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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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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色微明,天子暴斃的消息已經像野火一樣傳遍整個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
石以上官員紛紛趕往宮中。鴻臚寺更是一片紛忙,不僅要將天子駕崩的消息報送
各位諸侯王、列侯,還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晉、宋諸國報喪。
  在京的諸侯並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劉建仍留在京中。報
喪的治禮郞趕到江都王邸,卻撲了個空,王邸的門子告訴他,劉建早在兩個時辰
之前就已經入宮。冶禮郎心下納悶,但也不敢多問,連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潤從鴻臚寺出來,驅車直奔通商里。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兩刻鐘的路,
只用了一刻多鐘便即趕到。
  拐進巷子時,敖潤絲毫沒有減速,只雙臂一緊,口中「籲籲」地叫了兩聲。
駕轅的雙馬鐵蹄翻飛,硬生生兜轉過來,衝進巷內。敖潤衝的速度太猛,以至於
車廂傾斜,一側的車輪懸空,另一側包鐵的車輪在青石板上濺出一串火星。
  敖潤使了個千斤墜,身體一沉,將傾斜的車廂壓了下來。到了門前,他雙臂
一收,馬匹人立而起,在車廂的慣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強停下。
  敖潤從車上躍下,衝進院內,秦檜、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時,連忙迎
了上來,「情況如何?」
  「確定了!」敖潤喘著氣道:「天子昨晚駕崩!眼下由大司馬主持喪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潤臉上抽搐了一下,咬著牙道:「昭陽宮被封了,在裏面沒出來。」
  「糟糕!」
  秦檜道:「宮裏的情形呢?」
  「一點動靜都沒有。」敖潤道:「從昨晚開始,宮裏就許進不許出,什麼消
息都傳不出來。除了幾名禁衛有點眼熟,其他全是生臉。」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鴻臚寺透出的消息,只說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呂家得手了!」
  秦檜飛快地撚著手指,眼睛四處亂轉,片刻後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先
跟宮裏聯絡上,確定主公無恙——長伯,你去請斯四爺和盧五爺。」
  吳三桂應了一聲,去找斯明信和盧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讓他們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觀暫避。」秦檜說
著看了眼王蕙,「你去見一下大小姐,一是請卓教禦過來,二是知會洛幫的何大
當家,該準備的都準備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點了點頭。
  秦檜轉頭道:「程鄭那邊你去安排,錢財是小事,先把人安頓下來。」
  班超道:「趙先生和陶五爺那邊呢?」
  「給他們傳個信,都當心些。」秦檜望了望天色,「天色已變,只怕後面還
有大亂……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來再作決斷了。」

  …………………………………………………………………………………

  昭陽宮內到處亂紛紛的,不斷有大臣趕來。呂冀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原想著
天子駕崩,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卻沒想到會被一堆瑣事弄得焦頭爛額。當初謀
劃時,只顧圖謀大事,誰也沒有在喪事上留心,結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這位主持
喪禮的大司馬頭上。
  眼下要給奔喪的臣子們安排位次,收取祭禮,安排麻衣麻冠,還要勞心費神
地解惑釋疑,安撫人心。這邊還沒安排停當,那邊又發現喪禮所用的物品不足,
說來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誰也沒想過要準備喪事。
  事情一樁一樁報上來,吵得呂冀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連
安排出恭的事都稟報到他面前。呂冀忍無可忍,正要喝罵,卻發現自張惲以下,
幾十名內侍都忙得四處奔走,就沒一個閑人。
  這事還是得霍子孟那種老家夥來辦啊……呂冀心裏嘀咕了一句,終究還是沒
能拉下臉去找霍子孟幫忙。
  「這等小事也來咶噪!」呂冀道:「在殿後設幾處帷帳便是。」
  「殿後種的花草……」
  「鏟了!」
  「是。」
  那內侍聞聲退下。呂冀一抬頭,卻發現一群人正圍著丞相韋玄成說些什麼。
  呂冀皺了皺眉頭,喚過旁邊的內侍,「去看看怎麼回事。」
  不多時,那內侍小跑著回來,「是唐國和秦國的使臣……」
  六朝諸國之間互相都設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國賓之禮,天子駕崩,這些使臣
接到消息趕來致祭乃是常理,不過內侍接下來的話讓呂冀心頭一震。
  「……他們在問立嗣之事。」
  呂冀眼角跳了幾下,隨即大步走了過去,
  一名使臣道:「天子龍馭賓天,人心惶然,亂過這幾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閣下多慮了。新君一旦繼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譏諷地看了眼宮中的亂象,然後皺起眉頭,擺出一臉憂色,「可惜天
子無後,不知誰人繼嗣大統?」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奪。」呂冀沉著臉道:「就不勞各位費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國使臣洪邁,見過大司馬。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
天子大行,還請貴國早做定奪。」
  呂冀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卻忽然發現,只幾句工夫,周圍便圍了數十人,
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聽著雙方交談,一個字都不肯漏過。
  呂冀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邊的唐國使臣緊接著便說道:「立嗣乃國之根
本,當召集群臣議論而定,豈能由太只一言而決?」
  韋玄成不能不開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諸位靜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貴國之事當然與我等無關,我等只是問問。只不過韋丞
相說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無私事,何況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這幫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帳!呂冀心下大罵,重重一拂衣袖,「請
三公九卿議事!」
  呂冀本來準備穩住局面再商議立嗣之事,但現在被那幫使臣一挑撥,群臣人
心浮動,立嗣之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九卿中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餘丞相韋玄成、禦史
大夫張湯、大將軍霍子孟、大鴻臚車千秋、宗正劉德、衛尉呂淑等人都在宮中,
不多時便齊聚殿內。
  呂冀懶得再兜圈子,逕自說道:「天子駕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請各
位來,便是議論一下,先拿個章程出來。這位繡衣使者江充,行事穩妥,一向得
太后信重。咱們議定之後,由他稟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鏑、張湯等人都不作聲。
  殿內沉默片刻,大鴻臚車千秋首先開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選?」
  江充道:「千乘侯劉纘聰穎過人,按輩份為先帝之侄,繼先帝之嗣可謂順理
成章。」
  金蜜鏑剛要開口,已經有人說道:「千乘侯年僅八歲,入繼大寶似乎有所不
妥。何況……支繫也遠了些。」
  眾人都看了過去,卻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劉德。劉德是漢國宗親,又主管宗室
諸事,對劉氏親族了如指掌。
  車千秋道:「千乘侯年紀雖幼,但天生聰慧,可為備選。」
  眾人議論幾句,便定下來作為備選。
  江充接著說道:「近支宗室裏面,河間王之孫劉誌,年十五,聰明賢能,有
帝王之資。」
  眾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劉纘年僅八歲,一旦繼位,太后至少垂簾聽政十
年。江充接著提出的劉誌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劉誌正在議論親事,迎娶
的正是呂氏之女。他若繼位,呂氏后族又多了一個皇后。
  張湯開口道:「清河王劉蒜以明德著稱,為人沉穩有大度,可當國。」
  呂冀擰起眉頭。漢國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聲最好,他早知道肯
定會有人提出清河王,卻沒想到開口的會是張湯。
  金蜜鏑道:「何不立定陶王?聖上將定陶王接入宮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
當秉天子遺誌,立定陶王為嗣。」
  呂冀心下更煩,若立定陶王,垂簾的就不是呂氏,而是趙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當稟之太后。」
  江充話未說完,外面便傳來一陣吵嚷聲,「讓開!」
  兩名守在門前的內侍被人推得跌進殿內,接著一群人大步入內。呂冀一眼看
去,心裏就騰起一團火。這回來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劉氏宗室,為首的是江都王太
子劉建。往日為求立嗣,劉建沒少在阿姊面前鑽營賣好,平常見了自己也是客氣
萬分,沒想到天子剛剛駕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來。
  莫非他以為天子駕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簡直是做夢!
  呂冀沉著臉道:「此間正在議事,汝身為諸侯,何故擅闖?」
  劉建昂然道:「此乃我劉氏家事,豈能由爾等密室私議?」
  呂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來密室私議?」
  「敢問大司馬,你們擬定繼嗣者是誰?可敢公之於眾?」
  呂冀拂袖道:「我犯不著和你說!」
  江充一看話風不對,趕緊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如今正在商議的
三位,千乘侯劉纘、河間王之孫劉誌、清河王劉蒜。」
  霍子孟道:「還有定陶王劉欣。」
  「連那個黃口小兒也能入選,」劉建高聲道:「我劉建身為江都王太子,難
道沒有資格繼承大寶嗎?」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與天子平輩,豈能繼嗣?」
  「兄終弟及,有何不妥?」劉建冷笑道:「何況天子駕崩之前曾有遺命,囑
我繼承帝業。」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片嘩然,呂冀更是赫然變色,「一派胡言!哪裏來的
遺命!」
  劉建反詰道:「大司馬如此篤定,莫非大司馬當時在場?」
  呂冀不禁語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劉建神情篤定地說道:「我既然敢在諸位面前說出來,自然是有證據。」
  張湯道:「什麼證據?」
  劉建目光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然後道:「昨晚天子駕崩前,有人親耳聽到
天子將帝位於我——趙昭儀可以作證!」
  張湯皺眉道:「趙昭儀已然自盡。」
  劉建略微一怔,隨即目光炯炯地盯著呂冀,「只怕不是自盡,而是被人滅口
了吧!」

