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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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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第三章】
   蕭遙逸站在山腰處,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邊搭箭,一邊對旁邊的少女道:「這種江湖搏殺和兩軍壘不一樣。射箭的力道、準頭都在其次,要緊的是捕捉時機,怎麼增加隱蔽性。不然你射得再準,力道再強,也容易被對手避開。」
   阿蘭迦訝異地說道:「你竟然還會射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蕭遙逸道:「除了射箭,我還會趕車、彈琴、算帳、辦紅白喜事、寫禮單……放哪兒都能混口飯吃,絕對餓不着妳。」  
   「哼,大話王。」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叫話兒﹣﹣妳發音不準啊。」
   「大話兒……王?  
   蕭遙逸笑眯眯道:「對了。」
   阿蘭迦望着場中,「他們是你的朋友?」
   蕭遙逸糾正道:「是兄弟。那個使刀的姓程,是我們的掌櫃兼總管。」
   阿蘭迦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像好人。」  
   蕭遙逸道:「妳看很很準啊!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聖人。」
   「亂說。」
   「我沒開玩笑。」
   阿蘭迦挑起長眉,「一個不是好人的聖人?」
   「如果說憐貧恤老,樂喜好施,坐懷不亂是好人,那聖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給他一個郡,他未必能讓郡內夜不閉戶,卻能讓一郡之人衣食無憂;給他一支軍隊,他未必勝果最多,但一定是傷亡最小的。即使什麼都不給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道德來衡量。」
   阿蘭迦狐疑地看着那個年輕人,「他很厲害嗎?」
   蕭遙逸點了點頭,「十個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騙人!我不信。」  
   「這麼說吧,給我一個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變天下者,非聖人兄莫屬。」
   「那位周少主,說不定他能改變天下啊。」
   「聖人兄不一樣,他也許不會改變天下的局勢,但會改變天下的根基。」蕭遙逸一邊說一邊穩穩張開弓,將一名飛身躍起的外姓人當空射殺,然後道:「此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程宗揚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戰八方,護住周身要害,接着廝殺起來。這群外姓人中好手併不多,此時又有蕭遙逸在遠處策應,程宗揚如虎添翼,兩人遠箭近刀,轉眼間已經斬殺數人。濃郁的死氣湧入丹田,肩頭傳來一陣麻痒的感覺,傷口正在快速癒合。
   給歷過江州之戰的搏殺,這種江湖混戰對程宗揚而言都有些不夠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擊完全是街頭鬥毆的水準,相互之間缺乏最起碼的配合。偶爾有幾記犀利的攻勢,也是相熟的同伴聯手對敵的經驗。從這方面說,這些外姓人比起鐵馬堂的好漢還差了不少。說來也不奇怪,外姓人習慣於藏在陰影中偷襲暗殺,設計圈套陰人之類的勾當,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顯出狡詐有餘,強硬不足的短板來。
   程宗揚穩住陣腳,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這會兒也鬥發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腳下彷彿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烏黑的鐵軌在他手中猶如一條蒼龍,繞身飛舞。
   普濟和尚竟然也不遜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卻強悍無比,猶如龬絲擰成一般,與猛虎般的武二硬拚,居然不落下風。
   混戰中,腳下的山體忽然微微一震,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接着頭頂的火山口噴出一團帶着火光的濃煙。天空陡然間陰暗下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熾熱的氣浪夾雜着沙石滾滾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樣搖晃,接着腳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廝殺的眾人來不及躲避就被滾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揚扒開還帶着火焰溫度的火山灰,咳嗽着伸出腦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恍惚。
   濃雲滿布的天際不時閃爍着電光,頭頂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開般,露出幾道不規則的裂痕。裂痕內的色澤暗紅如血,彷彿溢血的傷口。
   程宗揚撐起身,只見視野內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樓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猶如冰冷的三合土森林。」  
   「救命啊……」身後傳來微弱的呼聲。
   程宗揚找了片劇,才把徐君房從火山灰裡扒了出來。徐大忽悠運氣不壞,身上只有幾處擦傷,只不過從高處跌下來,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嚇得不輕,被程宗揚揉揉心口,漸漸鎮定下來。
   程宗揚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魔墟嗎?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來就在火焰山裡面,山塌了,咱們就進來了。」
   「山怎麼會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圍設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條通道可入。以我的經驗推斷,這樣的動靜多半是有人破壞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揚想起周飛突然離開的事,那傢伙來得蹊蹺,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壞這裡的「禁制」,也許只有周飛能做到,連自己都摸不到頭緒。
   兩人此時摔在一幢大樓頂,旁邊倒是還有個外姓人,可惜運氣差了些,被一塊火山岩砸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揚撿起背包,又從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經消失,程宗揚也沒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樣塞到懷裡,一邊找着下樓的路徑,一邊道:「朱老頭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徐君房也在納悶,「我們一塊兒摔下來的啊,不會還在灰裡埋着呢?」
   難怪徐君房運氣這麼好呢,原來有朱老頭護着。當時他離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頭做的手腳。程宗揚越想越是惱火,死老頭明明一起摔下來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這老東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揚一把拉住,「別管那老東西!死不了!」
   「程頭兒,你別發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頭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揚都氣樂了,「當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東西是踹的!咦?你剛才叫我什麼?」  
   「程頭兒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問道:「這樣叫不行嗎?我聽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程宗揚哈哈大笑,拍着徐君房的肩道:「行!當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鎮上的房產都沒了,不出去掙點錢,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放心!到時你還想回來,我給你蓋幢大屋,比栖鳳院還氣派!」
   程宗揚一直操着心思,想怎麼把徐大忽悠給忽悠過來,沒想到徐君房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心懷大暢,連日來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老徐,你說太泉古陣一共十八層,魔墟算是哪一層?」
   「還在第十層。」徐君房道:「魔墟看起來挺大,但比起每一層的規模要小得多。古陣中這種地方還還有好幾處,都被仙人用法術隱藏起來,要穿過禁制才能見到。而且禁制還都不一樣。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說還有一處仙城,可連先生也沒有找到過。」
   「鬼谷先生有沒有說過古陣裡有一塊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過。」
   大樓四壁都已經殘破,寒風穿過碎裂的窗戶,發出詭異的尖嘯,讓人背後汗毛直竪。幸好樓層不高,一盞茶工夫兩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樓外是一條街道,兩側立着幾盞陳舊的路燈。地上像是剛下過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燈黯淡的光線。
   忽然身後一聲大喝,「哪裡逃!」
   接着便看到一個和尚倒提禪杖,如風般穿過柏油路,隨着他的起躍,那只光頭被路燈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線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和尚掠到路邊,「咚」的一聲,抬腳踹飛一只垃圾桶,露出後來一個猥瑣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地上,仰着那張人見人恨的老臉,一臉呆滯地望着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緊牙關,面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一邊「吭哧吭哧」使勁,一邊費力地說道:「拉……屎呢……沒見過啊……」
   那和尚臉一紅,趕緊把垃圾桶撿過來,放回原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孟浪了。」一邊說一邊緩步退開。
   那和尚扭頭看到兩人,過來合什行禮,說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曾見過一名大漢?」說着將武二的形像描述一遍。
   徐君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那便打擾了。」那和尚扛起禪杖,大步離開。
   程宗揚摸着下巴道:「這幫和尚真夠認死理的,還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問道:「二爺那招是啥功夫?」
   「九陽神功。」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學?」
   徐君房頭搖得潑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種功夫怎麼能亂學?」
   程宗揚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學?」
   徐君房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種功夫都是鎮派之寶,當然不能順便泄漏。」
   程宗揚「哈」的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相信這一套?武學這種東西和其它學科一樣,應該都是在不斷的完善發展。把自家的絕學藏得寶貝一樣,生怕有人學會了,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門下弟子全學九陽神功!要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道宗,十方叢林,全都靠邊站。」
   徐君房搖頭道:「鬼谷先生可不是這樣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先生說海外極遠之地,有個地方擅長煉器。其中有一種殺器叫做槍,即使毫無修為的人,只要拿到槍,就能舉手之間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讓人隨便持有。」
   程宗揚道:「先生沒有說,海之極遠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槍嗎?」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還說了,那種小殺器不是最厲害,有些地方還盛產一種大型殺器,叫做飛彈……程宗揚臉上的表情七彩紛呈。徐君房道:「程頭兒,你說有沒有地方不禁這個,人們隨便拿着玩的?」
   程宗揚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半晌才哈哈笑道:「什麼核心武學能和飛彈比?鬼谷先生太誇張了。哈哈!」
   徐君房的驚訝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講個寓言,難道世上會有能和各宗絕學相媲美的殺器?」
   程宗揚想起王哲飛至半空釋放九陽神功的一幕,笑聲戞然而止,過了會兒才道:「也許有吧……不說這個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門出頭,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古怪呢?」
   朱老頭提着褲子過來,嘿嘿道:「小程子,上當了吧?武二亮出來的要不是九陽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會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揚被他一言點醒,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幹!不會吧!」
   那些和尚見到九陽神功便喊打喊殺,其實併不是因為九陽神功本身,而是在針對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與神霄宗聯手剿殺童行海一行……程宗揚忽然發現以前說起太乙真宗風雨飄搖併不是一句空話。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經歷了宗內諸教御的紛爭,無論是什方叢林還是各大宗門,都不約而同把內憂外患的太乙真宗當成一塊肥肉,一邊藉機打壓太乙真宗的勢力,一邊搶奪太乙真宗的地盤。普濟併不是懷疑武二偷學了太乙真宗的鎮教神功,而是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太乙真宗門人,只是藉着《核武條約》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這名未曾露過面的精英。
   「這幫賊秃!太奸許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為普濟是個一腦門子正義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頭道:「法音寺與大孚靈鷲寺走得最近,這倆廟裡能出啥好鳥?」
   「娑梵寺呢?」程宗揚心下忐忑,信永那賊秃不會也是扮豬吃虎吧?
   「娑梵寺那幫光頭,撈錢倒是一把好手,別的不值一提。」
   程宗揚放下心來,他看着朱老頭一邊繫褲子,一邊侃侃而談的德性,忍不住道:「老頭,你不會真來拉屎吧?」
   朱老頭堆起一臉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親切地說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翻,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倒在地上,緊接着鼾聲大作。
   程宗揚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頭,「幹嘛呢?什麼話還得背着人講?」
   朱老頭收起嘻笑,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凝重,緩緩道:「這是魔墟。」
   程宗揚板着臉道:「這麼機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也把你滅口了?」
   「從那邊出去,」朱老頭指了指一個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揚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太泉古陣在西邊的大山裡嗎?」
   程宗揚茫然地點點頭。
   「老夫第一次進入太泉古陣,便是從大雪山進入此處。」
   程宗揚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時,在大草原邊緣看到的那座覆蓋着皚皚白雪的雄偉山脈……
