度和舒適性,算是目
前能拿出的最周到的安排了。
裝完金銖,眾人接著裝上各種箱籠之類的行李。車上四箱金銖就有七八石,
外面堆的行李看起來不少,其實沒有多少份量,大都是些用來掩人耳目的尋常物
品。

  眾人拿出的最後一件行李,是一塊又黑又亮,光可鑒人的板子。
  高智商一臉稀奇地說道:「這是哪兒來的屏風?怎麼才一扇?」
  程宗揚道:「什麼屏風?這是案板,專門用來剁餡的。」
  高智商沒話找話地說道:「這麼大的案板,能剁好幾百斤餡吧?」
  「哎?你在這兒混什麼呢?你明天還得趕路呢,怎麼還不去睡?」
  算緡令一出,高智商和義縱就一直在大司農府署泡著。兩人臭味相投,混得
親如兄弟。高智商在義縱面前把遊冶台吹得天花亂墜,讓義縱眼饞得要命。這回
義縱接到詔命,赴舞都上任,非要把高智商也拉上。
  程宗揚也掛記著自己與雲如瑤的婚事,正想找人去看看七里坊的婚居修建得
怎麼樣了,兩下一合計,索性打發高智商走一趟。
  高智商涎著臉道:「師傅,我想出去一趟……成不?」
  「去哪兒?」
  高智商嘴裏打了個含糊,「我跟那誰……約好了。」
  程宗揚沒聽清楚,以為他約的不是義縱,就是馮子都那幫狐朋狗友,隨口問
道:「誰?」
  「還能是誰?」高智商臊眉搭眼地說道:「不就是小雲嗎……」
  程宗揚奇道:「你早點幹嘛呢?這都半夜了。」
  「小雲她爹睡得晚……」
  這個理由很過硬,但程宗揚毫無同情心地一口回絕,「不行。這幾天外面不
太平。」
  「就隔一個里坊,要不了多少時候。真不行,我帶劉詔一起去。」
  程宗揚沒答理他。
  高智商軟磨硬泡,又扯上旁邊的人幫他說話。這小兔崽子自打被哈大爺灌過
瀉藥,瀉出半桶肥油,整個人突然開了竅,嘴巴特別會來事,最後不光程鄭,連
盧景也開了金口,程宗揚只好讓步。
  「要敢耽誤正事,等哈大爺醒了,我就請他再配副狗皮膏藥,把你前面招禍
的玩意兒貼上。」
  高智商舉起手,發誓道:「師傅!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耽誤事!劉詔!劉
詔!快跟少爺走一趟!」
  高智商叫上劉詔,興衝衝地一溜煙出去了。
  盧景道:「你這徒兒,可不大像你。」
  「別說我了,連他爹都不怎麼像。真不知道隨著誰了……」程宗揚說著,心
裏浮出個念頭,頓時心下咯噔一聲,趕緊把這個念頭拋開。
  說話間,敖潤匆匆進來。程宗揚訝道:「你不是在宮裏嗎?出了什麼事?」
  「徐常侍讓我傳句話,」敖潤壓低聲音道:「天子方才下詔——程頭兒,你
被革職了。」
  程宗揚腦中一暈,天子是要對自己動手了嗎?就因為趙合德?我還往宮裏給
你送過一個呢!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卸磨殺驢啊這是!
  「說仔細些!」
  「徐常侍也沒說太細,只說姓蔡的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揭出寧成和程頭兒
你買地的事。」
  「買地?我還沒買呢!哪個姓蔡的?」程宗揚說著心下一涼,不會是他吧?
  敖潤道:「我琢磨著,可能是……」
  話音未落,韓玉飛身進來,「蔡常侍來了。」
  程宗揚一邊往外走,一邊滿心糾結。自己忙得腳不沾地,蔡敬仲還要往自己
後院放火,實在太混帳了!問題是自己怎麼見這個混帳呢?一見面就拍桌子,狠
狠臭罵他一頓?痛快是痛快了,要萬一他來個破罐子破摔呢?後果不堪設想啊。
  要不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動之以情,求他放自己一馬?他倒是痛快了,
自己臉面還要不要了?
  一臉冷漠,見了面冷哼一聲,表示自己對他那點小勾當不屑一顧,擺出一副
高深莫測的姿態,讓他不敢小看自己?問題是自己心裏沒底啊。蔡爺一高興,再
給自己捅個天大的簍子出來呢?
  心下計議未定,已經進了迎客的大廳。正看到蔡敬仲戴著一頂斗笠,一本正
經地跪坐在席前。
  這孫子還有臉來!程宗揚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蔡敬仲倒是泰然自若,他摘下斗笠,放在席側,露出他那張沒有表情的死人
臉,然後用他又尖又細,跟活鬼一樣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大喜啊!」
  程宗揚頓時被噎住了,居然有臉來報喜,還有你那表情,到底是報喜還是報
喪呢?
