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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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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邑侯府與襄城君府臨街相望,飛簷斗角,氣勢磅礴,然而此時,富麗堂皇
的侯府內卻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天色未亮,來自南北二宮的五名新晉中常侍便領著千餘隸徒,將兩府團團圍
住。兩名頭戴貂禪冠的中常侍分別取出詔書,宣讀了天子諭旨和太后的懿旨。宣
布革去呂冀大司馬之職,改封襄邑侯為景都鄉侯。取消孫壽的襄城君封號,責令
其即刻入宮。
  董宣一手扯著韁繩,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剛一升起,他就接到長秋宮送來
的秘信,稱太后深明大義,已經同意移居長信宮,但呂冀趁亂逃脫。霍大將軍與
金車騎擔心呂冀繼續作亂,更擔心江都王太子劉建抓獲呂冀,搶走平定呂氏之亂
的功勞。因此命他立即帶領所屬隸徒,包圍襄邑侯府,務必捉拿呂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門是通連南北二宮的門戶,關係重大,
命令自己帶領部屬去捉呂冀,怎麼看都像是調虎離山的伎倆。正當他準備親自面
見皇后,弄清原委之際,卻有數名中常侍接連叩關而出,與北宮來的內侍會合一
處,董宣攔下詢問,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這一晚宮中使臣四出,大肆誅殺呂氏亂黨,再耽誤下去,只怕真如
秘信所言,連呂冀也落到劉建手中。一旦劉建以天子的名義誅殺呂冀,平定呂氏
之亂,就徹底佔據了大義的名份。董宣不敢再遲疑,只能一邊派人往長秋宮求見
皇后,一邊緊追著幾名中常侍,免得他們搶走功勞。
  秘信中特別提醒,呂冀在府內暗中豢養了數百死士,讓董宣不能大意。董宣
權衡之後,帶了一半部屬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隸徒暫時交給副手,嚴
令他死守玄武門。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鏑和霍子孟聯
名簽發的調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時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軍。
  眾人抵達時,兩府已經亂成一團。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卻都不見蹤影,
加上各處呂氏府邸頻頻傳來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結果沒等董宣等
人登門,府中自己就先大殺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詔書,府中又是一陣混亂,但緊閉的大門始終沒有開啟。董宣皺
起眉頭,正要派人破門,卻被一名中常侍攔住。
  「董司隸稍安勿燥。」那名中常侍笑眯眯地說道:「咱家來時,聖上專門交
待過,逆賊呂冀犯上作亂,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馬,
多少要給他留幾分體面,允其自盡。」
  董宣虎目微微眯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另一名中常侍察顏觀色,開口說道:「這麼耽誤著也不是個事。不如先收係
襄城君,押往宮中。」
  「好主意。」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孫氏倚仗呂逆的權勢,作惡多端,天
子早就吩咐過,犯婦孫壽務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正是,正是。孫逆妖妝異服,傷風敗俗,早就該殺了。」
  幾名太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董宣心煩不已。他一聲令下,屬下的隸徒搬來
撞木,片刻間便撞開大門。
  「看來他們真是要來抓你呢。」卓雲君立在樓上,望著潮水般湧入府中的隸
徒說道。
  孫壽臉色蒼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隸徒尚能保持克製,隨行而來的一眾門客家
奴卻是肆無忌憚。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僕全部被驅趕到戶外,稍有不從,立即白
刃相加。不多時,府中便哭聲四起,夾雜著被殺者的慘叫和討饒聲,宛如末世。
  卓雲君穿著一襲杏黃色的道服,長髮隨意挽成一個道髻,此時憑欄而立,宛
若臨風仙子,不染凡塵。
  驚理與胡情交手時受了些傷,正盤膝趺坐,運功療傷。她旁邊放著一隻半人
高的酒甕,甕口蓋著一張黃紙。
  呂冀靠在牆邊,他手腳都被繩索捆住,嘴裏塞著一團破布,扭曲的肥臉上滿
是驚懼和憤怒。
  中行說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過一掌,傷勢極重,此時仍昏迷不醒。
  樓內最後一人,卻是洛幫的大當家何漪蓮。
  「卓教禦。」她開口道:「秦夫人命我來此接應諸位。事不宜遲,還請盡早
啟程。」
  卓雲君退開一步,垂手道:「請姊姊吩咐。」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態,何漪蓮還是禁不住生出一絲荒唐感。堂堂
太乙真宗教禦,在自己面前卻如同小婢,執禮恭謹。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會驚
掉多少人的下巴。
  驚理忽然睜開眼睛,「來了!」
  在重兵包圍之下,一直沒有動靜的襄邑侯府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緊閉的
大門猛然洞開,幾輛馬車疾馳出來。

  那些馬車廂板都包著厚厚的犀皮,連車前的馭馬都披著重甲,堅固程度更甚
於武剛車。幾名死士攀在車外,有的彎弓勁射,有的揮舞長戈,將攔路的隸徒和
家奴挑開。
  那些四馬拖動的重車奔馳時聲勢驚人,在長街上橫衝直撞,無人能擋。最後
董宣親自出手,揮刀斫碎包鐵的車輪,才留下兩輛,但還是有一輛硬生生闖過屏
障,往上津門馳去。
  兩輛大車上載的都是珠寶和呂冀的姬妾,十餘名死士被隸徒團團圍住,血戰
不退,最終盡數戰死,隸徒也死傷數十人,更倒黴的是幾名中常侍離大門太近,
馬車衝出時躲閃不及,當場就死了三個,另外兩人也被馬蹄踐踏,多處骨折。
  看著自己的姬妾死傷狼藉,幾名幸存的紅粉嬌娃被人戴上枷鎖,哭哭啼啼在
雪地上跪成一排,呂冀先是額頭青筋暴跳,然後臉色由紅轉青,最後無力地靠在
牆壁上,面如死灰。
  卓雲君盯著最後那輛大車逃逸的方向,然後足尖一點,踏上欄杆,宛如禦風
而行般追了過去。

  …………………………………………………………………………………

  「鄉野草民,拜見車騎將軍。」蒼鷺躬身俯首,鄭重其事地向金蜜鏑大禮參
拜。
  金蜜鏑雙手撫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後,長秋宮所有衛士傾巢而出,在
宮門前嚴陣以待。呂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報,稱劉建招降了所有叛軍,準
備進攻長秋宮。劉建一方本來就人數眾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誰也不
敢掉以輕心。
  蒼鷺果然來了,卻沒有料想中的大軍,而是帶了寥寥幾名護衛,仿佛毫無戒
備一樣過來拜見,舉止恭敬,不失禮數。
  金蜜鏑沉聲道:「足下此來,所為何事?」
  蒼鷺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車騎赴永安宮,草民奉令,送將軍上路。」
  霍去病聞言大怒,這廝貌似恭敬,話裏話外卻是惡意滿滿,真當金蜜鏑這些
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幾!」霍去病喝斥道:「滾開!」
  金蜜鏑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將軍入宮,我等一道拜見太后。」
  後面的吳三桂和劉詔等人暗暗鬆了口氣,金蜜鏑是忠臣,但一點都不傻。眼
下永安宮的情形無人知曉,不過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連呂太后都已經
認輸,不得不拋出呂冀抵罪,其間的險惡可想而知。
  沒能把金蜜鏑誆去北宮,蒼鷺臉上沒有絲毫異狀,不動聲色地說道:「幸賴
將軍指揮,宮中叛亂已然平定。自衛尉呂淑以下,呂忠、呂讓、呂戟諸逆皆已授
首,射聲校尉呂賊巨君自焚而死,從逆之輩盡皆繳械降服。金車騎是軍中宿將,
這些降卒都出自軍中,草民不敢擅專,還請將軍處置。」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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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两位大哥