   「你說咱們從這邊進來,從那邊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這裡離五原城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這兒建條商路,光賺運費就能發到死。」

   「當年岳鵬舉曾以重建西疆遠征軍的名義,從晴州訂購大批武器輜重,商家按約定萬里迢迢運往五原城。」朱老頭道:「結果那批輜重剛運入大雪山的遠征軍舊庫,便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
   程宗揚冷靜下來。
   「事後晴州總商會雇用大批佣軍四處搜索,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去看過的人都說那批輜重就像從庫中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程宗揚沉默半晌,然後吐出一個字,「幹!」
   他終於知道熊谷地下金庫那批軍械是從哪裡來的。但岳鳥人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裡真有一個傳送陣能夠連接到萬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揚心頭一動,想起那座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時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併沒有覺得什麼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要死,蘇妲己被人下過禁制,躲在五原城還好說,連西門慶也不遠萬里在墽裡開着生藥鋪,就很蹊蹺了。劍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況西門慶還是黑魔海的要緊人物。
   朱老頭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這麼多年。」
   程宗揚吸了口氣,「他們守什麼呢?」
   「當然是岳鵬舉。那廝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朱老頭竪起兩根手指,緩緩道:「我跟着他進過兩次魔墟。」
   程宗揚頓時對這位老東西刮目相看,「你們居然還有這交情?」
   「屁」朱老頭冷着臉道:「老夫當日是以無上秘術潛蹤匿跡,好在那廝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細,找準機會將那廝碎屍萬段!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幹!不就是盯梢嗎?老頭,你既然知道大雪山的入口,怎麼不從那邊進呢?」
   朱老頭咳了一聲,「如果老夫猜得沒錯,那條通道多半只能從陣內開啟。」
   原來這老頭只是盯着岳鳥人的梢進過兩次。後來就沒再進去過。程宗揚道:「那地方在哪兒?我們去看看!」
   …………
   武二盤膝坐在樓頂,周圍滿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着黝黑的鐵軌,臂上鮮血直淌。白仙兒屈膝坐在他身後,幫他包扎臂上的傷口。
   以武二體魄的強橫,這樣的高度連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傷口還是與普濟交手時,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斬傷。那和尚滿拟能卸下他一條手臂,誰知戒刀就像砍到鐵一樣,只留下半尺長一道傷口,隨即就被武二的反擊砸碎頭顱。
   「偏妳要出頭。這一刀再重些,傷了經脈可怎麼辦?」
   「少囉嗦!二爺心裡有數。」
   「就你是個傻瓜!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讓你去拚命?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看看就走﹣﹣可你一看那個賤人就把人家的話拋在腦後!說!你是不是看上姓左那個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武二恐嚇地揚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白仙兒揚起白晳嬌美的臉頰,「打死我,你就好跟她雙宿雙飛了!」
   武二氣哼哼放下手。
   白仙兒「撲哧」一笑,摟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輕笑道:「知道你捨不得……」
   「二郎,」過了一會兒,白仙兒輕聲道:「答應人家,往後別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拚命了。別人再好,性命終究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聲,「還用妳教?」
   「咱們說好的,人家不回涼州了,從今往後就跟着你,你去哪兒人家就去哪兒。」
   武二背上忽然一緊,肌肉像鐵塊一樣隆起。白仙兒愕然抬起眼,只見對面的街道閃過幾條人影。面前一名漢子背着一條大漢埋頭疾奔,後面一個女子不時往後張望。
   白仙兒急忙抱緊武二,「不許去!」
   武二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看着左彤芝一行漸漸遠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街口,忽然一杆長槍從暗處襲來,將那名鐵馬堂漢子大腿刺了個對穿。接着人影晃動,埋伏好的外姓人紛紛現身,不言聲地朝左彤芝等人殺去。
   那些外姓人雖然修為不及左彤芝,但蓄謀已久,交手不過數招便格殺了那名鐵馬堂漢子,只剩下左彤芝與鐵中寶苦苦支撐,不多時便險象環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兒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們人好多!」
   「爺兒們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兒從身上扯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塞到她腰間的話革囊裡,然後從樓頂一躍而下。
   白仙兒尖叫道:「死二郎!你給我回來!」
   武二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朝前衝去。白仙兒叫了幾聲,恨恨地朝牆上踢了一腳。她回過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渾身的血液彷彿凝固。
   夜色下,一只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後,慢慢張開一張鱷魚般的巨嘴,露出鋸齒般白森森的牙齒。白仙兒身體一軟,昏迷過去。
   …………
   徐君房雙目微閉,口鼻發出均勻的鼾聲,一縷口水從他半張的直垂下來,一直滴到程宗揚身後的背包上。程宗揚也沒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緊緊追着朱老頭。
   上次自己是被赤陽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時間都被困在樓內和地下國。此時一路走來,才發現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偉的建築大都已殘破一堪,就像一處剛經歷過大戰的廢墟。
   一只足有十幾層樓高的蜂巢貼在大樓頂部,巨大的巢體懸在街道上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似乎隨時都會墮落。街旁不時可以看到空曠的廣場,有的矗着一對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噴泉,裸露的噴水管泛着烏黑的金屬光澤;還有的廣場遍佈着大大小小的「X」形金屬架,充滿肅殺的氣息。
   程宗揚越看越是糊塗,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慶幸,這些建築雖然和人類有極大差異,卻還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如果拋去這裡自己所無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法,這座都市的現代化元素之下,充斥着一種中世紀的魔幻氛圍。
    「老頭,讓你蒙了這麼久,現在讓說實話了吧?那只高壓包哪兒來的?」
   朱老頭指向遠處一幢高樓,」那次岳鵬舉在裡面遊蕩,曾經笑稱自己如果不是天命之人,知道這件東西輕易碰不得,就和別的倒霉鬼一樣橫死當場了。等他走後,老夫便把那件東西取了出來。」   
   「姓岳的身邊有人?他對誰說話?」
   「燕無雙。」
   程宗揚聽着有點陌生,「燕無雙是誰?」
   「燕氏雙姝之一,燕姣然的胞姊。」
   「不是星月湖大營的人?」
   朱老頭冷哼一聲,「姓岳的見色忘義,除了燕無雙,再沒帶別人來過。」
   朱老頭忽然停下腳步,抬手道:「那具僵屍便出自此地。」
   那是一片用柵欄圍起的綠地,中間一個直徑里許的大坑,坑內長滿青草。朱老頭道:「老手當日掘地數丈,發現坑中屍首不下萬具。可惜大半都被焚燒過,只有一具尚且完整。
   程宗揚叫道:「離遠點兒!「
   「怕什麼?」朱老頭道:「這些屍體死氣尚未消盡,你若能收為己用,對你的修為有大有裨益。」
   「你還想吸收?」程宗揚指着柵欄上三個半環拚成的生化污染標誌,「看到沒有﹣﹣小心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聲咆哮,一個龐大的黑影嘶嚎着從天而降,半空中斷成兩截,帶着傾盆血雨摔落下來。它在地上翻滾着,鋼鐵般的利爪像割紙般撕開柏油路面,片刻後不再動作,卻是一只鱷首豹身的怪物。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抬頭看時,驚鴻一瞥間,看到樓頂一個纖柔的身影。那女子白衣勝雪,杏眼含春,雖然臉上蒙着一副薄紗,但程宗揚還是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潘金蓮。
   潘姊兒怎麼也在這裡?小香瓜呢?程宗揚心頭升起一股疑雲。他顧不得理會那只怪物,背着徐君房闖進樓內,飛一樣掠上樓梯,幾個呼吸便掠上樓頂。
   程宗揚一腳踹開安全門,正看到潘姊兒飛身躍起,衣袂飄飛間,彷彿一只輕盈的玉燕,在空中一閃,隨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樓群中。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7-7 09:46 PM 編輯 ]

第十五集【第四章】
   樓頂倒伏着幾只大鳥般的怪物,外形看起來有些像大雁,背上卻多一只蒼黑色的硬殼,怪鳥屍體上都留着劍痕,顯然是被人一劍斃命。旁邊一個昏迷女子軟綿綿躺在地上,卻是白仙兒。
   程宗揚探了探她的經脈,發現她只是驚嚇過度,隨即輸入真氣,將她喚醒,問道「妳怎麼在這兒?」
   白仙兒「哇」的大哭起來,「死二郎!我不讓他去,他偏要去!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結果撞上怪物……二郎那個沒良心的!看到姓左的狐狸精就變心了,嗚嗚……」
   「左護法?他們在哪兒?」
   「往那邊去了!那賤人和二郎在一起,肯定不幹好事!」白仙兒捶地頓足地哭道:「我不活了……」
   程宗揚被她哭得一個頭兩個大,扭頭道:「老頭,你剛才是怎麼讓老徐睡着的?」
   朱老頭拿出一只寸許長的漆黑木偶,得意地說道:「這禁魂鬼偶乃是老夫不傳之秘,只需將真氣注入其中,在人眼前輕晃……」
   程宗揚一把奪過木偶,在白仙兒臉前一晃,白仙兒哭聲頓時卡住,閉上眼沉沉睡去。
   程宗揚順手把木偶揣進懷裡,「你一個毒宗大佬,整天玩巫宗的東西你好意思嗎?」
   「小程子,不許你這樣啊……」
   「有點良知好不好!」程宗揚黑着臉道:「就你那點兒不靠譜的巫術,這東西放你手裡,遲早害人害己!沒收了!」
   程宗揚扶起白仙兒,忽然臂上一硬,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他有些好奇地翻開白仙兒的腰囊,摸出一個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來,裡面卻是一個沉甸甸硬梆梆的金屬物件﹣﹣那只被武二視若珍寶的水龍頭。
   程宗揚好笑之餘又有幾分感動,武二那廝滿門心思都在蘇荔身上,很難說對白仙兒有什麼感情。可就是對這個整天吵鬧的大小姐,武二還是悄悄塞給她一件視若命根子的「寶貝」。
   程宗揚本來想把這個沒用的「活寶」扔掉,想了想又重新包好,放回白仙兒的腰囊中。這東西說穿了雖然一文不值,但對他們而言,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寶物」。
   看着熟睡的徐君房和白仙兒,程宗揚不由犯了難。天知道這周圍還有多少怪物,把他們扔在這兒,回來只有給他們收屍了。帶着走,朱老頭那兒根本不用指望,自己一個人背兩個,想想都不現實。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才能醒?」
   「這沒準。」朱老頭哼哼嘰嘰道:「少則半個時辰,長的一天一夜也有。」
   「趕緊把他們弄醒,起碼醒一個。」
   「這可是老夫的不傳之秘。」朱老頭端起架子,「想學,先把大爺的鬼偶拿來。」
   「信不信我讓死丫頭燒了你的衣鉢,讓你們的毒宗絕後?」
   「小程子,你……」
   「趕緊着!你們毒宗要是不想混了,就當我沒說。」
   「小程子,喪盡天良啊你……」
   朱老頭的控訴直接被程宗揚當成空氣,連理都不帶理的,朱老頭被他拿住七寸,只好道:「把小徐子放地上,一手握住鬼偶,一手按在小徐子眉心……」
   程宗揚依言將真氣送入徐君房頭頂的四神會。半晌才在他腦際找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煙霧,那縷煙霧極淡,即使有朱老頭指點,還不小心錯過兩次。
   程宗揚小心送入真氣,驅散那股薄煙。真你一觸,他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剛才聽朱老頭的吹噓,他還以為這是老傢伙又找來巫宗的什麼秘術在瞎弄,這會兒才發現那縷煙霧是如假包換的毒藥。
   雖然自己不知道巫宗的禁魂鬼偶是怎麼回事,可朱老頭這個顯然跟巫術沒啥關係,不過是掛着巫宗的羊頭,賣的毒宗的狗肉。但朱老頭玩毒確實有兩下子,這點毒藥正好能讓人昏睡,又不至於損傷身體。至於那只鬼偶,不過是下毒的毒偶。
   程宗揚很快把毒煙驅散,徐君房打着呵欠醒來,往旁邊一看,頓時嚇得一哆嗦,「龜背鴉!」
   「這是什麼東西?」
   「太泉古陣裡一種怪鳥,嘴尖爪利……別摸!羽毛上有毒!」
   朱老頭呵呵揪下幾根領羽,「做個毽子最合適。」
   程宗揚道:「魔墟還有什麼怪物?」
   徐君房搖頭道:「魔墟裡除了行淫獸,再沒有其它怪物。這些龜背鴉是從外面進來的。」
   程宗揚一陣不安,在污染區附近的遇見這些怪物也許不是意外,魔墟的禁制被人破掉,外面的怪物隨之而來,它們的目標也許正是這片生化污染區。
   「趕緊走!」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老頭,那地方還有多遠?」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十五六七八里吧。」
   程宗揚聽得臉都黑了,徐君房湊過來道:「去哪兒呢?」
   朱老頭道:「一個大白色的大房子,圓的,知道不?」
   「是不是半空中有好幾條路的?」
   「沒錯,沒錯!」
   程宗揚道:「老徐,你怎麼知道?」
   「群仙殿嘛,先生跟我說過最多的就是這個,裡面有各種仙術,妙不可言。就在魔墟中央,沿大路走就對了。」
   「老頭,你在小道瞎轉什麼呢?」
   「姓岳的就是那麼走的啊!哎喲,那傢伙死了還坑大爺一把。」
   程宗揚一口氣跑出兩個街區,把污染區遠遠拋在身後,這才放緩腳步。路上行人漸多,三五成群,都沿着同樣的方向前進。
   雖然知道這些人一大半都是衝着岳鳥人來的,與自己是敵非友,但看到有人類活動,程宗揚還是鬆了口氣,魔墟這鬼地方實在太壓抑了。
   忽然前面有人喝道:「這裡是我們周族禁地!非我周族盟友,逾線者,殺無赦!」
   人群一片嘩然,程宗揚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地上畫着一條白線,幾名勁裝大漢守在線後,一個個目露凶光,面帶殺氣。再往周圍看時,通往群仙殿的道路都被周族封鎖,樓群間不時有周族人扙劍穿過,各處樓頂都守着周族漢子,處視眈眈,戒備森嚴。四處湧來的尋寶者都被攔住﹣﹣一個個驗明身份才能放行。
   程宗揚扭頭便走。
   徐君房低聲道:「程頭兒,你不是知道下面的地道嗎?」
   「那東西只能逃命用。這麼遠,誰知道中間拐到哪兒了。」
   「阿彌陀佛,借光!借光!」喧嘩聲中,一群和尚熱熱鬧鬧地湧了過來。最前面的胖和尚穿着大紅袈裟,被眾僧擁着,極有派頭。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過來,先端着架子合什道:「「施主別來無恙?」然後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大哥!是我!小永啊!」
   徐君房和朱老頭一臉呆滯,看着那和尚熱絡地和程宗揚打着招呼,「大哥你沒事就好了!發財!發財!哈哈,佛祖保佑!」
   程宗揚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信永樂得兩眼都眯成一條線,「幸虧大哥把我帶到奈何橋,大哥剛走,小廟的人就都來了﹣﹣哎喲,這小娘子怪俊的﹣﹣大哥,你們也是來尋寶的?」
   「可不是嘛。人家不讓進。」
   信永拍着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信永領着眾人大搖大擺過去,拍出一張名刺。守在路口的周族人趕緊施禮,「原來是娑梵寺的方丈大師,請!」
   信永一邊走一邊介紹,「這是信寂師弟,小廟的掌衣僧;這是信道師弟,掌鉢僧;這是信德師弟,掌油僧,都是小廟的實權人物。這是信空師弟,戒律僧;還有咱們的小師弟,癲頭陀……」
   諸僧都堆起笑臉,一一向程宗揚打過招呼,連癲頭陀也擠出一個笑容。徐君房是個自來熟,拱手道:「久仰!久仰!見到諸位大德高僧,實是三生有幸。佛道本是一家,往後還要多親近。」
   徐君房出面跟眾人客套,程宗揚施了個眼色,信永心下透亮,緊走兩步,湊到他身邊。
   「少蒙我,你們來幹嘛的?」
   「都是那個舍利鬧的。」信永交心交底地說道:「佛光寺的人上次找到佛祖舍利,結果被那個頭陀搶走了,我們追了幾日也沒追到。剛才見到法音寺的人,聽說周少主又發現了什麼寶藏。我們幾個寺廟的人一商量,既然有舍利,說不定還有佛祖留下的寶貝,說不得要走一趟。」
   程宗揚聽着都稀奇,魔墟裡面連人類的痕跡都不多,怎麼可能會有佛祖的遺物?