  程宗揚噎了半晌才順過氣來,「喜從何來?」
  「主公諸事繁忙,蔡某設法為主公分憂,已然初見成效。」
  這話說得……要不是自己知道這貨干了什麼鳥事,還真被他蒙住了。
  「你說的替我分憂,就是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打我的小報告,捏造謠言,
好讓天子革了我的職?」
  蔡敬仲謙遜地說道:「這都是蔡某應該做的,主公不必多禮。」
  「看清楚!我這是跪坐,不是跪謝!」
  程宗揚在蔡敬仲對面坐下,兩人只隔著一張几案,要想抽他耳光,只是一伸
手的事。話說回來,他要想抽自己耳光,也是一伸手的事。
  程宗揚壓抑下伸手的衝動,誠懇地說道:「大哥,我知道你著急,可你也不
能就這麼坑我吧?」
  看著蔡敬仲眼中露出的詫異,程宗揚心下發狠:你再給我裝?我看你還有什
麼說的!
  「你不就是嫌我事多,怕我辦大行令的差事,耽誤你實驗室的事嗎?大哥,
不是我說你,你這也太自私了!」
  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說道:「還有五日,便是仲冬。」
  「嗯?」程宗揚知道仲冬是指入冬的第二個月,也就是下個月,但這跟大家
要談的有什麼關係?
  「每逢仲冬,天子循例降旨,慰勞四方諸侯。」蔡敬仲道:「淮南王、趙王
事敗,如今漢國共有十位諸侯,梁王、燕王、齊王、代王、江都王、廣川王、清
河王、膠西王、河間王、定陶王。而大行令的差事,就是奉詔施諭四方。」
  蔡敬仲話說到這裏,程宗揚就明白了。也就是說從下個月開始,自己這個大
行令可不能摸魚了,要依次去各處諸侯的封地,降旨慰勞。十個諸侯國,自己要
跑下來,年都得在路上過了。
  「蔡某知曉主公不可輕離,便設法替主公辭了大行令的差事。」
  二話不說就把主公坑了,還臭不要臉地專門跑來表功,我偏不讓你得意!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呢?告訴你,我正打算往膠西國去
一趟!你把我飯碗砸了,我還怎麼去!」
  蔡敬仲略微皺了皺眉,「膠西國?膠西倒是不用去。」
  程宗揚奇道:「為何?」
  「膠西王劉端生平不近婦人,不修宮室,不蓄財物,不收租賦,不置衛士,
不居其國。每每丐服出遊,居無定所。」
  程宗揚聽得目瞪口呆,諸侯王裏還有這種奇葩?這位膠西王不會是入了丐幫
吧?不近婦人還好說,也許他是同性戀呢?不修宮室,不蓄財物也可以理解,也
許是品行高雅,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呢?不收租賦?這個就太神了,已經超越了
聖賢的境界,完全可以封神了。
  蔡敬仲諄諄勸導道:「主公若是要去膠西,最好是布衣微行,以大行令的身
份大張旗鼓前往,反而見不到人。」
  程宗揚點頭稱是。自己不過是借題發揮,可怎麼也想不到會遇上膠西王這麼
個奇葩,只能認栽了。
  「大行令雖然沒有了,但關內侯的爵位,大夫的官銜,常侍郎的加官尚在,
無非是不用辦那些無關緊要的公差而已。」
  程宗揚繼續點頭稱是。蔡爺都做得這麼周全了,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程宗揚興師問罪而來,偃旗息鼓而罷。接下來,兩人進行了一番親切而深入
的交談,程宗揚誠懇地表達了謝意,蔡敬仲友好地表示自己只是履行職責,對主
公的謝意是萬萬不敢當的,然後順便又對實驗室的設計和進度,提供了一些中懇
而詳實的意見。雙方在會晤中總結了以往,展望了未來,在諸多方面達成共識,
為下一步合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最後程宗揚親自把蔡敬仲送出門,一直目送他
遠去,才悻悻然回到宅中。

  …………………………………………………………………………………

  天色未亮,車馬已經準備停當,十幾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早已休養多時,
此時刷洗得油光水滑,套上馬具,一匹匹精神十足立在車前。車上安排了兩名馭
手,途中可以輪換。載客的一共三輛車,劇孟不由分說佔了最前面一輛,車上除
了他,還有奴婢淖氏。哈米蚩單獨乘一車,青面獸留在洛都,無法隨行,這會兒
正扒在車邊,把兩隻洗剝幹淨的肥羊往車裏塞。
  隨行眾人以吳三桂為首,蔣安世作為副手協助。隊伍裏除了鵬翼社和星月湖
大營的老兵,還有三名面生的漢子。這三人是劇孟的鐵杆親信,劇孟被劉丹騙走
囚禁,不久前才與他們聯繫上,此時三人守著劇孟的大車寸步不離。由於郭解僅
存的幼子也在車上,王孟也約好帶人護送,但眼下風頭剛過,緝拿的文書還未撤
下,不好直接露面,因此在城外守著,約好出城之後再彙合。
  哈大爺還在棺材裏封著,送行就免了。延香為了照料郭解的幼子,也同車而
行,敖潤這會兒正攀在車邊,咕咕噥噥不知說些什麼酸話。程宗揚想囑咐幾句都
擠不過去,只好走到劇孟車邊,說了幾句送行的話。
  劇孟為人豁達暢快,若是換成別的「大俠」,這會兒多半要硬撐著大俠的體
面,死活留在洛都,好表現一下大俠的風範。劇孟壓根兒沒什麼廢話,盧景過來
一商量,就答應去舞都。此時離別,他倚在榻上笑道:「哥哥留在這邊也幫不了
你什麼,先去舞都玩兩天,等你忙完,過來找哥哥喝酒。」
  「行啊。」程宗揚一口答應,然後把那隻錦緞包裹的玉匣放到他榻側,叮囑
道:「若是身體不適,就把這個吃了——千萬別丟了。」
  劇孟抽了抽鼻子,神情猛然一震,「好東西啊。不過哥哥可用不上,還是留
在你手邊好些。」