烦请继续往下贴,谢谢

第二章

  投降的亂軍在劉建軍的押解下,分成兩列,魚貫而入。這些殘兵敗卒一個個
垂頭喪氣,心懷忐忑,神情間難掩倉惶。
  投降的呂氏亂軍有一千六百餘人,包括射聲軍和衛尉軍的殘兵,以及左武第
二軍一千餘人,其中一半都帶著傷。
  也不知道是劉建軍獲勝之後過於輕率,還是看管者對這些失去首腦的俘虜太
過放心,這一千餘名俘虜只是繳械,鎖鏈腳鐐一概皆無,連手都沒有捆,就那麼
空著手被押解到長秋宮前。
  霍去病對自己的膽量頗為自負,可陡然見到一千多壯漢湧過來,也不由得挺
直身體,一手下意識地按住佩劍,直到看清他們手無寸鐵,才暗暗鬆了口氣。
  他並不怕劉建翻臉。玄武、白虎兩門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劉建敢動手,正好
給了自己反擊的口實。劉建擊敗呂氏,看似風光無限,其實毫無根基,就以他所
倚仗的大軍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證一半人會當場倒戈。
  要不要先發製人呢?霍去病手指輕叩著瑤光劍,心下默默盤算。
  金蜜鏑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謀逆屬於第一等的大罪,這些軍士作
為從犯,按例應當一律斬首。可他久曆軍伍,知道這些軍士哪裏有什麼謀逆的心
思?無非是身為軍卒,聽從主將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勝負已分,作亂的
首惡葬身火海,這些軍士隨即繳械,毫無反叛之意,就像現在,明知前路未卜,
也絕無異動。
  金蜜鏑目光從一眾降卒臉上掃過,不由握起拳頭,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幾聲。
這些都是漢軍精銳,堂堂大好男兒,就這麼白白處死,於心何忍?
  蒼鷺也不催促,只神色從容地立在一旁,顯示出過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被俘的軍士才被盡數帶到,在長秋宮前整齊排成一個方
陣。接著幾名將領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經過連日來的廝殺,亂軍中的將領幾
乎死傷殆盡,剩餘的自知難逃一死,大都在呂巨君自焚時選擇同歸於盡。此時幸
存下來的多是些普通士卒,軍官寥寥無幾。
  最前面是一名頭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軍士押上來時,他還有些不服氣,讓
人在膝彎踹了一腳才跪下來,嘴裏還在抱怨,「綁得太緊了!」
  「小將軍虎狼之姿,」蒼鷺兩眼望著空處,口中輕飄飄說道:「縛虎安得不
緊?」
  呂奉先對他一百二十個不服,昂著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詐,你根本打不
過我!」
  蒼鷺望著天際低垂的彤雲道:「小將軍年紀輕輕便勇冠三軍,一柄方天畫戟
所向無敵,堪稱天下無雙,自然不把我等這般庸人放在眼裏……」他回頭瞟了霍
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無謀。」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呂奉先叫道:「先把我解開!」
  被押解來的降卒太多,吳三桂與劉詔等人也趕來壓陣,聽到這話不由面面相
覷。這小家夥的身手他們也領教過,說句天縱其才也不為過,可這腦子咋長的?
他以為這是什麼?過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來。
  呂奉先惱道:「你笑個屁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揚聲道:「來人啊,給呂少爺解開。」
  吳三桂跨前一步,「霍少,這不合適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聲提醒道:「少將軍,縛虎容易縱虎難。」
  「你們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難道還真把呂家斬盡殺絕?」
  蒼鷺道:「少將軍以為呢?」
  「滾!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霍去病一聲虎吼,斥退那個不長眼的草民。隨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鏑拱手說
道:「金車騎,呂冀等逆賊雖然作亂,但呂氏傳承數百年,忠臣賢士累世不絕,
豈能一概殺之?何況呂氏世稱后族,牽連極廣,單是呂奉先這小子,他姊姊是代
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間王太后,嫡祖母是陽阿公主……」
  霍去病說著有意停頓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鏑想必知道這位陽阿
公主——傳聞長秋宮那位皇后就出自陽阿公主門下!霍去病還知道,這傳聞不但
是真的,而且長秋宮那位皇后對陽阿公主頗為感激,每逢年節壽誕均有致禮。想
殺呂奉先?你先問問皇后答不答應!
  方才那刁民語帶挑撥,還想挑起自己對呂奉先的嫉妒,他懂個屁!自己的霍
家同樣與陽阿公主關係極深,自己與呂奉先光屁股的時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沒
少欺負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腳踢去了皇圖天策府,呂奉先這小子現在還在自
己屁股後面當小尾巴呢。
  大漢立國以來,帝室與呂氏就累世聯姻,彼此的關係盤根錯節,別說外人,
就是劉氏與呂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譜也理不清楚。數百年下來,各種親上加親,
兩家血緣早已經千絲萬縷地交織在一起,可以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像呂奉先這種
的,本身與一堆諸侯結親,又是陽阿公主嫡孫。長秋宮看在陽阿公主的面子上,
怎麼也得留他一條性命。而太后呂雉因為趙飛燕的緣故,對陽阿公主私下多有不
滿,但呂奉先又姓呂,正經的呂氏族人,極得呂雉喜愛。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
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劉建一個遠支宗室,別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劉,可比起呂
奉先來,兩人在劉、呂、趙、霍諸家眼裏,真不一定誰親誰疏。
  金蜜鏑開口道:「呂奉先,你為何謀逆?」
  「我才沒有謀逆!」呂奉先梗著脖子道:「是劉建謀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聲大笑,「這事兒鬧的……哈哈……怎麼說呢?」
  隨行的一名內侍指著呂奉先的鼻子,厲聲喝道:「放肆!」
  「你也滾!」霍去病一腳把他踹翻。
  那內侍趴在地上,氣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嗎?」
  霍去病握住劍柄,然後一道寒光從鞘中脫出,只輕輕一揮,就將那內侍的腦
袋斬了下來。
  場中萬籟俱寂。眾目睽睽之下,「天子」派來的內侍橫屍當場。霍去病提劍
微微一甩,幾滴血珠從如水的劍鋒上滑落,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鮮血濺在蒼鷺衣角上,他仿佛沒看到同伴身首異處,神情絲毫不變,只
盯著那柄瑤光劍,眼也不眨地說道:「既然說了由金車騎處置,是殺是放,將軍
一言可決。」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話來套我們。他們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車騎也作不
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長秋宮,趙皇后!」
  徐璜一直沒有開口,這會兒才隱約品出點滋味。霍去病力保呂奉先,一方面
是兩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則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場上,攻打長秋宮是謀
逆,可攻打劉建算什麼謀逆?要不是眼下大夥兒暫時還沒有撕破臉,霍去病就差
明著說劉建也是謀逆的亂黨了。
  徐璜心頭一陣激動。程大行去了北宮,一直沒有傳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
安宮大局已定,傳詔的卻跑到劉建軍中——顯然在北宮的爭奪中,劉建一方佔了
上風。
  劉建接連拿到玉璽、虎符,又搶先控製住永安宮的太后,眼看著這個野心勃
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風頭一時無兩,徐璜幾乎都已經絕望了,可沒想到一直沒有
明白表態的霍少會突然站出來,當眾跟劉建頂上。
  短短一會兒工夫,徐璜忽驚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穀底,忽而絕處
逢生,真有種頭暈眼花的感覺。直到此時,他才捋清霍去病態度轉變的關鍵:太
后呂雉!
  霍子孟雖然在程大行的勸說下,遣羽林天軍入宮,但態度一直模棱兩可。直
到確定太后失勢,霍去病才毫不猶豫地亮明態度:站在長秋宮一方,跟劉建對著
幹!霍氏可以接受長秋宮,甚至可以接受呂氏,但絕不能是劉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後,呂冀雖然跳出來與他爭權,但太后呂
雉餘恩尚在,霍子孟縱然偏向長秋宮和定陶王,也不願與太后針鋒相對。如今呂
氏失勢,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顧忌什麼。
  想明白這一層關節,徐璜頓時有了底氣。劉建此時看似風光,實際上只是一
個泡影。霍子孟與金蜜鏑一旦聯手,朝中大臣幾乎都會站在他們一邊,劉建倚仗
的一幫家奴,在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話!
  徐璜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起身喝道:「劉建豎子,豈能為君!」
  霍去病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這班閹豎雖然能力不咋樣,眼力勁兒沒得說。特
別擅長察顏觀色,見風使舵。
  蒼鷺對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後幾名護衛目露凶光。
  身後腳步聲響,徐璜扭頭看時,卻發現是原本駐守白虎門的羽林天軍。為首
一名羽林郎抱拳稟道:「末將奉金車騎軍令,移防長秋宮!」
  霍去病陡然變了臉色,盯著蒼鷺道:「你這刁民!竟敢使詐!」
  一直面無表情的蒼鷺唇角微微挑起,蒼白的面孔就像解凍的湖面蕩起漣漪,
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兵者,詭道也。」蒼鷺安靜地說道:「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怒而撓之,
卑而驕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謂兵不厭詐……」
  霍去病拔劍往蒼鷺斬去。蒼鷺身後一名護衛搶上前來,拔刀擋格,另外一人
扯起蒼鷺,往後疾退。
  蒼鷺長吸一口氣,然後露出一臉驚容,失聲叫道:「金車騎!你居然要把這
些降卒殺光!當真是胡人餘孽!豺狼成性!兄弟們!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場中的降卒本就驚懼不已,聞言立刻騷動起來。
  吳三桂、劉詔、唐衡、徐璜等人齊齊變了臉色。長秋宮的守衛全加起來也不
過四百來人,單是在場的降卒就有守衛的四倍,一旦大亂,必成大禍。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綽起一根長矛,振臂一擲,直取蒼鷺心口。
  蒼鷺身邊那名護衛大吼著揮出一拳,硬生生將堅木製成的長矛砸成一團紛飛
的木屑。?
  吳三桂飛身上前,試圖截住蒼鷺,卻被蒼鷺身邊的傭兵團用勁弩逼開。
  混亂中,金蜜鏑聲音響起,「老夫金蜜鏑!聽我號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鏑聲音並不高,但雄渾有力,沉穩異常,場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短短幾個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騷動停滯下來,不少軍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時,場中血光乍現,混在降卒隊伍中的劉建
門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間大肆砍殺。
  長秋宮前原本就諸軍混雜,除了期門武士、宮中執戟、劍戟士、兩廂騎士,
還有投誠的衛尉軍,以及長水、中壘、步兵、虎賁等投奔來的北軍士卒。此時又
加上剛剛移調過來的羽林天軍和押解來的降卒,局勢更是混亂不堪。
  混亂中,幾名降卒一邊大叫「將軍救命!」一邊朝金蜜鏑奔來,甫一接近,
就露出猙獰之色,悍然行凶,試圖刺殺金蜜鏑。
  羽林天軍剛剛趕來,見狀只當降卒作亂,紛紛拔出長刀,準備加入戰局。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得妄動!」
  「羽林軍!退後!」
  霍去病叫道:「聽金車騎的!」
  金蜜鏑喝道:「退後五步!」
  劉詔和王孟手起刀落,將幾名偽裝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殺當場。他們跟這些人
全都不熟,索性就認準金蜜鏑,敢上來動手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其餘在場的馮子都和王子方傷勢未愈,唐衡、徐璜不擅爭鬥,此時已經被送進宮
門之內,免得殃及池魚。
  金蜜鏑與霍少病先後下令,羽林天軍依言退開五步,然後按照吩咐,齊聲呼
道:「伏地免死!」
  「伏地免死!」
  越來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雙手抱在腦後。
  假如換一個人,眼下的混亂很可能演變成一場屠殺,將長秋宮護衛、羽林天
軍和降卒全都捲入血海。幸好坐鎮長秋宮的是金蜜鏑,靠著他過人的威望,混亂
迅速平息下來。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蒼鷺不僅已經揚長而去,還把一個天大的
爛攤子丟給長秋宮。