   「你跟周族的梁子呢?」
    信永一聽就火了,「那幫龜孫敢冤枉我!佛爺非找姓周的說清楚不可!我們的佛門諸寺同進同退,還怕他們周族!」
   娑梵、法音、佛光諸寺都屬於十方叢林名下,比起道門諸宗的勾心鬥角,佛門諸寺關係要親近得多,難怪信永底氣十足。程宗揚提醒道:「小心些。周族恐怕不好對付。」
   信永慨然道:「小僧乃佛門弟子,衛道除魔,責無旁貸!再說了,我們的佛門的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外道手裡!這次便是拼了性命,小僧也要把佛祖的遺物請回去!」
   「真看不出來啊,大師竟然這麼虔誠。」
   「那是!」信永壓低聲音,兩眼都放出金光,「佛門重寶啊,值錢着呢!把它請回去往廟裡一放,善男信女還不得都來禮拜?那錢賺的,還不海了去了!」
   程宗揚才明白,難怪信永渾身幹勁,奔着周族就來了,原來是操着這心。「怎麼賺?誰看誰掏錢?」
   一說到賺錢,信永頓時來勁了,「大哥,你這就外行了。看一眼就收錢,能收幾個錢?十個銅銖頂天了,傳揚出去我們的娑梵寺名聲可臭了,得不償失啊。我都盤算好了,把佛寶請回去,誰來看都行,一文錢不收,先把名聲打出去,讓人都知道我這兒有佛門重寶。然後找幾個窮酸寫篇榜文,說廟裡準備建座佛寶殿,我娑梵寺慈悲為懷,不獨佔便宜貨,信眾們只要肯掏錢,都能結個善緣。大哥,我跟你說,那些達官貴人愁的是怎麼花錢,可一毛不拔的貴人多的是,想讓他們的掏錢,得講個由頭,行善這種事花錢不多,說出去可是又風光又體面,誰不肯幹?小廟名聲越大,信眾越容易掏錢;掏錢的人越多,小廟名聲越大。只要把事兒辦得漂亮,讓得的得名,該得利的得利,裡裡外外分清楚,到時候掏錢的人多得你攔都攔不住。」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隨一說,正撓到信永的痒處,眼看他一個勁兒的滔滔不絕,把佛門重寺當成生意寶地,趕緊道:「那只佛祖舍利什麼樣的?」
   「寶貝!」信永道:「那舍利倒不大,可看着跟水晶一樣,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是佛門重寶。」
   程宗揚擰起眉頭,難道以前有佛門的高僧進過魔墟?
   魔墟中心是一座白巴的建築。與旁邊的高樓相比,那座群仙殿併不太高,但佔地極廣。碟狀的大樓周圍道路縱,半空中輻射出五座立交橋,一直𨒂伸到未知的遠方。
   台階前已經聚了不少人,其中一群僧人,遠遠向信永等人合什問好。信永堆起笑臉,合掌過去寒暄。徐君房倒是不見外,一邊熱情地跟眾人打着招呼,一邊從背囊中翻出件羊皮掛子,披在身上。
   信永訝道:「施主這是為何?」
   「大師有所不知,」徐君房從容道:「這群仙殿下通寒泉,殿內涼意侵人。在下身體單薄,添件衣服好擋擋寒意。」
   「還有有這種事?」信永跨進大廳,渾身肥肉頓時打了個哆嗦。
   「果然夠冷!」
   「古怪……好端端的,哪裡來的寒氣?」
   「莫非真是通着寒泉?」
   眾人七嘴八舌說成一片,程宗揚心裡暗罵,誰把冷氣機溫度調這麼低?凍死人啊。
   徐君房道:「群仙殿乃仙人所居,一器一具無不仙韻天成。諸位請看腳下,這地磚如瓷如玉,扣之金聲玉振,世界間少有。」   
   眾人頻頻點頭。徐君房道:「若是如此便也罷,此處地磚還不樁異處,每塊邊長均為三尺,此處地磚不下數十萬塊,任意取出兩塊都不差分毫,如此鬼斧神工,誰人可曾見過?」   
   當即便有人俯身去量,不一會兒就有人叫道:「三尺!果然是三尺!」
   六朝用具多是手工制作,即便有模具也很難保證精度,像這種大規模工業生產,幾十萬塊大小都不差分毫的物品,聞所未聞,讓人大開眼戒。
   身邊人越聚越多,徐君房更是口若懸河,「這大殿數十丈寬窄,不僅無梁無柱,而且平地生水,上面一眼仙泉,終年流水不絕,池中卻不見溢出。廳中一道仙梯,無風而動,不需舉步,便可平步青雲。據說殿中原本還有一塊仙屏,留有仙人影像,可惜多年前被人挖碎,如今是看不到了。」
   有人道:「既然是仙器,怎麼會被凡人挖碎?」
   徐君房笑着搖了搖手,「即便是仙器,也是無數使然。命中有時該須有,命中無時難強求,講的是緣份。那人覬覦仙屏,結果仙器未曾到手,反而被仙火焚身,皮肉盡爛,當場橫死。」   
   普濟冷冷道:「邪魔外道!」
   徐君房道:「佛道本是一家,這是仙人所遺,怎麼會是邪魔外道?」
   「我佛在上!」普濟喝道:「佛法之外再無真理!」

   「不爭不爭!」信永打圓場道:「佛法當然是真理,徐先生的話呢,也有些道理。我說師弟,你那兒有多的袈裟沒?給我一件,這兒還真有點涼……」
   程宗揚沒有理會他們的急論,他站在大廳入口處,兩眼盯着一塊被人忽視的金屬板。那塊金屬板平整如鐘,從上到下刻着九個圓形,看起來亂糟糟的。如果自己沒猜錯,這應該是整座建築的示意圖。可惜上面的文字自己一個都不識,圖標也半通不通。

   程宗揚心裡嘀咕,如果死丫頭在這兒,也許看一遍就能記下來。自己只好用笨工夫了。
   程宗揚把還在睡熟的白仙兒放到一旁,從背包裡拿出幾張棉紙,按在金屬板上,一手用炭條塗抹,把上面的圖案順序拓下來。
   …………
   周飛兩手負在身後,目光深沉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龐白鴻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幾分敬畏。如果說此前他對這位周少主多少還有幾分輕視,此時已經蕩然無存。他在廣源行多年,對太泉古陣的傳聞也聽過許多,多年來,江湖中成名人物在陣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屢見不鮮,輕易無人肯入陣中犯險。
   這次傳言岳鵬舉在太泉古陣現身,廣源行十分上心,傾盡全力才打聽出岳鵬舉躲在魔墟。魔墟在陣中自成一界,外界絕有人知曉。為此廣源行不惜重金請來龍宸的長老焚無塵,開啟魔墟的禁制。
   誰知魔墟的禁制極為古怪,兩人修為雖強,卻被排斥在外,竟然沒能進入,連屬下幫派能進入的也寥寥無幾。嚴森壘和龐白鴻正憂心間,焚無塵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受傷,需要覓地潛修。
   眼看到山窮水盡的絕境,行裡傳訊,讓他們傾力輔助周族。嚴森壘和龐白鴻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周少主不僅舉手間破解了奈何橋的天塹,還以一人之力解開魔墟的禁制。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這會兒身處魔墟中央,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嚴森壘和龐白鴻都有種預感,行裡這回撿到寶了。
   周飛皺起眉頭,「這麼多人?」
   龐白鴻道:「小的想過,這回來的人甚多,如果把他們都拒在外面,只怕於少主的名聲有損。不如把他們聚在一起引到別處。」
   「嚴先生呢?」
   龐白鴻苦笑道:「那廝扎手得緊,只怕還要些時候。」
   「讓大主灶把他們帶走。」
   龐白鴻叉手道:「是!」
   …………
   被普濟一聲厲喝,徐君房也沒了興致。眾人各自散開,在廳內四處張望。不多時,大主灶昔名博在周族眾人簇擁下出來,說道:「各位若是要尋寶物質,便隨老夫來吧!」
   人群「轟」的一聲湧了過去。徐君房走了兩步,回頭一看,發現程宗揚還站在那裡沒動,於是趕緊來。
   朱老頭道:「這鬼畫符是啥東西?」   
   「我也在猜呢。如果說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地圖。」
   「哪兒有這種地圖?不像啊。倒像是哪個宗派的符。」
   徐君房道:「程頭兒,她怎麼還沒醒?這背着多不方便。」
   程宗揚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想背?把她弄醒,你受得了嗎?」
   徐君房心有戚戚地點點頭。白仙兒那吵鬧勁兒,別說他們幾個廢柴,就連二爺那種猛人都受不住。
   程宗揚拓完最後一個圖案,然後看了半晌。九個圖案中,他只對其中兩個有點把握,「老頭,你說那地方是不是個圓形廣場,周圍有五條路的?」
   朱老頭點頭道:「沒錯,這上面有?」   
   「很可能是這個。」程宗揚指了指第三個圖案,然後又指了指第五個圖案,「這一幅外面有階梯,應該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嘿,那就沒錯了。整個大樓是地上五層,地下四層的結構。」
   眾人正是往上面去的,朱老頭有點着急,「趕緊啊,別讓他們搶先了。」
   「那地方就是個廣場,找一萬年也找不到東西。」程宗揚審視着地圖,最後斷然道:「我們往下邊去!」
   徐君房和朱老頭對視一眼,然後道:「程頭兒,聽你的。」
   「跟我來吧。」程宗揚背起白仙兒,剛走兩步,後面腳步聲響,追上來兩個人。
   信永臉笑得一朵花似的,小聲道:「大哥,我琢磨着,還跟着你走靠譜。你放心,我嘴嚴着呢!這不,我誰都沒帶。就癲師弟一個!盡管放個心,他嘴比我還嚴!」
   癲頭陀配合地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臉。
   程宗揚只好道:「找不到東西可別怪我。」
   「那哪兒能呢!」信永道:「老徐,你剛才沒說完呢,你說這裡面有哈是神仙讓拿,還挺值錢的?」
   徐君房捋着鬍鬚道:「這個啊,說來就話長了……」
   ……………
   兩名漢子按着刀柄,沿着走廊併肩而行,目光戒備地看着周圍。程宗揚屏住呼吸,一邊伸手捂着白仙兒的口鼻。等兩人轉過彎走遠,才從門後出來。
   信永小聲道:「大哥,真有你的!周族這幫傢伙把人都領到上面,這邊看這麼緊,肯定留着好東西準備獨吞。」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死氣,讓程宗揚心頭一陣不安。癲頭陀忽然鼓起鼻翼,用力抽了抽,然後蹲下身。在他腳邊的牆壁上,赫然印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印。
   程宗揚擰住門鎖,輕輕推開,入目的情形讓人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室內彷彿屠場,橫七竪八躺滿屍體,而且幾乎都是背後中刀,顯然是遭人暗算。
   程宗揚掩上門,低聲道:「涼州盟的人。」
   信永臉上肥肉一陣哆嗦,小聲念了段往生咒,心有餘悸地說:「周少主好狠辣的手段。」
   倒不一定是周飛的手段,下手的人很可能是龐白鴻,只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涼州盟的人引到此地。程宗揚看了一眼白仙兒,暗道:武二和左彤芝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

第十五集【第五章】
   地下深處,一間大廳燈火通明,唯一的出口卻隱藏在黑暗中。嚴森壘陰沉的聲音道:「武二爺果然是條好漢,中了在下的追魂掌還能撐到此刻。」
   武二郎光着背脊,背後印着一只烏黑的掌印,他啐了口血沫,叫道:「姓嚴的!敢不敢跟二爺單挑!」
   嚴森壘道:「二爺雖然英雄了得,眼下不過是困獸而已。徒手搏虎,智者不為。」
   鐵中寶一邊咳血一邊道:「大哥……老鐵交了你這個兄弟,死了也值了……你別管我,自己先出去……回頭給兄弟報仇……」
   「說啥傻話呢?要死,二爺也死你前頭!」
   左彤芝咬了咬嘴唇,「都怪我輕信人言,害了二爺。」
   鐵中寶道:「怨不得左護法,誰能想到河西派那幾個孫子會把咱們坑了……嘿嘿,他們也沒落好,轉臉就被人砍了腦袋,哈哈……咳咳!」
   一股濃煙從出口湧了進來,廳內頓時煙霧彌漫,鐵中寶被濃煙一嗆,劇烈地咳嗽起來。武二郎掄起鐵軌,猛虎般撲向出口。黑暗中,幾柄重斧同時劈出,武二暴喝一聲,將幾柄重斧蕩開,隨即鐵軌掄下,將一名躲閃不及的漢子砸得腦漿迸湧。
   從燈火通明的大廳猛然闖入走廊,幾乎目不視物,那堆散發着濃煙的火堆算是唯一能看到的物體,此時也被壓得極暗,只隱約能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武二全憑感應擊殺一名對手,接着鐵軌貼地卷出,掃向火堆。
   嚴森壘鬼魅般閃身出來,抬掌拍向武二郎掖下。武二郎右手鐵軌去勢不變,左手握拳,重重擊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傳來弩機的響動,幾支弩箭朝武二郎胸口疾射過來。這一擊時機卡得極準,武二郎撤招閃避,立即會被逼落下風,如果嚴森壘頓順勢進逼,武二郎甚至來不及退回大廳,就會遭受重創。
   武二郎額頭青筋暴起,雄壯的胸肌猛然繃緊,硬生生將弩矢夾在肌肉中,右手鐵軌轟然一聲,將火堆砸得四散,左手鐵拳真氣狂湧。嚴森壘沒想到自己布置周密的偷襲會變成硬拚,急忙傾盡全力。
   拳掌相接,發出一聲悶響,兩人全力相拚,武二郎雄軀一震,鼻孔中淌出兩股鮮血,蚯蚓般蜿蜒而下。嚴森壘手掌凸起,幾乎能看到拳頭的輪廓,接着掌心「格」的一聲微響,斷了兩根掌骨。」  
   身後的周族眾人蜂擁而上,將武二郎硬逼回去。嚴森壘手臂微微發抖,臉色愈發陰沉。
   忽然背後傳來一股森冷的劍氣,嚴森壘身形一晃,彷彿一縷輕煙驀然散開,接着便會看到一柄秋水般的長劍從黑暗中挑出,在一名大漢背後蜻蜓點水一觸,只沒入寸許,便即拔出。力道克制得讓人有種錯覺,似乎只在他背上輕輕一碰,那次大漢卻如受雷擊,渾身力道一鬆,委頓在地,已經被劍氣震碎心脈。
