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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十一集 吳鈎霜雪 已更新至第八章(完)

六朝燕歌行 第九集 浮屠金身

第一章 父祖天子

曲江池中多芙蓉,禦苑也因此而得名。相比于城中的街道,通往曲江芙蓉園的道路顯得簡陋得了許多——當然是以唐國的標准而言。

路面沒有鋪設磚石,就是黃土路。不過是黃土過篩,摻上石灰,用石碾壓平夯實,再堆放大量柴草,點燃焚燒,將整個路面全部燒制一遍的黃土路。

經過如此處理之後,寬及兩丈的路面不僅平整堅實,而且能有效避免雜草生長,破壞路面的完整性。方法是很好,但這樣的黃土路鋪設下來,人力物力的耗費可想而知。難怪石胖子在唐國的水泥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此時三名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兒,帶著五六只鹘鷹,七八條獵犬,十幾名張牙舞爪的隨從,架鷹唆犬,呼嘯而過。那些坐騎還釘了蹄鐵,再結實的黃土路面也經不住如此踐踏,一蹄下去就踏出一個淺坑,砂土飛濺,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那三位恍若不覺,或者說壓根兒不在乎,一路談笑風生,旁若無人。

一名錦帽貂裘的公子哥兒左右張望,“人呢?不是說在曲江聚會,都在哪兒囚著呢?”

為首的公子道:“紫雲樓。”

“紫雲樓?誰這麽大的面子?”

“王家哥哥托到太真公主門下,借用一天,這面子夠大吧?”

“喔——”兩人齊齊應了一聲。

程宗揚在旁聽得仔細,當即策馬上前,笑道:“三位兄弟也是來聚會的?”

三人看他也是錦衣華服的打扮,只是面生得緊,遲疑道:“閣下是……”

程宗揚笑道:“我也是赴王家哥哥的約,正好順路。”

三人恍然,“原來如此。”

“在下姓程,不知三位貴姓?”

“我姓韋名達,族中排行十七。”為首的公子哥兒說著,露出豔羨的目光,“程兄,你這坐騎哪裏來的?”

雖然彼此素不相識,但這幫公子哥兒起碼的眼力都是有的。這位自稱姓程的年輕人自帶有一番上位者的氣度,胯下那匹通體赤紅的坐騎更是身高腿健,神駿無比,比三人的坐騎都高出一頭。

這些公子哥兒平常講究的就是聲色犬馬,一匹名馬不僅彰顯身家財力,同時也代表了在圈子中的身份地位。程宗揚騎著這樣的名駒,可見身家不凡,頓時被三位公子哥兒引為同道中人。

程宗揚順勢加入隊伍,一邊笑道:“我在漢國有處馬場,慣産良駒,三位兄弟有興趣,回頭我讓人帶幾匹來。”

三人大喜過望,“那可多謝了!”

韋達道:“程兄在漢國有馬場?”

“幾塊荒地,用來養些馬匹、牛羊罷了……”

程宗揚隨口說了自己在首陽山下的牧場,那三人不疑有他,彼此間越說越是投契,不多時便稱兄道弟,引為知己,談笑著往紫雲樓行去。

程宗揚本來想入苑之後打聽楊玉環的去處,這會兒倒是省事,有這三位在,連問路帶找人全都有了。

三位公子哥兒全無戒心,說笑間程宗揚打聽出原委。那位所謂的王家哥哥是宰相王涯的孫子王顯,出身名門,又性喜交遊,為人豪爽大度,在長安一衆豪門公子間頗有名聲。每逢年節,他都會在曲江呼朋喚友,歡宴聚會,這回更是借來皇室禦用的紫雲樓,不用說,來年必定聲望更上層樓。

四人並辔南行,不多時便來到芙蓉園。

芙蓉園臨池而建,園中重門疊戶,檐牙高啄,氣勢不遜于漢宮,精巧之處猶有過之,盡顯大唐皇室的氣派。

雖然芙蓉園年節開放,允許百姓出入,但宮室殿閣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尤其緊鄰曲江池的紫雲樓,地勢高瞻,殿宇華麗,隔水望之,猶如神仙宮殿,被稱為芙蓉園第一勝景,尋常百姓更是連邊都摸不到,只能遠觀而已。

紫雲樓高十二丈,樓分四層,玉樓重檐,金碧輝煌。臨池一側設有觀景的扶欄平台,在樓內便可俯覽曲江勝景。此時樓前的廣場上聚滿了車馬,還有數以百計的豪奴與門客。

那匹赤兔馬幫了程宗揚大忙,論逼格,遠超後世的布加迪威龍。混迹于一衆世家公子之中,根本沒人懷疑他的身份,反而不少人都與韋達一樣,投來豔羨的目光。

袁天罡等人被當作門客,攔在樓下,程宗揚與韋達等人上到宴客的二樓。

作為東道主的王顯年紀二十五六,身材不算高,腿短身長,頗為特異。他此時正在殿門處迎客,頻頻抱拳拱手,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程宗揚上來時,雖然素未謀面,他也十分熱情,果真是個好客的性子。

此時殿中已經聚了數十人,盡是錦衣少年,還有幾個年紀輕輕便穿青服綠,已經有官職在身。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談笑喧嘩,或是憑欄笑語,豪氣幹雲。

韋達等人自有好友在此,程宗揚尋了個借口,自己在殿內轉了一圈,沒見到楊玉環,倒是見到了幾名身份不凡的貴女。讓他訝異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裝打扮。只不過她們戴的耳環都沒取下,顯然這些男裝並非為了掩飾身份,純粹就是為了起居方便。

換作別處,女扮男裝出現在公衆場合,肯定少不了惹人非議。可在唐國,在場的一衆公子們都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奇怪,倒是有幾個趕去獻殷勤,結果被罵了一通,灰溜溜地回來,引起一片笑聲。

王顯帶來的奴仆在殿中擺好筵席,按照赴宴的人數,每人一張漆幾,一條錦席,幾上擺著匕、箸、杯、觥,器具雅潔精致。

程宗揚一眼掃過,殿中已經擺了三十余席,奴仆們還不斷搬出漆幾。最上首放著兩席,左側一席是東道主的席位,右側則是主賓的位置。

天色將晚,人也來得差不多了。王顯走到殿中,揚聲道:“諸位兄弟!本來早該與兄弟們聚會,只是前幾日兄弟我去終南射獵,耽擱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謝罪了!”說著抱拳作了個羅圈揖。

一衆公子紛紛道:“王家哥哥說的哪裏話!”

王顯笑道:“閑話少敘,難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無歸!”

衆人轟然應諾,氣氛熱烈。

王顯遠遠作揖,揚聲笑道:“永興公主,請上坐!”

“不去。”一名穿著道服的女子擺了擺手,豪爽地說道:“你們玩你們的,我們姊妹自己開席。”

“也罷。”王顯笑道:“我們這些凡人不敢沖撞仙子。來人啊,給公主另設一席。”

幾名貴女結伴去了偏殿,王顯又力邀一名穿著深綠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席,那公子力辭不可。雙方有幫腔的,推讓的,一時間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階而上,聽得裏面吵嚷,走到程宗揚身邊道:“幹什麽呢?這麽熱鬧?”

程宗揚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少年烏衣箭袖,目帶英氣,只不過衣服上沾滿灰土,像是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滾得灰頭土臉。

程宗揚笑道:“推讓首席呢。”

那少年哂道:“有什麽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沒有壓低聲音,就那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頓時惹來不少目光。

旁邊一名身材壯碩的公子哥兒哼了一聲,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氣,“哼什麽哼?難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兒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動手,顧忌到此地乃是長安,只狠狠盯了他一眼。左右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那公子哥兒踏前一步,開口說道:“王家哥哥何必爭執?以我之見,大夥兒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來這紫雲樓,說來不少人還不認識。不如讓大夥兒自述門族官職,一來公推一位上座,二來,也免得某些奸滑之徒,魚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衆人紛紛應是。

王顯對那位绯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绯衣少年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彬彬有禮地擡手說道:“王兄先請。”

“那好,我先來!”王顯大方地說道:“我姓王名顯,大夥都認識吧?”

殿中發出一片哄笑。王顯身為東道主,若是連他都不認識,那可真是混進來的。

王顯朗聲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國公、宰相,諱涯;父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諱孟堅。李兄,請。”

绯衣少年細聲細氣地說道:“祖涼國公、宰相、尚書右仆射,諱逢吉;父翰林學士、同平章事,諱訓;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內傳來一陣低語,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有六品官身,原來出自隴西李氏,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親李訓是現任宰相,父祖兩代宰相,到他這一代,單是蔭職也足夠了。

唐國與晉國一樣,極重門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和荥陽鄭氏。

太宗曾經專門修訂過《氏族志》,收錄唐國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結果出自隴西李氏的唐國皇室居然排到了一個黃門侍郎的後面——就因為那個黃門侍郎出身于博陵崔氏。太宗一怒之下,硬將博陵崔氏改為第三等,可天下仍然公認博陵崔氏為士族之冠。

接下來殿內衆人紛紛開口,各家的姓氏名諱一時間也記不了許多,不過程宗揚聽著,除了剛開始的王李兩位,並沒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這也不意外,以五姓七家的家風,跟這些纨绔也玩不到一起。王顯算是另類,又因與李植交好,才硬把他拉來。但即便沒有頂級士族,在場衆人的家世也頗為顯赫,國公、宰相一大堆,最不濟也是個節度使。

等輪到方才首倡其議的公子,他傲然說道:“祖父工部尚書,諱少寂;父魏博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諱彥祯;某家六州都指揮使,樂從訓!”

此言一出,在場的衆公子不禁動容。魏博號稱唐國第一強鎮,精兵輩出,人稱“長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下轄六州,樂從訓的六州都指揮使,雖然官職在朝廷中並不顯赫,但手中的實力只怕僅次于神策軍。

王顯笑道:“樂兄弟!這邊來坐。”

樂從訓帶著一絲嘲諷道:“不急,這裏還有兩位呢。”

王顯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這會兒衆人都已說完,只剩下程宗揚和他旁邊那個一身灰土的烏衣少年。

兩人對視一眼,烏衣少年道:“你先來?”

程宗揚笑道:“還是你先吧。”

“行!我先。”

烏衣少年當著衆人的面,昂然走到東道主席前,順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長鯨吸水般,一口氣喝完。

看著他狂狷的作派,殿中衆人神態各異,有的鄙視,有的惱怒,還有的一副看笑話的表情。只有王顯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遜讓了一步。

烏衣少年擡起袖子抹了抹嘴,開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宗皇帝;兄當今皇帝;某江王,李炎。”

一番話說完,殿中鴉雀無聲。

片刻後,王顯帶頭跪下,“拜見江王殿下。”

自李植以下,包括剛才看他不順眼的樂從訓,盡皆拜倒在地,口稱殿下。

李炎旁若無人地拈起一塊點心吃了,又連飲了兩觥酒,然後將酒觥一丟,看向殿內唯一沒有拜倒的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這麽顯眼,可他真有些跪不下去。

李炎坐在東道主的席位上,看著孤零零站著的程宗揚,唇角慢慢挑起一絲笑意,然後往旁邊的首席一指,“程侯,入座吧。”

程宗揚只好在衆人注視下走過去,無奈笑道:“原來你認識我?”

“要是連程侯都認不出來,內坊局那些奴才就該死了。”

李炎說著轉過頭,“有什麽吃的趕緊上——我還餓著呢。”

王顯連忙吩咐奴仆奉上酒食,一邊招呼衆人入座。李炎突然現身,讓他又是慶幸又是頭痛。慶幸的是李炎身為親王,此番親臨酒宴,自家的聲望自然是水漲船高。頭痛的是這位爺也不打個招呼,弄得自己手忙腳亂,本來安排好的座席又得重新排定。

席間酒水菜肴早已備好,王顯吩咐下去,轉眼便即奉上。

李炎執匕割下一塊炙好的駝峰,一邊扔到口裏大嚼,一邊道:“程侯嘗嘗,這紫駝之峰,最是膏腴!”

程宗揚切了一塊,果然濃香柔滑,“味道不錯。”

李炎一手執匕,一手持觥,風卷殘雲般吃喝一通,然後丟下匕箸,扯起絲巾擦了擦手,“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紫雲樓之頂,可遠觀長安。此時華燈初上,萬家燈火,燦若星河。程侯不妨來看看我長安城夜景,比之洛都如何?”

程宗揚道:“你是東道主,你說了算。”

李炎哈哈一笑,起身對王顯道:“叨擾!改天我回請。”

王顯起身笑道:“不敢。”

李炎朝李植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衆人,與程宗揚一道離席,拾階登樓。

等兩人離開,殿中才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衆人都在猜測,江王不在十六王宅待著,怎麽跑來紫雲樓?他口稱的那位程侯,又是何方神聖?

樂從訓臉上時青時白,拿著食匕,在炙駝上狠狠割下一塊。

◇    ◇    ◇登上頂樓,大片的白玉欄杆簇擁著一間雙層飛檐的精閣。一名道人和幾名太監守在閣前。那道人年約四旬,留著三绺長髯,頭戴玉冠,身上穿著一襲青色的道袍,雙目神采湛然,望之如神仙中人。

李炎介紹道:“這位是趙煉師。”

那道人向兩人微微稽首。“長青宗,趙歸真。”

程宗揚想起在太泉見過的長青宗道人,笑道:“玉魄子玉道長可好?”

趙歸真道:“玉師弟雲遊天下,尚未回返。”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樣啊。”

李炎走到閣前,先擠出一副笑容,然後推開閣門,歡喜地說道:“小姑姑!侄兒把人給你帶來了!”

閣內傳來一聲嬌嗔,“別吵!”

李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蹑手蹑腳地走進閣內。

只見一個女子正背對著兩人,俯著身子,面前是打開的窗戶。她穿著一條绛紅色的絲綢長裙,裙上繡著金色的鳳紋和連理枝。那絲綢是六朝有名的蜀錦,由于用的是柞蠶絲,比尋常的桑蠶絲要重上半分,織成的錦緞質地精巧致密,垂感十足,此時從後看去,正看到臀部近乎完美的輪廓,曲線飽滿誘人。

忽然她肩頭聳動著,“咯咯”笑了起來,“那兩個在親嘴呢……一對傻瓜,以為躲在樹後面就沒人能看見了?”