  穩住形勢之後,金蜜鏑立即派人打探消息。隨著傳回的情報越來越多,局勢
也越發險惡——白虎門與玄武門幾乎同一時間落入早有預謀的劉建軍手中,眼下
整個南宮四門緊閉,金蜜鏑等人被困長秋宮,內外聯絡斷絕。駐守玄武門的一千
餘名隸徒同樣中計,被偽造的軍令調往燒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況比長秋宮還
危險。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摑了一掌,一張冷臉氣得通紅。與呂奉先那個
有勇無謀的家夥不同,他可是皇圖天策府出來的,一向以智勇雙全自負,沒想到
卻在一個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頭。那刁民各種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
極,先是偽造軍令,將兩處守軍調走,接著借口移交降卒,親自出馬弄出一千多
人的大陣仗,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然後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機會
就暴起發難。
  這連環計一環套一環,一計更比一計歹毒。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護了白
虎門和玄武門的異動,還把一個大到能壓死人的包袱砸了過來。近兩千名降卒,
殺不能殺,用不敢用,留下來不但要從本就不多的軍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還得
費心安置,長秋宮又不是糧倉,單是這一兩千張嘴,就是一個大麻煩。閉門不納
更不可能,無論這些降卒失去控製在宮中亂闖,還是索性投到劉建一方,後果都
不堪設想。
  霍去病從頭到尾琢磨一番,險些氣歪了鼻子。他本來就打定主意翻臉,才保
下呂奉先,當時還覺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給了劉建一記耳光,誰知人家的耳光打
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響。自己空負智計,不料卻處處落後一步,等於被人牽著鼻
子打轉。
  霍去病從來沒把劉建當成盟友,翻臉也沒有負擔。可沒想到劉建那廝翻臉更
快,梳理一下時間就會發現,幾乎在確定太后落敗的同一刻,劉建一方已經開始
動手,中間沒有絲毫耽誤。單是這份行動力,就令人驚心。
  想到此處,霍去病反而怒氣漸消,神情變得鄭重起來。假如異地而處,自己
會不會這麼果斷?即使自己夠狠,外敵一去,就毫不遲疑地與盟友翻臉,那麼自
己能不能第一時間就布置好一切,並且準確地實施下去?更進一步,自己敢不敢
以身犯險,親自出面使用詐術,只為了把這個局作得更精細?
  霍去病捫心自問,除了最後一點,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夠勇氣之外,剩下的都
不樂觀。
  「不要想太多。」金蜜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蒼鷺這點手段還不至於讓他
亂了方寸。此時見霍去病臉上時青時白,開口說道:「詐術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藥師想必給你說過,行險取巧只能偶一為之,樂此不疲,必受其弊。」
  霍去病想了一會兒,然後歎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歡冒險吧。相比於堂皇之
陣,險中求勝更合我的胃口。」
  說話間,呂奉先提一顆首級過來,笑道:「哈哈,我剛殺了一個刺客!斬首
一級!」
  那小子沒心沒肺的模樣,霍去病看著都覺得服氣,「這會兒還能笑得出來?
你心還真大啊!」
  呂奉先茫然道:「怎麼了?」
  呂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覺都沒有?
  霍去病拍了拍呂奉先的肩膀,「算了,沒事。你高興就好。」
  呂奉先倒是聽勸,馬上又高興起來,他像蹴踘一樣,抬腳把那顆人頭踢飛,
然後揮手叫道:「踢過來!踢過來!」
  霍去病與金蜜鏑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聲,「這小子……很天真
爛漫嘛。哈哈……」
  話音未落,一名大貂檔從宮中狂奔而出。
  唐衡臉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極大驚嚇一樣。他竭力保持鎮定,但走到金蜜
鏑面前還是仍不禁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與此同時,一陣鼓聲震破天地。