  呂冀指著劉建,「你——」
  忽然間呂冀心頭一寒,只見劉建身後鬼魅般閃出一個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
身側,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頸,抬腕從袖中揮出一柄帶血的短刀,架在他頸中的
肥肉上。
  那人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一般,幾乎是身體一動,就將呂冀製住。
  滿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尋常入宮,都不允許隨身攜帶兵刃,而漢宮多年以
來也從未發生過有人手持凶器挾持大臣的場面。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別說呂冀沒
想到,連活了大半輩子的霍子孟也算是開眼了。
  突然間生死操之人手,呂冀來不及恐懼,就被憤怒衝昏了理智。
  「中行說!」呂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膽子!」
  「呸!」穿著一身黑色僕服的中行說神情猙獰,他一口血沫啐到呂冀臉上,
尖聲道:「說!聖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噴人!」
  「逆賊!」中行說聲音又尖又細,像鐵鋸磨擦一樣刺耳,「若不是你,為何
昨晚宮中內外都是你們的人!」
  眼前的變故讓眾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說!快放開
大司馬!」
  張惲叫道:「中行說!是你與具瑗等人勾結,害死了先帝!」
  「張惲!」中行說嘶吼道:「你先告訴我,你們北宮的內侍怎麼會跑到我們
南宮來了?說!」
  張惲張口結舌。
  中行說性情偏狹,此時遭逢大亂,更是形如瘋顛,見張惲遲疑,他抬手揮起
短刀,狠狠紮在呂冀肩上,衝張惲叫道:「快說!」
  呂冀慘叫一聲,隨即又被中行說勒住脖頸,叫不出聲來,只是鮮血從傷口湧
出,頓時染紅了麻衣。
  這一幕不僅讓群臣看傻了眼,連劉建也瞠目結舌。他乍然聽聞天子死訊,連
忙趕往宮中,沒想到車駕入宮時,卻遇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內侍。劉建認出那是天
子身邊的近侍中行說,趕緊把他接入車中。結果中行說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
天子臨終前曾有遺命,由他來繼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僅對外隱瞞了消息,
還大肆捉拿天子身邊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奮戰,誓死不降,就是要請劉建入宮誅
除逆賊,秉承先帝遺願,登基為帝。
  劉建心懷鬼胎,聽了這話,當即被驚喜之情衝昏了頭腦,哪裏顧得上理會中
行說是不是信口開河?
  遺命之說當然是假的。自從宮中驚變,中行說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
呂氏手中,必然是個死字,索性拼個魚死網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即
便攪得天下大亂也在所不惜。編幾句話騙騙劉建算什麼?只要能壞了呂家的事,
把漢國的諸侯全填進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雙方一拍即和,於是就有了闖宮了這場戲碼。可惜劉建跟中行說不熟,不知
道中行說一旦發起瘋來連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說話都不好使,只顧按自己的心
意幹。原來兩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說作證,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遺命,爭取
群臣擁戴,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當場登基,控製大局——這種好事想想就能笑
醒。
  誰知中行說一上來就奔著呂冀去了,什麼遺命的事,嘴上說說罷了。他這邊
視死如歸,一往無前,算是把劉建徹底坑了。劉建好比是借個梯子剛爬了一半,
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麼晾在半空,進退不得。
  正遲疑間,誰也沒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衛尉呂淑悄悄溜出門去,轉身就帶了
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聲道:「休得放肆!快放開大司馬!」
  中行說也沒閑著,一邊逼問,一邊接連在呂冀身上捅了幾刀。那模樣不像是
要追問真相,倒像是拿呂冀過癮來的,就圖個痛快。呂冀哪裏遇到過這個?連驚
帶嚇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飛,就如同一頭待宰的肥豬,全無
反抗之力,中行說捅一刀,他就慘叫一聲,好在中行說隻揀肉多的地方捅,暫時
沒有傷及要害。
  劉建正在坐蠟,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個東西,隨即耳邊一個聲音傳
來。
  劉建猛地清醒過來,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說完,立刻將手中的東西
高高舉起,大呼道:「天子遺詔在此!」
  那封黃綾詔書甫一出現,便立刻鎮住全場,連中行說都停住手,往劉建手上
看去。
  詔書確實是宮中之物,鮮亮的黃綾上面墨跡淋漓,只寫了一句話:傳位於江
都王太子劉建!看字跡十分陌生,非是天子親筆,也不是眾臣熟悉的幾位侍詔,
但詔書之後印記鮮明無比,正是漢國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
  剛湧進殿中的甲士腳步變得躊躇起來,回頭朝呂淑張望。
  呂淑張大嘴巴,一時沒回過神來,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殿中眾臣都是明白人,詔書上面的字跡一看就是剛寫上去的,
連墨跡都沒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璽真得不能再真!
  劉建這會兒像換了個人一樣,思路異常清晰,他高舉詔書,叫道:「中行說
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親中的劉建門客簇擁過來,將主公和劫持了呂冀的中行說護在中間,
往宮外衝去。
  呂淑大聲喝斥,但劉建舉著詔書在前,中行說劫持呂冀在後,一眾甲士畏手
畏腳,幾乎沒怎麼阻擋就被他們闖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劉建一邊走一邊大聲呼道:「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
詔登基!有誅除奸黨者,賞千金!封列侯!」
  如果劉建只舉著詔書,就算呂淑不開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
還劫持了呂冀。那可是太后親弟,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會有什
麼好下場。
  饒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時也無計可施,呂淑更是騎虎難下,只能一面命甲士
將群臣逐開,一面命人齊聲叫道:「江都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矯詔惑亂人心!
天下共誅之!」拼命把劉建的叫嚷聲壓製下去。
  一邊力有未逮,一邊投鼠忌器,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一直折騰到宮門外,最
後還是方才遞給劉建詔書的黑衣人在中行說耳邊說了幾句,中行說才放開渾身是
血的呂冀,趁呂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闖出重圍,徑直往城南殺去。
  劉氏宗親、劉建的門客、呂淑掌管的甲士都紛紛湧出,殿內只剩下寥寥數位
重臣。眼前的亂象如同鬧劇,即便是見慣大風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鏑,這回也是
大開眼戒。中行說孤注一擲,可謂鋌而走險;劉建矯詔自封,可謂膽大包天。呂
冀、呂淑等人應對無措,可以說是蠢如鹿豕。
  「這是……」霍子孟一臉的不可思議,「玉璽被人拿走了?」
  眾人知道呂冀無能,但無能到這個地步堪稱匪夷所思,居然連傳國玉璽都沒
看住。他們不知道從昨晚開始,宮中就一片大亂,掌管印璽的具瑗首先被殺,呂
冀只顧著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丟在腦後。反正整個南宮都被呂氏控製,一塊玉璽
還能飛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璽偏偏就飛了。不僅飛了,還在一份要命的遺詔上留
下印跡。就算詔書是假的,有這枚璽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鏑沉聲道:「不僅玉璽,只怕連虎符也不在宮中。」
  眾人腦中轟然一響,漢國兵權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為二,左符由軍中保
管,右符藏於朝廷,持符方可調動兵馬。劉建如果拿到玉璽、虎符,完全可以名
正言順地控製兵權。
  大鴻臚車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當立即稟知太后!」
  張湯默然不語,中行說方才喊出「天子遇害」,聽見的可不止在場這些人。
劉建雖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勢力與呂氏無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捲走玉
璽、虎符,引兵入宮,局面將難以預料。況且以呂冀、呂淑等人的舉動,讓他從
心底不看好呂氏。
  霍子孟「哎喲」一聲,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說道:「老夫沉屙在身,此時
難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說著一手搭在金蜜鏑臂上,有氣無力
地說道:「扶我一把。」
  金蜜鏑卻沒有動。
  霍子孟頓時急了,低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劉建若是調兵來攻,呂氏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宮中
就是雙方殊死搏殺的戰場,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場的眾臣都是心思靈
動之輩,當即作了鳥獸散,各尋出路。
  頃刻間,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鏑兩人。霍子孟不再兜什麼圈子,直接
說道:「無論誰勝誰負,你我都不失富貴,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鏑沉聲道:「天子駕崩,本來就是我等的過失。於今之際,安能棄天子
而去?」
  「宮中自有太后!」
  「聖上已逝,皇后尚在,眾臣議論時,可置皇后於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聖上屍骨未寒,終不能讓孤子寡母受人欺淩。」
  「你啊!」霍子孟氣得轉了一圈,最後一擺手,「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
帶的人都給你留下——千萬別做傻事!」
  金蜜鏑微微點頭。
  霍子孟風風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靈的臣子已經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
盯著殿門,見他出來,立刻湧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霍子孟雖然低調隱退,知趣地給呂冀讓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
餘威猶在,不少朝臣還是把他當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幾步,終於回過頭來,喝斥
道:「跟著我做什麼!你們難道沒有差事嗎!」
  眾人一聽,立刻明白過來,亂紛紛向霍子孟行禮,隨即四散。內侍中為首的
張惲等人都跑去照看受傷的大司馬,剩下的小黃門根本阻擋不住這些大臣,只能
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轉眼間,剛才還人頭湧動的東閣便冷清下來,只剩下幾名內侍面面相覷。
  正不知所措,殿門處人影一閃,一個高大的身影邁步出來,沉聲道:「期門
何在?」
  一名內侍趕緊躬下身,「回車騎將軍,聖上大行,當時隨行的期門武士都被
關在別院。」
  「把他們叫過來,老夫有話吩咐。」

  程宗揚低低籲了口氣,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隨著時間推移,趕到的大臣越
來越多,把整個東閣都擠得滿滿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個好機會,一
眾大臣走得一乾二淨,衛尉掌管的甲士也跟著呂淑去了宮外,整個昭陽宮只剩下
幾名內侍——還有一幫不知所措的妃嬪。
  那些妃嬪都在天子靈寢所在的內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耳
聽著外面的喧鬧聲迅速安靜下來,一個個停住哭泣,面露驚色。
  程宗揚輕輕放開趙合德,「別作聲。」
  趙合德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蜷了蜷身子,一張玉臉毫無血色。
  程宗揚攀著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吹了聲口哨。
  罌粟女霍然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精光。
  她湊到趙飛燕身邊,低聲道:「奴婢出去看看。」
  趙飛燕雙目紅腫,聞言只點了點頭。
  罌粟女出了帷帳,卻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現在程宗揚面前。
  她長出了一口氣,一手拍著胸口道:「主子,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已
經出去了。」
  「這裏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長秋宮,鎖緊宮門,看好門戶。」
  「主子,你呢?」
  「我跟你們一起去——給我弄一件內侍的衣服。」
  程宗揚剛收拾停當,扶著趙合德下來,金蜜鏑已經進了內殿。
  離一眾妃嬪還有數步,金蜜鏑便停下腳步,向趙飛燕俯身叩首,大禮參拜,
然後揚聲道:「臣金蜜鏑,懇請皇后回宮。」
  趙飛燕跪得久了,雙腿酸麻,被宮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來,「外面出了什麼
事?」
  金蜜鏑毫不隱瞞地說道:「江都王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持遺詔欲登帝位,
被衛尉呂淑逐走。此地不靖,請皇后殿下移往長秋宮。」
  趙飛燕扭頭看了一眼,悲聲道:「天子的靈寢呢?」
  「天子靈寢不可擅移,臣會命人看守。」
  罌粟女托住趙飛燕的手臂,低語道:「先回去。」
  趙飛燕只好對金蜜鏑道:「便依卿所言。」
  其餘的妃嬪都驚慌起來,「娘娘!娘娘!」
  罌粟女扭頭道:「別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誰要吵嚷,就留在這裏守靈!」
  諸女立即噤聲。

第三章

  一眾妃嬪、宮娥、各人隨行的內侍紛紛起身,殿中亂成一團,程宗揚拉著趙
合德,趁亂混入人群,小心低著頭,免得被人識破。不多時,幾名剛被放出來的
期門武士匆忙趕來,持戟拱衛,護送眾人前往長秋宮。
  剛走上廊橋,幾名盔上帶著長羽的羽林郎狂奔過來,前面一人單膝跪地,向
金蜜鏑施了一禮,「屬下馮子都!奉大將軍令,前來聽命!請車騎將軍吩咐!」
  另一人道:「屬下王子方!奉命聽候調遣!」
  「就你們幾個?」
  馮子都道:「還有幾個在宮外,屬下已經派人去喚了。」
  金蜜鏑點了點頭,「先去後面守著。」
  「是!」馮子都與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馮子都「咦」了一聲,雙眼盯住隊伍中一名內侍。
  混雜在人群中的程宗揚被人識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豎起手指在唇上碰了
碰。
  馮子都心下會意,若無其事地昂首往前邁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時又穿
羽林軍的盔甲,愈發顯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獲了多少宮女的目光。
  進了長秋宮,沉重的宮門在身後關上,程宗揚才終於鬆了口氣。金蜜鏑仍然
恪守臣子之禮,未奉詔入覲,絕足不入宮門一步,此時帶著召集來的百餘名期門
武士在長秋宮外嚴陣以待,所有前來窺視的內侍都被他毫不客氣驅趕出去。
  跟來的妃嬪都被安置下來,此時人人自危,宮裏的氣氛一片肅殺,誰也不敢
亂說亂動。定陶王熬了半夜,這會兒還沒醒,趴在盛姬懷裏睡得正熟。他們的住
處緊鄰著皇后的寢宮,盛姬向趙飛燕施了一禮,便帶著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進了寢宮,程宗揚身後的女子才揭開面紗,叫了聲「阿姊!」
  趙飛燕驚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倆抱在一處,放聲痛哭。
  程宗揚顧不上安慰她們,轉頭對罌奴道:「宮裏有哪些人是信得過的?」
  罌粟女為難地說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長秋宮早被清洗過數次,眼下這
些宮女內侍,只怕一個都靠不住。」
  「一個都沒有?」
  罌粟女想了想,「倒是隨定陶王入宮的幾名宮人,說不定還可靠些。對了,
還有一人,當能信得過!」
  「誰?」
  罌粟女走到寢宮外,在偏殿一處小閣的門上敲了敲。
  房門無聲地打開,一名身材魁梧的內侍走了出來,他穿著寬袖烏衣,頭上戴
著貂蟬冠,卻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單超單常侍。
  驟然見到程宗揚,單超眉棱骨微微動了一下,隨即低啞著聲音問道:「天子
安在?」
  「天子已經駕崩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單超已經聽到宮裏的哭聲,但還是心存僥幸,聽到此語,雙目頓時紅了。他
摘下貂蟬冠,用一條白布束起頭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該隨駕,但途中耽誤
了片刻,待我趕到昭陽宮時,宮門已經被封,周圍都是北宮的人,於是我就到了
長秋宮,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呂氏的人殺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來,眼下生死
未卜,倒是中行說逃了出去。」
  程宗揚簡單說了昭陽宮中發生的事。聽到中行說劫持呂冀,以單超的冷峻,
臉頰也不禁抽了抽,「這廝好大的膽子。」
  「他膽子再大,這次也押錯寶了。」程宗揚道:「劉建若是為帝,必將禍及
漢國。」
  「為何?」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黑魔海啊!
  「劉建居心險惡,他若當登上帝位,連皇后都性命難保。」
  單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錐一樣,直刺到程宗揚心底。
  程宗揚心頭一震,這單超修為可高明得緊,難怪能從呂氏的掌心中逃脫。
  「我應該做什麼?」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揚道:「守護好定陶王!他是咱們唯一的活路。」
  單超眉頭挑了兩下,他聽出了程宗揚的意思,但眼下一邊是拿了玉璽、虎符
矯詔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邊是一手遮天,勢大難製的外戚呂氏。而己方只有一
位出身寒微,無所依憑的皇后,一個年僅三歲的嬰兒,想與他們爭奪帝位,不啻
於以卵擊石。
  他咬牙道:「單某深孚皇恩,自當以死報之。」
  「別擔心,皇后也不是全無倚仗。」程宗揚指了指宮門方向,「眼下車騎將
軍金蜜鏑正帶著期門武士守在外面。」
  單超「呼」地喘了口氣。金蜜鏑與霍子孟一樣,是朝中實打實的重臣,有他
守在外面,可抵萬軍。
  「無論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揚又專門囑咐道:「他若是出事,我們就
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了。」
  單超點了點頭,走到定陶王居處的門外,盤膝坐下。
  「還有一事。」罌粟女拿出一隻剝開的蠟丸,「這是一名臣子彈過來的。」
  程宗揚接過來,展開裏面的絲帛,不由露出喜色,「這錢總算是沒白花!」
  「是什麼?」
  「你不用管了。」程宗揚收起絲帛,「單常侍負責定陶王,趙皇后這邊就交
給你了。這宮裏無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揚揉了揉額角,遲疑片刻才道:「趙昭儀的屍首在昭陽宮
的偏殿,這會兒應該無人看守,你想辦法把她的屍體帶回來——別讓人看見。」
  罌粟女一臉為難,盜屍也就罷了,可這邊宮裏都是人,想不讓人看見,談何
容易?但主子吩咐下來,再難也要辦到,罌粟女只好硬著頭皮應道:「是。」
  寢宮內,趙合德正在姊姊懷裏哭泣,「我親眼看到,她被那個大司馬生生絞
殺……她死的時候,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穿……」
  趙飛燕玉容慘淡,顯然也沒想到昭陽宮中會有如此殘忍的一幕,更沒想到呂
冀竟然敢在天子屍骨旁如此行事。
  珠簾一陣搖晃,程宗揚大步進來。
  趙飛燕慘然一笑,「多謝程公子,護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將令妹托付於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
也要護得令妹安全。」
  程宗揚說得大義凜然,趙合德卻不由自主地雙頰一紅,垂下頭去。
  程宗揚道:「宮裏的秘道在哪裏?能通到外面嗎?」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揚以手加額,「太好了!」
  趙飛燕咬了咬銀牙,「還請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帶出去。」
  「我這會兒不方便帶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宮裏。」
  趙飛燕淒聲道:「公子……」
  程宗揚這才發覺她是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幾
個人商量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趙飛燕半信半疑,自己身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換做旁人,此時若是能出
去,肯定有多遠走多遠,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回到這龍潭虎穴之中。
  程宗揚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歸,必定會把你們姊妹都救出去,
絕不會把你自己留在宮裏。」
  趙飛燕面上露出一絲感激,「公子仁德,飛燕永世不忘。」
  程宗揚轉身要走。後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可小心……」
  程宗揚回過頭,朝趙合德搖了搖手,笑道:「放心吧。」