   以嚴森壘的深沉,此時也心頭狂震,跟隨他行動的七人都是廣源行安插在各門派的親信,在江湖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這時已經被武二郎擊殺兩人,又被那劍手擊殺一人,自己又手掌受傷,在武二郎和這名神秘劍手夾攻下,絕難討得半點好處。
   嚴森壘雙袖一張,彷彿化為一個肉眼難辨的影子,潛入黑暗。
   武二郎血流滿面,宛如一頭發狂的野獸,他胸口還插着兩支弩箭,箭尾微微震顫,仍與兩名揮舞着重斧的對手搏殺不已。
   黑暗中伸出一只玉手,接着一抹劍光從她手中流螢般飛出,沒入一名大漢頸後。武二郎鐵軌怒龍卷起,將最後一名對手攔腰砸倒。
   武二郎單膝跪地,一手柱着鐵軌,發出粗重的喘息。淡香輕溢,一條素雅的白裙出現在眼前。武二郎沒有抬頭,鼻孔的鮮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潘金蓮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兩指拈着,垂在武二郎面前。
   武二郎拿過帕子,在滿是血污的臉上抹過,又用力擤了擤鼻子。
   潘金蓮拿出兩只瓷瓶,「白瓶是傷藥。隔六個時辰外敷一次。青瓶是袪毒丹,能化解追魂掌的毒性。」
   武二郎頭垂得更低了,嗡聲嗡氣地說道:「我對不起哥哥。」
   潘金蓮蛾眉挑起,「連我與你說幾句話他也呷醋,難道怨得了我嗎?」
   武二郎耷拉着腦袋,虎目變得通紅。
   「下毒的人,我已殺了。西門狗賊我留給你。」潘金蓮冷冷道:「你不用怕傷了兄弟間的情份﹣﹣從今往後,我與你們武家再無瓜葛。」
   潘金蓮放下藥瓶,轉身便走。
   …………
   癲頭陀紛亂的頭髮忽然一甩,一個頭錘往黑暗中撞去。程宗揚一把將白仙兒丟給信永,從袖中揮出珊瑚匕首,斜刺而下。
   鮮血驀然濺開,嚴森壘摀住胸口,在空中現出身形。
   程宗揚訝道:「原來是嚴先生,怎麼這般狼狽啊?」
   嚴森壘的虛影身法是匿形奇術,施展時身形如煙散開,即使在晝間也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沒想到會接連被兩人識破,還中了一刀,身負重傷。他森然盯着程宗揚,然後咬破舌尖,丹田的真氣像被烈火焚燒般沸騰起來。
   真氣迅速攀升,在升起巔峰的剎那,他丹田忽然一滯,傳來一絲麻痹的脹痛感。接着嚴森壘便看到那年輕人閃動着寒光的匕首切至頸下,微微一頓,然後頭顱猛然飛起。他視野翻滾着,耳邊傳來「咦」的一聲,然後「呯」的一聲摔在地上,隨即陷入黑暗。
   癲頭陀佩服地看了程宗揚一眼,他修的禪訣見心明性,不受諸般幻術所惑,沒想到這個公子不僅立生感應,還能一擊中的,這般修為比自己怕是還要強上幾分。
   程宗揚滿心納悶,他根本沒發現嚴森壘的身形,只不過他身上帶的死氣太過扎眼,才放手一擊。嚴森壘中刀後,他本來全神戒備這姓嚴的要放什麼大招,使的只是個虛招,不料這傢伙突然呆了一下,就那麼傻愣愣被自己斬斷脖頸。
   丹田的生死根鼓動了一下,將濃郁的死氣一掃而空。程宗揚回過頭,只見信永抱着白仙兒,口水幾乎都淌到人家臉上。
   程宗揚在他光頭上敲了一記,「還抱着呢?放手吧。」
   信永戀戀不捨地放開手,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走到朱老頭身體邊小聲道:「老頭,是你幹的吧?」
   朱老頭嘿嘿一樂。
   武二握住箭杆,「啵」的一聲拔出弩箭,胸前的肌肉隨即繃緊,傷口收攏。然後他拔開塞子,將傷藥酒在胸口。
   左彤芝將袪毒丹揉開,敷在他背上中掌的部位,一邊說道:「剛才是鶴羽劍姬?果然是風彩照人……可惜未能一睹真容。」
   鐵中寶笑道:「左護法,妳也不錯啊。咳咳,我瞧着潘仙子也比不上妳。」
   左彤芝橫了他一眼,「都傷成這樣,還油嘴滑舌。」
   「過日子嘛,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老鐵這不是苦中作樂嘛。」鐵中寶掙扎着過來,瞧了瞧武二郎的傷勢,然後竪起拇指,由衷地說道:「二爺真是鐵打的漢子,要是老鐵挨這兩箭,早就趴下了。」
   武二郎忽間臉上陰雲盡去,露出陽光般的笑臉,「啥着比不上活着!走!二爺帶你們出去!」
   走廊中腳步聲響,程宗揚伸頭進來一看,「幹!你們居然在這兒?武二,你猜我們剛才遇見誰了?你嫂子!」
   「啥嫂子啊,我們兩家住的近,叫個妹子還差不多。」
   「行了,你嫂子對你夠意思了,你把人扔在樓上不管,要不是你嫂子出手,這丫頭早沒了。還愣着幹嘛?趕緊來接着!背這一路我容易嘛!」
   「怎麼回事?」
   「沒事兒,就是睡着了。」
   武二郎剛把白仙兒接到手中,白仙兒彷彿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八爪魚一樣摟住他,呢噥道:「死二郎……」
   眾人一陣起哄,武二郎厚着臉皮道:「這婆娘,沒勁透了!看着都煩!明兒二爺就扔了她。」
   程宗揚揶揄道:「那是,蘇荔族長那邊八字剛有一撇,你就帶個女人去給她添堵?膽兒也太肥了。」
   不提蘇荔還好,一提蘇荔,武二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把程宗揚拉到一邊,小聲道:「程頭兒,二爺這回是遇到事了,你得給我想個轍。」
   「想什麼轍?」
   「這娘兒咋整?」
   程宗揚彷着他的口氣道:「愛咋整咋整。」
   「程頭兒,你就逗我了。」武二郎道:「你跟女人熟,想想辦法。」
   「什麼叫我跟女人熟啊?再亂說小心我告你誹謗!」
   「我這不是心裡沒底兒嗎?程頭兒,你給我出個主意。」
   「讓她給蘇荔族長端茶倒水,你捨得嗎?」
   「咋不捨得?那是她的福氣!換別人倒水,二爺還不樂意呢。」
   「那就行了。你跟她說清楚,要不當妾,要不拉倒。她要願意,你就帶她一塊兒去花苗。蘇荔要殺要剮,你老實捱着。」
   「要殺要剮算啥?皺一皺眉頭,二爺不算好漢!」武二說着聲音又低下來,「我怕族長嘴上不說,心裡不高興。」
   武二郎那裡患得患失的模樣,讓程宗揚瞧着都牙痒。這廝平常那糙性,撿塊磚頭都比他細膩。可一遇到這事,那酸勁活活能擠出半斤醋來。程宗揚心裡嘀咕,武家大爺不會也這德性吧?
   左彤芝的涼州盟與娑梵寺都在唐國,彼此聞名已久,信永為人光棍,幾句話一說,大伙就成了老相識。聽說程宗揚還要往下面去,三人都沒有意見,於是雙方合在一處,武二郎抱着白仙兒,癲頭陀背着鐵中寶,程宗揚在最前面領路,徐君房、朱老頭和信永湊成一堆,左彤芝在旁邊守着,一行人往地下行去。
   …………
   周飛鎮定自若地在鍵上按過,面前緊閉的金屬門發出幾聲輕響,緩緩打開。
   已經是第三道了。龐白鴻一邊默默記着,一邊看着周飛長槍一挑,原來黑沉沉的大廳像施展了魔法一樣變得燈火通明。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目睹,龐白鴻心底仍然感到一絲震撼,這位周少主在他眼中也變得愈發神秘。他已經打定主意,一旦出去,就要立即向東家匯報,把行中對周族的扶助規格提到最高級別。
   周飛對黎錦香道:「玄秘貝就在此處。」
   黎錦香道:「總聽說玄秘貝,那是個什麼東西?」
   周飛停頓了一下,然後道:「玄秘貝乃是上古神器。能吸引天地靈氣,使人修為一日千里。」
   「這樣的好東西,為何會藏在此處?」
   「玄秘貝雖然神妙無比,但能聚而不散,用的久了,會對人有所有損傷。」
   周飛一邊說,一邊在牆上按了幾下。一塊光滑如鐘的地板從中分開,從地下升起一只覆蓋着紫色天鵝絨的方形物體。
   周飛面露傲色,一把扯下天鵝絨,緊接着神情變得呆滯。
   透明玻璃箱中空無一物,裡面的玄秘貝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取走。
   「不可能!」周飛叫道:「三百年前還在這裡!怎麼會有人拿走?不對!是另一處!」
   周飛在廳中瘋狂地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玄秘貝的蹤跡,他坐在地上,失神般瞪大眼睛。
   龐白鴻使了個眼色,黎錦香蹲下身,柔聲道:「你既然是從三百年前一卷古籍中找到線索,這三百年間有人進來過來也未可知。」
   周飛猛地站起來,「琉璃天珠!還有琉璃天珠!」
   龐白鴻渾身一震,接着露出狂喜的神情,「在哪兒?」
   「跟我來!」
   周飛扭頭掠了出去。
   隨着眾人急切的腳步聲,走廊中的燈光接連亮起。周飛一馬當先,飛速打開一道隱秘的密封門,直闖進去。
   亮如白晝的大廳內空無一人,時間彷彿在這裡停止,所有物品都是嶄新的。似乎感應到有人進入,廳中一個圓形的平臺緩緩升起,頂部旋轉着分開,𣱣氲的白霧間,一顆圓珠光芒閃動。
   周飛鬆了口氣,對黎錦香說道:「這琉璃天珠能讓人將靈智封入其中,雖然不及玄秘貝,但也別有功效。」
   龐白鴻目露奇光,剛想去拿,身體突然傳來兩聲骨骼破碎的輕響。龐白鴻愕然回頭,只見後面兩名周族漢子脖頸長鞭纏住,折斷的頸骨軟軟彎折下來。
   一個白胖的男子緩步進來,微笑道:「帛老爺子執掌總商會近六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燈枯油盡,天下不知多少人額首稱慶。你若把這琉璃天珠帶回去,讓帛老爺子奪舍重生,天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龐白鴻寒聲道:「莫如霖,你竟然在這裡!」
   「這世道不好混啊。我區區一個小人物,怎麼敢跟廣源行的大東家作對?還不是有多遠逃多遠。沒想到逃到天邊還能遇見熟人,這緣份,哈哈……」
   龐白鴻目光左右閃動,「岳鵬舉呢?他為什麼不出來?」
   莫如霖笑眯眯道:「十幾年不見,小龐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岳帥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龐白鴻拳頭一握,指上一枚戒指悄然彈開,一枚肉眼幾乎看到到的細針閃着藍光朝莫如霖喉頭飛去。
   一只枯瘦的手掌從莫如霖身後伸出,輕輕一捻,摘下毒針。
   龐白鴻微微變白,看着那個瘦削的漢子將毒針彈到一旁,然後踏前半步,與另一名鐵塔般的壯漢一左一右護在莫如霖身側。
   龐白鴻肥臉上露出一絲狠意,「姓岳的走狗倒是不少。」
   莫如霖保持着莫測高深的微笑,「把珠子留下,我放你走。」

   龐白鴻冷哼一聲,一把朝琉璃天珠抓去。就在他手指伸進白霧的剎那,異變突生,一塊寒冰驀然出現,將琉璃天珠凍在其中,把龐白鴻的五指生生震開。
    「無量天尊。」一名道人笑道:「龐執事未免太着急了。」
   龐白鴻一向笑容滿面的胖臉上,此時彷彿蒙上一層寒冰,「原來是墨楓林墨道長。瑤池宗莫非要插手此事?」
   墨楓林沒有理他,扭頭道:「這位莫爺,這顆琉璃天珠貧道拿着沒用,莫爺拿着也沒用,但不讓它落在龐執事手中,對莫爺的用處就大了。不若貧道與莫爺打個商量,貧道助莫爺奪下這顆琉璃天珠,換莫爺一枚赤陽聖果如何?」
   龐白鴻厲聲道:「墨楓林!你是要與我廣源行為敵!」
   耳邊傳來一聲低咳,秦翰淡淡道:「天下之大,廣源行未必能一手遮天。」
   龐白鴻一顆心直沉下去,他以為自己已經小心戒備,沒想到身後還有這麼多人盯着。
   「原來是秦大太監。」龐白鴻冷笑道:「姓岳的雖然不在了,我照樣能把你踢出朝廷。」
   秦翰輕咳一聲,「當今陛下乃是英主。」
   「哈哈!」龐白鴻仰天大笑,「真是好笑,你被打發到邊境幾十年,連如今宋主的面都沒見過,獻的哪門子忠心?」
   秦翰淡淡道:「老犬尚且戀家。」
   龐白鴻沒想到他竟然自比忠犬,姿態放這麼低,把他一肚子的嘲諷都憋了回去。龐白鴻半晌才道:「真是個好奴才。」
   周飛舌綻春雷,「要打便打!何必饒舌!」
   他長槍一挑,直接將整塊寒冰挑到半空。莫如霖身前的瘦削男子袖中飛出一條長鞭,卷向寒冰。龐白鴻併指如刀,一掌斬中鞭梢。
   墨楓林揚聲道:「莫爺?」
   莫如霖手一擺,那名鐵塔般的漢子取出一只玉匣,拋了過去。
   墨楓林接住看了一眼,然後捧到秦翰面前。
   秦翰默默接過玉匣,摩挈半晌,開口道:「宗澤。」
   宗澤早已等得心急,長槍一展,一招燎原千里,朝周飛殺了過去。
   …………
   程宗揚看着地圖,半晌才咳了一聲,「有點不對……怎麼多了一條路呢?」
   朱老頭幸災樂禍地說道:「小程子,迷路了吧?大爺早就說了,這地圖靠不住,你還不信。要不咱們再下去一層?」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下面是停車場。你要能撿到寶貝,我把手刴給你。」
   朱老頭還想囉嗦,信永虎着臉,氣貫丹田一聲痛喝:「一邊去!」然後堆起笑臉,「大哥,我聽你的!」
   程宗揚問道:「左護法?」
   左彤芝笑道:「聽你的便是。」
   「那咱們就往這邊看看,路不對咱們就回來。」
   剛走幾步,程宗揚已經覺得不對了,腳下從光滑的地板變成泥土,似乎是有人從牆壁上開了條山洞,被自己一頭闖了進來。
   程宗揚正想回頭,信永忽然一拍大腿,「我就說跟着大哥走沒錯吧!」他撿起一件東西,獻寶似的遞過來,「看看!看看!我們佛門的印記!」
   程宗揚一看,那是塊玻璃,上面有一個「卍」字符,符記不在正面也不在背面,而是在玻璃中間,彷彿一層細碎的氣泡,渾然天成。他心裡生出一絲好奇,難道是哪位高僧挖的山洞?