  …………………………………………………………………………………

  趙充國屈臂一扯,奮力撥轉馬首,往西邸駛去。但這會兒大雪剛停,孤零零
一輛馬車駛到宮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難。玄武門側方的小門很快開啟,一支近百
騎的騎兵狂奔出來,鐵蹄濺開冰雪。
  程宗揚顧不得去想玄武門怎麼會落到劉建手裏,只想著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
再說。對方顯然知道這輛馬車的來路,否則單純前來試探,出動十餘騎已經算多
的了。一下放出上百精騎,明顯是要把自己留在這裏。
  盧五哥重傷在身,義姁靠不住,趙充國還得駕車,能打的只有自己一個,還
有一隻手不能用。程宗揚有點後悔,自己光想著剪除了呂雉的勢力,又急著送盧
五哥回去療傷,一時大意,沒有等收拾善後的秦檜、單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結果
這會兒連個幫手都沒有。
  追兵越來越近,最前面的騎手已經彎起角弓,朝馬車放箭。
  光挨打不還手,肯定是死路一條,可車上無弓無矢,想還手都沒辦法。
  程宗揚在車內看了一圈,最後一把搶過義姁的藥箱,在她憤怒的目光下,一
通亂扒。
  藥箱內除了一堆藥瓶,只有幾柄銀刀,兩套長短不一的銀針。程宗揚拿著這
點東西,真是哭笑不得。那銀刀就跟柳葉一樣,又薄又輕,自己扔出去,估計連
個響都聽不見。銀針更是輕得如同鴻毛一樣,毫不頂用。
  箭矢破空聲越來越響,蹄聲越來越近,幸好為了給盧景遮擋風雪,自己選了
一輛帶廂板的四輪大車,若是那種帶傘蓋的輕車,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揚左手骨折,只能單手拔刀,貼著前面的車頂,用力斬開。
  寒風立刻沿著縫隙湧進車內,將車頂板掀得更開,程宗揚左右連劈,將車頂
整個砍下。他最後一刀劈在車廂上方的連接處,接著一挑,車頂板翻滾著從車頂
掉落,險些撞到後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騎兵沒有一個菜鳥,不但騎術精湛,反應也是一等一的靈敏,早早
就策馬閃避,連一根毫毛都沒碰到。
  程宗揚一不做二不休,將廂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車後。不多時,整個車廂
就只剩下最後面一塊。程宗揚還指望它來擋箭,沒有動刀,不過它的兄弟親朋都
已經不辭而別,剩下孤板一塊,搖搖欲墜,不用砍也撐不了多久。
  盧景抱著衣裳驚呼道:「你是要凍死我啊!」
  「我也是沒轍了,忍著點吧,五哥。」
  離西邸尚遠,騎兵已經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盧景往四周掃了兩眼,
忽然神情微動,「西邊那個夾道!進去!」
  「得勒!」趙充國應了一聲,往著夾道的方向驅車狂奔。
  盧景扭過臉,「你怎麼不逃呢?」
  義姁咬牙道:「你把我穴道解開!」
  盧景道:「你瞧我騰得出手嗎?」
  義姁臉色雪白,她修為被製,這會兒跳下車,被追兵圍上就是個死字。這瞎
子到這時候還說風涼話,怎麼就不凍死他呢?
  趙充國叫道:「坐穩了!」
  程宗揚和盧景齊聲叫道:「這坐得穩嗎?」
  馬車猛然一顛,包鐵的車輪碾開冰雪,在石階上磕出一串火星,車身七扭八
扭地衝進夾道。虧得三人練過,才沒有被顛下來,可最後面那塊廂板到底沒能穩
住,被顛得從車上脫落,一路翻滾著撞到一棵老榆樹上。
  後面馬蹄疾響,騎兵緊追著衝進夾道。這會兒整輛大車只剩下底板,盧景五
指如鉤,扣住車底,義姁無處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小腿。程宗
揚橫刀而立,防備追兵的冷箭。
  夾道只能容兩騎並行,而且彎曲異常,三五步就是一個轉彎,要不是趙充國
禦車的手段夠高明,馬車又顛得只剩個底板,恐怕還進不來。
  騎兵緊追不舍,剛轉過彎,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馬車。最前面兩名騎手各自
彎弓,瞄向車上諸人。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忽哨。幾條人影從天而降,他們一邊發出怪叫,一
邊抬腳將兩名騎手踹下馬去。
  口哨聲、怪叫聲此起彼落,一幫少年紛紛現身,他們扯著繩索,猿猴般從樹
梢蕩下,有些直接拿腳踹人,有些騰出一只手揮舞繩套,一把套住騎手的脖頸,
接著又高高蕩起。
  夾道彎曲狹窄,擅長野戰的騎兵在裏面根本施展不出慣用的戰術,為了便於
馬上騎射,騎兵用的都是形製較小的角弓,但在彎曲的夾道內全無用武之地。而
這種夾道對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們自己家裏一樣,別提多熟了。他們在牆
頭拉開彈弓,無數彈丸雨點般落下。飛來的彈丸各式各樣,有曬幹的泥丸,雕琢
過的石丸,沉重的鐵丸,甚至還有奢侈的金丸。
  衝進夾道的騎兵不過三分之一,霎時間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勢分成幾段,首
尾不能相望,外面只聽到夾道內呼喝聲、怪叫聲連番響起。
  程宗揚也是大開眼戒,這些少年若是上陣,只怕這些騎兵一波就能掃平。但
在這市井之地,卻是大顯身手。打悶棍、撂黑磚、下絆子的手藝各種精熟,這邊
把人打翻,那邊就有人張開麻袋,往頭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
  片刻工夫,巷內的響動便沉寂下來,地上只剩下三十來匹空馬和三十多個麻
袋。幾個遊俠兒拿著大棒子,看哪個麻袋還在動,就照頭一棒。
  盧景披了件單衣,大馬金刀坐在已經快散架的車上,一手放在身前,擺了個
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勢。
  為首的遊俠兒十分客氣,抱拳叫道:「盧五爺!久仰大名!」
  盧景點了點頭,「身手不錯。活兒也幹得俐落。」
  那遊俠兒聞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盧家五爺一讚,臉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
  「郭大俠在裏面,五爺請!」