李炎捂著嘴,用力咳了兩聲。

“咳什麽咳?喉嚨裏長毛了?”那美女頭也不回地說道:“說了別吵!哎喲哎喲,又親上了……哈!上手了,上手了!”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窗戶上放著一架銀白色的單筒望遠鏡,筒身長近四尺,口徑足有半尺,上面布滿各種旋鈕和豎置的廣角目鏡——這是一架即便放在現代也價格不菲的天文望遠鏡,用來觀星的專業設備,她居然拿來搞偷窺?

“快看!快看!手都伸到衣服裏面了哎!”那美女津津有味地說道:“太流氓了!”

“咳!咳!咳咳!”後面的親王殿下捂著胸口,肺都快咳出來了。

“你肺裏長雞毛了!”美女被他掃了興致,火冒三丈地轉過身,這才發現閣中多了一個陌生人。

幾乎一瞬間,那美女臉上的氣惱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矜持而又莊重的凜然之態。

“他是誰?”

李炎捂著胸口,無力地說道:“姑……還是你把我踹下去的。”

“哦。”那美女想了起來,“原來是程侯。”

看著她的面孔,程宗揚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張令人驚豔的面孔,如果說趙飛燕的美貌是柔婉得令人心醉,面前這張面孔美得簡直有種殺氣。

那是一種沖擊力十足的美,一眼看去,各種美貌絕倫、明豔不可方物、瑰姿豔逸、鮮妍明媚、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風情萬種、姣豔無匹、姿容絕世……之類的形容詞,就跟瀑布一樣直沖下來,活生生潑了自己一臉。

她烏亮的長髮盤成鬟髻,髻上插著一支金步搖。雪白的額上貼著一朵鮮紅的梅花钿。肌膚白裏透紅,粉膩如脂,一雙杏眼明眸善睐,顧盼間豔光照人。

程宗揚忽然有種念頭,想找出那張饕餮面具,戴在她臉上——這樣美麗的面孔,只讓自己一個人看就夠了,憑什麽讓別人看!

“你,”楊玉環打量著程宗揚,一邊對李炎道:“去把那對野鴛鴦打散。”

“啊?”

楊玉環說道:“今天是臘月二十八,過年期間,長安城不許耍流氓——就說是你哥哥說的。”

李炎憋了半晌,臉都快憋紫了,終于憋出一句,“不合適吧?”

“怎麽不合適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這個當皇帝的早就該整治了!”楊玉環警告道:“你要敢說是我說的,小心我把你腿打斷!”

李炎認命地答應下來。

他剛要離開,楊玉環又叫住他,指著窗戶道:“從這兒下去!再磨蹭,他們就該完事了。快點兒!”

李炎只好爬到窗戶邊,飛身躍到檐上,幾個起落,從紫雲樓掠下,依著小姑姑的吩咐去棒打鴛鴦。

楊玉環微微一笑,矜持地說道:“幾個侄兒不懂事,讓程侯見笑了。”

這話是把唐國的皇帝陛下也捎進去了?程宗揚都沒法兒接口。他這會兒才知道李炎身為親王,怎麽會弄得灰頭土臉——合著是被楊玉環從樓上踹下去的。

堂堂親王,她說踹就踹,還當著自己的面,給唐國的皇帝陛下栽贓,程宗揚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招惹她。

楊玉環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圍著他轉了一圈。

楊玉壞打量看他,他也在打量看楊妞。

令人驚豔的不僅是她的容貌,還有同樣傲人的身材。楊玉環個子高挑,身高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程宗揚估計她得有一米七九--減去一公分,免得不好嫁人。至于身材,更是豐姿秾豔,柔潤得蕩人心魄,尤其是胸部那對.....

有過上次偶遇的經曆,程宗揚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一對豐挺的乳峰映入眼中。也許是距離更近的緣故,感覺比上次見到時還要大,渾圓高聳,尺寸驚人,簡直能撐爆人的眼球。隨著她的步子,那對豪乳微微晃動著,沖擊力十足。

"看起來也不比旁人多個鼻子。”

楊玉環停下腳步,然後坐在沙發上--沒錯,程宗揚這會兒才看到閣中擺著一張沙發。上面鋪著一塊白狐般的獸皮,雪亮的絨毛長約寸許,柔滑異常,但比狐狸大得多,不知道是何種異獸。

沙發前的圓桌上放著一只高腳玻璃杯,裏面盛著殷紅的葡萄酒。楊玉環伸出蘭花般又白又柔的玉指,撚著杯足晃了晃,淺淺飲了一口,然後屈指一彈,打出一道禁音符。

楊美女兩腿交疊,舒適地靠在沙發上,等禁音符生效,才開口說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衛公……嘴巴夠快的。”

“廢話。在長安城裏頭混,不跟皇圖天策府搞好關系,實現情報共享,打架都找不來幫手。”

“那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麽身份?”楊玉環矢口否認,“不知道!”

“衛公沒跟你說?”

楊玉環哂道:“那糟老頭兒說的話也能信?”

“你的意思是,衛公說了不算?”

“不算!”

“嶽帥的書信呢?”

程宗揚說出嶽帥的時候,一直在盯著楊玉環的眼神。楊美女目光淡定,絲毫不顯遲疑,顯然對他的來意了如指掌。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覺得一封書信能當證據嗎?先不說僞造書信是六朝黑市的支柱産業,經久不衰,技法推陳出新。就算是真的,誰知道會不會是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撿來的?”

程宗揚攤開手,“那你說怎麽才能相信呢?”

楊美女優雅地啜了口葡萄酒,笑吟吟道:“不如你先說說——你跟潘姊兒什麽關系啊?”

“我們就是一面之交,沒什麽關系。”

“我信你個鬼。潘姊兒當晚回去,就閉關修煉。她突破沒多久,境界還沒穩固就著急晉階……”

楊玉環微微側著身,右臂支著沙發的扶手,把酒杯舉到耳邊,那雙杏眼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就奇怪,她有多想打死你?”

“猜錯了。”程宗揚果斷反口,“我們有一腿。”

“你以為我會信?人家的守宮砂還在呢。”楊玉環揶揄道:“你不會想告訴我,你那一腿放錯地方了吧?”

這楊美女真夠葷素不忌的,還說長安城不許耍流氓,敢情整個長安城的流氓都讓她一個人給耍了?

程宗揚不打算再跟她兜圈子,“你知道我的來意,對不對?”

楊玉環看著他,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酒漬,擡起手腕。

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一股異香撲鼻而來。她肌膚白膩瑩潤,細如脂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腕上一條銀亮的金屬環。

楊玉環晃了晃手腕,“這是什麽?”

程宗揚滿臉的一言難盡。嶽鳥人到底帶了多少假表?怎麽見人就送?他不當表販子,實在是委屈了他這塊材料!

程宗揚無聲地歎了口氣,“手表。”

“做什麽用的?”

“看時間的。比日晷、銅漏之類的更精確。”

“怎麽看?”

“看到上面的指針沒有?短的是時針,中等的是分針,最長那根是秒針。”

“它為什麽不會動了?”

“這是石英表,電耗完就沒用了。”

“哦。”楊玉環點了點頭,然後把表摘下來遞給他,“讓它接著動。”

“……你以為我會發電?”

“不能嗎?”

程宗揚用力搖了搖頭,“不可能!”

楊玉環嗤笑一聲,一副果然揭穿你的表情。

程宗揚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就是一塊不值錢的假表,要是機械表還能用,石英表沒電就用不成了——電你知道吧?”

“知道啊。”楊玉環懶洋洋道:“雷電、閃電……”

“不是那種的,它裏面裝的是電池。”

“不一樣嗎?”

“性質是一樣的,都是電。不過雷電是自然現象,電池是人造的。”程宗揚比劃著說道:“一顆很小的東西,裏面有電,用來驅動表針轉動。”

楊玉環眨了眨眼睛,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宛如放電一樣,讓人身上發麻,她用甜膩的聲音柔柔道:“你是說,那麽小的‘電池’裏面有電?還跟天上的雷電是一種東西?”

“對!”

“騙鬼呢!”楊玉環拍案而起,嗔道:“你給我抓個閃電塞進去看看!”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個文盲啊,起碼的科學常識都沒有!

“去抓啊!你要本事把閃電抓下來,我就信了你的邪!我見過的騙子多了,還沒見過你吹的這麽精奇的。”

楊玉環雙手叉腰,一臉鄙視地說道:“抓閃電?你乾脆說雷公電母都被你抓住,塞到這裏面好了。接著編啊,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麽來!”

被楊玉環劈頭蓋臉地一頓痛斥,程宗揚發現自己居然沒生氣——實在是眼前這妞長得太美了,一颦一笑都美豔絕倫,就像恃美行凶一樣,讓人怒不起來,眼睛裏只剩下驚豔了。

“嗒”的一聲輕響。

楊玉環的痛斥戛然而止。

“嗒。”

房間裏暗了下去。

“嗒。”

一道光柱射出,光度完全壓過燭光,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嗒。”

“嗒。”

“嗒……”

光柱一明一滅,那張明豔的玉容在明暗交替間不斷變幻。時而燦然生輝,時而幽豔迷人。

“手電筒。”

程宗揚握著一根筒狀物體晃了晃,然後對准窗外。

一道雪亮的光柱從他手中亮起,向著無垠的夜空筆直射出,仿佛越過無限的距離,一直射到夜空深處。

[ 本帖最後由 gemcafe 於 2019-11-22 06:29 AM 編輯 ]

第二章 試君三題

“哇!這麽亮!”

“哈哈,能照這麽遠!”

“你看!像不像一把劍?天人何在!吃我一劍!殺!殺!”

楊玉環兩手握著手電筒,對著夜空又劈又砍,玩得不亦樂乎。

“啊!我受傷了……”

楊玉環驚呼一聲,蛾眉颦起,紅唇顫抖著,露出令人心碎的痛楚表情。那種淒婉悲豔之態,讓程宗揚心頭都為之一緊。

再仔細一看,這丫頭把手蓋在燈筒上,光柱透過手掌,將她的玉手映得如同透明一般,紅潤剔透。

“好紅,好多血……救命……”

程宗揚撫著額頭道:“玩夠了吧?”

楊玉環把手電筒抱在懷中,喜滋滋道:“給我了。”

楊妞胸部本就豐挺偉岸,此時一擠,渾圓的乳球在衣內沈甸甸地顫動著,蕩起層層乳波,讓程宗揚差點兒看得眼都直了。

他咽了吐沫,“那可不行。”

“小氣鬼。”楊玉環翻了個白眼,把手電筒丟還給他。

“這回你該信了吧?”

“想得美!”

程宗揚都快氣笑了,“你是打定主意不信是吧?”

楊玉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你好像不服氣?”

“廢話!逗我玩呢?”

“這樣吧,”楊玉環大度地說道:“我出三道題。你要能答上來,我就承認你的身份。”

“什麽題?”程宗揚戒備地說道。這妞不是個善茬,可得小心別被她坑了。

“第一道是問答題,我問你答。”

“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啊。不回答就算你輸了。”

“行,你問吧。”

楊玉環抿了抿唇角,抛出第一個問題:“你家娘子長得美嗎?”

程宗揚第一個反應是:哪位啊?自家娘子多了去了!然後才意識到她問的是雲如瑤。情報共享啊,衛公知道的,她都知道。自己的底細對她而言,恐怕沒有多少能稱得上秘密。

“當然!美如天仙!”

“哎呦,很有信心嘛。”楊玉環緊接著問道:“你能滿足她嗎?”

程宗揚一陣火大,“這是什麽鳥問題?”

“那我換個問題好了,”楊玉環從善如流,當即換了種問法,“她能滿足你嗎?”

看著那美妞滿眼好奇的目光,程宗揚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鼻子。

“我可以回答你,但我回答完之後,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很公平!”楊玉環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

“我有三位正妻,兩個暫時還沒過門。另外有一媵一妾,差不多一二十個侍姬——我一個人全能擺平。”

“這麽厲害?”楊玉環上下打量著他,“吹的吧?”

“該我問了。我作為嶽帥的繼承者,有資格繼承他的遺物,如果你確認我的身份無誤,就應該把他的遺物交給我。那麽,我的問題是……”

程宗揚停頓了一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他的遺物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麽?”

閣內一片寂靜,楊玉環嬌豔欲滴的紅唇緊緊抿起,方才的笑谑無禁和放浪形骸潮水般退去,露出礁石般的冷靜和固執。

程宗揚面色如常,心底越發笃定。

嶽鳥人活著的時候亂七八糟,樹敵無數,死得更是極端不負責任,連句話都沒留下來,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剩下好大一個爛攤子,讓自己這個後來者沒頭蒼蠅般亂撞。

自己來見楊玉環,心裏一點底都沒有。鬼知道嶽鳥人留了什麽遺物,楊玉環是不是真和他有什麽關系。

楊美女從看到自己的第一眼開始,氣氛就有些古怪。她主動把李炎趕來找自己,可見面之後,卻似乎對自己有種莫名的敵意和抗拒。更讓人懷疑的是,她對于自己與其他女人的關系,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

剛開始問潘姊兒和自己的關系,還可以說是女人天生八卦。接著追問雲如瑤長得美不美,自己和老婆的性生活是不是和諧——她要是天生就這麽八卦,根本就長不了這麽大,小時候就該被人活活打死了。

自己的性生活幹她屁事!程宗揚當時就想爆粗口,可轉念一想——莫非真跟她有關系,她才忍不住要打聽呢?

就在那一刻,程宗揚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想見自己,又抗拒見到自己。她圍著自己打量,對自己長什麽樣子充滿好奇,又一個勁兒地打聽自己的感情史,問自己跟誰有一腿——這是相親呢?