  盧景道:「甭廢話了。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也不是光給你吃的,後邊的哈大
爺要是不好,就給他用。」
  「成啊。反正用不了還是你們的。」劇孟也不矯情,隨手收起玉匣。
  程宗揚俯過身,在他耳邊道:「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眭弘你認識吧?」
  「我的兄弟。」劇孟微微擺頭示意,「跟他們一樣,過命的。不過我聽說他
說了不該說的話,如今生死不明。」
  「他如今也在舞都。」
  劇孟神情微震,他知道其中有些犯忌諱的事,只點了點頭,然後笑道:「老
四!你居然也來了!太給哥哥面子了啊!」
  斯明信冷著臉將一柄帶鞘的長刀丟在他車上,然後悄無聲息地邁出一步,消
失在簷下的陰影中。
  劇孟抽刀出鞘,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許溫情。這是他用了多年的佩刀,當日被
劉丹拿走就不知下落。趙王事敗,更不知流落何方。沒想到斯明信竟然能把它找
回來,這裏面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程宗揚道:「劇大俠,保重。」
  劇孟抬起頭,笑道:「放心吧,我還等你們來喝酒呢。」

第二章

  高智商說到作到,天不亮就回來了,這會兒也在出發的隊伍裏,他拍著胸口
對青面獸道:「獸哥你盡管放心!哈大叔交給我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沒人
能動哈大叔一根汗毛!富安!富安!趁這會兒還沒走,趕緊給我弄點漆!」
  「要漆幹嘛啊?」
  「哈大叔這棺材不好看,我給他畫個漂亮的……」
  劉詔趕緊拉住他,「素點好!素點好!」
  話還沒說完,敖潤就擠過來,拉住劉詔的手囑托道:「你嫂子那邊,你可得
多看著點啊。」
  「沒過門呢,可就嫂子了?」
  「甭管過沒過門,你都得替我看著點。」
  高智商道:「敖哥你盡管放心!嫂子交給我了!」
  「一邊去!盯的就是你!」
  「哎喲敖哥,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你還不了解我?三十以下的,我連看都不
帶看的!本衙內好的就不是那一口!小雲除外啊。」
  正鬧騰間,車邊多了一個人。郭解不知何時進來,正低頭看著自己尚在繈褓
中的幼子。
  延香把孩子遞了過來。郭解微微一怔,想要讓開,最後還是遲疑著伸出手,
接過自己的骨血。
  郭大俠顯然也沒怎麼抱過孩子,動作比王孟還要僵硬幾分。那孩子已經睡著
了,在繈褓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就像托著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樣,絲毫不敢使
力。
  延香道:「郭大俠,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還沒有起大名。」
  「起一個吧。」
  郭解沉默片刻,「多年前,武穆王曾玩笑說,我會有一個兒子,叫郭靖。就
給他起一個單名:靖。」
  郭解把兒子抱在手中,輕輕摟了一下,然後交還給延香,轉身走到劇孟的馬
車旁,兩位生死之交伸手相握,久久沒有鬆開。
  晨鍾響起,緊閉的宅門緩緩打開,吳三桂當先馳出,接著後面的車馬絡繹起
步,踏上行程。
  程宗揚一直送出津門,看過車馬馳過洛水的浮橋,才驅車返回。
  革職的詔書尚未頒下,程宗揚乘的仍是青蓋官車,守門的士卒略無阻擋,便
即放行。
  敖潤道:「要不要順路去見雲三爺?」
  程宗揚歎了口氣,「今天哪兒都不去,回去等詔書吧。」

  …………………………………………………………………………………

  死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就像一千隻蚊子一樣,沒完沒了地在耳邊回蕩,具體
說了些什麼,坦白地說,自己也沒聽大明白,主要是因為文辭太古奧了,也不知
道是哪位剛通過詔舉,新進的侍詔當值,拿出寫大賦的功夫,從頭到尾都不說人
話。不過最後一句自己倒是聽懂了。
  「……著即革職!欽此。」
  中行說放下詔書,陰聲怪氣地說道:「程大夫,還不謝恩?」
  「臣,謝主隆恩。」程宗揚敷衍地說了一句,伸手去接詔書。
  中行說卻沒放手,「呦,你這表情……不服氣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不服——該接詔了吧?」
  「別啊。你這麼跪著說話,我瞧著挺好,多說幾句啊。」
  程宗揚氣定神閑地說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怎麼得罪姓蔡的了?」
  「我哪兒知道?」
  「還嘴硬呢。姓蔡的那人,嘖嘖嘖……得罪了他,你就等死吧。」
  中行說奚落了幾句,見程宗揚一臉無所謂,也覺得沒趣,拉長聲音道:「你
的家眷呢?怎麼不出來接旨?」
  「臣尚未婚配,並無家眷。」
  「沒有家眷,難道還沒有姬妾嗎?」
  「小妾也能接旨?朝廷給誥命嗎?」
  「咦?你說什麼?」突然間,中行說像被人踩了一腳的小公雞一樣,渾身的
毛都炸了起來。
  程宗揚不由納悶,這是又捅到他哪根肺管子了?一邊道:「我說——妾侍只
算奴婢,讓她接旨,可沒這種規矩。要不朝廷誥封她當夫人?」
  「說得好!」中行說猛地一合掌,「太好了!」
  程宗揚一頭霧水,這死太監什麼毛病?自己拿他開涮尋開心呢,他這麼手舞
足蹈的,莫非是失心瘋了?