感谢

第三章

  趙充國跳下馬車,湊到一名少年身邊,可著勁兒的套磁,「兄弟這身手,夠
牛的啊!」
  少年拱手道:「見笑。」
  「我嘴笨,不大會說話,」趙充國一臉憨厚地說道:「要是說錯了話,兄弟
可多包涵。」
  「見外了。」
  「那我可說了啊?」
  少年仗義地說道:「盡管說!」
  「老哥我掏心窩子說句不該說的話,兄弟你千萬別生氣。」趙充國語重心長
地說道:「待在這地方……白瞎了你這人材啊。」
  那少年聽著不樂意,「我們洛都遊俠兒,不待在這裏還怎麼著?上天嗎?」
  「從軍啊!」趙充國眉飛色舞地說道:「跟你說,我那兒可就缺你這號能上
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揚把趙充國一把推開,打著哈哈道:「別聽他扯淡。那啥,外面還有不
少追兵呢。」
  少年沒把趙充國的招攬當回事,聞言拍著胸脯道:「你們放心!這裏可是我
們的地盤!」
  「難怪呢,我說你們準備得這麼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俠的號令,周圍幾個里坊的兄弟都聚了過來!足有三百多
口刀,一百多把彈弓!連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臉驕傲,為郭大俠效力,是每個漢國遊俠兒的榮耀。
  郭解已經接到消息,在門外等候。他穿著一襲半舊的布衣,身後立著數名漢
子,都是和王孟一樣,追隨他多年的手足。雖然郭解身材遠稱不上魁梧,但見到
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俠,程宗揚心裏的大石終於落地,總算踏實下來。
  「老郭。」盧景遠遠便說道:「殺死鄭子卿那兩個家夥已經找到了。」
  郭解腳下一沉,足底的青石無聲無息地龜紋開來。這兩人是導致他家人被誅
的罪魁禍首,連日來遍尋不得,還以為早被人滅口。
  「一個楊七,一個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呂冀指使的?」
  「呂巨君。」
  看著盧景披著單衣,就像散步一樣,隨隨便便走過來。郭解忽然皺起眉頭,
抬手扣住盧景的脈門。
  盧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氣透脈而入,在自己經絡內遊走。
  郭解眉頭越擰越緊,良久才鬆開手,「十方叢林?」
  「沒錯。」盧景道:「就是那幫禿驢。」
  「我來給你療傷。」
  「行啊。」盧景毫不推辭。
  盧景背上的外傷已經被義姁處理過,最深的幾處傷口用過傷藥,拿絲線縫合
整齊,看上去總算沒有那麼猙獰,但他受創最重的,還是經脈的內傷。
  這會兒郭解親自出手,幫盧景打通受創的經脈,眾人不敢打擾,都在外面守
著。義姁屈膝跪坐在門邊,冷著臉不言不笑,只一手拿著火鉗,撥著火盆中的木
炭。趙充國蹲在門口,跟那些遊俠兒大肆吹噓軍中的待遇,聲稱只要有軍功,一
年成家,三年立業,五年十年封個侯啥的也不是夢,輕輕鬆鬆就走上人生巔峰。
  程宗揚卻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宮中出了什麼變故。
  自己躲過追殺的消息已經通過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一名腿
部略有殘疾的漢子匆匆趕來,卻是星月湖大營退役的老兵鄭賓。他帶來了一個程
宗揚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長秋宮的暗道被淹,
無法通行。」
  「什麼!」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著外界與長秋
宮的聯絡徹底斷絕。趙飛燕、趙合德,還有自己的雲大妞,全都被困在宮中。
  「怎麼會溢水?」程宗揚氣急敗壞地說道:「老班不是說過,洛都的地下水
都被汲空了嗎?」
  鄭賓撓撓頭,對這個很有點高深的問題無言以對。
  「宮裏有消息嗎?」
  「有!」鄭賓道:「蔡公子剛從宮裏出來。」
  「蔡公子?」程宗揚一臉懵懂,「哪個蔡公子?」
  說著他心裏咯登一聲,不會吧?
  鄭賓往旁邊一讓,露出身後一個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隨即停歇,但漫天的烏雲仍沒有散開,光線一直陰沉沉
的。可這人一出現,光鮮閃亮的色彩幾乎亮花人眼。程宗揚定睛一看,只見那人
頭戴一頂束髮的金冠,冠上嵌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身上穿著一件百蝶穿花的粉
色織錦長袍,腰間束著一條五彩結穗的錦帶,下面打著一串纓絡,掛了七八塊鑲
金嵌銀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爭豔的絳紫色緞面披風,鼻上戴著一副茶色水晶
的墨鏡,手裏搖著一柄大紅灑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個風流騷氣。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著那人像個移動的騷包一樣,一步三搖地踱著步子踏進
院內,只覺一股風騷之氣撲面而來。
  那人「刷」的一聲收起折扇,一邊在掌心拍著,一邊晃著腿,一邊揚著下巴
道:「你,瞅啥呢?」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聲抖開折扇,手法嫻熟,還花哨地打了個旋,一手在身前
搖著,一邊冷冷道:「怎麼著?本公子不能換件衣服?」
  程宗揚幾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閃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這打扮……」
  蔡敬仲戴著茶色墨鏡,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揚的感覺就是像被一把魚刺
紮在喉嚨裏,想吐又吐不出來,卡得難受。
  「換件衣服,換換心情嘛。」蔡敬仲道:「在宮裏穿慣了烏衣,雖然黑色是
百搭色,可老穿也膩得慌。在外面隨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講究了,只要留意色
彩搭配就成。如今京裏風行的大紅我鎮不住,瞧來瞧去,還是這色兒配我。至於
大紅,拿個扇子點綴一下就好。」
  哎媽,你還講究流行色呢?可這色兒它也不配你啊!墨鏡自己倒是不陌生,
月霜也戴過。可這粉色錦袍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找的?程宗揚覺得自己活這麼大,
終於算是開眼了,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麼畸形的審美……去哪兒說理呢?
  蔡敬仲低頭看了看,「有什麼不妥當的嗎?」
  「沒有!」程宗揚斬釘截鐵地說道:「特別時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鏡,然後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頭。
  程宗揚死命忍著才沒告訴這位爺,單是衣服騷氣點倒也罷了,可怕的是蔡爺
穿得這麼浪,表情還是一副死人臉,外面花團錦簇,裏面死氣沉沉,活像一具裹
在壽衣裏的僵屍。
  他偏過臉,不敢再看。就蔡爺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壽。
  「那個……我聽說你被燒到了?傷得重不重?」
  「一點皮外傷。燒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說著,專門伸出手,跟程宗揚比了比。好嘛,兩人都傷的左手,不過
程宗揚手上只隨便綁了條繃帶,蔡爺手上包的可是一條靛青色的鮫帕,正經的宮
中貢物。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揚很理解義姁為什麼半晌才認出他來,蔡爺打扮成這等模樣,確實不好
認。
  蔡敬仲不動聲色,「你認錯了。蔡常侍早就燒死了。」
  「你燒成灰我都認得!」義姁神情激動起來,「怪不得太后會中計!原來是
你這個叛賊!」
  「什麼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著她,義正辭嚴地說道:「本公子從來都沒
聽說過。」
  義姁尖聲道:「你還抵賴!枉自太后那麼信任你!」
  趙充國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麼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趙充國趕緊服軟,「蔡公子,我就問問那錢……」
  「沒聽說過。」蔡敬仲板著臉道:「什麼錢?」
  「我借給蔡常侍那錢——可是許過四分利的啊!」
  「你們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臉愕然地說道:「蔡常侍燒死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著呢。」
  「那不就結了。」蔡敬仲歎息道:「欠條也燒了。死無對證啊。」
  「別啊!」趙充國趕緊往懷裏掏,「欠條一邊一份,我這兒還有一份呢!」
  趙充國一邊揮舞著欠條,一邊過來要找蔡敬仲討個說法。程宗揚伸手攔住,
他這會兒總算明白蔡敬仲為什麼要這麼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臉扔一邊,就
這身打扮扔到街上,誰能認出來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鏡,蔡敬仲都
戳到眼前了,還說了半晌話,義姁才認出來,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經不在了。欠錢這
事跟蔡公子沒關係。」
  眼看趙充國就要跳腳,程宗揚道:「別急啊!」
  「能不急嗎?我全副身家都在這上面呢!」趙充國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時
候,可沒說過要賴賬啊!」
  蔡敬仲搖著折扇,口氣風涼地說道:「人死如燈滅。死人還什麼錢呢?」
  「蔡爺,你就別說風涼話了。」程宗揚轉頭道:「他忙著自焚,把這事兒給
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揚一把將責任全攬在身上,「這事算我的!」
  「憑什麼算你的?」趙充國還沒說話,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對於程宗揚的
錢,他一向很有當家作主的覺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語重心長地說道:「錢沒了,人還在,這就是福氣,你該
惜福啊。」
  趙充國叫道:「沒這麼說的!」
  「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蔡敬仲真誠地說道:「去找蔡常侍的後人啊。父
債子償,天經地義。」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臉的架勢,程宗揚也算服了,這是往死裏賴啊。
  「這事我作主,不要再說了。」程宗揚打斷他,然後問道:「宮裏情形怎麼
樣?發生了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事。」蔡敬仲淡定地說道:「就是劍玉姬那邊來了幾個人,請
皇后娘娘去北宮。我看風頭不大對,先出來了。」
  「卡!」程宗揚下巴掉在地上。