他並不知道嶽鵬舉在長安留了什麽遺物,甚至連有沒有也不知道。但從衛公的態度,還有楊玉環的反應判斷,顯然留了些什麽。而嶽鵬舉和楊玉環的關系,也許比想像中更深,也更密切。

程宗揚決定賭一把,從她的表情看,自己似乎賭對了。

良久,楊玉環輕啓朱唇,“等你贏了,我會告訴你。”

程宗揚擡了擡手,“該你問了。”

“沒有了。”楊玉環冷著臉道:“突然不想問了。”

“那就是說,我贏了?”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三道呢。第二道……”

程宗揚打斷她,“不是第三道了嗎?”

“我說了,第一道是問答題。”楊玉環不耐煩地說道:“剛才問的全都是第一道題。”

好大一個坑……你這不是三道題,是三份試卷吧?要不是她壞了興致,不一定要玩到什麽時候呢。

“行,你說了算。”程宗揚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繼續。”

“第二道是辨物題……”

“不是辨認過了嗎?哦,手表那個不算。”

“你知道就好。”

“要辨認什麽東西?”

楊玉環挑起唇角,“你不是想知道他留下什麽了嗎?”

真的留有東西?程宗揚心裏第一個念頭是:要不要先找到死丫頭再來看?

楊玉環從沙發後面拿出一個暗黑色的物體,“呯”的放在圓幾上。

“這是什麽?”

那個物體四四方方,長三尺,寬兩尺,厚約一尺。表面光滑如鏡,幾乎能映出人影,猶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通體看不到任何縫隙,就像一整塊切削好的金屬塊一般,渾然一體。只不過它正面裝有提手,提手下方還有一只表盤——這形制看起來就眼熟多了。

程宗揚道:“密碼箱?”

“打開它。”

“密碼呢?”

“沒有。”

“嶽帥給你留個密碼箱,沒給你密碼?”

楊玉環眼也不眨地說道:“忘了。”

程宗揚試著叩了叩物體的表面,指下傳來微弱的悶響。以自己現在的修為,一般的金屬制品,用暴力強行打開也不是難事。可這只密碼箱明顯是一件現代物品,而且制作工藝遠遠比自己所見過的更先進,表面連道縫都沒有,用蠻力就不必想了。不過它的質地給自己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兒見過?

會不會是钛猛合金?表面滲過碳,或者添加有鎢,導致表面變成暗黑色?如果珊瑚匕首在身邊,說不定還可以嘗試一下暴力破解,可惜匕首給了死丫頭帶著防身……

程宗揚忽然一怔,想起那種熟悉感因何而來——珊瑚鐵!這只金屬箱通體全部由珊瑚鐵制成!

自己以前見過的珊瑚鐵都是自然形態,因為六朝壓根兒沒有冶煉珊瑚鐵的能力。而眼前這只金屬箱則是珊瑚鐵的制成品形態。難道珊瑚鐵本身是現代複合金屬的産物,而六朝的珊瑚鐵其實是遺落在海底的廢棄物?

程宗揚壓下心底的震驚,看向密碼盤。密碼盤是一排豎置的齒輪,上面镌刻的是自己熟悉的數字,只不過這會兒是打亂狀態。

一般的密碼箱通常是三位數,用窮舉法也就是一千次,全試一遍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可當程宗揚數清密碼盤的位數之後,猶如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這只密碼箱居然是他娘的八位數!這要是用窮舉法暴力破解,撥到天荒地老也撥不完。

程宗揚試著撥了幾下,果然沒那麽好運,直接撞上億分之一的機率,只好無奈放棄。

楊玉環一臉的幸災樂禍,“打不開吧?”

“你就不好奇這裏面裝的什麽嗎?還瞎樂呢。”程宗揚道:“這一題我過關了啊。”

楊玉環蛾眉揚起,“憑什麽過關?”

“你只說了辨認,我已經認出來這是密碼箱了。”程宗揚理直氣壯地說道:“你又沒說必須要打開。”

“你——”

“你要是能提供線索,說不定我有辦法打開。不然你就慢慢撥著玩吧。”程宗揚安慰道:“打不開其實不是壞事。以我對嶽鳥……帥人性的深入了解,這裏面指不定裝的什麽呢。”

這麽精密的保險箱,你說嶽鳥人在裏面裝的剩飯我都信!

楊玉環哼了一聲,把那只金屬物體收起來,丟到沙發後面。

程宗揚伸頭一看,沙發後面扔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個怪模怪樣。這只密碼箱還算好的,其他有的帶著殘缺的齒輪,有的裝著折斷的連杆,還有一件龐然大物,怎麽看都像一個發動機……

“你這是從哪兒弄的?”

“本公主曆年搜集的各種異物。”

“異物?”

“各種來曆不明,制作奇特的物品。”

“我還以為你打劫了哪個垃圾堆呢。”

程宗揚說著,忽然視線一凝,盯住其中一件物品。

“這個?”楊玉環從那堆物品底下翻出來一件,“這東西做得挺精巧,可一點用都沒有。當錘子吧,前面短了一截。當鑿子吧,下面又是平的。看起來有點兒像指虎,可怎麽都不好使,沈得壓手。倒是砸核桃還行。”

楊玉環說著,真找出一把核桃,握著那個東西,“呯”的砸開一顆。

看著她豪邁的動作,程宗揚心臓差點兒從喉嚨裏跳出來,“停!”

楊玉環“呯!呯!呯!”一連砸三顆,才冷哼一聲,“你說停就停,那我多沒面子?”

程宗揚捂著胸口,半晌才道:“你保險都沒關……”

“什麽保險?”

“別再動了!慢慢放到桌子上……槍口別對著我!”

“梆”的一聲,那支大口徑手槍被直接扔到桌上。

程宗揚一把搶起槍,先關掉保險,然後檢查了一下。他並不是沒有玩過槍,但這支槍跟他見過的都不太一樣。結構相似,不過口徑極大,尺寸和份量都比一般的槍支要重得多。

“這是什麽東西?”

“手槍。”

“做什麽用的?”

“一種殺人的武器。”

“殺人?掄起來砸嗎?”

程宗揚抽出彈匣,發現裏面沒有裝子彈,才鬆了口氣,但接著又覺得不對,“子彈呢?”

“什麽子彈?”

“大概有半指長的圓柱體,金屬外殼,頂部通常是尖的或者圓的。”

“沒見過!”

幹!好不容易見到把槍,居然沒子彈?沒子彈的槍有個屁用,砸核桃都嫌不趁手。

程宗揚還不甘心,“這些東西你從哪兒收集的?”

“撿的,買的,別人送的,還有侄兒們孝敬的。”

行了,知道你侄兒們很牛逼,大唐皇帝呢。有點好東西,八成都被你給搜刮走了。

“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嗎?”

“這誰知道?到我手裏,鬼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手了。不過這東西挺結實的,上一家拿它彎通條,聽說還挺方便。”

彎通條?拿槍管來彎通條?得,這下找到子彈也沒法兒使了,裏面的膛線都不知道磨成什麽樣了,開槍八成要炸膛……

程宗揚把那只手槍往破爛堆裏一丟,“第二題考完了吧?”

楊玉環訝道:“我出題了嗎?”

“……”程宗揚一臉呆滯。

楊玉環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都沒問,你自己說的。怎麽?想耍賴啊?”

行,你長得美,你說得對。

“還有什麽題?快點!”

楊玉環起身走到窗邊,“第二道的第二題——這是什麽?”

“天文望遠鏡。”

“會用嗎?”

這個自己還真會用。程宗揚卷起衣袖,先把鏡頭調高,從暗搓搓對著池邊的小樹林,調到對准東邊天頂的角度。

他一邊對著目鏡調動旋鈕,一邊道:“今晚沒月亮,只能觀星了。隨便找一顆近的……好了。”

程宗揚話音剛落,一股香風便撲面而來。楊美女不等他讓開位置,就把他推到一邊,湊到目鏡上,隨即發出一聲驚呼,“這麽清楚?!好大的星星哎!上面是什麽……紅斑?真的是紅斑!它還在轉!”

“不會吧?你還能看出來它在轉?”

“老娘視力一流!”楊美女頭也不擡地吹了一句,又沈浸在自家收藏品的新玩法裏,“好多漂亮的條紋……這是什麽星?”

不等他回答,楊玉環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驚呼道:“歲星!居然是歲星!原來歲星長這個樣子啊!”

身邊的美女不斷發出驚呼,絲毫沒有留意自己與那個男人離得有多近。姣潔如玉的面頰,修長柔美的玉頸,豐腴而又白膩的肌膚,仿佛散發出一絲奇異而香馥的氣息,呼吸間香氣逼人,令人禁不住心猿意馬……

楊美女意猶未盡地擡起頭,“原來能看這麽遠……這個幹什麽用的?”她指著目鏡旁邊一個小巧的支架問道。

“應該是放手機的。”

“手機?”

“……這個解釋起來就太長了。”

“那就短點說。”

“你可以這麽想像一下:有一個東西,把日晷、影月宗的傳訊術、笏板、算盤、錢包、照像機、錄音機……全部放在一起,這就是手機了。”

楊玉環只回答了三個字,“真能吹!”

“手表、手槍、手機、手電筒……這名字編得,又隨意又省心哈。”楊美女諷刺道:“編瞎話都不用心。”

程宗揚感覺好像被人打到七寸。這麽一想,現代人起名還真是不走心,怎麽省事怎麽來,盡跟“手”幹上了。

“還有什麽題目,趕緊出。”

“出什麽出?我要觀星。忙著呢。別這麽看著我,我又沒說一次考完。剩下的改天再說。”

“改日了?意思是,我們日後再說?”

“行啊,等你能日到我再說吧。”楊玉環撤去禁音符,嬌聲喚道:“來人!送客!”

一名太監聞聲進來,他戴著貂蟬冠,懷中抱著一柄拂塵,那張浮腫一樣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恐怖的笑容,血紅的嘴唇就跟剛喝過血一樣。

又是一個死變態……

程宗揚不禁想起遠在臨安的秦翰、郭槐等人。同樣是太監,漢、唐、晉淨出變態了,相比之下,宋國的太監真不知道好到哪兒去了,倒是大臣變態的不少。

那死太監對房間裏發生的事沒有流露出半分好奇,客氣地賠著笑臉道:“侯爺,這邊請。”

出了閣門,那位趙歸真趙煉師在門旁的蒲團上盤膝趺坐,身邊浮著一顆雞蛋大的青色珠子,圍著他緩緩轉動,珠體散發出青濛濛的微光。

見程宗揚出來,趙歸真微微一笑,那顆珠子倏忽沒入胸口。程宗揚回了一個笑容,卻不禁想起太乙真宗。唐國佛門勢力固然強大,道門勢力也不小,不知道他們派來的是哪位。

紫雲樓頂四周圍著白玉欄杆,視野開闊無比。程宗揚一眼望去,看到檐角蹲著一個人。

程宗揚走過去,“你不是趕那對野鴛鴦去了嗎?”

“噓……別讓裏面聽見。”李炎壓低聲音道:“太缺德了,會被雷劈的。”

“膽子不小啊,連你姑姑的話也敢不聽。”

程宗揚翻過欄杆,順著琉璃瓦滑到檐角,“看什麽呢?”

“長安城。”

程宗揚擡眼望去,只見腳下的曲江池波光如鏡,水面倒映著一座金碧輝煌的紫雲樓。再往北,是長安城的萬家燈火。

夜色下的長安城,比白天看起來還要清晰與鮮明。數以萬計的燈火勾勒出長安城整齊的市坊與街道,宛如一副縱橫分明的棋盤。坊中樓閣林立,還有許多佛塔點綴其中,尤其是那座大雁塔,離曲江池只有兩坊之地。塔上的長明燈晝夜不熄,宛如一座燈塔矗立在長安城邊緣。

六朝建築的規模比自己想像中都大得多,這座大雁塔也不例外。十層的塔身高近三十丈,四方的塔角挑著銅鈴,夜風中輕輕搖曳,仿佛能聽到鈴聲的輕響。

程宗揚禁不住贊歎道:“好宏偉的佛塔。”

李炎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腦後,仰身躺在瓦脊上,“哪天我非把這些混賬寺廟都給拆了不可。”

◇    ◇    ◇晉昌坊,大慈恩寺,大雁塔十層。

四面的塔門前,各坐著一對僧人。他們穿著黑色的僧衣,光頭上點著“卐”字形的香疤。此時衆僧雙手合什,眼觀鼻,鼻觀心,口中念誦經文:“無上諸天深敬歎,大地重念普安和,人元真性蒙依止,三才慈父耶和華……”

另外一名僧人雙手合什,繞著佛塔漫步。等僧人們念誦到這一句,他用右手在胸前畫了個“卐”字,揚聲道:“贊美你,天上的慈父。”

衆僧念誦道:“一切善衆至誠禮;一切慧性稱贊歌;一切含真盡歸仰;蒙聖慈光救離魔。難尋無及正真常,慈父、明子、淨風王……”

那僧人虔誠地伏身拜倒,“贊美你,聖父、聖子和聖靈!”

與後世不同,此時大雁塔的樓梯設在塔外,除了坐在門外的八名僧人,一名繞塔的巡行僧人,還有一名僧人坐在樓梯中間,算下來一共十名。下面一層,同樣是十名僧人。再往下,還是十名。但從第七層往下,就不再有僧人看守。

念經聲如同一百萬只蒼蠅一樣,飛進塔內“嗡嗡”作響。

塔內長明的佛燈前,一名穿著黑色絲袍的美婦舉起鐵制的缽盂,仰首張開檀口,淩空倒下。

缽盂中的清水落入口中,美婦舌尖一轉,然後吐出少許。

“無毒。”

塔內供奉著一尊等人大小的坐佛,佛身用一整塊碧綠的翠玉雕成,外面的衣物、飾品盡是黃金所制,玉胎金鑲,華貴無比。

此時,一名紫衫少女依在佛像膝間,懷中抱著一只白絨絨的小狗,精致的面孔如同寶石一般精致。

“喝了十天的清水,胃裏好難受呢。”

那名巡行僧走到門前,開口道:“敝寺奉有齋飯。”

“我要吃肉。”

“佛祖在上,我等僧徒不得殺生、食葷。”

“不行呢。我們教派內也有規矩的,信衆不許吃素,食素就是破戒。”

巡行僧怒道:“安有此理?”