  漢國宮中的秘道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有些宮中甚至不止一條。一般而言,各
宮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宮中貴人們彼此來往,極少有通往宮外的,但這一條顯
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處小閣內,閣中放著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
少有人跡。趙飛燕由於無法加封父族,憂思難解的時候,常常會到閣中獨處,也
正是因此,才偶然間發現閣中的秘道。這處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
和出口的位置都極為隱蔽。
  趙飛燕發現之後,立刻告訴了天子,劉驁覺得好玩,叮囑她不要把秘道的事
說出去,自己倒是從秘道走過幾趟,回來告訴她,這條秘道有兩個出口,一處在
東觀,另一處一直通到宮外。
  「千萬別說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們以後可就沒得玩了。」劉驁笑著對
她說。
  趙飛燕心頭一陣酸楚,天子雖然脾氣不好,但對自己是極好的。當初立自己
為后,宮裏宮外一片非議之聲,但天子頂著各種流言蜚語一意孤行,給自己爭到
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經是天人永隔……
  趙飛燕拭去淚痕,「就是這裏了。」
  程宗揚揭開地板,一躍而下。
  那條秘道極長,程宗揚功聚雙目,勉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個時辰才
摸到出口。從秘道出來,眼前是一處廢棄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卻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張望了片刻,找準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亂紛紛的,所有人都在往家裏趕,甚至有些里坊已經關上大門,不允許
外人出入。
  程宗揚回到住處,不由嚇了一跳,滿院子都是勁裝大漢。不僅鵬翼社的人全
部集中過來,程鄭的一幫手下也在其中,甚至還有雲家的護衛,郭解的一眾追隨
者,再加上洛幫的人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揚剛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準不準!我說能回來吧!」
  吳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時。這還差了一個時辰呢。」
  匡仲玉捋著鬍鬚,悠然道:「些許誤差而已。」
  程宗揚愕然道:「怎麼回事?」
  秦檜與班超聞聲而出,秦檜道:「聽說宮中生變,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來。
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沒什麼不妥,你們幹得很好。」程宗揚邊走邊道:「宮裏出大事了。請四
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俠、長伯、高智商、嚴先生……」
  他一口氣點了十幾個人的名字,最後又補了一位,「……還有雲大小姐,過
來說話——順便給我拿點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盧景前往宮中,其餘人均已聚齊。程宗揚狼吞
虎咽,把碗裏的飯扒完,然後一抹嘴,開始訴說這一夜的所見所聞。
  聽到天子暴斃的異狀,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但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便是
接二連三的震驚,讓眾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揚說完,室內鴉雀無聲。
  最後卻是王蕙首先開口,「虎符真是被劉建拿走了嗎?」
  「眼下還不確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揚道:「暗中遞詔書那個人雖然穿
著內侍的衣物,又易過容,但她身上的騷味我隔十里都能聞出來,肯定是齊羽仙
那個賤人!」
  秦檜冷哼道:「巫宗的人倒會挑機會。呂氏行事猖狂,居然連玉璽、虎符都
忘了收取,平白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揚拍案道:「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夠我們程氏商會吃幾十年
的!」
  眾人都神情大動,嚴君平更是失聲道:「你要擁立天子?」
  「不錯!」
  「清河王劉蒜?」
  程宗揚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誰?千乘侯劉纘?還是河間王之孫劉誌?」
  「當然是定陶王。」
  「那個黃口孺子?」嚴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個傻瓜一樣。
  秦檜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當初主公決計支持立定陶王為嗣,是因為天子尚
在,只要天子允諾,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時移勢易,天子駕崩,定陶王除了趙皇
后,再無倚仗。反觀呂氏有太后撐腰,本身又勢力龐大,眼下穩居上風。劉建拿
了玉璽虎符,若操持得當,也有一戰之力。而趙皇后孤立無援,能不能保住自身
性命尚在兩可之間。」
  「說皇后孤立無援,卻是錯了。」程宗揚拿出一條寫滿字跡的絲帛,「你看
看這是什麼?」
  秦檜接過來一眼掃過,吃驚道:「董宣竟然召集了兩千退役軍士,充作司隸
校尉的隸徒?」
  程宗揚看了眼雲丹琉,「有這兩千隸徒,咱們的錢就算沒白花,」
  「兩千人遠遠不夠。」雲丹琉道:「一來這些隸徒剛剛組建,與南北二軍難
以並論。二來隸徒都是步卒,呂家控製的北軍不僅有騎兵,還有車乘勁弩,裝備
精良。如果正面作戰,只怕五百精騎就能擊潰這兩千隸徒。」
  「衛尉軍守衛宮闕,暫且不論,北軍八校尉,是天下有數的強兵勁旅,與他
們作戰,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們要等待機會。」程宗揚待在殿上的時候,早已
深思熟慮過,「而機會,眼下已經出現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誰是我們的敵人——無論呂氏還是劉建,一旦執掌
權秉,對我們程氏商會來說都是滅頂之災,除了全面退出漢國,沒有第二條路可
選。我們的機會在於,呂氏和劉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點:中行說揭穿天子駕崩是
呂氏弑君,對呂氏是致命一擊。而劉建是貨真價實的矯詔,即便能煽動軍隊,也
不會得到群臣擁戴。他們雙方都已經沒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勝利者將
對方徹底滅口,才能再設法補救漏洞。」
  「會之方才所說,皇后孤立無援,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機會。連我們都不看好
趙皇后,何況呂氏和劉建?在他們看來,天子一繫的官員或死或逐,只剩下一個
董宣,無足輕重。但拋開實力對比,天子駕崩後,真正佔據法統的,只有兩人,
一是太后呂氏,其次就是皇后趙氏。呂氏弑君,劉建矯詔,已經失了大義。人心
所在,才是天命所歸。」
  秦檜擰眉道:「徒有大義,於事何濟?」
  程宗揚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漢國群臣講的節義。事實上,此時在長秋
宮外充當守衛的,就是車騎將軍金蜜鏑。如果單講利害,天子什麼時候對他有恩
了?只怕天子早就嫌這幫老東西礙事,一門心思想把他們踢到一邊。」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給誰看呢?」
  小兔崽子這覺悟,妥妥就是個奸臣!
  程宗揚還沒開口,嚴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鏑可不是什麼愚忠的傻瓜。他對
天子忠心耿耿,並非劉驁那個無知豎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為天子之位是漢國的
法統!呂氏和劉建算什麼?弑君、矯詔的亂臣賊子!皇后深居宮中,於金蜜鏑沒
有絲毫恩情,但大義當前,金蜜鏑就能毫不遲疑地站在皇后一邊,即使付上身家
性命也在所不惜。這就是大義所在,也是法統所在!」
  程宗揚不由汗顏,老嚴的覺悟比自己還高,幸好自己剛才沒有開口露怯。他
連忙鼓掌道:「還是嚴先生看得透徹!正是如此!」
  秦檜為人更現實一些,「金蜜鏑雖然深孚眾望,但孤掌難鳴。」
  「還有霍子孟。霍子孟沒有金蜜鏑那麼不計生死,而且還深受太后信重,但
他現在的選擇是什麼?兩不相幫!」程宗揚道:「一邊有大恩,一邊素無往來,
他抽手旁觀,已經在情理上傾向於皇后一邊。」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當一回黃雀?」
  「正是如此!」程宗揚道:「呂氏和劉氏拼得兩敗俱傷,實力大幅削弱,我
們的機會就來了。」
  「師傅,」高智商小聲道:「這是不是有點一廂情願啊?」
  程宗揚一怔,然後笑了起來,這小子跟秦奸臣一樣,都現實得要命。
  「你說的沒錯,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那就是一廂情願地等著天上掉餡餅,
白日做夢了。」程宗揚道:「我把大家叫來,可不是一起做個夢,只圖嘴巴過癮
的。」
  他站定腳步,「表面上看,呂氏佔了上風,但有劍玉姬這個變數,最終的勝
負誰也說不準。眼下我們要做的,第一是守護好趙皇后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
錢。其次是積蓄實力,聯絡各方,機會如果來臨,保證能夠一舉翻盤。」
  程宗揚環視一眼,斯明信和盧景去宮中營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謀
劃的最核心部分暫時放下。
  「機會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們的了。」事不宜遲,程宗揚不再與眾
人商量,而是直接開始分派任務,「嚴先生,你和金車騎交情不錯,眼下只能辛
苦你一趟,跟我一起去見見他。」
  嚴君平慨然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鏑牽上線,自己才有進一步回旋的餘地。趙飛燕和定陶王,一個深
居宮中,一個只是稚子,獲得重臣的支持無比重要。
  「郭大俠,聯絡市井豪傑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辭,在座中一直沒有開口,這時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不意郭
某還有為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揚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誅殺,心裏暗罵自己思慮不周,「郭大俠若
是為難,就當我沒說。」
  「道逢不義,施之援手。」郭解道:「身為俠者,豈能見孤雛受欺,而坐視
不理?」
  程宗揚沒想到郭解會從這個角度看待宮中驚變,在他眼裏,什麼皇后諸侯,
也就跟路邊受人欺淩的孤兒寡婦差不多,都是俠士扶危濟困的對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禮,「辛苦郭大俠。」
  郭解默默還禮。
  「程大哥,物資供應的事交給你了。」
  程鄭答應下來,程宗揚又道:「還有城中的商賈,也辛苦大哥拜訪幾家。如
果能支持我們,必有後報。」
  程鄭立刻道:「如何報答?」
  想說動那些商賈,拿什麼大義之類的說辭根本沒用,必須要有足夠能打動他
們的報酬。
  程宗揚道:「廢除算緡。如果還不夠,再加一條,保證他們的地位。」
  「怎麼保證?」
  「列入良家。」