   信永小心接過碎玻璃,寶貝一樣揣在袈裟裡。眾人走了片刻,腳下又變成地板,身邊的山洞也變成廊。程宗揚明白過來,多半是前面道路不通,有人乾脆從旁邊挖了一條路出來,正好繞過那些密封門。
   左彤芝提醒道:」小心,有人進來過。」
   程宗揚仔細一看,地上灑着幾粒泥土,痕跡看起來還挺新。
   「誰在這裡?」裡面有人叫道:「這是我們的周族的地盤!不經我們周族充許擅闖入內,格殺勿論!」
   過了一會兒,響起一個嬌嫩的聲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進來的。」
   武二郎一聽就樂了,用膀子扛了扛程宗揚,擠眉弄眼地嘀咕道:「程頭兒,真巧哎。有日子沒見樂丫頭了吧?」
   程宗揚也禁不住咧開嘴,「不瞞你說,剛見過。都怪你那嫂子……得,你那鄰家的妹子。捧打鴛鴦,缺德透頂啊﹣﹣哥兒幾個,準備動手!樂丫頭是我的,其他歸你們。」
   癲頭陀、武二郎摩拳擦掌,準備出手,耳邊又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周飛算哪根葱?這地方是我們家祖傳的。你進來那條山洞,就是我們家前輩挖出來的﹣﹣買路錢交了嗎?」
   武二郎扯開喉嚨,「小狐狸!你還真會找地方,專門在這兒等我們的吧?」
   「武二?」蕭遙逸叫道:「還有誰!」
   程宗揚笑道:「只差不個紫丫頭,咱們人就齊了。小香瓜,妳乖乖別動。」
   說着「嗒」的一聲輕響,燈光猛然亮起,照出三名呆若木雞的周族人。武二郎和癲頭陀同時出手,兩人比賽似的衝過去,一個擰斷對手的脖子,一個把對手直接攔腰折斷,最後一個卻是眉心中了一箭,搖晃着撲倒在地。
   蕭遙逸坐在一只箱子上,瀟灑地舉着一張彎弓。樂明珠躲在一只箱子後面,露出一張圓圓的俏臉。
   程宗揚笑嘻嘻張開雙臂,樂明珠臉一紅,最後還是忍不住躍過來,撲到他懷中,「師姊讓在這裡等她,我一個人待在這兒都快嚇死了。」
   程宗揚道:「小狐狸,她不敢動,你怎麼也不吭聲呢?」
   「行了,她都夠走運了。光明觀堂的人啊,我跟你說,要不是聽着她是個小丫頭,我這一箭早就射過去了。」蕭遙逸打量着樂明珠,「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還行。丫頭,往後好好服侍我們程頭兒。」
   樂明珠氣惱地朝他作了個鬼臉。阿蘭迦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兩女對視一眼,忽然都紅了臉。
   「臉紅什麼呢?」
   樂明珠咬着他的耳朵小聲道:「我聽到他們在親嘴……嘻嘻。」
   阿蘭迦無力地反駁道:「妳聽錯了……」
   武二郎道:「親就親了,有啥啊。」說着往樂明珠腦後一按,樂明珠正趴在程宗揚耳邊說悄悄話,頓時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嚷道:「武二!壞死你了!咦?你胸上怎麼有兩個洞洞?好奇怪的紋身。」
   這邊幾人重新聚首,笑鬧不已,徐君房和朱老頭蹲在牆角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默默低下頭。
   程宗揚把蕭遙逸拽到一邊,小聲道:「你們兩個怎麼勾搭到一塊兒了?」
   「聽長的聽短的?」
   「短的。」
   蕭遙逸樂漫長吟道:「邂逅相逢,適我願兮。」
   「幹!長的。」
   「這說來就話長了,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跑臨安來嗎?」蕭遙逸道:「江州之戰後,說親的都快把我爹的門檻磨平了。我爹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氣都被逼急了,把我叫去罵了一通,然後拿出王茂弘的孫女,謝幼之的妹子,讓我挑一個。」
   「那兩個姑娘不好嗎?」
   「何止是好?德容言工都是一等一的。長得漂亮,家教還好,又能持家,又能生養。你寫字她給你磨墨,你喝茶她給你倒水,就算你想娶妾,她還給你配四個丫鬟。」
   「這麼好你還挑什麼?閉上眼摸一個都是賺的。」
   蕭遙逸嘆了口氣,「這麼給你說吧,你要想春遊,她會安排車馬,帶上奴僕小廝,在溪邊汲水烹茶,賞春踏青。但你要想跟她一起騎馬,那就不行了。春遊一次還好說,再想去,她就會說你不務正業,整天督促你上進。你在床上想換個花樣吧,她能給你說半宿的大道理。」  
   程宗揚特同情地看着他。小狐狸要娶個這種媳婦,活活是烈馬套上個籠頭,急都能把他急死。
   「現在找到合適的了?」
   蕭遙逸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望着阿蘭迦道:「初會就已許平生。」
   「你就扯吧,剛見面你們誰都看不起誰吧。」
   「是她看不起我。我還對她笑來着。」蕭遙逸道:「我就是想找個能一塊兒玩的。我一眼看到她,就覺得找她當老婆挺好。」
   程宗揚笑道:「你是娶媳婦,還是找玩伴呢?」
   「要的就是能一塊玩的老婆!」
   小狐狸這麼理直氣壯,自己也不好說什麼。程宗揚道:「她是胡人吧?」
   「鐵勒阿蘭氏的。」
   「侯爺會答應該嗎?」
   「不答應我就搬到軍營裡,天天跟一群軍漢混在一塊兒。誰再來說親,我就說我玩龍陽的,小姐就省了。府上要有俊俏的小少爺給我說說,大伙兒做個相好的。你看看吧,我爹要能撐過三天,我蕭字倒着寫。」
   「你還真會玩啊。」
   「那是,專治老爹二十年!手藝精着呢。」
   兩人笑了一會兒,蕭遙逸道:「還要你留幫個忙。」
   「說。」
   「到時候我去鐵勒提親,你幫幫我。」
   「沒問題!還有誰?」
   「孟老大肯定去不了,二哥也懸,江州事情太多。不過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肯定去。」
   「這麼多?」
   蕭遙逸嘆了口氣,「我怕人不夠。你不知道,鐵勒人跟我們岳帥……」
   程宗揚試探道:「有仇?」
   蕭遙逸點了點頭。
   「哎喲媽啊,我這心裡可算是平衡了。老岳坑來坑去,終於坑到你頭上。千萬別說話!讓我先美一會兒……」
   鬧了半晌,程宗揚才道:「你們幾個怎麼都跑到這兒來了?」
   蕭遙逸道:「我在外面見到岳帥留下的暗記,一路找了進來。」
   樂明珠道:「我是跟着師伯的印記進來的。」
   信永東瞧西望,兩眼骨碌骨碌直轉,忽然驚呼一聲,撲過去抱住一件水晶圓盆,「佛門重寶啊!」
   信永扯開袈裟,就想把那只足有臉盆大小的水晶盆往懷裡揣。蕭遙逸一把按住,「別以為你是和尚我就不打你!看清楚,這是我們岳帥的東西!」
   樂明珠也氣鼓鼓按住一角,「這是我師伯的!」
   信永叫道:「天地良心啊!這上面還有我們佛門的標記啊!」
   「滾!這是我們岳帥的獨門標記!」
   「瞎說!這種標記明明只有我師伯才能畫出來!」
   「佛門的!」
   「岳帥的!」
   「師伯的!」
   三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不約而同看向程宗揚。
   「大哥!」信永聲淚俱下。
   「聖人兄!」蕭遙逸義正辭嚴。
   「大笨瓜!」樂明珠又氣又急。
   「﹣﹣你來評評理!」
   程宗揚低頭看着那只巨大的玻璃碗,半晌才艱難地說道:「信永啊,這個不是佛門標記。」
   「怎麼不是?明明就是啊!」信永都快哭了,「你剛才不也說是嗎?」
   「我剛才沒看清楚﹣﹣佛日是卍字符是左旋的,這個是右旋的。」
   「佛門也有右旋的啊!」
   「你別斜着拿啊,放平!看到了嗎?不光是右旋,而且角朝上﹣﹣這是納粹的標記。」
   蕭遙逸道:「喂喂,這是我們岳帥的。」
   「你們岳帥是個納粹收集癖。」
   樂明珠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才不管什麼標記呢,反正這是我師伯畫的,就是我師伯的東西。」
   蕭遙逸氣勢汹汹地一拍箱子,「光明觀堂是向我們星月湖大營下戰書嗎?」
   樂明珠趴在水晶盆上,蕭遙逸也有點抓瞎。朱老頭看不下去了,一跺腳,背着手轉身就走,「吵贏了,你也不光彩啊!」
   程宗揚趕緊給蕭遙逸一個梯子下臺,「別爭,咱們先看看有什麼東西。」

第十五集【第六章】
   房間內堆着十幾只箱子,裡面裝滿了從太泉古陣搜羅的各種物品。程宗揚一邊看一邊咧嘴,岳鳥人顯然下了不少力氣,單是玻璃器皿就裝了兩箱。一大半都像是哪個試驗室的試驗器具,其它都是些平常物品,除了晶瑩剔透夠好看,沒有半點神異,更麻煩的是這些東西看外形就不像人類用的,難怪岳鳥人也不怎麼重視,隨手就仍在這裡。
   剩下最多的是些千奇百怪的電子設備,以程宗揚的見識都摸不清路數,考慮到岳鳥人穿越的時候比自己還早,他要認識就見鬼了,估計都是抱着不能便宜旁人的心思給搬來的。
   再往後是一些零碎物品,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總體特徵第一是不值錢,第二是用不上。想想這也不奇怪,但凡是值錢能用的,岳鳥人早就用了,也不會留在這兒便宜自己。
   與程宗揚不同,周圍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馳,只覺得件件都奇妙無比,尤其是一塊平整整金燦燦,鑲滿黃金紋路的物品,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信永抱着就不撒手,「佛祖在上,這是佛爺爺留下的壇城啊!嗷嗷……」
   癲頭陀看着周圍是個人就像是要搶寶貝的賊,鼻孔喘着粗氣,兩眼都快瞪出血來。
   樂明珠沒找到師伯的印記,有點氣餒。蕭遙逸吼道:「岳帥就留下這麼點金子你還想搶了去?當我是死人啊!」
   眼看眾人又鬧得不可開交,程宗揚披着臉把那塊電路板奪過來,「啪」的一拆兩半,「誰要?」
   眾人都震驚了,這樣一件寶物,他直接就毀了,這還有人性嗎?
   徐君房出來打圓場,「諸位諸位,程頭兒說的沒錯。我是鎮上的土著啊,這東西見過不少。看着挺花哨,其實不值錢,上面的銅絲全剝下來也沒一兩,拿回去沒半點用,也就蒙蒙外行。」
   信永立刻就釋然了,「不值錢啊。算了算了。」
   蕭遙逸也道:「我還以為是岳帥做的呢……不是就好。」
   箱子翻完,眾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房內唯一一張床上。那張床幾乎佔了半間房,枕頭、被褥整潔如新,只不過上面幾乎是惡作劇地綉着黑質紅邊的納粹符號,怎麼看怎麼別扭。
   程宗揚心裡都罵上了,這烏人!滾床單這麼惡趣味。
   武二手賤地掀開被褥,臉色一下子變得精彩萬分,他「嘿嘿」笑着扛了扛小狐狸,「你們岳帥……那啥……有點意思哈……」
   蕭遙逸一臉尷尬,嘴上還不肯示弱,「這叫情趣!你懂個屁!」
   樂明珠和阿蘭迦好奇地伸過頭,「這是什麼?」
   左彤芝笑着扯開兩女,「別看那個。」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輕蔑的聲音,「哼!這算什麼?還沒有我們二郎大呢。」
   武二郎剛才還擠眉弄眼,這會兒臉上頓時跟撥了血似的,頭髮一根根都竪了起來,「臭婆娘!妳這時候醒個啥啊!接着睡!」
   白仙兒嘴一扁,「死二郎!嗚嗚……」
   樂明珠道:「武二就是壞蛋!」
   白仙兒一聽就憤怒了,「不許妳罵我們家二郎!」
   沒想到自己的好心人家一點都不領情,樂明珠嘴巴張得圓圓的,半晌才道:「我不跟妳說!」
   程宗揚對旁邊的吵鬧充耳不聞,兩眼望床上那幾根又黑又長的棒狀物,真有種老天爺開眼的感覺。
   幹!終於見到一點有用的的東西了!