  中行說樂了一會兒,終於安定下來,用手指點著他說道:「你提醒了我!提
醒得非常好!好主意啊好主意——你就等著接詔吧。」
  程宗揚心裏發虛,「接什麼詔?」
  「當然是你要的誥封啊。」
  「別開玩笑,我都被革職了,還給她誥封?」
  「怎麼不行?」中行說陰聲笑道:「封了誥命——可是要入宮謝恩的。」
  程宗揚立刻道:「那我不要了。」
  說什麼呢?讓趙合德入宮?那是拿小肥羊往火鍋裏丟啊。
  「真是吃了燈草灰,放的輕巧屁。」中行說冷笑道:「天子恩典,是你想不
要就不要的嗎?別說活人,死人也得要!」
  中行說興衝衝地揚長而去,留下程宗揚當場就傻眼了。給小妾加封誥命,簡
直聞所未聞,可這死太監真要幹出來了呢?到時候自己不接詔就是抗旨,接詔趙
合德就要入宮去謝恩,趙合德一入宮……
  自己跟這死太監臭屁什麼呢?
  程宗揚氣急敗壞地爬起來,「毛延壽!毛延壽!——毛延壽呢?叫他趕緊收
拾畫具,馬上去昭陽宮!」
  要緊關頭,程宗揚也顧不了許多,立即打發毛延壽往宮裏傳話,無論如何也
要阻止天子的誥封。

  …………………………………………………………………………………

  昭陽宮內,友通期仔細聽著毛延壽帶來的消息。
  友通期入宮還不到兩個月,但居移氣,養移體,比起入宮之初那個棲惶無依
的孤女,如今的友通期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顏色更加嬌豔。再加上江女傅的
悉心指點,舉手投足貴氣十足,早已看不出她的市井出身。
  等毛延壽說完,她低聲問了江映秋幾句,然後笑道:「你回去告訴程大行,
中行說只是嘴快而已。至於天子,斷不會那麼做的。若是臣下的姬妾倒也罷了,
封了誥命,就好比男子有了官身,為了朝廷體面,天子也不會亂來。」
  毛延壽唯唯諾諾地應下,然後也沒敢走,一邊耐著性子給昭儀畫像,一邊等
著另一邊的消息。
  長秋宮內,趙飛燕正在給定陶王喂水,聽了鸚奴的傳述,她手指微微一顫,
羹匙中的水灑到了定陶王的衣襟上。
  事關自家親妹,趙飛燕可沒有友通期那麼鎮定。她拿出帕子,抹去定陶王衣
上的水跡,柔聲道:「欣兒還記得孟舍人嗎?就是那個長了鬍子,可個子跟你差
不多高的優伶——他這會兒在外面,你去找他玩好嗎?」
  定陶王笑逐顏開,拿起小弓跑了出去。
  趙飛燕在後面道:「慢著些!」
  等定陶王身影消失,趙飛燕收起笑容,纖柔的眉頭微微蹙起。
  「昭儀不知道聖上的性子。他要做的事,從不理會旁人。若是他更在意朝廷
的體面,就不會下詔誥封。若是他聽了中行說的挑動,下詔的話……」
  趙飛燕沒有再說下去。
  罌粟女等了一會兒,然後道:「若是下詔了呢?」
  趙飛燕良久才道:「讓她趕緊走吧——離開漢國。」
  罌粟女禁不住道:「為何?」
  趙飛燕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莫忘了,我也是歌伎出身。」

  兩人的意見都被帶了回來,一個認為不足為慮,一個認為迫在眉睫。程宗揚
頭痛地揉著太陽穴,「會之,這事你看呢?」
  秦檜道:「長秋宮已然說得明白,以她的出身,尚且封為皇后,何況區區一
個誥命?天子不下詔便罷,若是下詔,便不會顧忌什麼體面。」
  這和自己所擔心的一模一樣。程宗揚歎道:「早知如此,就讓她跟車隊一起
走了。」
  秦檜道:「長伯剛走,最快也要五日後才能回來。只要能拖過這五天,長伯
一回來,便送她離開。」
  「五天……天子那急脾氣,恐怕明天就見分曉了。若是真下了詔書,我們就
得立刻跑路。幹!中行說那個死太監!」
  這個挨千刀的死太監真是壞了自己大事!這邊車隊剛走,就出了這麼個幺蛾
子。現在要是收攤子走人,地下那上百萬金銖,可就全打水漂了。這筆錢要是賠
出去,自己的程氏商會立馬就得完蛋。
  秦檜道:「要拖過五天,也不是不可以。」
  程宗揚眼睛一亮,「你有主意?趕緊說!別藏著掖著了!」
  「屬下記得,皇后的父親還未曾封侯。」秦檜道:「不如讓昭儀進言,為其
父討封。」
  程宗揚略一思忖,不禁拍案,「好主意!奸臣兄,人才啊!」
  秦檜笑道:「主公謬讚了。」
  漢國製度,皇后的父親按慣例都要封侯,但到了趙飛燕這裏,由於她出身寒
微,父親又是養父,半點勢力也無,至今沒有任何封賞。趙飛燕自慚出身,對此
不好張口,朝中官員也樂得裝聾作啞。
  現在掀出此事,可謂一步好棋,給一個與皇后沒有血緣關係的市井子封侯,