  程鄭眼睛一亮,「真的?」
  漢國商賈的地位別說與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晉宋也低了一大截。在漢國,無
論出仕還是充當天子的禁衛,出身都要求必須是良家子。而商賈子弟,幾乎相當
於賤民,仕途毫無出路。如果真能保證他們與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
言順地求官出仕,這對漢國商賈的誘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說到做到!保證支持我的商賈列入良家。」
  程鄭雙掌一擊,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揚接著說道:「高智商,你帶劉詔去詔獄,設法把寧成救出來,然後去
上林苑的羽林軍大營。馮子都如今在宮裏,我想辦法把他打發回去,你們一起,
務必把羽林軍爭取過來。」
  羽林天軍是天子親領的精銳,也是除了期門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
如果能爭取到羽林軍,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穩了一半。
  高智商聞言磨拳擦掌,「師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會之坐鎮此地,負責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聯絡何大當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運,二是安排好退路,三
是取一筆錢銖,設法送到宮裏。」程宗揚道:「此處雖然安全,但離宮城太遠。
蔡常侍在宮外有一處私宅,眼下正空著,你帶幾個人過去,隨時候命。」
  班超沉聲應下。
  「長伯,你挑二十個能打能衝的好手,隨我入宮。」
  吳三桂高聲應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過南北二軍,我們又不是上陣廝殺,人數越多,越讓人起疑。
有這點人,能守住長秋宮就行。」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揚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頓時火大,撥刀將面前的几案一劈兩半,「你看不起我嗎!」
  程宗揚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爾。
  「班超,你負責搜集情報。各方勢力的動向,務必打聽清楚。」
  「是。」
  「馮大法,你那邊的東西有多少?」
  程宗揚說的含糊,馮源卻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做的「手雷」,這些日子他一直
守著客棧,加上小紫從鬼市撿漏的龍睛玉,倒是有時間製作。家主沒有挑明,他
也含糊地回道:「三十七個。」
  「全部帶上,你也跟我去。」
  馮源應了一聲,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當,已經過了午時,時間緊迫,程宗揚不敢耽誤,收拾停當便帶人
前往宮中。
  其餘眾人立刻行動起來,秦檜安排了幾處人手集中的地點,以及聯絡、傳訊
的方式。一邊派人通知期明信、盧景和在宮外望風的敖潤等人。
  班超聯絡上何漪蓮,讓她通過洛幫的影響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運,然後挑
選出幾艘速度最快,狀態最為完好的船隻,駛往上津門不遠處的河灣中,隱蔽待
命。辦完這些,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帶上錢銖趕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鄭分派人手,將食水、兵刃、弓弩等物運往各處地點,自己則逐一拜訪有
交情的鉅商大賈,一是傳送消息,二是設法利誘。那些商賈本不欲參與這等事,
但程鄭拿出的條件令他們無法拒絕。
  「事成之後,不僅廢除算緡令,而且以功賜爵!」
  在算緡令的威脅下,各家都有破家之憂。很快就有人響應,與其坐以待斃,
不如拿出家產,搏一把富貴。
  與此同時,洛都的遊俠少年紛紛聚集在宮院周邊的幾處宅院中。能夠為名動
天下的郭大俠效命,這些好勇鬥狠的少年們都熱血沸騰,興奮不已。宅中早已備
好酒肉菜肴,眾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氣氛愈發熱烈。說起官軍,那些遊俠兒
無不嗤之以鼻。
  「官軍又如何!執金吾我也殺過!」
  「區區一個執金吾,好像誰沒殺過似的!」
  「吵個毛啊吵!郭大俠一句話,讓殺就殺誰!」
  「對!就是這個理!大夥都聽郭大俠的!」
  眼花耳熱之際,豪氣頓生,一眾少年齊聲高唱道:「肝膽洞,毛發聳。立談
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
海垂虹……」

第四章

  「這裏竟然有條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張望。
  「小心些,別留下痕跡。」程宗揚吩咐道:「鄭賓,你們兩個守在這邊,注
意別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沒人住過,幾間房舍已經塌得不像樣子。嚴君平環顧
左右,微微「咦」了一聲。
  程宗揚沒有留意嚴君平的異樣,只留下兩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便從秘道潛入長秋宮。
  宮中情形與自己走時一樣,沉寂中帶著不安,就像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大
亂。
  趙飛燕與趙合德已經拭去淚痕,重新梳洗過,兩女一夜未睡,但此時哪裏睡
得著?只能憂心忡忡地強顏歡笑,彼此安慰。見程宗揚回來,不僅趙合德,連趙
飛燕也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
  趙飛燕感激地說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趙合德則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說道:「阿姊,這就是我說過的雲姊姊,雲姊
姊好厲害呢,連卓教禦都說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這位漢國皇后,然後用江湖禮節大大方方施了一禮,「民
女見過娘娘。」
  趙飛燕斂身還禮,「雲姑娘好。」
  雲丹琉轉目向趙合德笑道:「好啊,你騙了我這麼久,友兒。」
  趙合德紅了臉,訕訕道:「我……對不起……」
  雲丹琉灑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臉,
凶巴巴道:「你讓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諒你!」
  趙合德心頭原本驚懼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來,不知不覺間,
心裏也輕鬆了許多。
  說笑間,又有兩名女子進來,卻是蛇夫人和尹馥蘭。趙飛燕身邊沒有一個信
得過的人,長秋宮地方廣大,單靠罌粟女一個人也守不過來。眼下卓雲君在上清
觀尚未趕到,阮香凝手無縛雞之力,阮香琳與何漪蓮在一起,程宗揚便把蛇夫人
和尹馥蘭一並帶來,讓她們貼身守護趙飛燕。此時她們都換了宮女的裝束,又略
微易了容,掩住豔色,放在趙飛燕身邊也甚不引人注目。
  為了在宮裏行動方便,程宗揚原來準備讓隨行眾人全部換裝,出身星月湖大
營的漢子還好說,程宗揚一聲令下,讓刮鬍子就刮鬍子,讓換衣物就換衣物。可
其餘七八名分別來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漢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尤其是王孟,一
看到拿來的衣物,當場拔劍架在頸中,表示誰敢讓他扮太監,他就敢死給誰看。
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沒那麼順利,幾個留著絡腮鬍鬚的,刮完鬍子還留著青黢黢的
鬍茬,換上內侍的衣物更是不倫不類。
  程宗揚沒辦法,只好先找間廂房讓他們藏起來,然後帶著嚴君平從宮中的側
門出來,繞到長秋宮正門去見金蜜鏑。
  金蜜鏑仍是一襲白布內衣,親自拄劍立在階前。劉建一路闖出宮去,後果難
以預料,衛尉呂淑一面派人追趕,一面忙著調兵遣將嚴守宮城,根本顧不上宮裏
的動靜。宮裏人心惶惶,到處亂成一團。金蜜鏑威名顯赫,聽說他親自坐鎮長秋
宮,不斷有人前來投奔。除了百餘名期門武士,還有宮中的執戟、虎賁、兩廂騎
士、劍戟士……如今總數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鏑乍然見到嚴君平也自詫異,但兩人相識多年,堪稱莫逆,一見面就走
到一旁說話。
  程宗揚目光四處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馮子都。他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
一起,程宗揚也不廢話,直接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馮子都有些遲疑,「大將軍還沒發話,我怎麼好……」
  「我又不是讓你帶兵造反,只是讓你去羽林大營,先把羽林軍控製住,免得
羽林軍被旁人拉走。」程宗揚道:「這邊有金車騎和我在,你盡管去。你控製住
羽林軍,也不用做什麼,只等大將軍下令,再開始行動,怎麼樣?」
  馮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勢大亂,自己控製住羽林軍,也是為大將軍做事,於
是不再猶豫,「行!」
  說著他又叮囑道:「你們這邊可千萬別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給大將軍看
了。」
  嚴君平已經和金蜜鏑說完話,朝這邊招手。馮子都上前稟報一聲,金蜜鏑略
一思索,便揮手放他離開。
  嚴君平指著程宗揚道:「就是這位程大行。」
  程宗揚與金蜜鏑也曾見過,上前抱拳躬身,「金車騎。」
  金蜜鏑道:「當日送趙昭儀入宮的,便是你了?」
  這事並不光彩,程宗揚只好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金蜜鏑點了點頭,「既然你送趙昭儀入宮,想來皇后殿下也信得過你。如今
天子駕崩,中外震駭,你能稟忠盡責,而不阿附權貴,已經很難得了。」
  「金車騎謬讚了。在下這次入宮,帶了些忠心的門客,但來得匆忙,都穿得
庶民之服,金車騎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盡。」
  「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鏑叫來一名期門,吩咐幾句。
  那名期門武士領命退下,和幾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嚴君平道:「當務之急是請皇后下詔,金車騎才好名正言順地守衛宮中。」
  程宗揚一拍腦袋,「嚴先生提醒的是,我這就請皇后下詔!」
  皇后的詔書很快就遞了出來,上面寫的是天子駕崩,宮中不穩,詔車騎將軍
金蜜鏑掌管宮禁,處置不法,同時詔命大行令程宗揚官複原職,作為副手襄助金
蜜鏑,並且許諾一眾軍士均有重賞。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寶」——傳國玉璽落
在劉建手中,眼下也無法可想。
  長秋宮那幫內侍,無論程宗揚還是趙飛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寢宮內多了蛇夫
人和尹馥蘭等人,單超也可離開一二。於是由他拿著詔書出來,當眾宣讀。
  單超是宮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見他親自宣讀詔書,又許諾重賞,原本忐忑
不安的一眾軍士都放下心來,士氣大振。
  嚴君平出面給程宗揚和金蜜鏑牽上線,然後馬不停蹄的從秘道出宮,趕往尚
冠裏的霍府。剩下的人據守長秋宮,以免有人趁機作亂。
  長秋宮北邊是眾妃居住的西宮,南邊是作為閱兵場的阿閣,除東、北各有一
處大門,另有三處角門。程宗揚與金蜜鏑商量之後,決定除了東邊的正門之外,
其他各門全部封死。正門的門樓及門外兩側的闕樓劃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門、
虎賁、執戟和程宗揚帶來的門客,分為兩班,一班在門樓內休息,一班在門前警
戒,輪流值守。再挑選幾名箭術好的,登上門前的闕樓,居高臨下守住大門。
  眾人剛把宮門堵死,遠處便隱隱傳來一陣喊殺聲。不多時數百名內侍、宮女
驚惶地四處奔逃,看到長秋宮有期門武士守護,紛紛跑來乞求藏身,哭嚷聲響成
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揚舌綻春雷,一聲厲喝震住眾人,然後問道:「出了什
麼事?」
  眾人被他喝住,一時作聲不得。一名小黃門卻面露驚喜,叫道:「程大行!
救命啊!」
  程宗揚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親信,在西邸時就見過面,徐璜有什麼
事常讓他跑腿遞話,算是熟人。