“只許你們戒葷,就不許我們戒素嗎?我們怕素教第一戒就是辟榖。素食不得入口。”

小紫對呂雉道:“記下來。”

呂雉不動聲色地應道:“是。”

那僧人怫然道:“哪裏有什麽怕素教?”

“有啊。剛成立的,我是教主,她是教衆。你要是肯棄暗投明,加入本教,我們怕素教就有三個人了。本教第一條宗旨是:我們都不是吃素的!這一條也記下來哦。”

“是。”

巡行僧忍氣道:“這位姑娘……”

“叫我教主。”

“這位教……”那僧人剛說了半截,蓦地倏然一驚。自己一直小心戒備,卻在不知不覺間中了她的惑心術,此女著實可怕!

他連忙撥動念珠,低聲念誦道:“奉佛祖之名,願佛、法、僧三寶,三位一體,拯救世間所有迷途的羔羊,阿……”

“阿彌陀佛,燈要滅了。”

小紫說著,屈指一彈,玉佛前的長明燈光焰像被人捺住一樣,縮小到黃豆大小,眼看就要熄滅。

“佛祖!”那僧人大驚失色,“萬萬不可!”

“我要吃肉!”

“夠了!”窺基大步進來,揮舞著袖子喝道:“爾等擅闖本寺,竊占佛祖金身!我佛慈悲,亦有雷霆手段!如今我大慈恩寺護教法僧盡在于此,管教爾等插翅難飛!”

“大和尚,你好吵哦。早就跟你說了,這佛像是我撿到的。”

窺基咆哮道:“此像在我大雁塔已供奉數百年!”

小紫笑吟吟道:“這塔也是我撿到的。”

窺基額角青筋直蹦,低吼道:“你們闖進本寺,究竟要做什麽!”

“我們就是出來玩啊,走啊走啊,撿到一座塔,還有一個佛像。”

“你們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啊。”

“好好好。從今日開始,不許再送水食。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兩個妖孽,能不能再撐十日!”

窺基拂袖而去,遠遠聽到他的咆哮聲,“你們這些廢物!被人闖進塔內還不知曉!”

“回大師兄,當日我等一直在塔外值守,察覺塔內異動,便即封鎖雁塔,裏裏外外仔細搜索了一遍,可委實沒有找到有人闖入的痕迹。她們……她們就像飛進來的……”

“外無異狀,必有內鬼!再查!”

“是!”

呂雉沒有去碰送來的齋飯,只略微用了些清水,望著外面,淡淡道:“他們今晚必會動手。”

“熬了這麽久,這些大和尚的耐性可真好。”

“或許是援手已到。”

小紫摸著佛像的下巴道:“這佛像已死老僧肯定喜歡,八條手臂呢,就算要十萬貫,他也不會還價。可惜他是個窮鬼,連十貫都拿不出來。”

呂雉鎮定地說道:“我背不動。”

“那就打碎了,慢慢背好了。”

小紫說著,玉指輕彈,佛像一只手中握的金剛杵被彈了出來。臥在她懷中的雪雪伸出脖子,張口將那根鑲嵌著八寶的金剛杵吞了進去。

衣袂聲響,門外打坐的八名僧人同時起身,眼中露出憤恨的目光。

小紫從佛像下拿起一只拳頭大小的鑄鐵罐子,笑吟吟在手裏抛著。

兩女闖入塔內的第一天,那些僧人就見識過它的厲害,此物一炸,佛像必難幸免,雖然憤慨,還是無奈坐下。

那尊碧玉佛祖等身像,是唐國皇室供奉在塔內的。若有損壞,誰都擔不起責任。尤其目前這位皇帝,對十方叢林的態度一直很暧昧,一旦被抓到把柄,不僅大慈恩寺,甚至整個十方叢林都會受到牽連。

巡行僧淨岸合什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且莫逞一時之快。”

“那為什麽不放我們走呢?”

“女施主擅闖本寺,總要給個交待。”

“我都已經說了啊。走著走著就走進來了。你瞧,我說了你們又不信,還在塔外面加了個罩子,人家想走也走不了。”

“好教女施主知曉,敝寺在塔上設下十方禁魔陣,各種傳訊、遁空的法術盡數禁絕。女施主若想離開,除非一步步走下去。”

“那就不走好了。”

“女施主縱然辟榖有術,難道還能撐過一個月去?何況敝寺若是斷絕飲水,不知女施主又能撐上幾日?”

“不怕啊。”小紫拍了拍玉佛的肚子,“要是沒水喝,我就把它砸開,找找裏面有沒有水膽。”

淨岸氣血上湧,忍不住攘袖踏前一步。忽然周圍諸僧齊聲梵唱,淨岸這才警覺,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被她激起怒火,以至失態。

小紫笑道:“大和尚,你凡心未除,六根不淨,還是留了頭髮還俗好了。”

淨岸低低喧了聲佛號,一步步從塔內退出,不再與她爭口舌之辯。

小紫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好了,人家要休息了。雉奴,你來守夜。”

呂雉背對著小紫,屈膝跪坐在佛像旁,靜靜看著外面。

在她對面,兩名僧人正在執卷誦讀,只是他們都豎握著經卷,翻折的一半正對著呂雉的視線,一邊念誦,手指一邊沿著經卷上的文字依次點過。

呂雉目光幽深,良久才微微一眨。

第三章 雁塔題名

紫雲樓內,幾名請來助興的教坊女子在席間淺吟低唱,那幫公子少年飛觞傳飲,酒興正酣。

程宗揚與李炎一同下樓,他主動向王顯打了個招呼,為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唐突了主人的酒宴告罪,然後稱有事在身,先行告辭。

這位程侯如此客氣,王顯自然連聲謙讓,親自送兩人下樓。

李炎道:“我剛聽他們在說什麽好馬?”

王顯笑道:“正是程侯那匹名駒,神駿非凡,世間少有。”

“那匹赤紅馬是你的?”李炎當即道:“賣不賣?”

“要是我的就送你了,”程宗揚攤了攤手,“可惜是借的。”

“借誰的?”

“一個天策府新生……”

程宗揚還未說完,李炎便恍然道:“原來是他啊。”

“你知道?”

“漢國呂氏後族,我能不知道嗎?剛來就捶了王忠嗣那小子一頓。啧啧,剛走個姓霍的禍害,又鑽出來一個。”

“王忠嗣……”程宗揚想了想那家夥滿臉鬚髯的模樣,就算說他四十也有人信,“不小了吧?”

“就比我大兩歲。他爹戰死疆場,打小就在宮裏,跟我們一塊兒長大的。讓漢國一個小毛孩子揍成這樣……啧啧啧啧,我明兒個得去啐他,把我們大唐的臉面都丟盡了!”

三人說著,下了殿前的長階,隨從牽馬過來,三人正待上馬,忽然旁邊傳來一聲驚叫。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階旁停著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車身微微搖晃,似乎有人在裏面掙紮。接著車簾被人扯開,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女勉強探出半邊身子,淒聲叫道:“救命啊……”

程宗揚愕然道:“這是那個——小環?”

一只大手從車中伸出,扯住小環的衣襟,“嗤喇”一聲撕開。然後另一只手捂住少女的嘴巴,把她拖進車內。

程宗揚向吳三桂使了個眼色,吳三桂正要拔步上前,李炎已經喝道:“哪裏來的畜生!做什麽呢?”

話一出口,車後坐著的幾名漢子同時站起身,為首一個臉上帶著一道恐怖的疤痕,從左眉到右顴骨,皮肉翻卷,骨骼凹陷,傷勢再重數分,足以將他的頭顱劈成兩半。幾人默不作聲,但渾身殺氣逼人,連車前的馭馬都不由偏了偏腦袋,不安地挪動四蹄。

王顯看到車上的標記,揚聲道:“裏面可是樂公子?我王顯啊!”

車內靜了片刻,然後樂從訓掀開車簾,從車上躍下,向三人抱了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見過江王殿下、程侯、王兄。”

沒等李炎開口,王顯便搶先搖頭笑道:“好你個樂大少,又喝多了吧?這位是我專門請來的教坊舞伎,可不是做那種營生的。”

樂從訓皺了皺眉,“教坊的官伎不做這種營生?”

“娼女才是賣身的,官伎賣藝不賣身。”王顯拍著他的肩膀道:“若是你情我願,自是好說,用強可是不成的,樂老弟。”

說話間,小環一手掩著衣襟,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猶豫了一下,跑到王顯身後躲起來。那位程公子她雖然認識,但不知身家高低,只當是個外地富商。王顯是今日做東的主家,又是長安有名的豪門公子,這會兒還幫她說話,自然躲到王顯身後才放心。

樂從訓臉色變了變,沈聲道:“受教了。”

說罷抱拳向李炎施了一禮,“在下告辭。”接著扭頭便走。

樂從訓的一衆隨從紛紛上前,跟隨主人的車馬奔出紫雲樓。

王顯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村牛!”然後道:“讓殿下見笑了,這些藩鎮子弟在地方上威風慣了,不懂長安的規矩。”

“剛才那些就是魏博的牙兵?”李炎冷笑一聲,“夠威風夠煞氣。”

小環原本被邀來跳她拿手的《甘泉舞》,不意被樂從訓強行擄到車上,欲圖不軌。她竭力掙紮下,身子被抓傷了好幾處,尤其是頸中直到下巴,被抓出一道血痕,方才只顧著害怕,這會兒痛得直掉眼淚。

傷成這樣,舞是跳不成了,王顯只好讓家奴帶她先下去休息。

程宗揚見小環傷處破了皮,萬一處置不當,只怕臉上會留下疤痕。他示意義姁留下來,幫小環治療傷勢,一邊給她暗暗使了個眼色,讓她借機打聽潘金蓮的下落。

李炎沒理會這些瑣事,區區一個樂從訓,更不放在心上。他一邊翻身上馬,一邊道:“程侯去哪裏?”

程宗揚笑道:“這會兒已經宵禁,我可沒有樂少那麽大的面子,能拿來當路條使,只能跟著殿下走了。”

“反正順路,我送你得了。”

袁天罡在後面咳了一聲。

程宗揚道:“方才在上面看到大雁塔燈火輝煌,我倒想去大慈恩寺看看。”

李炎臉色僵了一下,然後笑道:“正好我也有日子沒去過了——咱們就夜訪大雁塔!”

◇    ◇    ◇長安城宵禁雖嚴,但此時有江王殿下親自帶隊,一行人全無顧忌,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縱馬狂奔,小半個時辰便趕到晉昌坊。

幾名江王宅的少年躍馬上前,揮著馬鞭將坊門打得一片山響,呼喝著叫坊卒打開坊門。

袁天罡趁這個機會解說道:“大慈恩寺占了晉昌坊的東半坊,共有十八院,近兩千間房舍。寺內重樓複殿,虹梁藻井,玉階金環,並極殊麗……”

程宗揚直接把袁天罡口中那些華麗誇張的形容詞過濾掉,只留下數字,半坊之地,差不多是一百萬平方米——這比故宮還大出一半!

大興善寺雖然獨占靖善坊一坊,但靖善坊屬于對著皇城的小坊,單純從面積而論,兩者不相上下。十八院,兩千僧舍,少說也有三五千名僧人,加上城中的信衆,大慈恩寺的規模和影響力可想而知。

一進坊門,便聞到濃濃的香火氣息。晉昌坊內除了獨占東半邊的大慈恩寺,西南、西北還有楚國、淨住兩座寺廟,使得整個晉昌坊如同一方佛國。此時雖是夜間,但坊內到處點著長明的石燈,星星點點,不計其數。

大慈恩寺的山門是一座三重飛檐,五門六柱的琉璃白玉牌坊,正中的券門下方是一條漢白玉鋪設而成的禦道。以李炎的放誕豪爽,不拘小節,也不敢走這條禦道,只從旁邊的券門穿過。

巍峨的寺門下方懸挂著一面黑底金字的巨匾,上書“敕造大慈恩寺”六個大字,每個字都近一人高。階前的廣場上樹立著三根高大的旗杆,上面的旗幡在夜風中招展搖動,夜色中只能看到幡下低垂的旄旒。

李炎與他的父兄一樣,性喜遊獵,對馬球、角抵更是熱衷,身邊時常有十余名少年作為玩伴和出行的隨從。那些少年砸坊門時氣勢洶洶,這會兒到了大慈恩寺門前,一個個都老實下來。

一名少年遠遠就翻身下馬,一路小跑來到旁邊的側門,叫起值夜的僧人,先道了聲“打攪”,然後才說明來意。

那僧人進去複命,不多時,側門洞開,一名中年僧人快步迎出,合什說道:“貧僧淨空,拜見江王殿下。”

“大和尚你好啊。窺基大師可在?”

“大師夜誦經卷,方才睡下。貧僧已經命人前去通傳。”

“不必打擾大師了。”李炎跳下馬,“今晚無事,我就是過來玩玩。”

淨空是大慈恩寺迎客院的香主,平日迎來送往,精通世故,對唐國一衆貴人了如指掌。這位江王殿下除了玩耍,就是整日與道門的牛鼻子們厮混,熱衷于道門的飛升之術,從沒聽說過他禮過什麽佛,敬過什麽香。好端端的深夜來此,委實令人莫名其妙。

淨空心下起疑,面上卻不露半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殿下請。”

淨空將衆人迎進門,一邊揣摩李炎的來意,一邊道:“殿下可是要禮佛?敝寺新制了一批瑞香,貧僧這便讓人取來。”

李炎不在意地說道:“好久沒登大雁塔了,上塔上走走。”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淨空不動聲色,微微躬身道:“殿下,這邊請。”

淨空領著一行人來到正院,一叠聲命座下的小沙彌奉上香茶、果品,一邊歉然道:“倉促間招待不周,還請殿下恕罪。”

“用不著費事,我到塔上逛一圈就走。”李炎說著,拿起一只佛手,往身後一丟。

一名少年敏捷地躍起身,一把接在手裏,笑道:“謝殿下賞賜!”引來一片小小的喝彩聲。

淨空含笑道:“殿下可是要登大雁塔?”