從封號到封地,再到禮儀,朝中起碼得吵上倆月。皇后之父封侯之事尚未議定,
誥封臣下姬妾這種事怎麼拿得出手?有兩個月時間,自己用轎子抬,也把趙合德
抬到臨安了。
  「兩個女兒一個皇后,一個昭儀,憑什麼不給封侯?簡直是欺負人嘛!」程
宗揚義憤填膺地說道:「也就是這會兒我不是大行令了,不然我就親自上書,必
須給人家封侯!」
  秦檜肅然道:「主公仁義之心,天地可鑒!」
  程宗揚掰著指頭道:「讓我算算啊,詔舉還沒完,一共七科,幾百名官員,
等著搶太后的權柄。然後是算緡令,在漢國經營的商賈都圈進去了,一邊是權一
邊是錢,再加上岳父的封賞,國事家事天下事全湊一塊兒了。很好!光讓你折騰
我?我也不讓你消停!」
  程宗揚大力一揮手,「讓昭儀找天子鬧去!鬧得越大越好!」
  當晚,天子入宿昭陽宮,春風剛度了一半,昭儀在他身下就哭了。哭訴自己
姊妹不孝,姊妹倆在宮裏享盡榮華,父親一把年紀,卻流連市井,整日為糊口奔
波。自己此時侍奉天子,本該盡心盡力,可一想到父親的辛苦,就滿心愧疚,羞
慚得無地自容……總之就是你別光只顧著埋頭瞎幹了,先把我爹封侯的事搞定再
說。
  天子啥心情,不得而知。據說中行說在旁邊多了幾句嘴,被昭儀當即吩咐手
下,狠狠抽了他一頓嘴巴,還被天子踢了一腳。
  「打得好!」程宗揚撫掌道:「人家女兒盡孝心,這孫子還敢多嘴?罌奴怎
麼辦的事?怎麼就沒把他抽死呢?」
  主公又越說越不著四六了,秦檜趕緊道:「蘭台有什麼消息嗎?」
  班超道:「國丈封侯之事,已交付尚書台。台中回奏,皇后與昭儀並非國丈
親生,應當先找到皇后的生父,在世則封侯,已歿則追封。」
  程宗揚道:「真能扯啊。這要能找到就出鬼了。」
  秦檜喟然歎道:「昭儀整日以淚洗面,聽說皇后也為此事開始齋戒。」
  齋戒最要緊的不是吃素,而是禁絕房事。好不容易湊了對姊妹花,天子一個
都撈不著,能不著急嗎?
  「重點是拖,可千萬別玩過了。」程宗揚道:「萬一昭儀來個絕食,逼著天
子明天就下詔封侯,那就玩脫了。」
  秦檜佩服地說道:「還是主公思慮周全。」
  程宗揚指著他道:「看到了嗎?這就是奸臣的嘴臉啊,老班,你可千萬不能
學他!」
  秦檜大笑道:「班先生耿介之士,想學也學不來。」
  班超笑道:「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

  「你被革職了?」
  「上午的事,你可就知道了?這回是誰給你通風報信的?」
  「難道我不該知道嗎?」
  「應該!」程宗揚果斷道:「誰敢說不應該,我第一個抽他!雲大小姐,這
時候咱們就別提這些煞風景的事了吧?」
  「哎喲,一提革職你就軟了?好可憐哦……」
  程宗揚赤條條躺在榻上,雲丹琉伏在他肚子上,一手把玩著他的小弟弟,嘲
笑著彈了彈他的龜頭。
  「我是分心了好不好?再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軟了?我這硬得都能鞭上碎大
石了……住手!」程宗揚大叫一聲,「你以為這是黃瓜啊!還帶掐的?」
  雲丹琉吃吃笑道:「還硬得碎大石呢……你怎麼不說你練過童子功,刀槍不
入呢?」
  「練沒練過,你試試就知道。」程宗揚冷笑道:「某人哪次不被我弄得哭爹
喊娘的?這會兒給我裝淡定……」
  雲丹琉氣惱地在他腰上擰了一把,「我哪次被你弄得哭爹喊娘了!」
  「就這次!我先讓你三招!你不是想女上位嗎?」程宗揚一拍肚子,「坐上
來,自己動!」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想得美!」
  程宗揚翻身把她壓到身下,笑道:「那你躺好,我來動。」
  「不要……」
  「開什麼玩笑?我家兄弟讓你玩了半天,那都白玩了?」
  雲丹琉撐開他,「今天不是安全期。」
  安全期的概念還是程宗揚給雲丹琉灌輸的,結果雲大小姐對此十分上心,只
要有懷孕的風險,就絕對不允許他沾身。即便程宗揚不惜自毀形象,拿出自己當
實例,表示自己開過這麼多槍,一次都沒有命中過靶心——當然不能說自己槍法
有問題,更不能說子彈有問題,只能說運氣——雲大小姐也不肯冒險。
  說實話,程宗揚也能理解她的心情,畢竟雲丹琉跟那些侍奴不一樣,未婚先
孕的風險她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的。問題是雲丹琉明明知道自己在危險期,還來
挑逗他,讓他怎麼能忍得住?