  程宗揚讓幾名期門武士把那些內侍宮女都帶到宮門一側,看管起來,然後把
那名小黃門帶到一邊,仔細問話。那小黃門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來了一
幫人,不知怎麼穿過重重宮門,闖到卻非殿附近,和守衛宮城的軍士廝殺起來。
一眾內侍受驚之下,四處逃散。至於來的是什麼人,怎麼入的宮,那小黃門一問
三不知。其他內侍也無人知曉,只知道卻非殿那邊殺聲震天,還有人中了流矢,
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揚無奈之下,只好叫來吳三桂,「長伯,你過去看看。」
  吳三桂聞戰則喜,聽到吩咐頓時兩眼放光,綽了一根長矛就要動身。
  程宗揚叫住他,「看清楚就回來,別上去廝殺。」
  吳三桂應了一聲,飛身翻上宮牆,貓著腰往喊殺處掠去。
  程宗揚回頭道:「你昨晚就在宮裏?徐常侍在哪兒?」
  那小黃門昨晚跟著徐璜入宮,徐璜被捕時,他正好在外,躲過一劫,連忙說
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們都在玉堂前殿,被宮裏的禁衛看著。」
  兵危戰凶,萬一呂淑等人見勢不妙,把他們統統滅口,再後悔就晚了。自己
在宮裏路熟,還是親自跑一趟為好。程宗揚讓人把逃散的宮人、內侍全部送到西
宮安置下來,不許亂跑,然後找到金蜜鏑,知會一聲,便帶人往玉堂前殿趕去。
  雲丹琉第一次進宮,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她不慣穿那些繁瑣的宮裝,索性換
了一身期門武士的武服,長髮在頭頂挽了個髻,看上去英姿勃發。
  一行人穿過宣德門,來到玉堂前殿,一路上連個鬼影都沒碰到。
  殿前的執戟、宮人已經跑得乾乾淨淨,只有一處偏殿門外守著幾名軍卒。看
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門武士氣勢洶洶走近,那些軍卒立刻緊張起來,為首一名軍
官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有呂將軍的手諭嗎?」
  「當然有!」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懷中,準備取出手諭。
  那名軍官低頭去看,程宗揚抬手一揮,一柄短刀帶著雪亮的刀光從他頸中劃
過,戴著鐵盔的頭顱立刻飛上半空,鮮血噴湧而出。
  程宗揚一腳把屍體踢倒,拿著帶血的短刀指向那群軍士,厲聲喝道:「我乃
鴻臚寺大行令程宗揚!呂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車騎奉旨討逆!爾等若棄暗
投明,聽金車騎吩咐,還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幾名軍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車騎?」
  果然是人的名樹的影,自己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都沒人信,偏偏相信那個連
人影都沒見著的金蜜鏑。
  「你們過去一看便知,絕無虛假!」
  「若是金車騎,我等願降!」
  程宗揚讓人把他們帶往長秋宮,自己驗證,接著破門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剩下一群烏衣侍者擠在角落裏,
個個驚惶不安。見到有人破門而入,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聲,「小程……」
  程宗揚仔細看去,隻見徐璜靠牆坐著,臉色慘白。他只叫了半聲,便兩眼一
翻,順著牆軟綿綿倒了下去,頭上的貂蟬冠也歪到一邊。
  不至於吧?自己剛到他就死了?
  程宗揚搶上前去,伸手一扶,才發現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傷勢不太
嚴重,只是失血過多,才昏迷過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們兩個被拘在
一處,手腳都被鐵鐐鎖住,動彈不得,臉上和身上各有青腫,但總算保住性命。
  程宗揚提刀劈了一記,「錚」的一聲,鐵鏈上濺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
首被小紫帶走,這會兒身上只有一把尋常的短刀,想砍開這些鐵鏈只怕要費不少
力氣。
  「我來!」雲丹琉一聲嬌叱,長刀如風劈出,嵌著珊瑚鐵的青龍偃月長刀鋒
銳無比,一聲輕響,就把鐵鐐斬開。
  不多時,眾人手腳的鐐銬都被斬斷,扶攜著站起身來。徐璜昏迷不醒,左悺
驚魂未定,只有唐衡還能支撐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謝。程大行,不知宮
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經駕崩,呂氏與劉建正在廝殺。如今金車騎奉皇后諭旨,正在長秋
宮坐鎮,我這就送你們過去。」
  唐衡面露愴然,又追問道:「霍大將軍呢?」
  「已經有人去請他了。」
  程宗揚不好多說,自己背上徐璜,領著眾人離開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舊,階旁的箭垛上還留著幾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
由紅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與期門武士競射之後,才前往昭陽宮……」
  程宗揚雖然對劉驁沒什麼好感,聞言也不由感歎。誰能想到,那位年輕氣盛
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馬殿方向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那些內侍愈發慌張。剛走到宣德門外,
忽然迎面過來一群內侍,他們手持兵刃,烏壓壓足有數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個厲聲喝道:「爾等何人!要往哪裏去!」
  程宗揚心頭揪緊,天子駕崩,皇后困守長秋宮,幾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
被逮,整個南宮群龍無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組織起這麼一幫人,唯一的可能就是
這些人來自北宮,是太后呂雉派來的。
  「我們是張惲張公公的人!」程宗揚叫道:「張公公讓我們把人押到長秋宮
去。」
  「一派胡言!」那內侍叫道:「張公公說過,天子龍馭賓天,爾等期門不能
無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別,誰讓你們出來亂走的!何況長秋宮已經被
我等接管,豈能讓你們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處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麼?」
  「還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內侍叫道:「好啊,你們竟然跟亂黨勾結到一處了!」
  那幫烏衣內侍群情湧動,「嘩」地散開成個半圓,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朝眾人
包圍過來。
  程宗揚只帶了五六名扮成期門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傷就是手無
寸鐵。假若拼鬥起來,自己幾人也許能衝出重圍,徐璜等人隻怕性命難保。
  雲丹琉揮刀斜劈,聲如龍吟,將圍上來的內侍逼退幾步。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道:「做什麼呢?」
  對面那幫內侍神情一鬆,剛才說話那名內侍更是喜形於色,連忙說道:「蔡
常侍,小的遇見一夥亂黨。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卻發現對面那人似乎比他還開心,正笑得見牙不見眼。
  蔡敬仲冷著臉出來,上下打量了程宗揚一眼,然後繃著臉道:「你不是得罪
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職位了嗎?怎麼進的宮?誰讓你進來的?」
  老蔡梯子都遞了過來,程宗揚趕緊順著往上爬,「蔡常侍明鑒,在下與大司
馬來往密切,為天子所惡,在家閑居,昨晚大司馬相召,入宮辦事,這會兒奉命
把人送到長秋宮去。」
  蔡敬仲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自己人。」
  那內侍放下心來,笑道:「誤會,都是誤會。多虧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鬧
笑話了。」
  「這是北宮謁者馬臣,」蔡敬仲說著,又朝程宗揚指了指,「我們便是去長
秋宮。你們就聽我號令吧。」
  程宗揚躬身應道:「是。」
  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話,就把這幾個期門武士拉為臂助。要知道
天子身邊的期門武士都是精銳,個個驍勇善戰,論起陣前廝殺,比自己這幫內侍
可強多了。
  那幫內侍分為兩隊,把程宗揚等人夾在中間。左悺臉色發青,拉著程宗揚的
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這,這如何是好……」
  程宗揚低聲道:「別作聲,我自有辦法。」
  行至西宮,眼看長秋宮已經在望,一名內侍匆忙跑來,伏地稟道:「金車騎
在宮門前守著,過去打聽的內侍都被他拘起來了。」
  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金蜜鏑?」顯然對這
位車騎將軍忌憚非常。
  蔡敬仲木著臉道:「區區一個金蜜鏑而已。你們在這裏候著,程大行,跟我
一起去會會他。」
  一眾內侍都滿眼崇拜地看著他,「區區一個金蜜鏑」——這話也只有蔡常侍
敢說了。
  兩人走出數步,程宗揚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動,輕聲道:「劉建搶走玉璽虎符,呂冀傷重不能理事,太后
讓我過來控製長秋宮,以免被劉建劫持。」
  「長秋宮有金蜜鏑。」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揚看著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嗎?
  金蜜鏑立在階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堅不可摧。不是程宗揚不相信蔡爺
的本事,只是他怎麼也想不通蔡爺能有什麼手段把金蜜鏑趕走?能被一個太監趕
走,金蜜鏑還是那個朝野眾望所歸的國之柱石嗎?
  金蜜鏑皺起眉頭,顯然認出蔡敬仲的身份,臉上雖然沒有露出多少厭惡,但
握劍的手掌已經握緊。
  結果蔡敬仲只用了兩句話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來報信的。」
  第二句,「亂軍已臨昭陽宮,攻伐甚急,恐驚天子靈寢。」
  金蜜鏑鬚眉揚起,雄獅般的臉膛露出一絲怒意,然後沉聲問道:「哪裏來的
亂軍?」

  「江都太子劉建以虎符征召中壘軍七百人。」
  「中壘軍遠在城北,此時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許是中壘校尉心憂國事,一
早就帶人出發了吧。」
  金蜜鏑一聽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給你了,我去昭陽宮。」
  程宗揚不得不開口挽留,「金車騎,此地還需要你來主持。何況消息還沒傳
來,亂軍說不定還遠——」
  說話間,吳三桂飛身掠來,「亂軍已經衝到昭陽宮附近!我看了旗號,是中
壘軍。」
  「王子方!」金蜜鏑道:「你帶幾個人,隨我來!」
  王子方與馮子都一樣,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時留在宮中聽命,聞
言立刻叫了幾名親信,隨金蜜鏑一起奔往昭陽宮。
  程宗揚怔了半晌,「中壘軍?北軍的?」
  蔡敬仲道:「中壘校尉是劉子駿。」
  「宗室?」
  蔡敬仲點了點頭。
  程宗揚這下全明白了。劉建果然是早有預謀。算下時間就知道,從劉建闖出
宮門,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時辰,可見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壘軍就已經開始行
動,才能這麼快殺入宮中。
  北軍八校尉,射聲校尉呂巨君、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長水校尉呂
戟,這四支在呂氏手中。虎賁校尉劉箕、步兵校尉劉榮、中壘校尉劉子駿,這三
支都出身劉氏宗親。難怪劉建敢跳出來,有這三支軍隊在手,足夠他搏一把了。
  望闕上的期門武士發出訊號,已經能看到亂軍的蹤跡。蔡敬仲把帶來的內侍
安置在宮門內,嚴令眾人不得私自入宮,然後與程宗揚一道登上闕樓,朝喊殺的
方向看去。
  長秋宮位於宮中西北,南邊的阿閣是一片寬達百步的廣場。再往南分別是蘭
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陽宮。
  中壘軍只有七百,但視線所及,人數遠不止此。除了攻守嫻熟,法令森嚴的
中壘軍,還有數千名服色雜亂的武者協助攻打。
  蔡敬仲扶著欄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門客和家奴。」
  洛都權貴雲集,大都有招攬門客的風氣,各家奴僕其數更多,少則百餘,多
則逾千。像呂冀,單是出行,前後便有數百奴僕前呼後擁。把各家的奴僕召集起
來,數量遠遠超過守衛宮禁的衛尉軍。
  論起攻守,這些烏合之眾當然不是衛尉軍的對手,但衛尉軍分守四門,兵力
分散,又有中壘軍專一攻堅,家奴人多勢眾的好處就顯露出來。雙方互相配合,
一路勢如破竹,衛尉軍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亂軍吞沒。
  亂軍叢中,能看到一輛朱紅色的雙轅馬車,青色的傘蓋下立著一名錦衣華服
的貴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劉建。在他旁邊坐著一個豔麗的女子,她拿著一柄用
孔雀翎毛製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吳三桂忽然叫道:「那邊有人!」
  程宗揚定睛看去,隻見一條大漢在殿頂跳躍飛奔,不時矮身逃過箭矢,時而
摘下背負的鐵弓,彎弓勁射。
  程宗揚用力一拍欄杆,「是老敖!」
  吳三桂放聲叫道:「老敖!這邊!」
  雙方相隔甚遠,敖潤耳力再強上十倍也未必能聽見。眼看敖潤就要被亂軍捲
入,眾人正在著急,馮源終於出手了。馮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闕樓中間,但這會
兒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著頭皮挪到欄杆邊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鐵疙
瘩,奮力往空處拋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動法力。
  「轟」然一聲巨響,鐵球淩空炸開。敖潤聞聲往這邊看來,隨即轉過方向,
直奔長秋宮。
  敖潤奔上闕樓,喘著氣道:「程頭兒,可算見到你了。」
  「他們怎麼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敖潤大倒苦水,「我那會兒正在朱雀門外等消息,眼看著
呂衛尉接到警訊,帶著親信往東邊去了。好嘛,他剛一走,外面烏泱泱來了一幫
人,接著朱雀門就打開了。我被捲到中間,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開門,
直到卻非殿,才有衛尉軍趕來擋住。那些人打不過去,只好往西轉,這時候又來
了一支軍隊,一口氣攻下好幾處宮殿,才打到那邊。」
  敖潤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陽宮。
  「建太子好生有膽,」蔡敬仲道:「只憑一眾家奴,就想登基為帝。」
  程宗揚看了一下路線,劉建最初的目標應該是憑借內應,帶領家奴沿南宮中
軸線直奔崇德殿。天子雖然常在玉堂前殿處理事務,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
事,都在此殿舉行。劉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著玉璽宣布登基,裹脅大臣叩拜行
禮,至少在儀禮上已經成為天子,佔據了大義的名份。
  不過崇德殿作為南宮核心,不僅有重兵看守,守衛力量遠比他處雄厚,而且
地勢極高,易守難攻,只靠一眾家奴,即使打下來,也需要不少時候。劉建攻打
崇德殿受阻,立刻轉移目標,西取昭陽宮,顯然是奔著守靈的群臣去的,若把群
臣控製在手中,也能撈到一大票籌碼。
  劉建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應變也極為機敏。本來是呂氏陰謀策劃,他卻反
客為主,短短一個時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呂氏反應不及,搶先入宮。無論是
直取崇德殿,還是轉攻昭陽宮,手法都可圈可點。
  可惜劉建沒想到,他前腳剛走,霍子孟後腳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陽
宮,也注定只是撲一個空。而且還深陷宮中,一旦呂氏反應過來,雙方必將爆發
一場血戰。
  視野中,已經能看到分散在四門的衛尉軍開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陽宮。
  「蠢材!」吳三桂大搖其頭。
  劉建的主力只有中壘軍一支,人數不過七百。衛尉軍卻足有六千,即使一半
駐守北宮,南宮可以調動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將,即使劉建有內應,也完全
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亂軍後方,把劉建困在宮中。
  可惜自從亂軍入宮,呂淑的應對就全無章法,明明兵力超過對方,自己卻龜
縮在靠近北宮的玄武門上,只派人把分散各處的軍士驅往昭陽宮,與亂軍拼殺。
明明軍力佔優,卻一股一股送上門去,被亂軍一次次以多勝少。眼下雖然還勉強
守著昭陽宮,但局面已經岌岌可危。
  吳三桂「嘖嘖」連聲,「被一幫烏合之眾打成這樣,呂家那位爺真是蠢豬一
般。只要給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殺進去,砍掉劉建的腦袋!」
  頭頂一個聲音說道:「你可小看那幫烏合之眾了。」
  程宗揚抬起頭,「五哥!」