“怎麽?不方便?”

“不敢不敢。”淨空道:“殿下稍坐,貧僧這便去取鑰匙。來人啊!”

淨空叫來兩名小沙彌,吩咐他們招待好貴客,然後向江王殿下告了罪,步履匆忙的離開。

程宗揚看著華麗的殿宇,笑道:“大慈恩寺果然氣派不凡。”

“就他們臭規矩多。”

李炎靠在椅中,將腳跷到茶幾上,斜眼看著旁邊的小沙彌,“幾歲了?”

“回殿下,”小沙彌怯生生道:“小僧剛滿十四。”

“認識幾個字?”

“小僧不曾識字。”

“那你們怎麽念經的?”

“師傅誦讀,小僧跟著背誦。”

“平常做些什麽?”

“誦經、迎客。”

李炎笑道:“還有收香火錢吧?”

“是。”

程宗揚道:“打水,燒火呢?”

小沙彌道:“寺中有火工居士。”

袁天罡道:“僧人們只管清修,各種清掃、炊食之類的俗務,都是由居士打理。”

小沙彌道:“師傅說過,掘地、除草、植樹,皆為不淨業。佛門修行當摒棄俗業,方能精進。”

李炎笑著對程宗揚道:“聽到了吧?這些大大小小的和尚,莫說墾荒種田,就連燒火做飯、灑掃庭院都由信衆代勞。除了念經、拿錢,別的一概不幹,過得逍遙自在,簡直是神仙日子。”

程宗揚笑道:“大慈恩寺香火旺盛,換作小寺,免不了還得沿街化緣。”

“什麽化緣?就是討飯!我大唐以耕戰立國,百姓以勤勉持家,偏生這些和尚一個個舌燦蓮花,不事生産,反以乞食為榮!不服勞役,專以斂財為能!整日裏口喧佛號,迷惑衆生。哼哼!”

李炎目光不善地盯著那名小沙彌,把他嚇得幾乎要哭出來。

大雁塔下。

靜室內坐著數名僧人,窺基身披僧衣,面色陰沈。

淨空道:“大師兄,江王性子峻急,只怕拖延不得。”

“區區一個李炎,有何不好打發的?”一名披著大紅袈裟,渾身珠光寶氣的僧人道:“只是他此來到底是何用意?究竟是隨性而為,還是專為塔上那個妖孽而來?”

“以江王的性子……”另一名僧人道:“若是無事,未必肯來大慈恩寺,更不會指名要登雁塔。”

“那就是為塔上那個妖孽了。”

一名布衣僧人道:“居然與十六王宅有所勾結,此事背後只怕關聯甚大。”

窺基雙掌一合,發出金石交鳴般的聲音,冷冷道:“我正愁無處下手,李炎這小子肯跳出來,倒是省事。”說著他站起身,“且待我去會會他!”

衆僧雙手合什,齊聲道:“光榮歸于佛祖。”

李炎連喝了兩盞茶,早已等得不耐煩,眼看淨空一去不回,索性也站起身,“坐得腚痛!走!我們自去塔上。等大和尚回來,讓他給我們開門。”

“殿下!殿下!”

兩名小沙彌連忙勸阻,可哪裏攔得住他?

李炎帶著一衆隨從,風風火火走到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去路。

窺基毫不客氣地說道:“你這小子,來此做甚?”

李炎笑道:“尉遲叔,多日不見,你氣色越來越好了啊。”

“少拍馬屁!”窺基道:“有事說事,莫耽誤我修行。”

“真沒什麽事,就是想到塔上看看風景。”

窺基一口回絕,“塔上木梯朽壞,眼下禁止登塔。”

“不會吧?這麽巧?”

“想要登塔,”窺基大手一張,“拿一萬金铢的布施來。再等上三五個月,待換過木梯,你盡管去登!”

“一萬金铢?”李炎叫道:“你怎麽不去搶?”

“你小子一次都沒布施過,正好趕上,讓老衲也獅子大開口一回!”

程宗揚笑道:“既然木梯朽壞,我們不登便是。只在塔外瞻仰一番,大師可否通融?”

說著程宗揚招了招手,吳三桂拿出一只沈甸甸的錢袋,遞給小沙彌。

“這是一點香火錢,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小沙彌入手一沈,趕緊奉給窺基大師。

金、銀、銅铢份量大小迥異,窺基不用伸手,便看出那是一袋金铢,數量不下百枚。大慈恩寺豪闊的施主雖多,但隨手便布施上百枚金铢也不多見。

他深深盯了程宗揚一眼,半晌才道:“施主好生豪闊。來吧。”

大雁塔位于大慈恩寺西院,塔基高兩丈,長寬近二十丈,四方的塔身逐層縮小,最下面一層邊長十余丈。塔基四周林立著碑刻——正是程宗揚此行的目的。

程宗揚似模似樣地點了香,插在金燦燦的香爐中,敬了佛祖,然後繞著塔基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上面的字迹。

“這有什麽好瞧的?”李炎就著石燈看著碑額,“大唐天寶十二年……都一百多年前的題名了,人都成灰了。”

程宗揚道:“這些都是先賢名士,追古思今,令人不勝向往。”

程宗揚一臉的唏噓感慨,其實碑上那些名字,他攏共也沒認識幾個。

雖然不知道窺基等人為何不願旁人登塔,不過程宗揚對大雁塔的興趣其實不大,他真正在意的是“雁塔題名”所留下的進士名錄。

唐國科舉每年一考,通常分為明經、進士兩科。其中明經科每年中舉者百人左右,進士科只有區區二十名。

每年科舉時,考生們從各州郡彙聚長安,在大雁塔下祈福留名,一旦中了進士,便將名字塗朱,以流芳千古。考生們無不將此視為莫大的榮耀。那位傳說中的白員外如果真中過進士,肯定會在大雁塔下留下名字。

唐國考生先經過州郡選拔,方能赴長安參加科舉,大州每年也只有三人的限額,因此考生數量並不多,每年一通石碑便足夠刻下。

白員外傳說日久,很難確定他參加科舉的時間。程宗揚只能大致圈定一個範圍:白員外出生約在一百年前,參加科舉最早也在八十年前。唐國科舉號稱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五十歲中進士都能算得上年輕。那麽白員外參加科舉的時間大概在八十年前到五十年前之間,總共三十通石碑而已。

考慮到白員外中進士被視為奇聞,五十歲才中進士的可能性非常小,真正需要留意的,也就是最早的十幾塊。

雁塔題名作為長安名勝,寺內每年都會將留名重新塗朱,即便百余年前的碑文字迹,依然如新。

程宗揚與袁天罡一道,在碑上尋找姓白的名字——數量還真不多,從八十年前,再到七十年前,再到六十年前,塗朱的總共也才五六個。

但緊接著,一連出了三個名字塗成朱紅色的白姓名人:白居易、白行簡、白敏中。這兄弟三個,一個大詩人,一個……大詩人,一個宰相,生生撐起了白氏的大半邊天。

李炎不耐煩看石碑,跟一幫少年圍著一盞半人高的石燈,試著誰能舉起來。窺基、淨空等人在旁看著,臉色雖然不大好,倒也沒阻止江王殿下的雅興。

袁天罡摩挲著碑上的名字,有些神思不屬。

程宗揚低聲道:“怎麽了?”

“哦,沒什麽。”袁天罡回過神來,歎道:“這些人,都已經不在了。”

“怎麽?你認識?”

“見過這位。”袁天罡指了指白居易的名字,然後自嘲地笑道:“我年輕時窮得要死,琢磨著投詩混點名聲,好不容易混了一回詩會,結果白老隨手指了件東西,讓我們當場賦詩……”

“你沒裝一把?”

“屁咧,當場打回原形。一起去的十幾個人,就我交了白卷。”

程宗揚笑了幾聲,又回頭看著石碑,“白居易五十年前中的進士,好像十幾年前逝世的?”

“十八年前。”

“真遺憾,我來得晚了點,沒見到這位活著的大詩人。”程宗揚說著忽然一怔,“老袁,你在想什麽呢?”

袁天罡聲音輕如耳語,“我在想,會不會是他……”

程宗揚看著他手指摩挲的那個名字:白行簡。

“唐國士人多以詩賦知名,他卻長于小說,還有一篇賦……”

“什麽賦?”

袁天罡四下看了看,小聲道:“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哎——”不學無術的程侯爺發出一聲驚呼,“這個我聽說過哎!”

袁天罡聲音壓得更低,“擅長小說,又喜歡寫這點事,跟他同時代的文士相比,無論題材還是觀念,都很不一樣。”

“你是想說,白行簡是穿過來的?還是個寫黃文的?”

袁天罡鄭重點了點頭。

“鬼扯呢。他要是寫黃文穿過來的,會只寫幾千字?十萬字等于沒寫,一百萬字剛起步好不好!”

袁天罡爭辯道:“也許是個黃文愛好者呢?”

“那他還寫個屁啊,直接幹多好?”

看到老袁一臉受屈辱的表情,程宗揚咳了一聲,“我不是故意說你啊。我的意思是,他都中進士了,用不著紙上談兵對吧?你瞧他哥,號稱詩魔,堪稱詩中色魔,一大把年紀還姬妾成群,素口蠻腰,啧啧……”

結果被嶽鳥人給綠了。程宗揚不無惡意地暗道。

袁天罡道:“也許是幹得高興才寫下來的呢?”

“那也不是他。他們是兄弟三個,跟白員外的經曆根本合不上。”

“不是白員外,但也許是另一個穿來的呢?”

程宗揚被他怼得無話可說,“得,反正就這幾個,抄下來挨個查吧。”

兩人在碑刻前小聲嘀咕,引得窺基等人頻頻注目。

李炎過來道:“看什麽呢?”

袁天罡與程宗揚指著碑文,異口同聲地說道:“我的偶像!”

袁天罡指的是白居易,程宗揚指的是白行簡。

“哎呦,”李炎看來也是個懂行的,“程侯很博學嘛。”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差遠了好不好?”李炎道:“喜愛白樂天白老的遍地都是,長安城就有一位,渾身上下刺滿了白詩,還是帶圖的——可喜愛大樂賦還說出來的……”

他豎起大拇指,誠懇地說道:“程侯,你是獨一份。”

程宗揚打著哈哈道:“一般一般。”

“夜色已深,老衲就不留殿下歇宿了。”窺基大袖一揮,“來人!送客!”

淨空合什道:“恭送各位施主。願佛祖賜福予你。”

程宗揚正要開口,忽然心下一動,一絲莫名的喜悅從心底升起,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他擡頭往大雁塔頂上望去,入目是一片絢麗的火光,接著仿佛一層無形的罩子乍然破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無數斷木、碎石,雨點般四處激射。

大雁塔十層高近百米,紛亂的人影望之如蟻,可程宗揚一眼看去,就看到那張自己念茲在茲的嬌俏玉臉。

小紫嘴角微微翹起,看口型正在說那三個字,“大笨瓜。”

程宗揚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死丫頭,心裏的喜悅仿佛要炸開一樣。

窺基勃然變色,大雁塔十層西側的券門被炸出一個大洞,磚石破碎,券門兩側矗立的天王像被炸去半邊,欄杆盡碎。兩名黑衣僧人倒在一邊,生死不知,火光中,其余幾名黑衣僧人紛紛掠來。

大雁塔九層、八層守護的僧人往塔上沖去,與此同時,周圍幾間僧舍也掠出數道身影,飛鳥般躍上大雁塔,躥檐越脊,直趨而上。

眼看小紫就要被衆僧圍住,吳三桂握緊雙拳,向主公暗暗使了個眼色,卻被程宗揚攔住。

程宗揚笑吟吟看著塔上。爆炸的火光迅速熄滅,連佛前的長明燈也隨之黯淡下去。黑暗中,蓦然張開一雙黑色的羽翼,小紫小巧的身影坐在雉奴的背上,輕飄飄飛出大雁塔,灑下一片銀鈴般的笑聲。

窺基目眦欲裂,厲聲道:“一群廢物!把那妖女射下來!”

幾名僧人奔進僧舍,轉眼拿了幾支重弩出來,瞄向空中的身影。

幾名光頭大和尚手持重弩,面色凝重地裝矢、上弦,那模樣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李炎的臉色卻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隨著爆炸聲傳開,各處院牆上都有僧人的身影出現,大慈恩寺面積廣闊,雉奴背著小紫,卻越飛越低,眼看就要落入重圍。幾名僧人持弩瞄向兩人的身影,隨時都可能擊發。

去路被堵,呂雉在空中繞了半個圈子,重又飛回西院。小紫嬌聲道:“大和尚,你們再要攔我,我就把它扔下去。”

小紫側身坐在呂雉背上,手邊還放著一尊等人大小的八臂碧玉金佛,這要是掉在地上,鐵定摔得粉碎。

窺基額角青筋暴跳,恨聲道:“住手!”

離地面還有丈許,小紫輕巧地一躍,落在程宗揚身邊。

巡行僧淨岸剛從塔頂追下來,他縱身而起,袍袖一翻,露出一截黑瘦如鐵的手臂,往小紫頸中抓去。

一條淡金色的胳膊伸來,“篷”的一聲悶響,將淨岸的手臂擋開。吳三桂雙臂交叉,幾乎與拳頭等粗的手腕筋骨畢露,擺了個大力金剛臂的起手勢。

窺基盯著程宗揚,身上的僧衣無風而動。

程宗揚好整以暇地從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地抖開,悠然道:“還沒來得及介紹:鄙人是此番代表漢國出使大唐的官方使者,假節钺,舞陽侯程。”

他牽起小紫的手,“這是本侯未過門的妻子。”

追趕過來的衆僧一臉呆滯,窺基眼角“突突”直跳。

漢使也就罷了,假節钺——這可是代表漢國天子出行的頂級使者!

李炎張大嘴巴,驚奇地看著從天而降的小紫。

程宗揚把折扇蓋在他臉上晃了晃,“江王殿下,夜色已深,本侯先回去。希望明天,唐國官方能給本侯一個說法。”

說罷,程宗揚挽起小紫的手,揚長而去。

李炎望著著他的背影,也是一臉呆滯,半晌才道:“說法?什麽說法?”