  …………………………………………………………………………………

  長秋宮內,披香殿前。
  一個中年婦人穿著錦裘,雙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禮地溫言說道:「太后已然
允諾,即日移居長信宮。如今北宮無主,奴婢冒昧,伏請皇后殿下即刻啟駕,前
往永安宮。」
  蛇夫人披頭散髮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強握著一柄短刀,手指因為劇痛微微發
抖。她右肘被一支烏黑的弩箭穿透,鮮血染紅了衣袖,手臂軟綿綿垂在身側。
  雲丹琉披風被刀鋒斬破,此時扔到一邊,露出裏面一襲白蟒箭袖勁裝。她頭
上紮著英雄結,腰間束著一條天青色的長帶,雙手抱著那柄青龍偃月長刀,就如
同一個俊俏的武士,英氣逼人,孤身一人擋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幾名黑衣人屍橫就地,其中一人幾乎是攔腰
斬成兩段,死狀慘烈之極。
  在她身後,身著宮裝的趙飛燕玉頰雪白,眼中流露出一絲絕望。
  「不要再打了。」趙飛燕的嗓音如同出穀黃鶯一樣婉轉悅耳,只是語氣中透
出入骨的淒涼,「我跟你們走便是。」
  雲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雙眸猶如寒星,毫不客氣地說道:「別傻了。一旦
落到他們手裏,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趙飛燕何嚐不知?可是在那婦人身後,趙合德正被一名大漢擰住雙腕,一柄
鋒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頸上,隨時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嚨。
  劍玉姬在皇后寢宮幾次三番來去自如,程宗揚已經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
的找了幾遍,始終沒找到可疑的暗道。最後只能推測,劍玉姬很可能是用幻術潛
入長秋宮。
  眼下倒是可以確定了,長秋宮的確另有暗道。之所以沒能查出來,也許是暗
道藏得太隱蔽,也許是派的人故意瞞報。可惜眼下即便知道也為時已晚,單超隨
程宗揚前往永安宮,作為皇后寢宮的披香殿內,只剩下幾名侍奴。至於宮中原有
的宮人內侍,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還不及跟隨定陶王入京的侍從可靠,早早就
被打發出去。
  黎明時分,趙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觀養成的習慣,去殿外誦經,結果聞清語突
然出現,輕易就擒獲了趙合德。蛇夫人拚死護住趙飛燕,好不容易支撐到雲丹琉
趕來。可惜來的也只是雲丹琉一人而已。披香殿是皇后寢宮,不方便外臣進入,
金蜜鏑等人只能在外圍警戒,此時只怕還不知道宮中出了亂子。
  聞清語神情愈發謙恭,躬身道:「請殿下啟駕。」
  雲丹琉伸手欲攔,趙飛燕卻避開了。她微微搖了搖頭,眼中波光流轉,露出
一絲決然。
  雲丹琉讀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讓開。
  趙合德早就淚盈於睫,這會兒使勁忍著,才沒有淌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又笨
又沒用,不但幫不上一點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為累贅。連累了姊姊,還有那麼
多人。
  趙飛燕一步一步走到聞清語身前。聞清語含笑躬身,一邊抬手欲扶。
  趙飛燕猶豫了一下,將玉腕放在她手中。

  聞清語笑意更濃,輕輕扶住皇后的手腕,接著往下一擰。
  趙飛燕頓時跌倒在地。
  聞清語柔聲道:「定陶王何在?」
  趙飛燕吃痛地咬住紅唇。
  聞清語盯著她,然後輕啟朱唇,吐出一個字:「搜!」
  話音未落,雲丹琉便動了。她從階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長刀仿佛化為一條青
龍,一閃便到了聞清語面前。
  聞清語拖著趙飛燕閃身疾退,後面一名大漢猛然撲上,他對呼嘯而來的青龍
偃月刀視而不見,手中的鋸齒刀直接斬向雲丹琉的腰腹。
  那柄鋸齒刀的刀背遍布倒鉤,猶如利齒,原本最善於鉤鎖對手的兵刃。但雲
丹琉的刀鋒用珊瑚鐵強化後,鋒銳異常,方才搏殺中已經有三人應對失誤,成為
刀下亡魂。這名壯漢索性不再去賭運氣,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術,要與她拚個
兩敗俱傷。
  卻不料雲丹琉淩厲的攻勢突然一頓,隨即抽刀便走,整個人如同一朵輕雲,
飛上簷角。
  隨聞清語前來的部屬不僅將披香殿四面圍住,連殿頂也留有人手。程宗揚若
是在這裏,倒是能解開心下的疑團。刺殺呂雉時,劍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湊
了一堆人馬。然而此時,在場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屬,一個外人都沒有。
  蛇夫人高聳的胸脯起伏幾下,然後挺身闖出宮門。刹那間,披香殿外刀光四
起,殿上殿下戰成一團。
  殿角一扇屏風後面,定陶王劉欣伏在盛姬懷中,睡得正香。盛姬緊緊摟著定
陶王,一邊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罌粟女和尹馥蘭一左一右守在旁邊。
  遇襲時,定陶王與盛姬正好在殿內,慌亂之下,只能躲在屏風之後暫避。定
陶王與趙飛燕不同,趙飛燕畢竟是皇后,即使落到劉建手中,頂多也是軟禁在永
安宮,一時半刻不會有性命之憂。而定陶王一旦被劉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趙飛燕放棄反抗,一半是因為妹妹,一半也是以身為餌,給定陶王留一條生
路。但聞清語顯然早有定計,擒下趙飛燕,第一件事就是逼問定陶王的下落。
  雲丹琉與蛇夫人各選一個方向突圍,引得黑魔海諸人紛紛現身。
  聽著殿頂的拚殺聲漸漸遠去,罌粟女和尹馥蘭同時躍起,架起盛姬,往殿後
暗道的位置掠去。
  兩人並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絕,只想著藉此逃出生天。罌粟
女剛踏入小閣,便發出一聲慘叫。
  一條幽靈般的身影從閣中跨出,他一手提著罌粟女的衣領,一手在她頸中摩
挲著,然後抬手嗅了嗅指尖,那雙桃花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尹馥蘭毫不猶豫,扔下盛姬轉身就走。
  西門慶製住罌粟女,隨手一丟,然後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
摔著?」
  這廝風流成性,百忙之中還不忘揩油,往盛姬臉上撚了一把,然後才笑眯眯
往定陶王抓去。
  頭頂風聲一緊,一股逼人的寒風從天而降,刀鋒未至,西門慶渾身的汗毛就
已經都豎了起來。
  在臨安吃過一次大虧,西門慶明顯長了記性,不等刀鋒及體,就閃身避開。
  雲丹琉從殿上躍下,一把從盛姬懷中攬過定陶王,然後旋過身,青龍長刀破
空劈出。後面一名黑衣人舉起重盾,只聽一聲微響,厚若人掌的青銅重盾就像蠟
做的一樣,被刀鋒齊齊斬開。鋒芒所至,幾乎連他的手臂也被一並斬斷。
  黑衣人踉蹌退後,緊接著又有兩人從殿頂躍下。
  「留下吧!」西門慶一抖折扇,三支精鋼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並不是雲丹
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處。
  黑魔海人多勢眾,只要困住雲丹琉片刻,眾人合圍,定叫她插翅難飛。西門
慶射出扇骨,不圖傷人,只為截住雲丹琉的去路。趙飛燕已然在手,再攔下定陶
王,聖教這一次可以說大獲全勝。
  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雲丹琉騰身而起,直接用肩頭
撞上一支扇骨,抬腳踏上精閣的簷角。
  西門慶眼睜睜看著那支扇骨透入雲丹琉衣內寸許,然後又彈了出來,不禁瞠
目結舌。雲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聞,卻沒想到這麼一個美人兒,竟然有著一身
出神入化的橫練功夫。
  一步之差,銜尾追來的黑魔海眾人到底沒能攔住雲丹琉。等她身影消失在披
香殿後,聞清語不敢多待,立即帶著擒獲的趙飛燕、趙合德,以及罌粟女等人離
開長秋宮。
  雲丹琉一個千斤墜,從空中筆直落下,落地時在雪上滑出丈許,卸去力道。
這點高度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只是怕震傷懷裏的小娃娃。
  又殺又打的一番折騰,那屁孩竟然還在睡著,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
的樣子。雲丹琉哭笑不得,這小家夥睡得還真香。
  黑魔海顯然也擔心她突圍與金蜜鏑所領的軍士會合,大多數人手都放在披香
殿東側。雲丹琉轉而向西,雖然成功突圍,卻離金蜜鏑越來越遠。此時雖然沒有
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給金蜜鏑,還要穿過大半個長秋宮。
  雲丹琉正要轉身,身後卻仿佛有一道屏障無聲的破裂開來。緊接著,一陣急
促的戰鼓聲隆隆響起。
  雲丹琉立即意識到披香殿附近被設下禁音的法術,此時禁術消失,外界的聲
音才傳入宮中。她側耳聽了片刻,然後解開白蟒勁裝,再解開裏面的護身銀甲,
將定陶王小心放在懷內,接著扣上銀甲,束好外衣。
  她舉刀揮舞了幾下,確定不會傷到定陶王,才飛身往西掠去。