第五章

  盧景穿著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貼在闕樓的簷角下方,猶如一片模糊的陰影,
毫不起眼。闕樓上此時站了不少人,卻沒有一個知道他是怎麼上來的。
  此時兵荒馬亂,有五哥這樣的強手坐鎮,程宗揚一顆心頓時放回肚子裏,笑
道:「五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宮也能來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宮。」盧景鬆開手,輕飄飄落在地上,「那幫家奴看上去亂成一
團,實際上雜而不亂,能把一幫烏合之眾調節這般模樣,劉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兒?」
  盧景抬手一指。
  程宗揚功聚雙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宮外的亂軍之中有一輛單轅馬
車,一名身著蒼黑色衣服的年輕人站在黑色的傘蓋下,手持鐵如意,指揮若定。
在他的指揮下,那些烏合之眾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後,打得有聲有色,
面對裝備精良的衛尉軍也不落下風。
  程宗揚只看了一眼,緊接著往旁邊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輕紗的齊
羽仙。這個灰衣人的來曆,他已經能猜出來了。
  「黑魔海還真看得上劉建,把壓箱底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那個年輕人不僅作為亂軍的核心出現在劉建身邊,還有齊羽仙貼身保護,九
成是黑魔海精心培養的人物。
  盧景翻著白眼道:「那廝若是死在此處,他們可是虧大了。」
  話音未落,眼前局勢又變,一幫家奴將宮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樹砍倒,架在車
上,當作衝車撞擊宮牆。昭陽宮的宮牆只是一層薄薄的夯土牆,沒幾下就被撞開
一個大洞。那些家奴蜂擁而入,直奔東閣的寢宮而去。
  宮裏一隊衛尉軍沒來得及逃走,眼看無路可退,只好返身廝殺。殿前鋪滿地
毯的廣場上頓時刀光四起,血肉橫飛。廝殺間,連殿前的靈棚也被撞倒,裏面供
奉的天子牌位掉落在地,隨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殺中,有人躍上台階,試圖闖進寢宮。忽然刀光一閃,一柄長刀匹練般從
他腰間劈過,將他淩空斬為兩段。
  一名面上帶著刀疤的大漢從殿中邁步出來,他雙手握著一柄長近六尺的斬馬
刀,雙臂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撐破,腰間別著五把長短不一的刀劍,還纏著
一條流星錘,整個人如同一個行走的殺人機器,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百戰之士
獨有的逼人殺氣。
  盧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這小子。」
  「五哥,你認識?」
  盧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過架。在皇圖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當時恐怕還吃了虧。程宗揚倒了一口涼氣,「還有這
種猛人?他是誰?」
  回答他的卻是蔡敬仲,「車騎將軍屬下長史,趙充國。」
  趙充國猶如一頭猛虎橫衝直下,轉眼就將整條台階掃得一乾二淨,所有闖入
者,無論是劉建手下的家臣門客,還是衛尉軍,統統一刀兩段,不留半個活口。
等他最後一刀劈下,將一名劍客連人帶劍劈成兩截,漢白玉石階就像被血洗過一
樣,一片殷紅。
  如此凶悍血腥的場面,把搏殺的雙方都徹底鎮住了。
  金蜜鏑雙手握劍,立在階上,他鬚髮飛揚,猶如一頭發怒的雄獅,「天子靈
寢在此!爾等安敢侵擾!」
  殘餘的衛尉軍仿佛撈到救命稻草,紛紛嘶聲叫道:「將軍救命!」
  王子方橫刀擋在金蜜鏑身前,高聲道:「金車騎在此守護天子靈寢!踏上此
階者,格殺勿論!」
  劉建眼中露出一絲陰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邊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邊面孔,柔聲道:「殿中不過枯骨一具,不
必再節外生枝。此人眼下還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劉建忍下這口氣,然後換上笑容,命人驅車上前,拱手道:「先帝靈寢不可
驚擾,有勞金車騎在此守護。待我掃平逆賊,必定論功行賞!」
  金蜜鏑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聲,長劍刺進腳下的石階中。
  劉建討了個沒趣,再看到宮裏的群臣跑得乾乾淨淨,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
回陣中。
  一名佩著銀印青綬的官員驅車過來,焦急地說道:「衛尉軍全軍攻至,只靠
我中壘一軍怎麼抵擋!虎賁軍呢?怎麼還沒來?」
  成光道:「劉中壘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壘校尉劉子駿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們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眾人扭過頭,只見東北方向一股濃煙筆直升起,直刺青天。
  齊羽仙望著遠處的烽煙,美目微微閃亮,輕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賁軍已
攻取武庫。」
  劉建大喜過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庫?」劉子駿眼珠一轉,改口道:「建太子,你答應過的可莫忘了。」
  劉建笑道:「子駿兄放心,朕登基之後,子駿兄自當裂土而為諸侯。」
  劉子駿乘車返回軍中,一邊叫道:「諸軍聽令!一旦攻滅呂氏,全軍上下盡
皆重賞!」
  中壘軍轟然應諾。
  劉建轉身道:「蒼先生,眼下怎麼辦?」
  那名身著灰衣的年輕人指揮眾人,將宮中殘存的衛尉軍撲滅,然後一揮鐵如
意,「攻阿閣,取白虎門。」
  武庫升起的濃煙,半個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揚心下不禁一沉,武庫
是漢國儲藏兵甲的重地,裏面囤積的武器、鎧甲不下百萬,弓弩、箭矢更是堆積
如山。劉建拿下武庫,分分鍾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裝起來。
  更重要的是武庫緊鄰北宮,與太后居住的永安宮相去不遠。劉建的亂軍攻下
武庫,兵鋒直指永安宮,原本兵力佔優的衛尉軍頓時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程宗揚最希望見到的局面,莫過於呂氏和劉建打得兩敗俱傷,他原本還覺得
呂氏勢力龐大,又是有備而來,擔心劉建以卵擊石,沒折騰幾下就被呂氏輕鬆滅
掉。誰知呂氏這幫族人蠢豬一樣,平時誇誇其談,亂象一起卻應對失措,反而被
劉建帶著亂軍連連搶得先手。
  眼下武庫一失,亂軍逼近永安宮,程宗揚幾乎已經可以猜到呂淑的應對。
  果然,剛從各處湧往昭陽宮的衛尉軍還未結成戰陣,後隊便調頭撤回,奔往
北宮,完全放棄了對南宮的掌控。中壘軍隨即殺出,滾湯潑雪般將殘存的衛尉軍
盡數擊潰,一路殺過雲台、蘭台,直逼阿閣,同時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
能攻佔整個南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南軍不是有六千人嗎?南宮這才多少?一千多頂天了,
剩下的四五千人難道都在北宮?」
  蔡敬仲道:「哪裏哪裏,北宮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呂衛尉怎麼會這麼著急
把人都調過去呢?」
  「南宮一千多,北宮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簡冊上。」
  程宗揚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吃空餉?」
  「你以為呢?」
  「連禁軍的空餉都敢吃?」程宗揚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軍才好吃空餉。」蔡敬仲耐心地教誨道:「一來方便,衛尉軍近在
咫尺,吃著順口;二來安穩,裏裏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風聲;三來實惠,
衛尉軍兵餉充足,一個頂邊軍十幾個;四來放心——誰也沒想到還有真讓衛尉軍
打起來的時候不是?」
  望著那幫家奴組成的亂軍烏泱泱殺過阿閣的廣場,程宗揚真有些後悔了,早
知道呂家那幫人這麼不靠譜,自己早該躲得遠遠的,還打什麼坐山觀虎鬥的如意
算盤?這會兒衛尉軍跑得比風還快,老虎可是奔著自己的長秋宮來了。
  「這會兒真打起來了,他們怎麼辦?」
  蔡敬仲抬起雙手,將貂蟬冠仔細扶正,然後慨然說道:「真打起來,當然要
靠我們閹黨了。」
  「諸內宦聽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蕩,我等當以死報之!肝腦塗
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內侍大叫道:「以死報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長秋宮前的台階有三十六級,每一級寬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當亂軍
衝過空無一人的阿閣,迎面便看到一個古怪的陣勢。百餘名內侍手執槍棒,列成
戰陣,在他們身後,是近百名期門武士。
  看到亂軍衝來,不少內侍都臉色蒼白,手中的刀槍都在發抖,但沒有一個人
調頭逃跑。
  當一名擅長劍術的門客躍上台階,一名有品秩的內侍尖聲叫道:「殺!」
  六七支長矛一起捅來,那名門客輕蔑地一笑,飛身掠起,往那名內侍撲去。
他今日已經斬首三級,其中還有一名執金吾,區區幾名太監,無非是送人頭的。
  他想的沒錯,那名內侍手底稀鬆,門客長劍一圈,便切斷了他的喉嚨,接著
順勢一推,人頭便高高飛起。
  飛濺的鮮血中,一支利箭驀然鑽出,那名門客怒吼一聲,奮力擋格,終究慢
了一線,被利箭重重射進胸口,身體被帶得往後飛出丈許,然後跌落下來,沿著
台階一路滾到階下。
  敖潤張開鐵弓,重新搭上一支長箭,往下瞄去。
  亂軍隨後殺來,那些內侍初次上陣,不免手慌腳亂,剛一交鋒,就被砍倒數
人。幸好人多勢眾,又佔著地利,才勉強擋住第一波攻擊。
  那幫亂軍一路追殺,早已經跑得全無章法,衝在最前面的是幾名身手過人的
豪士,後面是三五成群的門客家奴。第一波擊受挫,他們在台階下方略微整頓了
一下,組織了一二十人,重新衝上。
  那幫內侍怪叫著殺上前去,雖然打退了亂軍的第二波衝鋒,但傷亡大增,不
少死傷者都是一個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揚看出來了,那幫內侍有幾個像是練過的,但大多數都是白送,這麼打
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爺剛才的話言猶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幫閹人
全練過葵花寶典一樣,跟現實反差太大了。
  程宗揚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見死太監一臉遺憾,好像很不滿意的模樣。
這也難怪,打成這鬼樣子,誰要能滿意就活見鬼了。可蔡爺的遺憾有點奇怪……
程宗揚不由琢磨起來,難道這幫內侍裏面還有高手?
  「馬臣。」蔡敬仲開口了,「去。」
  程宗揚精神一振,高手來了!
  馬臣本來躲在後方,被蔡常侍直接點名,只好青著臉上前,結果腳下一軟,
從台階上摔了下去,還沒爬起身,就被亂軍按住砍了腦袋。
  看到馬臣的慘狀,那些內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蔡敬仲厲聲道:「為太后
盡忠的時候到了!殺光那些逆賊!臨陣逃脫者,誅九族!」
  說著蔡敬仲又接連點了幾個人的名,被他點到的人都是一臉悲壯,狂叫著上
前廝殺,結果最厲害的一個擋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劃,沒兩下就全被亂
軍砍了腦袋。
  蔡敬仲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眼看亂軍越來越多,氣勢越來越盛,程宗揚愕然道:「這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還奇怪,「高手?在哪兒呢?」
  「你點的不是高手嗎?」
  蔡敬仲冷哼一聲,陰聲細氣地說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冊子看多了吧?我們
太監又不是神仙,哪兒有那麼多高手?說來也是外人對我們多有誤解,孰不知我
們閹黨殺敵從來都不講什麼身手,全憑著一顆赤膽忠心……」
  這意思是他們全靠意念殺敵?
  「你點他們的名,是因為他們太忠心?」程宗揚使勁把蔡爺往深刻裏想。也
許他是借機剪除太后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專注地盯著下方,「是因為他們借給我的錢比較多。」
  程宗揚下巴差點掉在地上。自己怎麼總是犯蠢呢?蔡爺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
的菜鳥嗎?難怪他主動請旨,要求帶人衝鋒在第一線,他這是找機會把自己的債
主都幹掉啊。
  「時間有點緊,只湊了這麼點。頗有幾個投錢的大戶這回錯過了……」蔡敬
仲喟然歎道。
  眼看著那幫內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猶未盡地說道:「徐璜呢?該輪到
他了。」
  「他還昏著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暈頭暈腦地被帶出來,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手裏就被塞了把刀,然後被
人推到陣前。
  望著台階下方的亂軍,左悺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當場就跪了。他趴
在石階上,身邊抖得跟篩糠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必擔心。」蔡敬仲不知何時從闕樓上下來,他親熱地扶起左悺,溫言說
道:「蔡某此番與大夥並肩殺敵,為國效力,為太后盡忠,死而無悔!來來來,
你站我旁邊……」
  蔡敬仲不由分說地挽起左悺,拖著他衝進敵陣。
  敖潤小聲道:「程頭兒?」
  程宗揚歎了口氣,「要是老徐,我就攔住了。可左悺……」他攢著眉頭想了
半晌,無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沒到這份兒上……」
  程宗揚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打仗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別人廝殺的時候,不
管殺人的還是被殺的,無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奮不顧身,膽小的
畏手畏腳,倒黴的慘不忍睹,可蔡爺就跟旅遊似的,在亂軍叢中兜了一圈,回來
的時候不但全鬚全尾,身上連血都沒沾上幾滴,勝似閑庭信步。至於左悺,被他
送進去就沒影了。
  就這麼前後擋了三波攻擊,蔡敬仲第一批挑選出來的百餘名內侍已經死了個
乾淨。從北宮來的內侍遠不止此數,只不過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門樓內,連外界
的聲音都聽不大清楚,隻聽說亂軍來勢凶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
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接連打退亂軍,才力保宮門不失。
  此時亂軍終於徹底平定了昭陽宮,以中壘軍為首的主力開始向長秋宮方向移
動,接連攻佔雲台、蘭台,彙聚在阿閣的廣場上。
  「什麼?被長秋宮一幫內侍打退了?」劉建滿臉意外。衛尉軍北撤,其他殿
前執戟、劍戟士、兩廂騎士……群龍無首,不是戰死就是隨衛尉軍逃走,南宮已
經盡落己手,他接連奪下雲台和蘭台兩地,都沒有遇到半點抵抗,誰知會被一群
閹人擋住。
  一名家臣伏在車輪旁,額頭鮮血直流,喘著氣道:「那些內侍猶如癲狂,死
戰不退,我等攻了幾次都沒能打進去。」
  劉建怒喝道:「廢物!」
  那家臣額頭貼在地上,「屬下該死!」
  成光一手輕輕搖著羽扇,長長的孔雀翎毛在風中擺動著,搖曳生姿,半嗔半
歎地說道:「若不是仙姬神機妙算,單靠這些人,哪裏成得了事?」
  「快滾!」劉建斥退家臣,然後猶豫了一會兒,往旁邊看去,「齊仙子,你
看呢?」
  齊羽仙望著廣場另一端的長秋宮,淡淡道:「軍伍之事,當問蒼鷺。」
  「蒼先生,你看該怎麼打?」
  那個年輕人一手握著鐵如意,目光專注地盯著長秋宮,然後道:「此處地勢
高狹,易守難攻。但樓閣密布——方今之時,天乾物燥,當以火攻之。」
  劉建臉頰抽搐了一下,這位蒼先生不知來曆,年紀輕輕卻精於兵法,尤其擅
長於兩軍交戰,短兵相接之際的細微調動,問題是他對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竅
不通,說要攻下長秋宮,就立刻拿出最簡單直接的方案:火攻。全然不考慮火燒
長秋宮的後果——皇后的寢宮那是隨便能燒的嗎?天子那邊剛死,自己這邊就把
皇后給燒了,還講不講政治了?還想不想當天子了?
  齊羽仙道:「皇后眼下還死不得。換一個。」
  蒼鷺雙眼從右至左,沿著長秋宮的宮牆移到最西端。長秋宮西側與南宮的城
牆相鄰,兩者只相隔一條夾道。他舉起鐵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門,與宮牆已近
在咫尺。只是長秋宮地勢太高,宮牆比外郭的城牆還高出一截,除非從武庫運來
攻城的長梯,才好攻打。」
  劉建道:「我這便讓人搬來雲梯!」
  蒼鷺搖了搖頭,「若是從武庫運來雲梯,至少要一個時辰。兵貴神速,耽誤
不得。」
  「計將安出?」
  「兵不厭詐。」蒼鷺道:「請建太子先往勸降。我在此整軍。」
  這是要強攻了。雖然免不了死傷,但劉建覺得還能接受。那些期門武士雖是
精銳,但頂多百餘人,此時自己手下的家奴連同中壘軍,數量不下三千,只要騰
出時間,集合人馬,堆也把他們堆死了。
  一旦打下長秋宮,那個身輕如燕的趙后落入自己掌中……
  劉建心頭一片火熱。他驅車來到長秋宮前,高聲呼道:「朕順天承運,奉先
帝遺詔,繼承帝位!宮中諸人盡可放心,待朕蕩平呂氏逆賊之後,尊趙皇后為太
后,移居永安宮,趙氏子男盡數封侯!」
  宮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只有一位佩貂帶璫的中常侍立在階上,怕冷
似的雙手攏在袖中,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等劉建說完,兩邊冷場了一會兒,然後蔡敬仲木著臉道:「我呢?」
  劉建不由一滯,兩軍對陣,公然向敵方討賞,這麼厚臉皮的東西,他這輩子
都沒見過。
  劉建忍住氣,爽朗地哈哈一笑,「晉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後面無表情地揚起臉,「我
現在就是。」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會兒,「還有嗎?」
  劉建牙齒差點咬碎,「賞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聲,木著臉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給一千金銖?這
數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起碼得這個數……」
  他從袖子裏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萬金?」