  「你可以找蛇奴啊。」雲丹琉給他出主意。
  「用嘴巴。」程宗揚討價還價。
  「不行。」雲丹琉拒絕,「你每次都那麼久,我舌頭都酸了,你還不射。」
  「還每次?你就口了半次好不好?」
  「我舌頭就是酸了!下巴也酸了!一喝粥就惡心。」
  「惡心?我又沒射你嘴裏,你惡心什麼?」
  「想想就惡心。」
  「好了好了,反正是你把它弄硬的,你說怎麼辦吧?」
  雲丹琉十分硬氣,「是它自己要硬的,我才不管。」
  雲丫頭軟硬不吃,程宗揚只好轉變方式,誘惑道:「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雲丹琉果然上鉤了。
  「我只用五虎斷門刀,就能破掉你的刀法。」
  雲丹琉嗤笑一聲。五虎斷門刀並不是什麼高明的刀法,白武一族的五虎斷門
刀無非是把流行的單刀改成雙刀,又增添了一些變化,但真正精妙之處,在於白
武一族的特殊血脈。程宗揚的五虎斷門刀自己又不是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精妙之
處只是虛有其表,想破掉自己的刀法,只是癡人說夢。
  「你要輸了呢?」
  「躺平任你調戲!」
  雲丹琉啐了一口,「來吧!」有架打她可不想錯過,尤其是能揍他一頓,也
好挽回自己在床上屢戰屢敗的顏面。
  「別急啊,要是你輸了呢?」
  雲大小姐是個痛快人,「我要輸了,就給你口。」
  「不行。」程宗揚笑眯眯道:「你要輸了,要用你後面,讓我爽一下。」
  雲丹琉頓時玉頰飛紅,「做夢!」這個可惡的家夥,居然敢打自己後面的主
意——把自己當成那些侍奴了嗎?真是色膽包天!
  程宗揚哂道:「我就說嘛,還沒開始比,你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輸,聽到賭注
就下得不敢賭了。」
  「誰說我不敢!」雲丹琉抽刀在手,然後挑起唇角,「我要是贏了,從現在
到你和姑姑成親,都不許你碰別的女人!」
  程宗揚眼都不眨,「一言為定!」
  雲丹琉將她的青龍偃月橫在胸前,還沒有出手,就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顯然這些天與卓雲君的切磋,使她在刀法上大有進境。
  程宗揚拿出雙刀,左手一柄是普通的鋼刀,右手一柄則像生鏽了一樣,從刀
尖開始,直到刀鋒中間的部位都黑乎乎的,凸凹不平。他雙刀一前一後,使了一
個慣用的起手式。
  雲丹琉踏前一步,刀尖微微一挑,氣勢鬥然拔升。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天
與卓雲君的交手,自己進境最大的並非刀法本身,而是相應的身法和步法。以往
她專注於刀法的犀利,刀光縱橫,快意非常。可雖然氣勢如虹,卻往往把氣勢放
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直到與卓雲君交手,一開始卓雲君僅憑借身法,就將她的攻勢盡數化解,雲
丹琉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在身法和步法上下了苦功。這方面,雲丹琉有得天獨
厚的優勢——她那雙讓程宗揚愛不釋手的美腿,最大的特點就是夠長。別人要兩
步的,她一步就能到位,尋常女子就是施展與她同樣的刀法,也很難有她那樣淩
厲逼人的攻勢。
  龍刀微微挑起寸許,然後青光一閃,直劈下來。雲丹琉進境的第二方面,在
於凝練,她摒棄了那些看起來聲勢驚人,然而並非必要的動作,刀法更加洗練,
也更加簡潔。比如這一記直劈,她將暗藏的變化統統拋棄,刀鋒以最短的距離準
確地直劈而下,攻擊迅捷和高效。
  程宗揚不慌不忙,一招餓虎吞羊,左刀抬起,擋住雲丹琉劈來的龍刀,右刀
猶如蟄伏的餓虎猛然躍出,重重斬上龍刀的刀尖。

  程宗揚這一招出手的時機把握極好,攻擊的又是刀法最前端的側面,有四兩
撥千斤的效果,但雲丹琉早已非吳下阿蒙,整柄龍刀渾然一體,絲毫沒有使力不
均而被他趁虛而入。
  「叮」的一聲,雲丹琉的青龍偃月長刀寸許長一截刀尖被齊齊斬下,斷口幾
乎貼到青龍飛揚的龍鬚上。
  雲丹琉難以置信地瞪大美目。以雲家的財力,她的隨身武器自然不是凡品。
這柄青龍偃月隨她對敵無數,從來沒有半點損傷,怎麼會被那柄鏽刀斬斷刀尖?