第四章 佛法顯聖

段文楚一臉呆滯地看著面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中行說,只覺心力交瘁,吃救心丸都救不回來那種。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自己堂堂鴻胪寺少卿,在家裏睡得好端端的,卻被人從熱乎乎的被窩裏叫起,臉都沒顧上洗,巴巴地趕過來聽一個閹奴教訓。這年真真是沒法兒過了……

終于等到中行說口乾舌燥,拿起茶盞的空隙,段文楚弱弱地說道:“那位姑娘是擅闖……”

“呯”的一聲,中行說丟下茶盞,震得段文楚一陣心驚肉跳。

接著中行說就劈頭蓋臉地怼過來,他尖著嗓子道:“擅闖?大雁塔本來就是任由遊人登高望遠的觀賞區,既非皇室禁地,又非佛門專有,哪裏來的擅闖?再說了,我家夫人即便是誤入,大慈恩那幫賊禿一不報官,二不知會家屬,反而將兩個弱女子囚禁塔上——足足十日之久!期間威逼禁足,連塔門都出不得一步!我倒要問問,那幫賊禿究竟懷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還是說長安城的高僧擅自在廟中囚禁女子已經蔚然成風了嗎?連官府都視為尋常了嗎?”

中行說一連串的質問氣壯山河,擲地有聲。段文楚抹了把臉上的口水,不禁心懷戚戚。

罵得真好啊,真應該把那幫大師們都綁過來,蹲這裏聽聽!人家擅闖,你們就敢把人關起來?置我大唐官府于何地?置我大唐的臉面于何地?置我這個倒了八輩子黴的鴻胪寺少卿于何地?真真把我們大唐的臉面都丟盡了!

不過話說來,咱們這也不是第一回丟臉了。上回因為官府的人盯梢,被漢使抓了個現行。這回輪到佛門,還是皇家寺廟。好吧,大夥排著隊,輪番丟臉,所謂禍不單行,吾道不孤。

段文楚木著臉道:“大慈恩寺的僧人確有不是,不過貴上在塔上時,衆僧始終以禮相待,並無威逼之事。”

“還有臉說!”中行說痛聲喝道:“十天!我家夫人生生餓了十天!人都瘦得跟紙片一樣!我們這些奴才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連死的心都有!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中行說越說越激動,扯起袖子道:“我一個閹奴,今日便與你血濺五步!”

段文楚推案而起,背脊貼在牆上叫道:“先生息怒!何以至此啊!咱們有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割地!”

段文楚以為自己聽錯了,“啥?”

“割兩個郡給我們侯爺,這事就算過去了。”

“過不去!”段文楚叫道:“我大唐從無割地之舉!何況是為這麽點兒事?老中,你這漫天要價要得也太過了!”

“割地不行?”

“真不行!一千一萬個不行!”

“少割點兒?一個郡?”

“一寸都不行!這麽說吧,我要敢應半個字,出門就得被人亂刀砍死,死了還得被人踩著屍體吐唾沫。”

“那你說。”

“讓我說吧,貴上擅闖……”

“還說擅闖!我家夫人好端端帶著奴婢去大雁塔遊玩,一個恍惚,莫名就到了大雁塔十層,被一幫賊禿看押起來。我倒想問問,那幫賊禿施的什麽妖法?到底坑害了多少女子!”

這事兒還真說不清!段文楚連夜被江王殿下叫起,與江王府、大慈恩寺的僧衆三頭六面商量對策,結果頭一樁,人家舞陽侯未過門的嬌妻怎麽到的大雁塔十層?那些和尚就說不出個頭緒來。各種支吾應對,閃爍其詞。追問得緊了,那幫賊禿索性破罐破摔,非說人家突然就在塔裏出現,塔裏塔外好幾十個大和尚,硬沒一個看到她們怎麽進去的。

這是處理問題的態度嗎?出了這檔子破事,大夥兒掩都掩蓋不及呢,這幫禿驢還上趕著添柴加火?這幫和尚也是霸道慣了,堂堂漢使的嬌妻都敢拘禁,正當著江王殿下的面被抓了個現行不說,事到如今還藏著掖著,段文楚都想啐他們一臉!

“據寺裏的僧人說,貴上先炸壞了塔上的木梯,又將券門炸毀。說來貴上毫髮無傷,倒是大慈恩寺損失慘重。”段文楚這番話說得毫無底氣,還不得不咬著牙列舉己方的損失,竭力在談判中爭取更多的利益。

果然話一出口,就被那閹狗啐了回來,“那是他們活該!我家夫人帶著防身利器,若非心懷慈悲,早送那些賊禿上西天去見佛祖了!他們不僅不感恩戴德,這會兒居然還反咬一口?莫非還想讓我家夫人賠償他們損失不成?”

段文楚沈痛地說道:“寺裏的僧人也傷了兩個。”

“這樣吧。”中行說快人快語,“你們把那兩個賊禿殺了,只當給我家夫人賠罪,這事兒也算完。”

段文楚面色僵硬。說得真輕巧啊,大慈恩寺的僧人那是隨便殺的嗎?要是能殺我早就殺了,你信不信!

“上天有好生之德,貴上也有仁慈之心。”段文楚乾笑道:“暫且,暫且饒他們一命吧。”

“割地你不肯,殺了罪魁禍首你也不肯。怎麽著?欺負我們是外地來的,平白讓我們吃這個大虧?”

段文楚心裏憋屈得要死,大慈恩寺這事鬧的,壓根兒沒什麽道理可講。說到天邊,你一群和尚,把兩個女人拘禁在廟裏就不對!大慈恩寺什麽背景?大唐的皇家寺廟!這事兒敢傳出去只言片語,立馬就是一樁天大的醜聞。

既然不能曉之以理,只好動之以情。段文楚道:“大過年的,大夥兒都不容易。漢唐本是睦鄰,一點點誤會而已,何必傷了和氣呢?先生你看,該如何了結此事?”

中行說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大慈恩寺賠禮道歉。”

那幫禿驢惹出的禍事,他們不去賠禮道歉,難道還讓自己來裝孫子?段文楚果斷點頭,“該當的!”

“讓大慈恩寺的主持親自過來磕頭。”

“……這個。”段文楚苦著臉道:“我實話跟你說吧,大慈恩寺的窺基大師出自功臣世家尉遲氏,乃是奉先皇诏命,代替先皇出家為僧。連吾皇見到大師,也得禮敬三分。”

“不行!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回頭再來答複,如何?先生且說第二樁。”

“我家夫人被囚塔上十日,這損失該怎麽賠?”

段文楚試探道:“你看……多少錢合適?”

“錢?”中行說像是受了莫大的汙辱,尖聲叫道:“我家侯爺最不缺的就是錢!再提一個錢字,咱們就算談崩了!”

“好好好,不提阿堵物。先生的意思是?”

“那尊碧玉金佛……”

“萬萬不可!”段文楚心都快碎了,這閹狗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一口口咬的全是痛處!

“那碧玉金佛是建塔時專供的護國神像,我大唐曆代帝皇登基,都要去禮拜祈福。”

中行說輕飄飄道:“換個呗。”

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要不是今天走得急,沒來得及帶上擊賊笏,我這會兒就抽你了!

段文楚按捺住怒氣,苦口婆心地解釋半晌。總之,地不能割,和尚不能殺,窺基大師不能磕頭,碧玉金佛也不可能賠給程侯。至于其他的,大家慢慢商量,反正自己就算死在談判桌上,也得把兩邊都安撫下來。

◇    ◇    ◇中行說回來複命時,程宗揚正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喂小紫喝粥。

喝了幾口,程宗揚拿起帕子,給小紫擦了擦唇角,“你是說,你找到一處遺迹,然後不知怎麽,就被傳送到大雁塔裏面?”

“嗯。”

“遺迹在哪兒?”

“興慶宮。”

程宗揚想起去皇圖天策府時,曾路過興慶宮,但那座宮殿據說在黃巢之亂中被亂兵焚毀,已經廢棄多年。

中行說一把搶過程宗揚手裏的粥碗,殷勤地舀了一勺,喂給女主人,一邊谄媚地說道:“回紫媽媽,媽媽交待的事,小的已經辦好了。”

程宗揚驚奇地看著中行說,這杠精整天杠天杠地杠神仙,誰能想到居然還有這副嘴臉?

中行說細聲細氣地說道:“鴻胪寺的人已經答應了,由江王殿下代表唐國官方,向媽媽賠禮道歉。碧玉金身佛是皇室重寶,不好拿來賠償,錢铢媽媽不要,換成大慈恩寺名下的地産。小的按照媽媽的吩咐,要了坊裏的法雲尼寺,總之,這回要讓大慈恩寺那幫賊禿好好出一回血。”

程宗揚奇道:“要尼寺幹嘛?”

小紫道:“讓雉奴出家啊。”

程宗揚眉頭一皺,覺得這事並不簡單。呂雉的身份太過敏感,趙飛燕怕了漢宮的政治厮殺,甯願跟著自己奔走,也不肯留在漢宮當她的太後。沒有她這位名義上的掌權者約束,呂雉絕不能再留在漢國,否則她趁著內宮的權力真空重掌大權,自己哭都哭不出來。

把呂雉送到唐國出家為尼,倒是個好主意,無論對內對外,包括對霍子孟、金蜜镝等人都好交待——事實上這也是雙方的默契。問題是為了讓呂雉出家,用得著要一座寺廟嗎?

“將來法雲尼寺成了程頭兒的家廟,程頭兒就可以玩裏面的小尼姑了。正好教坊又在隔壁,程頭兒想偷香竊玉也方便啊。”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個死丫頭。”

“還有嗎?”

“還有些绫羅綢緞,賠給媽媽做衣服;一點珠寶美玉,賠給媽媽做首飾;飲食上媽媽不要素的,那些和尚又不肯殺生,最後談下來,奉送活羊二百口,胡椒香料二百斛。”

程宗揚忍不住道:“廟裏還有活羊?”

中行說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瓜一樣,“信徒送到廟裏放生的。”

跟這孫子置氣,能把自己氣死。程宗揚果斷忽略掉他的目光,只當沒看見。

好嘛,借花獻佛,借羊賠償。反正那些羊即便被放生,將來也不知道會落到誰口裏,能被死丫頭吃掉,也算是它們羊生的造化了。

“林林總總,算下來有千把金铢的樣子,便宜他們了。”中行說瞧著女主人的臉色道:“要不……小的再去宰他們一刀?”

“先這樣吧。剩下的改天再去討。”

中行說一聽,精神大振,主子這意思……這事兒沒完,後頭還有?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好事啊!跟著紫媽媽幹活兒,就是舒坦!

小紫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中行說恭恭敬敬地把粥碗還給正頭主子,倒退著出了門,然後興沖沖叫上吳三桂,去鴻胪寺討賬。

這厮還是欠收拾啊。程宗揚感歎著放下粥碗,張開手臂,“過來抱抱。”

小紫舒服地依在他懷裏,然後皺了皺嬌俏的鼻尖,“有味道。”

“不會吧?”程宗揚聞了聞自己身上,“哪兒有味?”

他忽然想起來,伸手從囊中取出一件物品,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那是昨晚用過的手電筒,被楊玉環握過的地方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異香。

小紫道:“你見到楊玉環了?”

程宗揚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

“瑞龍腦香啊。波斯進獻給唐國皇室的貢品,專供楊姊姊一個人用的。”

“姊姊妹妹的,叫這麽親?”程宗揚後知後覺地說道:“你見過她了?”

“來的第一天我就見她了。”

“怪不得她對我這麽了解呢!嗨,這小妞裝得還挺像,我還真以為衛公嘴巴那麽大,什麽都往外說呢。”

“你是說我嘴巴很大喽。”

程宗揚正容道:“你這是汙蔑!我是說那妞太能裝了。明明都跟你見過了,還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對了,你見過那個手提箱沒有?四方板子,一點縫沒有那個。”

“見過啊。”

“你說老嶽為什麽要留個那東西?裏面裝的什麽?還有,她說密碼忘了,是真的假的?”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被騙了哦。”

程宗揚又一次感覺到智商受到了汙辱,他的反擊是:手腳齊上,把死丫頭抱得緊緊的,用自己還沒來得及刮的鬍髭在她粉嫩的玉頸中一陣亂蹭。

“救命啊……”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死丫頭,看你還敢戲弄我!”

“饒命啊,程頭兒……”

折騰了好一會兒,程宗揚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小紫。

小紫拂了拂鬓角,仰起頸子抱怨道:“跟刷子一樣,都快破了。”

程宗揚“啵”的親了一口,“好了吧?”

“還要。”

程宗揚一口吻住她被刮紅的粉頸,半晌才鬆開口,壞笑道:“你要想要,我能給你舔出血來。”

小紫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脆聲道:“不要!”

“好了,好了。那個手提箱是怎麽回事?”

“楊姊姊看著好玩,從別人手裏撿來的。”

“等等!從別人手裏撿來的?確定不是搶的嗎?”

“人都死了,當然是撿的。”

也對。活人才是搶,把人弄死再拿走,說是撿的沒毛病。

難怪密碼都沒有,居然還有臉說“忘了”?這妞真是騙人不眨眼啊,說瞎話就跟喝涼水一樣,張口就來。

小紫道:“別人都不知道那個東西是做什麽用的,她就拿來問你了。”

“跟嶽帥沒關系?”

“沒有。”

程宗揚回想了一下,楊玉環拿起那個手提箱,隨手就扔到她收集一堆垃圾裏面——怪不得自己智商不夠數,光從這個舉動就應該能看出這個手提箱跟嶽鳥人沒關系,不然能扔得這麽隨意嗎?

“那她手裏有沒有其他跟嶽帥有關的東西?”

“不管有沒有,都跟我沒關系啊。”

好吧,反正你不認他這個爹了,也不認碧姬那個媽了。程宗揚暗暗道:沒爹沒娘的小可憐,有我疼你就夠了。

“你們還說什麽了?”