  蔡敬仲搖了搖頭,「一口價,十萬金銖。」
  劉建氣得笑了起來,「蔡常侍,你是拿我開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經心地搖著,忽然間曲指一彈,一支折去尾羽的斷箭破袖而
出,直刺劉建心窩。
  劉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那支斷箭射到胸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內
的護心銅鏡上,發出「叮」的一聲震響。
  劉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鐵錘擊中,劇痛之下,幾欲吐血。旁邊的太子妃成
光大驚失色,幾乎要棄車而逃。但她還沒來得及下車,周圍的家臣門客便鼓噪著
搶上前去,舉盾護住車駕,往後退去。
  程宗揚按手按在敖潤張開的鐵弓上,搖頭道:「他要死了,呂氏就贏了。劉
建這廝,眼下還死不得。」
  敖潤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個手持鐵如意的年輕人,可惜距離太遠,自己的
鐵弓夠不著。
  蒼鷺聲音響起,「中壘軍!」他一揮鐵如意,「進攻!」
  已經集合完畢的中壘軍聞聲而動,他們排成一個十五人寬的方隊,緩步踏上
台階。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頂盔貫甲,手執重盾,每伍以一人為首,左右兩翼各有
兩人,前端三個伍形成三個突出的箭頭,後面是兩排持戈的甲士。再往後,是身
披輕甲,握著環首刀,慣於衝鋒陷陣的銳士。
  那些期門武士同樣排成三組,由吳三桂站在最前方。等中壘軍走到長階的三
分之一,吳三桂暴吼一聲,揮矛往下撲去。
  二十餘級的長階轉瞬被甩到身後,吳三桂高高躍起,從重盾手頭頂躍過。後
面持戈的甲士紛紛挺戈攢刺,吳三桂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幾乎貼著雪亮的戈鋒擦
過,直接撲進敵陣。
  落下的同時,吳三桂便挺起長矛,將一名軍士連人帶甲刺得通透,接著抬腳
踹住那人胸口,將血淋淋的長矛拔了出來,順勢往後一擺,用矛尾將身後兩名軍
士掃倒。
  中壘軍雖然還在往前移動,但陣型已亂,後面的期門武士趁勢掩殺過來,他
們放開兩翼不理,朝中路猛攻。中壘軍被吳三桂突入陣中,前面幾排軍士腹背受
敵,不多時就被撕開防線。那些期門武士與吳三桂會合一處,繼續往前猛攻,仿
佛一把鋒利的尖刀,把中壘軍的方陣剖開。
  蒼鷺舉起鐵如意,往車上一只烏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許大小,敲出
的鼓聲卻雄渾有力,震耳欲聾,一聲一聲仿佛在人心頭震動。中壘軍聞聲變陣,
由方陣轉為偃月陣,將突入陣中的期門武士包圍起來。最前面兩個伍的重盾手宛
如挑起的月牙,往眾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壘軍就要合圍,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聲立即消散。
  齊羽仙望著陣中如狼似虎的吳三桂,然後抬起眼,往闕樓上看去,不出意外
地看到某個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纖手在遮掩在面紗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後攤開手心,輕輕吹
了口氣,給了闕樓上某人一個飛吻。
  雲丹琉去宮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聽到鼓聲剛興衝衝地殺過來,誰知趕到
闕樓,正好看到這一幕,立馬鬥誌爆表,渾身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殺氣。她一把扯
住程宗揚,臉色不善地問道:「她是誰?」
  程宗揚半點兒猶豫都不帶地說道:「一個賤人!」
  雲丹琉哼了一聲,然後探出身去,毫不客氣地朝齊羽仙回敬了一個中指。
  齊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狽逃回的車駕,對劉建低聲說了幾句。
  蒼鷺一揮手,鐵如意擊在銅鑼上,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響。
  擊鼓而進,鳴金而退,這是漢軍最基本的作戰信號。聽到鳴金,中壘軍緩緩
往後退去,逐步脫離戰鬥。
  半刻鍾後,中壘軍全部撤至阿閣。那些烏合的家奴和門客分出兩隊,一支往
西攻佔白虎門,一支往北奔玄武門,中壘軍則擁著劉建轉而往東,攻崇德殿。亂
軍兵分三路,但都不約而同地繞開了長秋宮。
  雲丹琉滿腔鬥誌無處發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個賤人……」程宗揚悻悻然罵了一聲。
  齊羽仙貌似給自己面子,罷手退兵,其實彼此都明白,劉建此時在宮裏能夠
倚仗的,就是這七百人的中壘軍。期門武士本就是精銳中的精銳,再加上自己這
些人幫忙防守,中壘軍想攻下長秋宮,至少要損失一半,即使能攻下來,也等於
打殘了。所以齊羽仙才會退讓,她什麼都沒說,但以行動告訴他,至少此時,黑
魔海沒有與他火拼一場,兩敗俱傷的意思。

第六章

  武庫的烽煙還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煙升起,這一回卻是在北宮的背後。
  盧景眯著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門。」
  夏門是洛都北門,武庫、南宮,再加上夏門,亂軍已經對北宮形成三面合圍
之勢。如果換作以前,有衛尉軍在,只守一個北宮應該不在話下,但這會兒程宗
揚得知衛尉軍一大半都只存在於簡冊上,看著烽煙,心裏不由揪了起來。劉建該
不會直接一波攻下北宮,幹掉太后,盡誅呂氏,然後真的登基為帝吧?
  要真是如此,還不如剛才就讓老敖把他射死呢。
  宮中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漸漸停歇,終至於無聲。片刻後,號角聲從宮中各處
次第響起,預示著整個南宮都已經落入劉建手中。
  長秋宮周邊一片冷清,亂軍早已撤離,劉建只留下一隊人馬控製白虎門,順
帶監視長秋宮,畢竟在他眼中,皇后雖然尊貴,但份量還及不上他手中那顆沉甸
甸的傳國玉璽。
  程宗揚已經接到秦檜傳來的消息,攻佔夏門的是步兵校尉劉榮,加上佔據武
庫的虎賁校尉劉箕、攻佔南宮的中壘校尉劉子駿,北軍八校尉已經有三支進入洛
都,站在劉建一邊的士卒超過兩千。
  劉建征召的門客、家奴,總數已經接近三千,而且還有人不斷前來投奔。讓
程宗揚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劉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劉氏宗親,還出現了一些其他
身影。比如已經去職的前任射聲校尉陳升,此時就帶領家奴奔赴南宮,與師丹等
人一起,共討呂氏。
  程宗揚悻悻道:「中行說這廝真是……」
  程宗揚不喜歡那個總愛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監,但不得不承認以中行說的臭嘴
巴,能在天子身邊混這麼久還沒死,這廝確實有點本事。陳升、師丹等人都是天
子近臣,與弑君的呂氏不共戴天。程宗揚原本想著以皇后的名義,把他們召為臂
助,誰知會被中行說那廝搶了先。
  劉建只是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聲勢別說與呂氏相比,就是比起趙王也差得
遠,但中行說用假傳遺詔給劉建套上大義的光環,再加上玉璽、虎符,輕而易舉
就把這些失勢的天子近臣拉到劉建一邊,使得劉建聲勢大振。原本勢單力孤的劉
建,轉眼間就有了一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將。
  而原本聲勢煊赫的呂氏,在呂冀受傷後就變得群龍無首,前退無措。手握兵
權的呂忠、呂戟、呂讓等人至今不見蹤影,呂淑則帶領衛尉軍退入北宮,龜縮不
出,士氣大跌。
  此時劉建已經佔據南宮,並且揮軍將北宮三面圍住,只留下西面,然後打開
武庫,不停搬運各種器械,在北宮蒼龍門外列陣,擺出大舉攻城的陣勢。
  從長秋宮的闕樓無法看到北宮東側的軍陣,但這不妨礙盧景等人憑借紙上信
息,對局勢作出推斷。
  「圍三闕一,倒是個懂行的。」盧景隨手在地上畫下南北二宮以及洛都的地
形,指點道:「永安宮在北宮東北角,西邊的濯龍園大都是荒地。如今亂軍三面
合圍,引而不發,只留下西面一條生路,目的是要動搖守軍的軍心士氣。」
  他在北宮蒼龍門的位置打了個叉,「一旦東門失守,守軍勢潰,只能往西逃
躥,永安宮就立刻落在亂軍手中。所以亂軍不動則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
好一鼓作氣打下蒼龍門。」
  程宗揚道:「北軍八校尉,來了中壘、虎賁、步兵三支,其餘五支呢?」
  蔡敬仲道:「長水校尉呂戟昨晚喝醉了,這會兒還沒醒。屯騎校尉呂讓和越
騎校尉呂忠已經趕赴軍中,不過他們走時宮中還未曾生變,路上沒有耽誤的話,
這時候也該到了。」
  「呂巨君呢?」
  程宗揚親眼看到呂巨君在弑君一事中的舉動,對他的去向也最為關注。但一
向無所不能的蔡敬仲這會兒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呂巨君的動向一無所知。
  「北軍八校尉,三個姓劉,四個姓呂,還有一個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個異姓,是胡騎校尉桓鬱,」蔡敬仲道:「胡騎營在北邙
以西池陽宮,這會兒雙方的使節恐怕都在往那邊趕。」
  「桓鬱傾向於哪一方?」
  「難說。」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來看,很可能是誰先到誰贏。」
  程宗揚想了片刻,「咱們也派個人去。不管成不成,總是要試一把。」
  蔡敬仲道:「誰去?」
  這個人選並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劉建和呂氏的使節此時都已經趕到半路
了,去得太慢,桓鬱已經作出選擇,不僅白跑一趟,可能還會把命送到那裏。其
次必須是有官方身份的,盧五哥腳程是夠了,可他找上門去,桓鬱也得能信他。
最後還必須靠得住,長秋宮那幫內侍自己一個都不敢用。
  如果單論身份,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單超,他身為中常侍,天子近臣,與桓
鬱多有來往,更容易獲得信任。但他現在是眾矢之的,一出宮說不定就會被人追
殺,反而弄巧成拙。
  程宗揚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潤好歹有個治禮郎的身份,奉皇后諭旨,召桓鬱護駕也說得過去。更重要
的是敖潤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不僅有眼色,嘴巴也會來事。
  「成!」敖潤道:「不過程頭兒,你得給我找個帶路的,那地方我沒去過,
怕跑錯路耽誤事。」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頭蛇都在他那邊,讓他找個路熟的。」
  敖潤答應下來,背上鐵弓就要離開,程宗揚叫住他,「空口無憑,你帶份詔
書再去。」
  長秋宮內愁雲慘淡,那些妃嬪剛剛失去丈夫,如今連性命也危在旦夕,宮裏
到處是壓抑的抽泣聲。