  一時間,雲丹琉忘了出招,驚疑不定地望著那柄毫不起眼的鏽刀。
  一招就把雲大妞鎮住了,程宗揚心下得意非常,面上卻裝得一臉淡定,他挽
了個刀花,用感慨萬千的口氣歎道:「運氣真不錯,讓我買到一段珊瑚鐵。」
  雲丹琉追問道:「買來的?」
  「孔家急於用錢,找到郭解,要變賣這柄鑲嵌了珊瑚鐵的單刀,開價兩千金
銖,被我買了下來。」
  孔氏是漢國大賈,以冶鐵而知名,手中珍藏有珊瑚鐵也不足為奇,但雲丹琉
也是懂行的,皺眉道:「兩千金銖?太貴了吧!」
  「是不便宜,但難得的是這段珊瑚鐵正好是弧形,能鑲嵌在刀上。」
  珊瑚鐵用來打製成兵器,鋒銳無比,但由於珊瑚鐵本身堅固異常,極難像鐵
料一樣熔煉,大多是在原有形狀上略作加工。比如程宗揚的珊瑚匕首,本身份量
是這段珊瑚鐵的好幾倍,但要想改造,頂多綁在矛上,當個槍尖。大部分被熔煉
的珊瑚鐵,往往出自機緣巧合,難以重複。也正是因此,珊瑚鐵才被武二那種江
湖人視為騙人的假貨。
  而這段珊瑚鐵雖然外觀難看了些,表面凸凹不平,像是鏽跡斑斑的模樣,但
形狀正好是從刀尖延伸到刀身中段,鋒刃外露,極為難得。也正是因此,程宗揚
才不惜千金,把這柄「鏽刀」買了下來。
  「最難得的是這個弧度,」程宗揚指著刀身道:「你發現了嗎?這段珊瑚鐵
形狀跟你的刀形一模一樣。」
  雲丹琉又驚又喜,「是給我的嗎?」
  「那當然!我當時一見,心裏就想,正好能給我的小丹丹用啊,這還說什麼
呢?買啊!別說兩千金銖了,就是兩萬金銖,二十萬金銖!我也得給你買!」
  雲丹琉眉開眼笑,「誰是你的小丹丹?肉麻死了!哼,算你還有點良心。」
  她接過那柄鏽刀,愛不釋手地來回翻看。果然和程宗揚說得一樣,這段珊瑚
鐵是鑲嵌在刀身上的,取下來移到自己刀上,正好合適。自己的青龍偃月刀多了
這段珊瑚鐵,必定如虎添翼。
  「紅粉贈佳人,寶刀也贈佳人,夠有誠意吧?別光顧著看刀了。」程宗揚提
醒道:「我們可是打過賭的——一招你就輸了啊。」
  「不行。」雲丹琉撫摸著刀上的紋路,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騙我。」
  「我怎麼騙你了?我用的是不是五虎斷門刀?是不是破了你的刀法?願賭服
輸啊,雲大小姐,你可不能拿了刀就耍賴啊。」
  「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把刀還給我。」
  「那也不行。」
  「不帶你這樣的啊!」
  雲丹琉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就不行!」
  「要不我就去找雲三哥,說你騙了我的刀。」
  「你敢!」
  「我怎麼不敢?誰讓你輸了不認賬,騙了我的刀就要走?」
  「你把我的刀弄壞了,我還沒讓你賠呢。」
  「你手裏的是什麼?」
  「這是你送給我的。」
  「蛇奴!蛇奴!去把雲老哥請來!」
  雲丹琉冷笑道:「我三叔去偃師盤賬了,要後天才能回來,你就是叫破喉嚨
也沒用!」
  「那就去請雲六爺!他可是剛回來。」程宗揚叫道:「蛇奴!你去告訴雲六
爺,讓他評評理,雲家大小姐就這麼騙人的?他們還管不管了!」
  「別叫!」雲丹琉趕緊捂住他的嘴巴,想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說道:「就
一次啊。」
  程宗揚笑得跟大灰狼似的,「好啊。」說著就要湊上來。
  雲丹琉一手把他推開,「但不是今天。」
  「那是什麼時候?」
  「那你就不用管了。」雲丹琉抬起下巴,笑吟吟道:「反正我答應過你了。
至於什麼時候,看本姑娘的心情吧。」
  程宗揚怔怔看著她,「雲大妞,你學壞了啊……」
  雲丹琉笑道:「都是跟你學的啊,程頭兒。好了,我要去煉刀了,這三天不
準打擾我,要不然……你想要人家後面,就等明年吧。」
  程宗揚還沒來得及生氣,雲丹琉就笑靨如花地貼過來,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柔聲道:「你最棒了,老公。」
  雲丹琉翩然而去,程宗揚還在回味著唇上的香氣,良久才失笑道:「這丫頭
真是……」
  他轉眼一看,蛇夫人剛才聞聲進來,這會兒還在房內,不由板起臉,「愣著
幹什麼?沒看到主子還硬著呢嗎?過來!」
  「是,主子。」蛇夫人笑著伏下身子,一邊柔媚地揚起面孔,用紅唇含住主
人的陽具。

第三章

  程宗揚為了自保,被迫往漢國朝堂的天平上丟了一隻砝碼,這事說來也不算
什麼大事,漢國列侯數百,多一個少一個算不了什麼。可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
的意料。
  尚書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養父什麼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雖然
大賢董仲舒曾經說過無養則無恩,養父恩情要大於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傳,血
緣關係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無後,繼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選,不可能
抱個路人家的孩子當養子。如果那樣,呂家早就往宮裏塞好幾十個娃了。
  所以按道理說,尚書台也不是無理取鬧,但落到皇后和昭儀身上,就等若斷
了她們族人晉身外戚的可能。沒有外戚撐腰,兩姊妹即便貴為皇后、昭儀,也如