   程宗揚拿起一支,在後面一擰,頂端立刻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正照在武二郎腦門上,在牆上留下一個光圈。
   信永撲通跪倒,雙掌合什驚呼道:「佛爺啊!這是佛光啊!」
   程宗揚關上電源,「這個叫手電筒。」
   徐君房道:「我說看着眼熟呢。小時候先生也有一個,後來丟了。這東西走夜路有用得很。」
   程宗揚看着室內一堆東西,帶有反「卍」字符併不多,都在幾件玻璃器皿上面。不知道小香瓜的師伯用的什麼手法,竟然能把那些符號鏤刻在玻璃中間。但說到有什麼實際看不出來,更像是無聊時練手用的。
   程宗揚把帶符記的玻璃器皿挑出來放在一起,「一共七件。先說清楚:這些東西不是佛門傳下來的,也不是岳帥燒的,只不過被人在上面繪了標記。要不咱們就把這些全砸了,眼不見為淨,要不就由我來分。」
   「多好的東西,砸了多不合適。」信永體貼地說:「大哥,我聽你的。」
   蕭遙逸道:「平分!我們兄弟算份子!咦?這還缺一件呢。聖人兄,你如果不要倒是正好。」
   樂明珠揮舞着小拳頭,叫道:「那就砸了」
   武二郎挽起袖子,「反正沒我的份!聽個響也是一樂!樂丫頭,妳說先砸哪個?」
   蕭遙逸痛心地一拍箱子,「聖人兄,聽你的!」
   「信永,佛門重寶,多了反而不值錢,最大的這件給你。」
   「貧僧從來都不貪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信永喜滋滋道:「就這個吧!夠大,放在廟裡盛香火錢怪合適的。」
   「樂丫頭,多的妳也拿不了,這兩個小的給妳,妳和潘姊兒一人一件。」
   那兩件是一對精巧的玻璃杯,只有核桃大小,樂明珠看着就喜歡。蕭遙逸對這兩件小東西倒是不在意,見她拿走,心裡反而鬆了口氣。
   程宗揚把剩下的一堆,「好壞都是這些了。」
   蕭遙逸臭着臉數了一遍,「一、二、三、四……大哥、二哥、四哥沒有,行了,回頭讓他們找你說話。」
   程宗揚把他的威脅當作耳邊風,對眾人道:「大伙也不能白來,剩下這些沒標記的,每人挑一件。」
   眾人也不客氣,紛紛伸手,為了携帶方便,都挑的是小器具,只有武二撿了最大一個玻璃窗盆,咧着大嘴和癲頭陀手裡那件交相輝映,活像兩個剛吃完一盆面的壯漢,捧着臉盆大的空碗就剩傻樂了。
   「別的東西拿出去也沒用,也不用分了。剩下這些……」
   程宗揚拿起一支手電筒看了看。不知道岳鳥人從哪兒撿來這些手電筒,大小形狀沒有兩支一樣的。大的有手臂粗細,兩尺長短;小的只有兩三寸長,細如人指。頂端裝的不是燈泡,而是一個透明的晶體。裡面的電源不知用過多久,燈光仍然雪亮。太泉古陣的東西最讓程宗揚不理解的就是能量儲𤷪技術,高壓包幾百年還有電,這手電看樣子再用幾十年也沒問題。
   「小狐狸,這上面可沒標記,你要再找理由想獨吞可不行。」
   蕭遙逸道:「我們人多!全給我也不夠分的!」
   「那就不讓你為難了,我來分!」程宗揚道:「是武二,最大這個給你。」
   樂明珠道:「我也要大的!」
   程宗揚道:「亮度都一樣,大的你拿着不方便。」
   「那我要小的好了。」
   「左護法,妳們也辛苦一路,這一支當個紀念吧。」
   左彤芝含笑接過來,「多謝了。」
   「信永,你的。」
   「大哥,我這個有點舊啊。換一個行不行?」
   「行啊,剩下這兩件一件是小狐狸的,一件是我的,你隨便挑。」   
   信永左右一看,很理智地說道:「這個就挺好。真的!」
   朱老頭湊過來,「小程子,我的呢?」
   程宗揚把自己那一支遞給他,「拿好。」
   朱老頭樂得幾乎看不見眼,「小程子,大爺就知道你這人仁義!厚道!」
   「等出去記得還給小紫啊。」
   「啥?」
   程宗揚陰惻惻一笑,「別忘了這是誰的東西﹣﹣小紫一件都沒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朱老頭看了一圈,發現狼多肉少,是塊肉都有主了,他眨巴了幾個下老眼,一臉委屈地說道:「小程子,你們吃肉,也得給大爺留口湯啊。」
   「這個給你。」程宗揚從箱底翻出一件銀亮的金屬管,在管側的按鈕上按了幾下,眯着眼看了看,然後遞到他手中。
   「小程子,你可別忽悠大爺啊。」
   朱老頭一邊說着一邊把金屬管湊到眼前,臉色突然大變。良久,他放開金屬管,一臉震驚地看着程宗揚。
   「電子的,姓岳的不會用,把它扔在一堆垃圾裡面。別人又用不上,便宜你了。」
   朱老頭一言不發,把金屬管小心塞到懷裡。
   蕭遙逸道:「什麼東西?老頭這麼寶貝?」   
   「對他來說是好東西,咱們就看個熱鬧。放心吧,這老東西一只腳都踏進棺材了,折騰不了幾年,再好東西將來也是小紫的。」
   樂明珠拿着手電筒好奇地東照要照,忽然道:「你看你看!下面好深呢!」
   …………
   密室內回蕩着凌厲的勁氣聲,那塊凝凍着琉璃天珠的寒冰掉在地上,散發出詭異的光澤。周飛與宗澤鬥得如火如荼,論修為他比宗澤高出一籌,此時已經佔了上風。黎錦香劍光如雨,與莫如霖那名使鞭的瘦削護衛鬥在一處,顯露的修為竟然不遜於周飛。
   三人中最淒慘的是龐白鴻,他被墨楓林和那名鐵塔般的漢子聯手圍攻,臉上被斬了一刀,肌肉翻卷,狀如瘋魔。
   為了這趟太泉古陣之行,廣源行召集的幫派足有九個,更派出嚴森壘和龐白鴻兩名高手。兩人大刀闊斧把各幫派整合納入周族,除了尹馥蘭、何漪蓮和黎錦香,隨行的幫主還有兩位,論實力足以壓制其他各方勢力。但昔名博修為稀鬆平常,為了讓他把人引開,身邊不能沒有人壓陣,周飛做的事又是行中機密,因此龐白鴻只帶了兩個親信。誰知局勢突變,一下把他逼入絕境。
   莫如霖與墨楓林聯手,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龐白鴻此時再沒有半點僥倖的心思,他把心一橫,一手探懷中,將一塊玉牌一把捏碎。
   墨楓林雙手虛張,空氣中發出刺耳的凝凍聲,結出一連串冰障,試圖攔住那一道一閃而逝的訊息,但終究晚了一步。
   一直沒有出手的秦翰微一挑眉,然後緩步走到敞開的密封門處,他雙手負在身後,腰背微微一挺,雖然是隨隨便便站在門前,但身形穩如亭岳,流露出逼人的氣勢。
   如果有選擇,龐白鴻無論如何也不願請焚無塵出手,但這時無論性命,還是琉璃天珠,他都志在必得。即使付出大代價,他也要把琉璃天珠送回晴州。
   秦翰剛才雖然沒有出手,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無處不在。他身形一動,龐白鴻壓力頓時一鬆,立刻叫道:「少主!」
   周飛收起長槍,厲叱聲中,扳住左手小指一撥,漫天血雨間,一頭蒼黑色的巨狼從他背後躍出,半空中張開雙眼,露出一雙死白色的眸子。
   宗澤槍影如火,擊中巨狼的剎那,他渾身一震,只覺一串天雷從天靈蓋直劈下來,一直轟到腳底,巨大的衝擊波幾乎將他魂魄擊碎,眼底迸出血跡,舌根傳來一股苦澀的血腥氣。
   宗澤束髮的帶子炸開,髮梢像火燒一樣蜷曲起來,臉上幾乎滲出鮮血,他臉頰抽搐着,渾身的骨骼彷彿破碎,但一手還死死握住長槍。
   周飛傲然一笑,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按在牆上。平整的牆面滑出一道小門,龐白鴻甩開對手,飛掠過來,途中俯身抱起那塊寒冰,毫不停頓地鑽進小門。黎錦香和周飛先後鑽進門內,小門隨即合攏。
   墨楓林屈指一彈,一道冰柱轟然出現,卡在門縫間,那名瘦削的漢子靈貓般鑽了進去,人未至,長鞭先抖出一片鞭影,往四面八方掃去。
   長鞭出手,他才驚駭發現,門外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空間,鞭身三丈的長度竟然沒有掃到任何物體。他立刻回手,揮鞭卷住門口的冰柱。眼前黑沉沉一片,哪裡還有能看到半個人影?
   莫如霖俯身看了一眼,然後回頭望去。墨楓林攤開雙手,「誰也沒想到此處還別有機關。我在冰上使了寒冰陰訣,姓龐的這會兒傷了經脈,最多只能施展出五成修為。既然拿了先生的赤陽聖果,貧道自然不會就此罷手,我等在此守着,莫先生盡管帶人去追。」
   莫如霖深深看了秦翰一眼,然後道:「走!」
   龐白鴻抱着那塊寒冰,雙手,胸前、臉上、鬍鬚都蒙上一層白霜。黎錦香美自閃動,玉手握住劍柄,又緩緩鬆開。
   周飛在前領路,一邊道:「這裡據說是鐵皮獸的巢穴,出口極為廣闊。」
   黎錦香道:「什麼是鐵皮獸?」
   周飛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道:「與人們說的九天玄獸差不多。不用怕,那些怪獸事隔多年,都已經死了,只是軀殼化。」
   黎錦香柔聲道:「奴家聽說,陣中有人見過活的九天玄獸。」
   周飛面容扭曲了一下,接着岔開話題,「這周圍有數條通道,最遠能通到迷魂橋。」
   黎錦香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纖手重又握緊劍柄。
   忽然頭陀一道光柱一閃而過,照出龐白鴻踉蹌的身影,還有他身邊一個披髮赤足的乾瘦頭陀。
   那頭陀身上裹着一幅白布,緊貼着他,宛如一個鬼影亦步亦趨。龐白鴻魂飛魄散,他經脈受創之餘,知覺也大為降低,竟然對近在咫尺的人影一無所覺。
   周飛和黎錦香同時覺察到異戕,槍劍同時襲來。那頭陀身影一閃,彷彿融化在黑暗中,所有的氣息都像迸碎旳泡沫一樣瞬間消失。
   龐白鴻胸前寒意刺骨,後背卻冷汗淋漓,他抱着冰塊喘息着,黑暗中彷彿隨時都會有一只手掌伸來,奪走他的琉璃天珠,然而等了許久,周圍都沒有動靜。

   「嗒」的一聲,一道火焰亮起。周飛手中拿着一只銀亮的金屬小匣,一柱火苗在匣上燃燒着,照着周圍的空門。
   那個頭陀已經蹤影皆無。
   黎錦香望着他手中的銀匣,輕聲道:「剛才的光柱是怎麼回事?」
   周飛等了片刻,信心滿滿地說道:「是燭龍之眼。」
   在他們頭頂上方,握着「燭龍之眼」的程宗揚低聲道:「你們看到了嗎?」
   武二郎一手摸着下巴的鬍髭,「那胖子手裡像是有好東西。」
   信永道:「我認出來了,搶舍利的就是那個妖僧!」
   程宗揚道:「都在槍東西呢,要不要咱們的也幹一票?」   
   武二第一個贊成,「好主意!」
   眾人紛紛附合,「幹了」
   「武二你怎麼樣?」
   武二捶了捶胸膛,「這點傷算毛啊!」
   「那行,你、我,還有小狐狸對付姓龐的。癲頭陀,你在旁邊盯着那個搶舍利的,他如果出來,你就纏住他,等我們這邊得手,再過來幫你。」
   「費那個事!」武二道:「我和小狐狸對付姓龐的,你和老癲收捨那個搶舍利的不就結了?」
   「二爺,你這種街頭打架的水準就別拿出來獻醜了。群毆也是講技術的,兩條:集中力量對付重點目標;避免兩邊同時開戰。明白嗎?」程宗揚道:「你這沒打過仗的就是不行。」
   武二郎嘀咕道:「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啊。」
   程宗揚道:「剩下的人都留在這兒,左護法,妳幫忙照看。」
   左彤芝笑着應了一聲。
   剩下的人裡,鐵中寶重傷,徐君房和信永的戰鬥力加起來還比不上鐵中寶,倒是幾個女子阿蘭迦、白仙兒、樂明珠和左彤芝有一戰之力。有左彤芝指揮,一般的對手也能應付。真要遇到高手,還有朱老頭。
   樂明珠拽着他的衣角,小聲道:「人家也想去。」
   「萬一潘姊兒回來找不到妳就麻煩了。」程宗揚在她耳邊道:「別急,老公下山搶了東西就回來。」
   周飛合上銀匣,手上的火苗一閃而逝。片刻後又猛然打開,照了一圈。仍沒看到那個頭頭陀,這才放心了些。
   龐白鴻臉上的傷口結了一層寒冰,愈發可怖,他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仍死死抱着那塊寒冰。
   忽然身後「通」的一聲,三人同時回過頭。就在這時,黑暗中驀然射出三道光柱,正照在三人臉上。刺眼的光線使三人本能地閉上眼睛,接着一條身影惡虎般撲過去,一把奪過龐白鴻懷中的冰塊。
   龐白鴻雙手幾乎與冰塊凍在一起,武二伸手一奪,把他整個人都扯了過來,竟然沒能拿走。
   「幹!你行不行啊!」程宗揚一人拿着兩支手電筒,讓武二騰出手來偷襲,眼看那廝出現意外沒能得手,立刻怒罵着飛身上前。
   「這孫子凍上了!不信你來試!」
   他們兩個在一起打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程宗揚身體一動,武二連人帶冰往後一扔,返身迎上周飛的長槍。
   程宗揚剛接住那塊寒冰,黎錦香的劍光也飛射而至。程宗揚一拳擊在冰上,想擊碎冰塊,搶走琉璃天珠,不料那冰塊堅硬無比,反而震得胳膊隱隱作痛。
   程宗揚那一拳的力道一點不少全落在龐白鴻手上,龐白鴻一時不察,心神被冰上的寒冰陰訣所攝,這時猛地吐出一口污染血,接着頭一甩,眉毛和鬍鬚上的白霜一顆顆飛了起來,眼中恢復神采。
   程宗揚急忙變招,誰知冰上隱隱傳來一股吸力,拳頭彷彿凍在冰上,一時間難以拔出。程宗揚心裡大罵一聲,自己早該知道冰上有異,結果還是吃了暗虧。眼看那道劍光疾射過來,他勉強側過身閃避。誰知那道劍光緊貼着自己的拳頭一掠而下,毫不停頓地疾劈下去,斬斷龐白鴻一條手臂。
   龐白鴻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斷臂處卻沒有濺出一點鮮血,而是露出鮮血凝成的冰茬。
   黎錦香玉容無波,長劍再次挑來。程宗揚心下雪亮,用力拔出拳頭,一個勾拳,砸在龐白鴻下巴上,把他打得身體一旋,正好送到黎錦香劍下。黎錦香毫不遲疑,一劍將龐白源另一條手臂斬斷,接着在他頸下一抹。龐白鴻脖頸冒出一道血線,在兩人的夾攻下頃刻間便送了性命。
   這時蕭遙逸也已經出手,與武二一起撲向周飛。寒冰翻滾着飛向半空,黎錦香閃身便走,與周飛併肩對敵。
   程宗揚拔出懷中一截刀柄,將全身的真氣貫入其中。一道電光猛然射出,在柄上變幻形狀。他不敢再空手去拿,索性憑借雷射刀電光狀態的鋒銳斬開寒冰。
   黑暗中伸出一截碧綠的荷梗,接着梗上吐出一朵花蕾,花蕾隨即裂開,悄然綻出一朵雪白的蓮花。
   「阿隬陀佛。」慈音一手握着荷梗,一手竪在身前,柔聲道:「這琉璃天珠乃不祥之物,待貧尼將其供在佛前,朝夕梵唱,化去其中的戾氣。善哉善哉。」
   寒冰翻滾着落下,慈音握住荷梗輕輕一挑,那朵白蓮嬌柔的花瓣微微顫動一下,穩穩托住寒冰。
   潔白的蓮花上,沉甸甸的寒冰散飛出幽藍的光澤,冰側還凍着兩截淒慘的斷臂,構成一幅詭異的畫面。眼前的女尼慈眉善目,彷彿不染半點煙火氣。
   程宗揚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賊尼!還我的金銖!」  
   慈音淡淡一笑,舉步郤行,忽然停住腳步。
   莫如霖像個官員一樣矝持地負着手,兩名護衛一左一右攔住慈音的去路。
   慈音眉梢一挑,「莫五?」
   莫如霖從容一笑,溫言道:「原來是慈音師太。幸會幸會。」
   「你想搶我的東西?」
   莫如霖客氣地說道:「不敢不敢。」
   慈音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你半點長進都沒有。」
   蕭遙逸湊過來搶奪寒冰,忽然扭頭盯着莫如霖,上下打量片刻,「胖子,看你有點眼熟啊。」
   莫如霖臉色微微一變,乾笑道:「原來是小侯爺,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哈哈……」
   蕭遙逸敲了敲腦門,「我想起來來了,你在岳帥門下混過,是個賣珠寶吧?」
   程宗揚心頭一震,原來是這傢伙!離開鬼王峒後,小紫一個字都沒有提過,但他知道,那個結始終在小紫心底。
   這會兒無論什麼琉璃天珠,佛祖舍利,全被程宗揚拋在腦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莫爺五跑了!