“說你器大活好,威猛無俦,雄姿英發啊。”

程宗揚立馬覺得自己白疼她了,憋了半晌才道:“你們兩個黃花閨女,湊一塊兒就聊這個?”

“不然呢?”小紫笑吟吟道:“她聽得可起勁了。”

大唐第一女流氓就是她了——太真公主楊玉環,沒跑!

“程頭兒,我可一直都在誇你哦。”

程宗揚表示自己傷不起,“行了,你就別表功了。”

自己還覺得人家是女流氓,都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目裏是個什麽鳥樣。

程宗揚拉住她的手,“然後你就被困在塔上十天?”

“我從十六王宅的太真公主府出來,就去了興慶宮。”

“有卓美人兒的消息嗎?”

“她好像被困在一個奇怪的地方,有時候很近,有時候又很遠。”

程宗揚想了想,“她都被困這麽久了,既然還有感應,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危險。你先歇歇,等養好了精神我們一起去。诶!你知道我路上遇見什麽了嗎?”

程宗揚壓低聲音,“跟我和嶽鳥人一樣的,兩個!一個疑似的已經死了,還有一個你剛見過……”

程宗揚貼在小紫耳邊,嘀嘀咕咕說了自己路上的經曆,如何遇到袁天罡,如何去找白員外的故宅,如何與李衛公見面……一直把小紫哄睡著,才小心把她抱到床上,順便踢了雪雪一腳。好些日子沒踢小賤狗了,有些懷念。

程宗揚說是不擔心,到底還有些放心不下。他叫來罂粟女,讓她藉著泉玉姬的盯梢為掩護,悄悄前往興慶宮。不用冒險進去找人,只是先踩好點,監看宮內是否有異動。

接著他叫來呂雉,詢問這些天的經曆。呂雉坦然應對,這些天她一直跟著小紫,被禁在大雁塔上。由于大慈恩寺的僧人用了十方禁魔大陣,兩人無法脫身,連訊息也被斷絕。直到程宗揚無意中來到塔下,紫媽媽才用手雷轟破大陣,否則即便她有翼能飛,也未必能在強弩的威脅下,順利飛出大慈恩寺。

“讓你跟著死丫頭,是讓你保護她的。結果讓你們紫媽媽餓了十天?要你有什麽用?你個廢物!”

程宗揚知道自己這話不講理,可死丫頭受了委屈,自己也一肚子的氣,拿太後娘娘當個出氣筒,挺好。

有的沒的喝斥一通,程宗揚出了氣,隨即讓人請賈先生過來。

“我遇到一件事,就是這裏面的分寸拿捏不好,你幫我參詳一下——大慈恩寺的和尚居然私藏勁弩,這事兒嚴重不嚴重?”

“主公以為呢?”

“我覺得這得算重罪了。要是在漢國,有人私藏勁弩,肯定是殺頭的大罪。問題是唐國的律例我不熟,這罪名夠不夠給大慈恩寺的和尚判個死刑?”

“唐律私藏甲三領,弩五張者,處絞刑。”

程宗揚雙掌一合,“那幫和尚拿出來的弩至少有十幾張!而且江王也在場,親眼目睹!人證物證俱在,幹!把那幫賊和尚都給絞了!讓他們欺負我老婆!老賈,幫我寫張狀子,我告死那幫禿驢!”

“主公要出面首告?”

“不行嗎?”

“若能告死他們,即便主公不出面,也會有人告發。若告不死他們,主公出面也是無用。”

程宗揚有些不甘心,“這麽好的機會就平白放過?”

賈文和只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    ◇    ◇大明宮,清思殿。

“皇兄,”李炎進殿便舉起一只竹簍,笑道:“我給你帶了些上好的蛤蜊。用鹽水養了數日,泥沙都已經吐淨了。”

“哦。”李昂正在窗前臨帖,聞言放下筆,饒有興致地走過來,“是花蛤,還是西施舌?”

說著他接過竹簍,“空的?你個老五!又來這一手?再敢戲弄于朕,朕就辦你個欺君之罪!”

李炎笑道:“皇兄息怒。我聽人說皇兄戒食蛤蜊,才特來相試。”

“外面又有傳言了?誰說的?”

“我給你學學,你來猜吧。”

李昂示意他走到窗邊,然後推開窗戶。周圍的內侍都離得遠遠的,無人能聽到兩兄弟間的對話。

李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外面的傳言是這麽說的——據說皇兄喜歡吃蛤蜊,有一天左右奉了一盤進獻,中間有一個怎麽都劈不開。皇兄心知有異,于是焚香祝禱。剛點上香,那蛤蜊自己就開了。皇兄一看,裏面有兩個人形,頭上髮髻如螺,腳下踩著蓮花。皇兄趕緊取了一只金粟檀香盒,將蛤蜊盛放起來,送到大興善寺供奉。”

李昂臉色陰沈,“大興善寺那幫賊禿!”

“還有一樁,皇兄想不想聽?”

“說!”

“前些日子,皇兄不是詢問諸臣,當今天下弊病所在嗎?”

“不錯。朕繼位以來,釋放宮女三千余人,罷免五坊小兒,裁省朝廷冗員。雖然內憂外患尚存,但太平可期。唯獨佛門,其言其行無補于世,每年耗費錢铢不計其數。朕有心下诏讓他們節制,少辦些虛耗錢糧的法會。”

“皇兄知道外界怎麽說的嗎?外面傳言,皇兄擬好诏書,准備第二天下诏。結果當晚尚食修治禦膳,正要煮雞蛋,剛點上火,鍋裏發出一陣動靜——你猜怎麽著?”

李昂冷笑道:“這個編得新奇。難道又是菩薩顯靈了?”

“尚食湊到鍋邊一聽,那鍋雞蛋在叫呢——群呼觀世音菩薩。尚食趕緊禀告皇兄,皇兄聽罷不信。”

“廢話!傻子才信。”

“然後皇兄派人查驗,還真是一鍋雞蛋在念佛。據說皇兄當時就在感歎:真不知道佛門有如此偉力!第二天诏書也不下了,反而下令,命各州郡塑觀世音菩薩像,晝夜敬拜。”

李昂冷冷道:“朕就想知道,那鍋雞蛋熟了嗎?”

“編故事的沒說,我猜是熟了。”李炎嬉笑道:“能念經的雞蛋,吃了肯定大補。就算皇兄不吃,那幫和尚也得搶著吃。”

說罷兩人大笑起來。

笑完李昂揚聲道:“來人!命禦廚煮一鍋雞蛋!分賜大慈恩寺、大興善寺、護國天王寺。”

李炎笑道:“一鍋只怕不夠。”

“讓他們切開分著吃!午膳給朕進一盤蛤蜊,劈不開的一律砸碎!”

內侍不解其意,仍尖聲應道:“是!”

等內侍退下,李昂道:“這幫賊禿,慣會無中生有,顛倒黑白,撥弄是非。偏偏世間多有愚者,對其頂禮膜拜。唉……”

李昂比李炎大五歲,如今也不過二十六歲,可看起來比李炎大上十歲不止,眉宇間郁色重重。

李炎收起笑意,慢慢道:“皇兄可知我昨晚去了何處?”

“去了大慈恩寺。北司的人清晨禀報,說那位漢使與大慈恩寺起了些糾紛,你也在場。那位漢使怎麽樣?聽說是個胸無文墨,只知斂財的市儈之徒?”

“皇兄可知道漢使與大慈恩寺起了什麽糾紛?”

“哦?”

“漢使夫人與仆婦同往大慈恩寺遊玩,被寺中僧人囚禁于大雁塔上,整整十日之久。”

李昂神情頓變。北司是內侍省的俗稱,與三省六部所在的南衙相對應。一向負責刺探京中各種消息,沒想到他們故意替大慈恩寺的人隱瞞,竟將這麽一樁足以震撼漢唐兩國的醜聞輕描淡寫為糾紛!

“那位漢使是食封三千戶的舞陽侯,假節钺。”

李昂一聽便知道,眼下不是追究北司諸閹責任的時候,要緊的是先安撫好這位身份特殊的漢使。

“立刻命鴻胪寺的人去拜見漢使!該賠償的賠償,該道歉的道歉!找出罪魁禍首,杖三百,流三千裏!遇赦不赦!”

李炎沒有作聲,只低頭看著地面。

李昂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老五,還有什麽事?你只管說!”

“漢使夫人從塔上逃出來時,大慈恩寺的僧人還在追殺。”

李昂皺起眉頭,低聲道:“放肆!”

“他們拿的都是蹶張弩。”

李昂怔了半晌,“你沒看錯?”

“光我看到的,至少就有十六張。在場的不止是我,還有程侯,以及程侯的隨從,跟我一起去的二十余名少年。”

李昂摩挲著書案,遲遲不語。良久才說道:“窺基大師出身武將世家。那些弩……也許是他自用的。”

“皇兄聖明。”

李炎沈默了一會兒,“我會讓人轉告窺基大師,載妓載酒也就罷了。既然出家,兵矢之類最好不要帶入寺中。”

“是。”

“別讓姑姑知道。”李昂低聲道:“不然她又跟窺基大師打起來,咱們夾在中間,又是左右為難。”

“明白。”

李昂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最後無奈地歎了一聲,“去吧。”

“臣弟告退。”

李炎退到殿外,兩名內侍迎上來,說笑著送江王出宮。

李昂臉色愈發冰冷,北司諸閹多有佛門信徒,又執掌著神策軍,那批勁弩肯定與他們脫不了幹系。方才他在弟弟面前顯得自信滿滿,可如今天下之患何止浮屠氏?閹豎、藩鎮,對朝廷的威脅更在佛門之上,而且三者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李昂思索半晌,最後開口道:“傳鄭注、李訓觐見。”

第五章 佛門公敵

直到中午,程宗揚才得到消息,大慈恩寺那批弓弩,都屬于窺基大師的個人收藏。隨後的官方調查顯示,皆為祖傳之物,還是禦賜的那種。

程宗揚正在與袁天罡對照進士名錄,接到這個消息也是服氣。從違禁武器,變成工藝品,又變成收藏品,這會兒都變成文物了,還怎麽治那幫禿驢的罪?

“唐國的和尚能量很大啊。”

袁天罡道:“有沒有覺得有點古怪?”

程宗揚道:“你也發現了?”

“他們是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我們是旁觀者清。只要有眼睛,都能覺出蹊跷。鸠占鵲巢啊,披著佛門的外衣,內裏早就變得不像樣子了。”

“奪舍。”

袁天罡拍案道:“就是奪舍!太可怕了。”

“這有什麽可怕的?”

“你想想,裏頭那個幹過的都是什麽事?討伐異端、消滅異教徒、滿世界殖民、傳播福音——攻擊性十足。披上佛教的外衣,又增加了欺騙性。一手袈裟,一手屠刀,你怕不怕?”

“不至于吧?那些和尚自己都沒折騰完呢。”

“等折騰完就晚了。”

程宗揚放下名單,好奇地說道:“老袁,我還沒發現你是個心懷蒼生的大賢呢。”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你是挂念你那位小姐吧?”

袁天罡捂住胸口,“別說了。”

“算了,就這幾個人名,咱們琢磨這麽久也沒個頭緒,還是給老賈,讓他費心去吧。”

程宗揚收起名錄,交給青面獸,讓他送到賈文和處。然後摸著下巴道:“五十年前,差不多就是不拾一世大師一統佛門,建立十方叢林的時候。密宗也是那時候被納入十方叢林,佛門其他的殘余部分四散逃亡,成為叵密……”

袁天罡眉頭緊皺,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雖然十方叢林在佛門中一手遮天,但佛門並不是只有一個十方叢林。除了叵密跟十方叢林不共戴天。還有唐國佛門理事會的信永,他雖然挂著十方叢林名譽主持的頭銜,但我瞧著,跟十方叢林的路數也不大一樣。”

“我聽你說過那個信永,他什麽樣的?”

“怎麽說呢?你見過後世那種和尚吧?肥頭大耳,腦滿腸肥,滿口的阿彌陀佛,眼珠滴溜溜亂轉那種的。”

“聽起來像是騙子?”

“何止是像?簡直就是!”

“好事啊!”袁天罡道:“果真如此的話,正說明他們跟被奪舍的十方叢林不是一路人!”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叫來蛇奴,“上次讓你打聽信永的事,打聽了嗎?”

“主子不說,奴婢險些就忘了回話。”蛇夫人道:“娑梵寺在終南山北麓,本來在延福坊有處下院,但上個月廟裏做法會,不小心失火被封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麽巧?

“那胖和尚沒燒死吧?”

“信永大師本來是親臨法會的,一失火他就溜了。”

“這禿驢……”不僅從太泉活著回來了,聽起來還很風光?長青宗那個,到現在還沒消息呢。

“給他下個帖子,說故人有請,邀他到坊裏作客。”

“是。”

程宗揚上午哪裏也沒去,小紫在內室睡著,自己在外間會客辦事。

到了午末,剛得到消息的石超匆忙趕來。他與小紫在建康就認識,聽說小紫被困在大雁塔上十日之久,特意帶了禮物前來,一是看望,二是致歉。

“我是真沒想到。”石超一臉自責地說道:“早知道有這種事,我就帶上人去大雁塔了。那幫禿驢!虧我還布施過好大一筆錢。”

這事怨不得石超,畢竟連自家奴婢都不知道小紫去了哪兒。

“紫姑娘沒事吧?”石超壓低聲音道:“程哥,我要不要叫小嫂子?”

程宗揚笑道:“你愛叫什麽叫什麽。”

正說話間,鴻胪寺再度派人求見,想當面向程侯夫人致歉。

程宗揚連來人的面都沒有見,只說拙荊尚在昏迷,無心會客,就把人打發走了,一點面子都沒給。

石超豎起大拇指,“程哥,還是你厲害!”