  …………………………………………………………………………………

  「所以你就把她們全都扔在宮裏,自己跑了?」
  程宗揚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逃跑還如此理直氣壯?
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領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
  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為之身,焉能置之險境?」
  「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別人也不是垃圾啊!」
  「我不是來給你報信了嗎?」
  好吧,蔡爺的人性也就這樣了。能來報個信就夠對得起自己了。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不由錯愕地發現,自己這一局居然已經輸了啊?呂雉沒
有逮到,北宮被劍玉姬佔著,還假借太后的名義四處傳旨,等於拿走了所有的紅
利。南宮全部落在劉建手裏,董宣被設法支開,金蜜鏑倒是還在,可長秋宮被一
窩端了個幹淨,不但趙飛燕被擄,自己還搭進去三個侍奴,一個趙合德和一個雲
大妞。
  自己還想拉開架式與劍玉姬鬥一場,可現在的感覺,怎麼好像那賤人還沒有
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輕輕一戳,自己就已經倒下了呢?
  好歹是三方逐鹿,怎麼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那賤人左滅永安,右平長秋,手
握二后,腳踩兩宮,大獲全勝了呢?她是怎麼做到的?
  程宗揚還沒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點不見外地信步進了內室。郭解和盧景
在內室療傷,估計顧不上答理他。蔡敬仲在裏面兜了一圈,然後出來,冷著臉吩
咐道:「去打盆熱水來。越熱越好。」
  旁邊的少年只當是郭大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熱水。
  程宗揚心下一緊,「盧五哥的傷勢……」
  蔡敬仲道:「沒事。」
  「那幹嘛要熱水?」
  「泡腳。」
  程宗揚還沒弄明白誰要泡腳,少年已經打來熱水。
  蔡敬仲指了指邊上,「放這兒就行。」
  他隨意坐在一張几案上,脫了靴襪,把腳放在木盆中。嚴寒天氣,被熱水一
燙,蔡敬仲愜意地舒了口氣,眯著眼睛道:「舒服啊……」
  程宗揚一口惡氣幾乎要衝破天靈蓋,最後還是強忍下來,咬著牙問道:「蔡
爺,你既然有這工夫跑出來,怎麼不去知會金車騎呢?」
  「那邊也在打呢。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常言說的好:千
金之子,不坐垂堂。」
  好吧,就你的命金貴。程宗揚忍著氣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暗道被淹,他難道是一路遊出來,然後換的衣物?
  蔡敬仲用腳撩著水,「我?騎馬出來的。」
  「騎馬?宮門不是封了嗎?」
  「傳旨的不攔。」
  術業有專攻,死太監冒充傳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詔書在這兒呢。」說著掏出一卷黃綾詔書。
  「……你真是傳旨的?」
  「怎麼會呢?遇到一個熟人出宮傳旨,我就代勞了。」
  蔡敬仲扯開詔書看了一眼,「喲,還是赦詔呢。」
  劉建在詔書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謀反外,其餘罪行一律赦免,不
再追究。
  「這玩意兒有個鳥用,擦屁股都嫌硬。」蔡敬仲嘀咕著,把詔書隨手揉巴揉
巴,打算拿來擦腳。
  程宗揚黑著臉一把奪過,塞給鄭賓,「你先回去。把詔書帶給秦夫人,讓她
看著處置。」
  赦詔還是有用的,程宗揚可沒忘記寧成和義縱如今都是階下囚。
  「程頭兒,你不回去?」
  「我去宮裏看看。」
  程宗揚不甘心就這麼認輸。自己手上的實力並不弱,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被那賤人一路橫掃,毫無還手之力。這會兒痛定思痛,他認為自己的失誤一是警
惕性不高,對劍玉姬的陰險估計不足,其次是力量太過分散,給了那賤人各個擊
破的機會。第三是缺乏全盤的計劃,總被人牽著鼻子走。
  眼下金蜜鏑、吳三桂等人在南宮,秦檜、單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宮,還有宮
外這批人。自己一方的人馬被分割成三處,若不抓緊機會彙合,遲早會被劍玉姬
逐一吃掉。
  「去長秋宮!」程宗揚下定決心。
  趙飛燕的皇后身份無可替代。沒有趙飛燕,自己一方就徹底失去了大義的名
份,成為逆賊。就連霍子孟和金蜜鏑也抗不住這等後果。眼下只能闖進宮內,查
找趙飛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揚開始點將。
  蔡敬仲神情不悅,「蔡某大有為之身……」
  「我要是輸了,實驗室就等下輩子吧。」
  這下可戳到了蔡爺的心尖尖,死太監一推墨鏡,斷然道:「必須去啊!」

第四章

  吳三桂焦頭爛額,好一番折騰,才把降卒安置到長秋宮相鄰的西宮,回來正
看到呂奉先蹴踘一樣踢著一顆人頭,和幾個膽大的期門玩得不亦樂乎。
  吳三桂嚇了一跳,「這是誰的頭?」
  「不知道啊。」劉詔是真不知道,就看著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子弄了顆人頭,
踢得熱火朝天。
  吳三桂倒吸一口氣涼氣,「這麼大的仇?」
  人殺了,頭砍了,還把腦袋當球踢,這小子很毒辣啊……
  人頭一路滾了過來,眼看就要掉進溝渠,吳三桂拿腳一勾,截住那顆人頭。
  呂奉先飛奔過來,「謝了!」說著抬腳盤起人頭就要走。
  吳三桂一把拉住他,勸解道:「人死為大。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對
吧?」
  「對啊。」
  「這是誰?」
  「不知道啊。」
  吳三桂一肚子的話都憋了回去。還說個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呂奉先一臉不解,「你想說啥?」
  「沒啥。」吳三桂拍了拍他的腦袋,爽朗地笑道:「你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
  「那當然!」呂奉先握拳道:「男兒應該心有天地,胸懷四海!」
  哥說的不是這意思吧?得了,你高興就好。
  呂奉先興高采烈踢球去了。
  吳三桂卻沒有高興多久,一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蹤了。
  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如今知道的只有六個人:金蜜鏑、霍去病、唐衡、徐
璜、吳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帶著狗腿富安負責寢宮內外聯絡,他是第一個發現出事的,然後通知
了唐衡和徐璜這兩個內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來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瞞你。」金蜜鏑神情凝重地說道。
  皇后趙飛燕失蹤,定陶王劉欣失蹤,所有宮人全部失蹤,連程宗揚臨走時指
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並失蹤。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驚了所有的知
情人。
  誰能想到蒼鷺在宮外攪動風雨,僅僅是聲東擊西。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卻沒
有聽到一絲動靜,直到天亮才發現披香殿內所有人都不見蹤影。
  殿外的雪地上殘留著許多血跡,顯然經曆過一番惡鬥。除此之外,再沒有任
何線索。
  皇后與定陶王的失蹤意味著什麼,眾人心裏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雞,徐璜面如死灰。他們兩個身家性命都在於此,長秋宮出事,
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霍去病同樣不好受,他剛挑頭和劉建翻臉,這邊長秋宮就沒了。失去皇后和
定陶王,就失去了大義的名份,他再怎麼折騰都逃不過亂臣賊子的名頭。
  金蜜鏑尚能鎮定自若,但濃眉也完全擰緊。蒼鷺等人的手段這已經不是什麼
小伎倆了,而是足以奪國的封喉一劍。自己到底也是輕視了這些賊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條小狗一樣使勁嗅著,徐璜顫聲道:「趁軍心未亂,
我們殺出宮去……」
  「不可!」吳三桂道:「此時妄動,必生大亂。不如死守宮禁,盡快知會主
公,聽其決斷!」
  「與其坐以待斃,不若攻其必守。」霍去病道:「給我一彪人馬,我去涼風
殿,斬殺劉建,斷其根本!」
  高智商忽然抬起頭,鼻尖還沾著幾點雪花。
  「是個女人。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兒聞到過。」