  妃嬪的居所是在長秋宮北側的西宮,趙飛燕一時心軟,把她們連同隨侍的宮
人都帶到了長秋宮。長秋宮雖然宮室甚多,還能安置下來,不過也人滿為患。
  趙氏姊妹此時都在寢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幾乎是零距離地目睹了宮中驚變
的整個過程,心力憔悴,此時支撐不住,已經睡去。只是她昨晚受驚過度,即使
睡著也噩夢連連,不時驚醒,趙飛燕一直在旁守著,每當妹妹驚醒,便握住她的
手,就像小時候那樣,低聲嗬哄著她入睡。
  聽到需要詔書,趙飛燕只點了點頭,柔聲道:「外邊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勞
公子費心了。」
  那枚皇後之寶就放在案上,旁邊還有幾份空白的詔書。程宗揚只好自己動手
寫了一份詔書,以皇后的名義召桓鬱護駕,然後給趙飛燕唸了一遍,沒有異議,
便用過印璽,交給敖潤。
  看著敖潤帶上詔書從暗道離開。程宗揚鬆了口氣,接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嗬
欠。他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這會兒鬆懈下來,
倦意一陣陣湧來,只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
  罌粟女、蛇夫人和尹馥蘭此時都在寢殿,程宗揚露出倦意,三女便齊齊過來
伺候。為了安全起見,原本在殿內服侍的宮人內侍都被打發出去,再無旁人。程
宗揚到偏殿找了一張宮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頭躺下。
  罌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邊輕柔地給他
按摩頭部。蛇夫人幫他除下靴子,解帶寬衣,尹馥蘭用銅盆打了淨水,擰了條手
巾,過來給他擦洗。
  程宗揚閉著眼睛道:「剛才外面打起來,宮裏怎麼樣?」
  罌粟女道:「別處還好,就是靠近宮牆的幾處庭院有流矢飛進來,幾個妃嬪
嚇哭了,有的說要逃到西宮去,哭的鬧的亂成一團,幸好雲大小姐在宮裏,過去
喝斥一番,讓她們想哭的,都關上門去哭,誰要再鬧,都丟出宮去,扔給亂軍,
那些女子這才安分下來。」
  程宗揚不禁莞爾,又問道:「定陶王呢?」
  「還沒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夥睡得正香。服侍的
宮人熬了粥,也捨不得叫醒他。」
  程宗揚睜開眼睛,「昭儀呢?找到了嗎?」
  罌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沒找到。主子說的那間宮室裏
面是空的,一個人都沒有。」
  友通期被禁絕六識,肢體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會是誰呢?自己知
道友通期還活著,旁人可未必知曉,萬一把她當成屍體埋了……
  程宗揚心下暗歎,萬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慘了。
  他本來困倦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這會兒心緒亂了起來,又怎麼都睡不著。他
想了一會兒,然後坐起身來,吩咐道:「讓王孟帶些吃食,去一趟昭陽宮。金車
騎在那邊守護天子靈寢,恐怕連食水都沒有準備。」
  罌粟女答應下來,程宗揚又道:「讓長伯帶人在宮外巡視,尤其是靠近城牆
的位置,別讓亂軍潛進宮內。」
  「是。」罌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會兒吧。有盧五爺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盧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著都讓人放心。程宗揚倒頭躺下,長長地
舒了口氣。
  等罌粟女離開,蛇夫人往博山爐裏添了幾顆壓製成鹿羊之類的小獸狀香料,
然後俯下身,媚聲道:「主子要誰伺候?」
  外面戰亂未息,局勢瞬息萬變,程宗揚哪裏有什麼尋歡作樂的心思?他本來
想搖手拒絕,好自己安安穩穩睡一會兒,補充消耗的精力。可蛇夫人媚豔的面孔
越貼越近,聞到她身上的香氣,身體立刻起了反應。
  程宗揚勃然大怒,一把擰住蛇奴的手腕,殺氣噴薄而出。這種時候還敢玩惑
術,到底是什麼居心?這賤人真是找死!
  蛇夫人頭一次感受到主人如此強烈的殺氣,嚇得臉色都變了。更讓她驚恐的
是,主人的修為竟然變得這麼強。拋開卓雲君不提,她在一眾侍奴中修為最高,
即使被紫媽媽壓製得服服貼貼,心底還頗有幾分傲氣。誰知僅僅一年時間,主子
的修為就突飛猛進,一至如斯,自己根本難望其項背。
  蛇夫人手腕疼痛欲裂,她此時已經毫不懷疑,只要主人願意,別說擰斷她的
腕骨,就是要自己的性命也輕而易舉。
  忽然腕上力道卸去,那個平常很好說話,瞬間卻殺氣逼人的主人鬆開手,仰
著臉似乎在想著什麼。
  程宗揚原本以為蛇奴動了歪心思,冷靜下來才意識是自己心緒不寧,過於敏
感了。他收斂心神,展開內視,很快便發覺丹田內多一團雜亂的氣息。程宗揚這
才想起來,生死根已經融入自己丹田之內,不需要催動就可以自行運轉。從昨晚
開始,一直到方才宮門前的殺戮,不到六個時辰時間,自己無意之中已經不知道
吸收了多少死氣。此時不僅多餘的雜氣積累在丹田內未曾化解,甚至連自己的心
態,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受到那些死者臨死前的負面情緒影響。
  好在憑自己的經驗,要化解這此殘餘的氣息並不難——程宗揚看了噤若寒蟬
的蛇夫人一眼,一把將她按在榻上,翻身壓了上去。
  「嗤喇」一聲,衣裳像紙片一樣被主人粗暴地撕開,蛇夫人驚魂未定,便被
一根怒漲的肉棒重重搗入臀間。她下體還沒有來得及濕潤,隨著陽具的進入,一
陣劇痛從臀間深入體內,仿佛要把身體撕開。
  蛇夫人昂起頭,疼得眼淚都幾乎飛了出來,臉上卻滿是如釋重負的歡愉。只
要能被主人原諒,這點痛楚又算得了什麼?她巴不得自己還是完璧之身,這會兒
能在主人身下婉轉哀叫,流血浹臀,用處子的元紅來討好主人。
  陽具只勉強插入半截,便被蜜肉夾緊。程宗揚往後略微退了退,接著再次頂
入。蛇夫人一邊扭動屁股,一邊雙手扒開臀肉,用力挺起蜜穴,好讓主子插得更
深一些。
  罌粟女回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幕:蛇夫人衣裳零亂扔在地上,那具豐腴白豔
的胴體柔若無骨,像條大白蛇般趴在榻上,被主人騎在臀上猛幹。蛇夫人媚眼如
絲,張著紅唇,隨著主人的進出,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浪叫。尹馥蘭立在旁邊,臉
上帶著幾分尷尬,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羨慕。
  罌粟女抿嘴一笑,伸手拉上屏風,嗔笑道:「蛇姊姊,你小聲些吧。這可是
皇后娘娘的寢宮,你叫得這麼大聲,外面人聽到可該怎麼想呢?」
  蛇夫人吃吃笑道:「人家還沒享受過這等榮華富貴呢,今日也好過過皇后娘
娘的癮,讓主子臨幸一番。」
  罌奴推了尹馥蘭一把,笑道:「還不去服侍皇后娘娘?」
  尹馥蘭依言上前,兩手抱住蛇夫人的豐臀,朝兩邊扒開,露出那隻被肉棒撐
滿的豔穴。
  程宗揚像是要把那只白亮的雪臀幹碎一樣,抽動的頻率越來越快。蛇夫人伸
直喉嚨,被他頂弄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忽然主人腰身一挺,那根又粗又長的
肉棒深深搗入蜜穴,頂住她的花心怒射起來。
  蛇夫人雙手擰住被衾,被扒得大張的屁股中間,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夾住肉棒
不停抽搐。不多時,一股白濁的液體從穴口溢出,順著紅豔的蜜肉淌落下來。
  「啵」的一聲,陽具從蜜穴中拔出。豔婦緊繃的身體頓時一鬆,像被抽去骨
骼一樣,癱軟的趴在榻上。
  罌奴抓住尹馥蘭的頭髮,把她的俏臉推到主子腹下。尹馥蘭連忙張開紅唇,
含住主人的肉棒,用唇舌清理上面的汙物,又用唇瓣裹住龜頭,小心吮弄。
  被柔膩的唇舌一吸,剛剛射過精的肉棒立刻在美婦溫潤的口腔中迅速勃起。
程宗揚坐在榻邊,一把摟住尹馥蘭,把她放在自己膝上。尹馥蘭露出一個明豔的
笑容,乖乖坐在主人懷裏寬衣解帶。她解開衣衫,摘下抹胸,挺起一對白膩聳翹
的豐乳,在主人胸前輕輕磨擦。一邊解下外裙,將褻褲褪到膝下,露出白生生的
下身,然後將光潤無毛的下體放在他手上,任他把玩。
  程宗揚把臉埋進那對顫微微的乳峰中,一手伸到美婦股間,指尖摸到那朵柔
膩的嫩花,然後毫不客氣地捅了進去。
  片刻後,尹馥蘭的浪叫聲從屏風後響起。充滿媚意和淫浪的叫聲穿過重重帷
幕,從偏殿一直傳到另一側的寢殿。
  趙合德被那個奇怪的叫聲吵醒,她先是一驚,以為有壞人殺了過來,待看到
榻旁那個熟悉的身影,急切伸出手,拉住姊姊的衣袖,才覺得安全了些。
  少女抬起眼,這才發現自家姊姊對那叫聲並沒有多少擔憂,而是一臉尷尬的
表情,粉面紅暈微生。
  趙合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聲道:「阿姊……」
  忽然間那女子發出一聲尖叫,接著是幾絲壓低的輕笑。正在疑惑的趙合德驀
然明白過來,口邊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玉頰漲得通紅。
  姊妹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裝作沒有聽到,彼此尷尬地側過臉,默
默無語。
  兩人都不作聲,結果殿內一靜,遠處的浪叫聲聽得分外清楚。尹馥蘭歌喉極
好,浪叫聲也是一浪接著一浪,纏綿媚致,蕩人心魄,直讓人聽得面紅耳熱,即
使趙合德對男女之事不是很懂,聽在耳中,也對外面羞人的一幕宛如目見。
  「呀呀」的浪叫聲富有節奏地變化著,由長到短,再由短到長,時而急促,
時而柔綿。一陣急促地短叫之後,浪叫聲忽然噎住,那女子像是被幹得喘不過來
氣一般,只「哎——」的叫了半聲,就沒了聲息。
  趙合德不由自主地揪起心來,直等了半晌,才聽到那女子終於透了口氣,將
噎在喉中的那聲浪叫吐了出來,顫聲叫道:「呀……」
  趙合德一直是揪著心,聽到這裏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和她
一起鬆了口氣。旁邊的趙飛燕偏著頭,努力不去理會外面的叫聲,可纖手也握得
緊緊的。
  一片寂靜中,只聽到女子「呀呀」的浪叫聲在殿內回蕩,仿佛一片湧動的春
潮,連綿不絕。這樣的沉默太尷尬了,倒像是姊妹倆專門豎著耳朵去傾聽別人的
隱私一樣。兩人都知道不妥,可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化解這份尷尬,兩張俏臉越來
越紅。
  外面的叫聲愈發急促,忽然又是一聲尖叫,這次帶上顫音,倒像是在甩花腔
一樣。姊妹倆沒能繃住,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這一笑總算是衝淡了方才的尷尬,趙合德禁不住好奇,小聲問道:「她是不
是很痛……」
  趙飛燕嗔道:「小孩子家家,這可不是你該聽的。」說著作勢要去捂她的耳
朵。
  趙合德偏頭躲開,不服氣地說道:「又不是我故意要聽的,誰讓她叫的那麼
響……」說著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露出一絲羞赧,慌忙轉過臉去。
  趙飛燕心下起疑,雙手捧著妹妹面孔仔細端詳。
  趙合德羞窘地囁嚅道:「阿姊……」
  趙飛燕壓低聲音,「告訴阿姊,你有沒有……」
  趙合德連忙道:「沒有!沒有!」
  趙飛燕苦澀地笑了笑,「阿姊自身難保,只能把你托付給那位程公子。你若
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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