   蕭遙逸道:「我記得府中的珠都是你來管的,但武穆王府被抄後,清單上一件珠寶都沒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莫如霖愕然道:「還有這事?小的早就離開王府,後來的事不無所知。」
   蕭遙逸道:「你難道不是岳帥遣散的?」
   莫如霖道:「小的是老娘死了,回家奔喪。後來才聽說岳帥蒙冤。不瞞小侯爺說,小的一想起岳帥當年對小人的照料,小的就肚腸寸斷,泣不成聲。」
   見過莫如霖當日在栖鳳阮的氣派,程宗揚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潛藏在蒼瀾水面下的黑道大佬,會變臉一樣露出這副面孔。程宗揚心裡升起疑雲,這傢伙說的碧姬完全不一樣。
   蕭遙逸忽然一笑,「難得你有這份心腸。」
   程宗揚知道,小孤狸也起疑心。
   這會兒琉璃天珠易主,武二和周飛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雙方各自罷手。周飛沒有離開,只一臉深沉地摩挲着他的大霸之槍。慈音倒是想走,可前後都被人堵住,只能待在原地。
   小紫一進太泉古陣就蹤影皆無,程宗揚原以為她找到什麼寶物,這會兒才明白原委。死丫頭八成早就看穿莫五的身份,對她來說,古陣內無論什麼寶物,都比不上莫五要緊。
   小紫一直沒有出現,程宗揚有心拖延時間,說道:「師太,放明白點兒,別看大家是熟人,但妳要硬闖,再熟的人也會翻臉。」
   慈音道:「施主言重了。天下之事,抬不過個理字去。難道仗着人多,便能欺負人嗎?」
   「少來這一套,先把欠我的帳說清楚!妳今天要是不還錢,別想離開!」
   慈音嘆道:「貧尼拿了公子的錢,委實心中不安,前些日子賣了衣鉢,湊了些錢財,本來想還給公子,誰知遇上個惡僧,把貧尼的錢都搶了去,眼下身無分文。」
   「妳說的惡僧是已死那個賊秃吧?接着編,我看看妳還有什麼花樣。」
   慈音展顏笑,「公子真是個聰明人,貧尼這點花招怎能騙得過你?實言相告,貧尼在臨安做着木材生意,公子的錢都投在裡面。公子可能不曉得,前些日子臨安失火,足足燒了大半個城,正是木材生意一本萬利的時候,可這本金壓得也多,一時半會兒抽不出來。公子要是想發財,只要再投個四五百金銖,交給貧尼打理,過完年就能賺到四五千。這麼好的發財時機,公子可莫錯過了。」
   程宗揚道:「我沒跟妳說過?臨安的木材生意早就被秦會之壟斷了,那傢伙妳也知道,眼光準,下手狠,想靠投機木材發財的都被他打得一塌糊塗,別說虧到吐血,上吊投河的都有。」
   慈音勃然大怒,「原來如此!這個殺千刀的秦會之!哦,阿隬陀佛,善哉善哉……」

第十五集【第七章】
   龐白鴻已死,身邊只剩下黎錦香,周飛依然信心十足,他挺身而出,雙手持槍一震,散發出滔天氣勢,沉聲道:「兀那尼姑!放下琉璃天珠!饒妳不死!」
   程宗揚和蕭遙逸「嘩」的散開,讓出一條路來,程宗揚還做了個請的手勢,好讓這位周少主趕緊和慈音賊尼火拚一場。
   慈音喝道:「莫五!一百枚金銖,琉璃天珠便是你的!」
   莫如霖應聲道:「七十!」
   「成交!」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利落地完成交易。慈音接過金銖,把那塊寒冰直接塞給莫五,然後揚長而去。
   周飛凝聚的氣勢就那麼被架在半空,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刷刷直往下降,一直降到冰點還沒停住,看得程宗揚都於心不忍。遇見慈音這種奸滑的對手,對於周飛這樣滿腔熱血的年輕人而言實在太殘忍了。一招不出,甚至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就把他打到谷底,想報仇都找不到地方。
   莫如霖捧住寒冰,頓時打了個哆嗦,叫道:「墨道長!」
   一支拂塵掃來,在冰上輕輕一拂。寒冰陰訣散開,莫如霖雙手由白轉紅,終於能擋住冰上的寒意。
   一看到墨楓林,程宗揚和蕭遙逸臉色都陰沉下來,當日在江州城外,墨楓林逼殺藏鋒道人,星月湖大營上下都對他恨之入骨。兩人同時湧出一個念頭:趁秦太監還沒來,先幹掉他再說。   
   程宗揚和蕭遙逸旋風般出手,讓莫如霖大驚失色,叫道:「小侯爺!莫五對岳帥忠心耿耿!天地可表!當日之事怨不得小人啊!」
   蕭遙逸與他擦肩而過,喝道:「只誅墨賊!旁人不問!」
   程宗揚叫道:「姓秦的已經被解除軍職,竟然敢召集部屬,私出國境!是不是想造反!」
   程宗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讓墨楓林頓時大怒,他忍不住喝道:「宋國主暗臣昏,奸佞當道!秦帥戰功赫赫,忠義無雙,卻屢遭排斥,哪裡還有天理!」
   「不會吧?」程宗揚愕然道:「秦太監真打算造反?」
   「唯願清君側!」
   「那不是造反嗎?」
   墨楓林厲聲道:「幹你何事!」
   「當然關我的事!」程宗揚毫不含糊地說道:「我可是正經的宋國官員,有官方身份的!」
   三人唇槍舌劍,手下也沒閒着。蕭遙逸十指如飛,指下發出一連串細碎的脆響,墨楓林身道布下的各種護體冰訣被他一輪疾攻破碎無餘。程宗𪂹的雷射刀已經凝出刀身,銀灰色的刀光緊跟着蕭遙逸的手指,匹練般直切進去。
   墨楓林袖中飛出一支冰錐,烏藍色的錐尖刺向蕭遙逸的手指。蕭遙逸手掌一翻,抹着冰錐掠過,程宗揚手中的雷射刀刀光暴漲,狠狠斬向冰錐。蕭遙逸的手掌則直接攻進墨楓林袖內。
   勁氣交擊間,墨楓林寬大的袍袖車輪般張開,能看到他正在施展法訣的手指被那公子哥兒扭住,擰麻花不樣扭了幾圈,保證他兩根手指沒有一寸骨頭是完子的。
   程宗揚一刀擊碎冰錐,正想趁機取他性命,忽然眼前一花,墨楓林被人揪住衣領倒飛出去,接着一只拳頭霸十足地伸來,毫無花巧地迎向刀鋒。
   雷射刀如中鐵石,剛凝出的刀身碎成一片銀芒。程宗揚胸口像被大石砸中,渾身經脈都為之劇震,接連退了數步才穩住身形。
   「程頭兒,你行不行啊!」
   武二郎怪叫着衝上前去,雙拳帶着一股狂飊攻出。
   秦翰併沒有拿出他那杆丈八蛇矛,脫去武將衣甲,換上一身灰袍的他只像個平常老人,但身形一凝,便流露出百戰之餘的凜凜軍威,即便面對武二郎和蕭遙逸的夾攻,臉上仍不動聲色。
   武二猶如騰躍的猛虎,一波一波狂攻不休,蕭遙逸則像是穿花蝴蝶,在秦翰側游鬥不已。最後還是身上有傷的武二先吃了虧,秦翰一拳擊出,武二抬臂擋格,胸前的肌肉跳動間,傷口濺出兩條血線。蕭遙逸一看情形不對,立即抱着武二的腰,把幾乎激起凶性的二爺給拖了回來。
   程宗揚喝道:「秦太監!你解釋解釋,什麼叫清君側!」
   秦翰沒有追擊,他雙手收到身後,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奴此行本是奉旨行事,不敢有私。」
   「太后的慈旨也算旨意?你把陛下放在哪兒呢?」
   「是太皇太后。」
   程宗揚笑着揶揄道:「太皇太后不會是讓你來找赤陽聖果吧?」
   看到秦翰的神情,程宗揚失聲道:「我幹!不會是真的吧!」
   他終於明白過來,秦翰還真是被自己坑了,當初自己問過劉娥宮裡有沒有赤陽聖果,本來是想着宮裡好東西多,如果真有,小狐狸就有救了。沒想到劉娥卻上了心,正好自己又嫌秦翰碍事,讓劉娥把他打發得遠遠的,於是劉娥兩件事湊成一件事,乾脆把他攆到蒼瀾來找赤陽聖果。
   程宗揚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剛才交手時自己明明看到秦翰揣着朱殷那只玉匣,可這個一身是傷旳老太監也不說自己趕緊吃了,反而老實收在匣裡,看樣子是真打算帶回去繳旨。對敵人程宗揚沒有半點心軟,可看着秦太監,他感覺自己簡直就是童話裡黑心腸的後媽,活活要把人往死裡逼。
   程宗揚沒有出手,秦翰也不動聲色,雙方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黑暗中閃過一團光焰,一個老者持杖行來,他戴着一頂寬大的兜帽,只露出一只尖尖的鷹勾鼻和一叢花白的鬍鬚,青筋暴露的左手扶着一根木杖,每一步踏出,腳下便蕩出一圈赤紅的火焰。」  
   黎錦香躬身道:「還請焚長老作主。」
   焚無塵緩緩抬起頭,看向莫如霖手中,兜帽下閃過一縷精芒,啞聲道:「琉璃天珠?」
   手裡捧着一大塊寒冰,莫如霖只覺得自己像是坐在火爐上烤,身上汗都下來了。他機緣巧合之下,躲在蒼瀾稱王稱霸,但和這些人一比就不夠看了。左邊是程宗揚、蕭遙逸和武二郎;右邊是焚無塵、周飛和黎錦香;後面是秦翰、宗澤和墨楓林。三方勢力三角形把他們夾在中間。
   莫如霖修為連平平都說不上,身邊兩名護衛雖然是正經的高手,但比起秦翰和焚無塵這種水準的就差遠了。莫如霖忽然發現,手裡這冰塊比炭團還燙手。偏偏這還是自己掏了七十金銖撿了大便宜買來的﹣﹣莫如霖肚子由已經把那賊尼姑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但一想到這茬,就忍不住再罻一遍。
   三方秦翰和焚無塵都是七級歸元境的修為,程宗揚這邊雖然沒有七級,但有兩個六級,實力相差無幾,任誰都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把其餘兩方打垮。局面一時間形成微妙的平衡。
   程宗揚暗自盤算,這琉璃天珠無論如何不能落在周族手裡。但看焚老鬼的摸樣,對琉璃天珠的興趣不是一般的大。另一邊的秦翰倒不像是對琉璃天珠志在必得的模樣,多半是操着撿漏的心思,這熱鬧不湊白不湊。至於莫五,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放過他,有沒有琉璃天珠都一樣。
   程宗揚舉起一只手,「老秦,別說你現在無權無職,就算你還是選鋒營的主將,咱們宋國也講究以文御武。雖然我管不着你,但我是文官啊,你總得給我點面子吧?」
   宗澤被周飛一擊,身上傷勢不輕,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了,咬牙道:「厚顏無恥!」
   「小宗子!朝廷命官你也敢罵?是不是想犯上作亂!信不信我寫個札子就能把你扔到獄裡先審半年的?」
   「你﹣﹣」秦翰擺了擺手,宗澤恨恨閉上嘴,漲得脖子都紅了。
   程宗揚道:「老秦啊,你不是還急着回去繳旨嗎?正事辦完了,整天在這兒遊山玩水,花的不是公款啊?讓我說,今天這事就這麼算了,你該忙就趕緊忙你的去。」
   秦翰低咳一聲,「老奴會把江州之戰的經過稟知朝廷。」
   「哎喲老秦,我還真不怕。明着告訴你,朝裡賈太師是我恩主,蔡侍郎是我知交,六部都有我的好友,連太尉府我也有人!你就是告我一百遍那也是廢紙。再說了,如今賈太師已經和晋國和談了,你還能告我什麼?墨楓林,你別笑,今天饒你一命,小心別再讓我撞見!」
   墨楓林冷哼一聲,然後道:「莫先生,琉璃天珠已在你手中,我們當初的約定已了,告辭。」
   莫如霖道:「等等!難得秦帥光臨,小的再怎麼說也該一盡地主之誼,起碼喝杯茶再走啊。」
   程宗揚笑道:「莫五是吧?咱們是一家人啊。琉璃天珠你拿好,誰敢搶,先得從我身上踩過去。」
   莫如霖「呵呵」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話說剛才你也看到了,我一時心血來潮,七十金銖買的,這會兒想想,這琉璃天珠我拿着也沒啥用,乾脆!五十金銖,算你的。」
   程宗揚笑着推辭,「君子不奪人之美。那冒火的老頭看着倒像是挺喜歡,要不你賣給他?」
   莫如霖苦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這琉璃天珠我便是砸了,也不能給廣源行的人。」
   「廣源行算什麼東西。」焚無塵喉嚨彷彿吞過幾個燒紅的炭團,聲音低沉得嚇人,他嘶啞着聲音道:「交出琉璃天珠,老夫饒你不死。」