  …………………………………………………………………………………

  盧景趴在榻上,背後搭了條白布。
  程宗揚把一顆殷紅如血的藥丸放在案上,對義姁道:「你是光明觀堂的,精
通藥性,是不是有毒也瞞不過你。這顆毒藥是殤侯親製,每時辰發作一次,每次
需要服一顆解藥。六顆解藥都在五哥手裏。你想跑盡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個
時辰。」
  義姁寒著臉道:「六個時辰之後你若不回來呢?」
  「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
  「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殺了你。」
  義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揚道:「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拿到一份赦詔,令弟的罪行有指
望赦免。所以你要沒事的話,多祈禱我能贏吧。」
  義姁忍下怒意,過了會兒冷冷道:「我聽明珠說過你。」
  程宗揚心頭猛然一軟,泛起一絲甜意。
  「她可沒說過,你是這樣的卑鄙小人!」義姁拿起藥丸,一口吞下。
  盧景哂道:「我說的吧,好死不如賴活著。過來,給大爺捶捶腿!」
  義姁憤然將一條手巾摔到他臉上。
  盧景把手巾啐到一邊,還要再開嘲諷,被程宗揚拿塊蘿卜堵住嘴。
  「冬吃蘿卜夏吃薑。多吃點蘿卜去去火。」
  從內室出來,一身風騷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銅鏡前,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拿
剪下來的頭發,一根一根仔細刷著糨糊。
  「行了蔡爺,別折騰了。你打扮的已經很好了。」
  「你不懂。男人嘛,還是要有點鬍子,看起來比較成熟可靠。」
  「哪個公子哥兒留一把鬍子的?」
  「先帝的鬍子就不錯。」蔡敬仲說著轉過頭,「像不像?」
  程宗揚感覺就像吃了一斤磚頭,心裏堵得難受。像!怎麼不像?活脫脫就是
劉驁的鬍型,一左一右,兩撇帥氣的小鬍子。簡直就像是從劉驁屍體上剃下來,
粘在蔡爺臉上一樣。
  「非常好!」程宗揚咬著後槽牙說道。
  蔡敬仲對著銅鏡端詳片刻,然後將鬚尾撚了撚,讓它顯得更加挺翹。
  程宗揚一刀將銅鏡劈成兩半,「爺!走吧。」
  「就你急。」蔡敬仲理了理衣冠,「郭大俠呢?他不是也去嗎?」
  郭解帶著幾名隨從進來,「複道有鼓樂聲。」

  …………………………………………………………………………………

  長近七里的複道宛如長虹,橫跨天際,連通南北二宮。站在下面,能聽到其
中隱約飄來鼓樂之聲。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個時辰之前,我聽見複道裏面有動靜,後來才響起鼓
樂,中間還停了一段。」
  「是黃門鼓吹。」把蔡敬仲帶來的確是帶對了,死太監對宮裏的規矩了如指
掌,一聽就知道根腳,「天子出行用的禦樂。」
  這麼說,上面走的應該是劉建?程宗揚知道,複道裏面全是各種易燃物,尤
其是潑灑的燈油,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清理幹淨。因此他送盧五哥回南宮時,都沒
敢走複道。劉建擺足天子的儀仗,帶著黃門鼓吹,一邊走一邊清理,恐怕再有半
個時辰也走不完。
  一個念頭立刻跳上心頭:燒了它!
  劍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燒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馬再變出來
一個。只要燒死劉建,大夥就徹底扯平,甚至自己還佔了便宜——自己敢燒死劉
建,劍玉姬未必敢燒死趙飛燕,她要敢燒,等於是把她手裏的牌燒了。沒有趙飛
燕,自己好歹還有霍子孟、金蜜鏑等重臣支持,她還剩什麼?太子妃成光?就算
她想,別人也得認啊。
  「有弓箭嗎?」程宗揚道:「還有火油!」
  旁邊的少年齜牙一笑,「有!這鳥玩意兒,我早就想燒了!」
  那幫遊俠兒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聽說有人要燒兩宮的複道,一個個磨
拳擦掌,興奮異常。
  蔡敬仲道:「別在這兒燒啊。」
  程宗揚扭頭看著他。這死太監難道良心發現,知道護著宮裏了?
  「在這兒燒,他們不就跑了?」蔡爺一手搖著扇子,一邊出主意道:「你得
從兩頭燒啊。」
  自己早該知道蔡爺的人性都已經淪喪到什麼地步了,居然還對他的良知抱有
幻想。你別說,這主意確實周到,從兩頭燒,劉建跑都沒地方跑。
  「火一燒起來,兩邊宮裏都看得見。趁著兩頭大亂,咱們正好進宮。」蔡敬
仲幹起正事來,還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揚狠狠點了下頭,「我看行!」
  蔡敬仲從袖裏拿出一根線香,兩頭點燃,然後一折兩段,一截自己留著,一
截交給那些少年,叮囑道:「你們帶上弓矢火種,往前跑出三里,等線香燒完,
立即放火。」
  程宗揚道:「太遠了吧?」
  「萬一有漏網的呢?」
  複道兩端各有一里多位於宮內,中間將近四里,眾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宮,
跑出三里,差不多是兩頭對稱。依照天子禦駕行進的速度,大概正在複道中間,
兩端同時放火,正好把整條複道徹底燒幹淨。今年洛都城可謂是多災多難,大火
一場接一場,別的不說,PM2。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隨者親自帶隊,十餘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馬呼嘯而出。
  鼓樂聲漸行漸遠,線香越燒越短。程宗揚正準備點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聽
到宮城上一陣喧嘩。
  一名身著白色勁裝的女子挺刀衝上城牆,她仿佛一名縱橫無敵的女武神,所
向披靡,手中的長刀猶如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嘶吼咆哮。城上的守衛多是劉
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鋒下一觸即潰,根本無法阻擋分毫。
  雲丹琉的白蟒勁裝灑滿鮮血,她從城下殺到城頭,不知斬殺了多少對手。好
在這裏遠離城門,沒有重兵駐守,否則以她一己之力,想衝破北軍精銳的阻截,
也只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雲大小姐雖然生性好勇,可並不傻。這幫家奴除了人
多,一無是處。她一路殺來,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幾無一合之敵。
  殺到城邊,雲丹琉躍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躕。南宮城牆高達
六丈,直接躍下去,就算自己能撐住,懷裏的小娃娃也得震個半死。只能看有沒
有繩索可以借力了。
  雲丹琉正想辦法躍下城堞,卻看到城下幾個人影飛奔而至。中間一個一邊狂
奔,一邊放聲叫道:「雲妞!我來接你!」
  雲丹琉唇角綻出一絲笑意,回身一刀,將身後的追兵逼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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