同無根之萍。
  僵持兩天之後,大司馬呂冀親赴昭陽宮,拜見天子與昭儀——聽說皇后由於
掛念父親,以至抱恙,不見外臣。這倒正遂了呂冀的心意,可以籍著拜見天子的
機會,光明正大地去見昭儀。
  呂冀拿出的方案是雙方各退一步,尚書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儀也退讓
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揚奇道:「還有這一說?漢國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
封君嗎?」
  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緩緩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誰?」
  「陽武侯當年入繼大寶,岳丈便擬為封君。」
  「老頭竟然答應了?」程宗揚聽著就稀奇,這對老頭來說,算是打臉吧。
  「侯爺的岳丈,以前受過宮刑。」
  程宗揚聽老頭說過,他岳丈受過罪刑,但沒想到是宮刑。問題是趙飛燕的養
父可好端端的,下邊沒有挨一刀,怎麼就封君了呢?
  這是欺負人啊!
  程宗揚拍案道:「讓昭儀接著哭!」
  轉眼便是仲冬,天氣愈發寒冷,朝中關於封侯之事卻爭論得熱火朝天。支持
封侯與只能封君兩派涇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為首的一派支持按慣例封趙氏為
侯,以尚書台為主力的一派堅持並非親父,只能封君。
  漢國列侯以百計,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慣例,因此對群臣來說,封不封侯根本
就沒多大關係。然而對呂家來說,封侯的意味則完全不同。趙氏如果封侯,就相
當於多了一家外戚——呂家的權勢來自於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現一個直接的競
爭對手,何況趙飛燕如今是皇后,時間站在她一邊。因此呂家不遺餘力也要阻止
趙氏封侯。
  這本來應該是兩家外戚,呂氏與趙氏的鬥爭,但趙氏的勢力幾近於無,結果
封侯之事成了外戚與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兩者數量眾寡懸殊。站在天子一邊的不及一成,能稱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
列九卿的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禦史王溫舒三人而已。而反對封侯的
則超過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馬呂冀雖然沒有表態,可一直首鼠兩端的丞相韋玄
成這回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
  天子不待見丞相幾乎是眾所周知,但丞相畢竟是丞相,名義上群僚之首,他
站出來反對,反對封侯的一派聲勢大振。
  至於其餘四成則始終保持沉默,這其中就包括大將軍霍子孟、車騎將軍金蜜
鏑以及禦史大夫張湯,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實權的實力派,不願蹚這漟混水的心
思昭然若揭,但隨著天子與外戚爭奪話語權的鬥爭愈發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
是一廂情願。
  真正的閑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揚,就順利地避開了這個是
非窩,這些天過得是輕鬆愜意。
  劇孟遠赴舞都,程氏錢莊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俠的名頭效果
依然拔群,三百餘萬的紙鈔如今已經兌付出去超過半數,不過地窖裏的金銖並沒
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獲。
  就在昨日,程宗揚與剛剛返回洛都的雲秀峰聯手,由郭解作為中人,以每畝
四枚金銖的價格,從洛都商賈手中買下一千五百頃土地。其中一千頃由雲氏出資
收購,五百頃歸程氏商會所有。雙方一共支付了六十萬金銖的紙鈔。由於雲氏商
會手中還握有相當數量的紙鈔,雙方商定,所需資金由程氏錢莊先行墊付,雲氏
的出資直接在臨安交割給程氏錢莊總號。
  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賈隱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訪,估計他們隱匿的
田地在兩千五百頃以上,此時才知道遠超此數——僅他們拿出來與程氏錢莊私下
交易的就有三千頃。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頃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頃,他們只肯抵
押,抵押金額是象征性的一枚金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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