   「你說不是就不是?」程宗揚道:「起碼給個投名狀吧。這樣,你把周少主宰了,我立刻把琉璃天珠買下來給你。」
   周飛冷笑道:「痴人說夢。」
   黎錦香看到焚無塵眼中閃過的寒光,心下頓時一緊,連忙道:「焚長老,龐執事身死,嚴先生不知去向,不若奴家去請大主灶過來。」
   片刻後,焚無塵點了點頭。他和殤振羽交手時吃了些虧,這時真要硬拚,即使秦翰不插手,他也沒有握把人全留下來。如果真能拿周飛的命換來琉璃天珠,他早把那小子宰了。那丫頭一提醒,他才想起外面還有大批周族人手。嚴森壘和龐白鴻不在,周族便是拿到琉璃天珠也飛不出自己掌心。
   黎錦香閃身離開,只剩下周飛和焚無塵兩人,勢力更顯單薄。秦翰深深看了程宗揚一眼,拂袖而行。剩下莫如霖立刻認清形勢,毫不猶豫地帶着手下站到程宗揚一邊,口中感嘆道:「這麼多年,終於又能跟星月湖的兄弟站在一起了,我這心裡啊,別提是什麼滋味了!小侯爺,孟上校可好?侯中校呢?謝中校……什麼!天啊,我這心裡……哎喲!」
   程宗揚心裡暗道:死丫頭,考驗你的時候到了,這傢伙是根老油條啊。他咳了一聲,「能賒帳嗎?」
   莫如霖淚眼模糊地抬起臉,「啊?」
   程宗揚把那塊已經開始融化的冰塊拿過來,「欠你五十金銖啊。」
   莫如霖搓着凍得發麻的雙手笑道:「咱們還客氣什麼?拿着拿着。」
   程宗揚「卡」的掰開冰塊,取出那顆琉璃天珠,叫道:「老癲!」然後抖手往黑暗中一拋。
   披頭散髮的癲頭陀妖魔一般從黑暗中鑽出,一把接住琉璃天珠,然後撒腿就跑。
   誰都沒想到程宗揚會來這麼一手,等眾人反應過來,癲頭陀已經帶着琉璃天珠消失無蹤。
   「去!」焚無塵手一指,一道火線妖蛇般飛出,朝癲頭陀消失處追去。
   沒有了琉璃天珠,程宗揚這幫人在焚無塵眼裡一文不值,連看也不看一眼便與周飛直撲過去。
   莫如霖剛鬆了口氣,手腕便是一緊,被手攥住。
   「公子好手段!」他先贊了一句,然後慷慨激昂地說道:「小的這便帶人殺將過去!絕不讓焚老鬼搶到琉璃天珠!」
   程宗揚笑道:「那是娑梵寺的人,跟咱們沒關係。難得見面,咱們找個地方敘敘舊?」
   莫如霖乾笑道:「好,好」
   兩名護衛臉色微變,剛踏前一步,卻被蕭遙逸和武二郎攔住。
   蕭遙逸笑道:「聖人兄,你們盡管去聊,我和二爺跟這兩位兄弟聊幾句。」
   程宗揚沒開手電筒,只默不作聲地往黑暗中走去。他要問莫如霖的事關乎小紫的隱私,除了自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莫如霖強忍不安,賠笑道:「這位兄弟,咱們去哪兒聊啊?」
   「找個僻靜的地方。」程宗揚道:「毀屍滅跡也方便。」
   「哈哈,小兄弟真會開玩笑。」
   莫如霖滿頭是汗,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頭狂跳的聲音。
   程宗揚拉着莫如霖越走越遠,驀然間,心頭掠過一道不安,他腳下一沉,雙腳像敲進地面的釘子般猛然頓住,接着抬起手,一道雪毫的光柱從手中射出,劃破黑暗。
   一個皮膚黝黑的頭陀立在離自己不到兩步的位置,他頭髮蜷曲,雙目凹陷,光柱下,高聳的眉骨在眼前投下濃重的陰影。
   那頭陀攤開手掌,用生硬的語調一字一頓說道:「琉璃勁珠。」
   程宗揚心頭狂震,那顆琉璃天珠正是自己身上。剛才他拋給癲頭陀的其實只是一顆冰珠,真正的琉璃天珠在他掰碎冰塊的同時就已經納入袖中。
   程宗揚的手法遠稱不上高明,但正抓住對方的心理,連焚無塵也着了道,沒想到卻被這頭陀識破。
   程宗揚與這頭陀交過手,知道他一身詭異的功夫不好對付,他一手伸進懷裡摸着,一邊問道:「是這個嗎?」
   「是」字剛一出口,珊瑚匕首便帶着一片寒光往頭陀頸中勒去。那頭陀黑乎乎的雙腳貼着地面,身體像麵條一樣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竹杖從腋下驀然刺出。

   程宗揚已經吃過一次虧,這時心下戒備,竹杖剛一動,便側身閃開。交手時不得不放開莫如霖的手腕,莫如霖倒抽一口涼氣,二話不說捧着發青的手腕邁開步子就跑。   
   程宗揚心下暗罵,也顧不上理會。他肩頭的傷口還未痊癒,這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匕首寒光飛舞,水銀泄地般朝頭陀攻去。
   那頭陀身體柔軟得像一根柳條,作出種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古怪動作。程宗揚交手片刻,便發覺不妙。那頭陀似乎能預知自己出手的方位,每次出手都比自己快半招。更讓人難受的是他的攻擊角度實在太變態了,胳膊擰到背後,竹杖從肩後刺出,這種都屬於正常;上身俯在地上,從腦袋後面「呯」的踢出一腳,這才算有點看頭;一腳踏着地面,從小腿開始,整個人擰得麻花一樣,這種的馬馬虎虎算是有點難度;本來是臉對着你,突然扭個屁股出來,髒兮兮的裹體布掀開一半,該露的不該露的都跟要甩出來似的,衝着你挨個耀武揚威,那簡直不是人幹的事。
   忽然頭陀上身往後一翻,身體像球一樣滾成一團,雙手和腦袋從襠下鑽出。程宗揚一刀朝他腦門削去,心裡發狠,等逮住這孫子,非把他手腳擰到一起打成拴馬結,讓他再扭!
   頭陀一手撐住地面,身體倒立過來,手指一彈,猛然拔起尺許,接着「呼」的一聲從上面飛出,程宗揚這才看到他黑乎乎的赤足一前一後夾住竹杖,朝自己肩頭刺來。程宗揚躲閃不及,肩上血花飛濺,肩膀生生被竹杖刺穿,渾身的經脈都為之痙攣,他手掌一鬆,珊瑚匕首鏘然落地。
   頭陀身體陀螺般一轉,翻身站起,然後一手扯開他的衣袖,從裡面取出琉璃天珠,一手鷹爪般朝他喉嚨抓來。
   手臂抬時,頭陀肩上的褡褳隨之揚起,露出背面一個小小的圖案,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子,還有圓圓的手﹣﹣雖然畫得不是很標準,但那圖案自己不是一般的熟悉。
   背包中有物一熱,像有東西要衝出來。程宗揚顧不上理會,他心頭狂震,失聲道:「阿姬曼!」
   幾根手指停在他喉嚨上,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背包中的物體逐漸收斂熱度,那頭陀凹陷的深目閃過一道光芒,然後把褡褳上的圖案遞到他面前,生硬地說道:「神像,誰?」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多啦A夢。」
   頭陀鬆開手,從褡褳中取出一團草枝,塞到口中嚼着,一直嚼到汁液橫流,然後吐出來揉成一團,按到程宗揚肩上。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很想把這團髒兮兮的亂草塞回他嘴裡,讓他咽下去。
   那頭陀盤膝坐下,念了一段經文。程宗揚也聽不懂,只覺得傷口又脹又麻,腦袋昏昏沉沉,直想睡去。
   「哞……」
   耳邊傳來一聲梵唱,程宗揚身體一震,腦海恢復清明。
   頭陀一手指着自己,慢慢道:「實叉難陀。」
   這孫子的名字夠怪的,程宗揚也指着自己,「程宗揚。」
   實叉難陀華言說得併不流利,慢慢說了半晌,程宗揚才知道怹是外道出身,為佛祖所感,投入那爛陀寺。五天竺之亂,他隨僧眾人遷至耽摩。一年前,阿姬曼回到耽摩,與哥重逢。實叉難陀因為修成神通,能從冥冥中獲得感知,被派來尋找拯救了阿姬曼的恩人和她失散的母親。實叉難陀先到五原城,但程宗揚早已離開,他在五原城一無所獲,便根據感應的方位,一路找到蒼瀾,進了太泉古陣。
   他的神通只是在施展時能感應到目標的方位,因此雖然與程宗揚越走越近,卻對面一識,直到程宗揚認出褡褳上的神像,才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程宗揚拿出紙張,用左手拿起炭條,勉強寫了幾行字,「你帶着這封信去建康的臨江樓,有人會帶你去找拉芝修黎。」
   實叉難陀合掌向他施了一禮,接過書信。即使他有神通在身,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也非易事。他把書信收入褡褳,然後最出一件物品,遞了過來。
   那是一只黃金制成的多啦A夢,黑鑽作成眼睛,面部和圓手是銀制的,珠光寶氣,華貴無比,但頭上多了一只紅寶石制成的花朵,肚子上的口袋換成一顆晶瑩的明珠,倒像是個女版的多啦A夢,讓程宗揚想起阿姬曼婀娜的身姿。
   接着實叉難陀又遞來那顆琉璃天珠。程宗揚沒有接,問道:「聽說大師得了一只佛祖舍利?」
   實叉難陀點點頭,他抬起手臂,用一柄尖刀割開皮膚,然後手指伸進傷口,從血肉中取出一截指骨大小的物體。
   「佛手舍利。」
   程宗揚不由苦笑。他已經看出來,那顆琉璃天珠放在自己手裡只會招禍。他本來想商量商量,用琉璃天珠換實叉難陀的佛祖舍利。可這和尚竟然把舍利放在臂中﹣﹣光看這決心,自己也不用開口了。
   那枚舍利雖然是從血肉中取出,卻沒有沾上半點血跡,黑暗中散發出七彩的光華,一看便是難得的重寶。
   程宗揚誠心誠意地說道:「恭喜大師。」
   實叉難陀收起舍利,合什還禮,然後道:「公主說,她每日都在神前為你祈福,併許下心願,冀求能與你重逢。」
   說完,實叉難陀扶着竹杖悄然走遠。
   得知阿姬曼回到耽摩,程宗揚也放下一樁心事。不知她在耽摩過得可好?
   程宗揚坐在黑暗中,一手握着那只黃金制成的多A夢,撥了撥它肚臍上那顆明珠,不禁微笑起來。
   良久,程宗揚勉強站起身,自己本來傷的是左肩,現圶右肩傷勢更重,只好左手打開手電筒。
   剛走幾步,就看到一個熟人。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莫如霖這會兒老老實實躺在地上,死魚一樣兩眼翻白,昏迷不醒。
   程宗揚抬起手電筒,只見一個精靈般美貌的少女坐在半空中,她手肘支着膝蓋,紫色的衣袖滑下半截,露出雪白的手臂,小手托着光潤如玉的下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少女紅唇輕綻,「大笨瓜。」
   「死丫頭!妳怎麼在這裡?」
   「程頭兒,有人天天為妳祈福呢。」
   「死丫頭,妳一直跟着我……不對!是跟着他吧?又打什麼鬼主意呢?藏這麼久,連面都不露。」
   「剛才人好多。」
   小紫說得若無其事,程宗揚心裡卻是一痛。雖然大家都認為小紫是岳鳥人的遺腹女,但程宗揚知道,小紫的生父其實還是個未解的謎。這一點,小紫自己也心知肚明。她一直跟着莫如霖,卻直到此時才露面,顯然不願把自己母親不檢點的一面公之於眾。至於她本人,恐怕也不像表面顯露的那麼若無其事。
   程宗揚看了看莫如霖,「不會就把他扔在這兒吧?怎麼辦?」
   小紫道:「你陪我。」
   「好。」
   小紫嫣然一笑然後跳了下來。
   程宗揚這才發現她是坐在那輛九天玄獸的車頭上,龐大的車體怪獸般蹲伏在黑暗中,黑色的車身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九天玄獸的後備廂面積比一張床還大,莫五那樣的胖子,再塞幾個也不佔地方。程宗揚把他往裡面一扔,「呯」的合上廂蓋,然後過來準備坐他的駕駛席。
   小紫笑道:「程頭兒受傷了,要坐後面。」
   程宗揚也不逞強,自己右臂幾乎抬都抬不起來,剛才和實叉難陀又打了那麼久,左肩的傷口也有惡化的趨勢。勉強駕駛,不定會出什麼亂子。至於小紫,自己一點都不懷疑這丫頭駕駛的技術。
   程宗揚伸手去拉車門,「卡」的一聲,車門從裡面打開,門內露出一條白生生的手臂,一個女子柔聲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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