程宗揚道:“讓他們著急幾天再說。起碼這個年他們是別想過安穩了。”

◇    ◇    ◇大慈恩寺內,程宗揚昨晚看過的石碑被僧人們全部拓印下來,逐張檢查。另一撥僧人取來《氏族志》,全面清查國中所有程姓望族。

窺基一手數著念珠,一手按在膝上,一邊閉目打坐,一邊聽著衆僧的禀報。

“白居易、白敏中的後人都已找到,並無支系在外。白行簡的後人已然遷回原籍,查證尚需時日。”

“世居長安的程氏望族不多,一位是前朝宰相程異家族,另一位是太宗朝大將程知節的後人。”另一名僧人說著,看了窺基一眼。

窺基擺了擺手,“不用查了。”

窺基祖上尉遲恭同為太宗朝大將,與程知節齊名,兩家乃是世交。程家若有支系流落在外,他肯定知道。

另一名僧人道:“程異擅長理財,倒是與其有相似之處。但其後人俱在,查之並無異樣。”

一名年輕的僧人道:“我去找了宣平坊的卷宗,程侯所住的宅院剛買不久,前一位主人也姓程。而且與草……”

窺基蓦然張目,雙目如電盯了他一眼,沈聲道:“不相幹的事,別查了!”

那僧人慌忙合什,“是。”

一名僧人匆匆進來,拿著一張紙道:“上院回訊了!”

窺基擡手一招,將那張紙攝到掌中,一眼掃過,然後重重拍在案上,“果真如此!”

衆僧往紙上看去,只見上面是兩行篆香燒炙般的字迹:程宗揚,盤江人,交結魯逆智深,于臨安傷本寺僧徒多人。比至洛都,複傷本寺僧徒多人。法旨:降魔衛道。光榮歸于佛祖。

衆僧口喧佛號,齊聲道:“此魔乃佛門公敵,天下共誅之!”

傳訊的僧人道:“還有一則口谕,是沮渠大師親谕法旨。”

“說!”

“沮渠大師口谕:上院特大師已于盩厔降伏外道邪魔,將親至長安,弘揚佛法。伏願十方叢林僧衆,上下齊心,光大我佛。”

衆僧齊齊動容,面色說不出的古怪。

窺基沈聲道:“回禀上師,大慈恩寺僧衆將傾力相助。願佛法昌盛!”

衆僧齊聲道:“阿彌陀佛。”

◇    ◇    ◇程宗揚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十方叢林列為佛門公敵,要被降妖除魔的那個妖魔。相反,他這會兒心情很好。

小紫睡了一覺,這會兒正在清點她的收獲——大慈恩寺作為大唐皇家寺廟,塔內的珍寶無數。雖然那尊碧玉金身佛不好拿,但別的只要雪雪能吞得下,全都進了它的狗嘴。

小賤狗這會兒就跟個寶物袋子似的,呼喇喇倒出來一堆東西,滿地的珠光寶氣,單是大塊寶石就有二三十顆。

大慈恩寺也夠倒黴的,丟失了這麽多寶物,還沒處叫屈——江王殿下可以作證,程侯的少夫人是空著手走的,廟裏丟了什麽寶物也賴不到人家身上。八成是那幫賊禿監守自盜,趁寺內大亂,虛報損失,借機銷賬。

“這是長明燈的罩子?”

程宗揚拿起兩座小巧的金塔,那塔只有拳頭大,卻鑄成七層的浮屠,上面還镂刻著豆粒大的十八羅漢,塔上細如蛛痕的瓦紋都刻得一絲不苟,真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

程宗揚本來想一把將它捏成丸子,看看又舍不得,最後只好放下,悻悻道:“真夠浪費的。”

寶物中還有幾卷裝訂過的狹長葉片,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看不懂的文字,葉片邊緣包著金箔,古色斑斓。

“這是貝葉經?”程宗揚吃了一驚,“你把大慈恩寺的貝葉經都順走了,人家還不得跟你玩命?”

“安啦。這些東西放在箱子裏,不知多久沒人看過。就算丟了,他們也不知道。”

程宗揚想起十方叢林和尚們念的經文,跟正規的佛經相比,早已似是而非。那位借著佛門外皮,販賣私貨的不拾一世大師,恐怕把經文都改了。這些貝葉經原本也許是佛門至寶,眼下已然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

正如袁天罡所言,更換過教義的十方叢林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怪胎,雖然還披著佛門大慈大悲的外衣,但內裏偏執瘋狂,變得侵略性十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攻擊性。

小紫把寶物看了一遍,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便失了興致。將寶物一卷,丟給蛇奴,然後抱著雪雪靠在榻上,“這幾天還有什麽好玩的?”

蛇夫人在女主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小紫笑了起來,“這麽乖?”

蛇夫人撇了撇嘴,“看著三貞九烈,揭開來也是個騷浪的淫才。”

程宗揚看不過去,“人家是感激我好不好?”

“當然好啦。”小紫笑道:“程頭兒這麽心疼,取顆寶石賞她吧。”

蛇奴酸溜溜道:“服侍主子本來就是她份內的事,哪裏用得著媽媽重賞?”

“蠢貨!你們紫媽媽這是宣告當家的地位呢。”

“程頭兒,你好聰明哦。”

“瞧你說的,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看不出來?不過說到花花腸子,我忽然有個想……”

小紫道:“大笨瓜,你想都不要想。”

程宗揚一臉暧昧地看著她,也不說話,意思是我就想了,你能怎麽著吧?

小紫笑吟吟看著他,“你可以想想雉奴哦。”

程宗揚眼睛盯著她,緊閉著嘴巴,搖了搖頭。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哦。她悄悄跟大慈恩寺的和尚眉來眼去呢。”

程宗揚當場破功,“還有這事兒?她……不對!”

程宗揚陡然想起,諸呂作亂時,呂雉的永安宮裏就有十方叢林的妖僧出現,當時兵荒馬亂,牽扯到的各方勢力太多,很可能還有漏網之魚,趁亂逃出漢國。難道他們又重新接上頭了?

“好事!”程宗揚往掌心裏重重擂了一拳,“我們這回就放長線,看能釣出來什麽魚!先別打草驚蛇,讓她盡管去折騰。最好她跟那幫賊禿扯上關系,到時候我們把他們一網撈乾淨!”

蛇奴欽佩地看著自家主人,然後聽見主人信心滿滿地說道:“敢跟紫丫頭耍心眼兒?玩死她!”

……效忠女主人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驚理拿著一只錦囊進來,“一名太監送來這個,說是由主子親啓。”

“太監?宮裏的?”

“他自稱姓高,臉又白又腫,嘴巴塗得血紅……這會兒張恽在陪著。”

程宗揚想起在紫雲樓見到的那張浮屍臉,楊玉環的貼身太監?找自己幹嘛?他拿起錦囊掂了掂,輕飄飄的,仿佛空無一物。

程宗揚拆開錦囊,只見裏面是一張淺黃色的符紙。錦囊剛一打開,那張符紙便無聲無息地燃燒起來。

接著一聲嬌咤響起,“速至紫雲樓!立刻!馬上!”

那聲音又脆又響,直接在手心裏響起,險些沒把程宗揚的耳膜震破——果然是太真公主的玉旨綸音。

程宗揚揉了揉耳朵,對小紫道:“看來楊公主有急事,我們一起去。”

“不要。”小紫道:“我要去靖恭坊找蘭姑玩。”

靖恭坊就在鄰坊,相去不遠。程宗揚道:“行吧。你多帶點人。那些禿驢又壞又狠,還是一夥偏執狂,保不齊什麽時候又犯病了。”

◇    ◇    ◇程宗揚帶上敖潤等人,一行人馬如龍,人如虎,風卷殘雲一般趕往芙蓉園。

程宗揚眉頭緊鎖,楊玉環如此急切,究竟出了什麽事?是大慈恩的事有變?還是關系到嶽帥的遺物?

又或者是義姁?她昨晚因為小環的事留在紫雲樓,引來了樂從訓的報複?還是遇見潘金蓮,因為行事不密,被潘姊兒當場揭穿?

姓楊這妞也真是!你都奢侈到用傳音符了,多說一句會死啊!

程宗揚心裏焦急,也顧不得和那位姓高的太監寒暄。到了紫雲樓下,他躍下馬,在高太監的帶領下徑直上樓,來到樓頂的精閣。

昨天在此值守的趙歸真趙煉師已經不見蹤影,新換了一位面生的道長。程宗揚左右看了看,沒瞧見潘姊兒,放心之余又有點兒遺憾。

高太監叩了叩門,尖聲道:“回公主,程侯已至。”

閣裏傳來楊玉環的聲音,“進來!哎,先別……”

程宗揚哪兒管那麽多?直接推門進去,正看到楊美女橫躺在沙發上,羅裙掀起半邊,露出一只白生生的玉足。足彎纖巧柔潤,玉趾晶瑩白嫩,骨肉勻停,秀美無鑄。

程宗揚定了定神,才看到旁邊一名小婢跪在地上,正幫她塗丹蔻。

楊玉環抖開長裙遮住玉足,氣勢洶洶地說道:“看什麽看!”

程宗揚奇道:“長得好看還不讓看?什麽人啊!”

楊玉環來了興趣,“真的好看嗎?”

“還行吧。在我的姬妾裏面能排七八九十位吧。”

“呦,你不會看錯了吧?要不要再看一眼?”

“得了。有什麽事趕緊說!我那邊還忙著呢。”

“呶,那個看不到了。”楊玉環擡了擡下巴,往窗邊示意了一下。

程宗揚差點兒沒氣死,“你那麽著急把我叫來,就為調望遠鏡這點破事?”

“你吼什麽吼!”楊玉環氣惱地說道:“我看不到星星,不找你還找誰?”

程宗揚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時間想死的心都有,“這會兒是大白天,你看什麽星星?”

楊玉環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看不到,我還以為把它弄壞了呢。好了,沒事了,你走吧。”

幹!大爺從宣平坊跑到芙蓉園,還沒喘口氣就被你打發走了?

“你!出去!”程宗揚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把那小婢嚇跑,然後擠到沙發上,“往邊上點兒!”

楊玉環鳳目圓睜,“你往邊上點!憑什麽擠我?”

“就一張沙發,你不往邊上點兒,我怎麽坐?要不我坐你身上?”

“要坐也是我坐你身上!”

“來吧!”程宗揚張開手臂,一副盡管來坐的姿態。

楊玉環哼了一聲,將雙腿重重放在程宗揚大腿上,還泄忿般蹬了一記。

一股香風撲面而來,正是瑞龍腦香的馥華氣息。即使隔著羅裙,仍能感受到她肌膚的光潔和柔潤,還有一絲依稀的體溫。

看著她凸凹有致的玉體橫陳身前,程宗揚張開的雙手僵在半空,終于還是沒好意思下手。他咳了一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手放在沙發的靠背上。

“行了,不會真為這麽點兒事就把我叫來吧?”

楊玉環懶洋洋道:“有人在查你的底。”

“六扇門?還是那些和尚?”

“再猜。”

程宗揚想了一遍,除了六扇門和大慈恩寺的和尚,別人真未必有膽子來調查自己。你瞧,鴻胪寺現在就老實多了。

“誰?”

“宮裏。”

“宮裏?宮裏幹嘛要查我?”

“你知道,很多太監都無兒無女……”

“等會兒,難道還有有兒有女的太監?”

“別打岔!”楊玉環翻了個白眼,“怎麽沒有?仇士良就有五個娃,前兩天還在李二面前給他那些個廢物娃討封呢。”

李二?指的是唐國如今的皇帝李昂吧?怎麽堂堂皇帝,從她嘴裏說出來,就跟跑堂的一樣?

“仇士良是幹什麽的?”

“南安郡公,知內侍省事,神策軍左護軍中尉,兼左街功德使。”

“……通俗點!”

楊玉環嗤笑一聲,充分表達了自己的鄙夷之情,然後道:“一個大太監。管著內侍省和左神策軍。”

內侍省即北司,可以單挑三省六部的存在,權力極大,又掌握著左神策軍的軍權,絕對屬于實力派。問題是再有實力的太監,也不該生五個兒子啊?

“哎,我剛才說到哪兒了?仇士良那混賬五個娃……我說他幹嘛?”楊玉環蹬了他一腳,“讓你別打岔!”

叽叽咕咕抱怨一通,楊玉環才想起來方才要說的,“你知道,很多太監無兒無女,年紀大了沒人養老。所以他們通常會找個寺廟,把一輩子賺的黑心錢都布施給廟裏,被宮裏辭了之後,就入寺當個和尚。明白了嗎?”

“宮裏的太監跟佛門關系很深?”

“對啰!”

“大慈恩寺通過宮裏的太監,來摸我的底?”

“聰明!”

“那你還不把腳放下去!”

“哎唷!我不嫌棄你就不錯了,你居然還嫌棄我?你以為誰都配給老娘墊腳啊?”楊玉環說著狠狠翻了個白眼,“就放!”

“我說公主殿下,咱說話別那麽流氓好不好?”

“那要怎麽說?”楊玉環嬌聲道:“程侯君上,奴家雙足困甚,可否容奴家素足于君膝上,稍事歇息?……咦?這是個什麽東西?”

程宗揚趕緊捂裆,“別蹬!”

“好啊,你身懷利器,莫非要刺殺本公主!”楊玉環說變臉就變臉,嬌聲喝道:“高力士!”

閣門“咣”的一聲分開,那個白臉血唇的太監蝴蝶般飛進來,雙爪一錯,往程宗揚肩頭抓來。

程宗揚被高力士這個名字震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手扣住肩頭,一股古怪的氣息透體而入,頓時渾身受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浮腫臉的死太監另一只手屈如鷹爪,老鷹抓小雞般往自己裆下抓去。

高力士一把抓住“凶器”,頓時老臉一紅,就跟被蠍子蟄到一樣甩開手,不言聲地退到一邊。

“哈哈哈哈!”楊玉環笑得直打跌,還故意踩了幾腳,“讓你耍流氓!”

程宗揚長吸了一口氣,丹田氣旋疾轉,將高力士那一抓的勁力逼出,真氣遊走間經脈複暢,渾身酸軟盡去,接著雙手一攬,將楊玉環雙足握住,用力一扯。

楊玉環一聲嬌呼,被扯得橫躺在程宗揚腿上。程宗揚不等她還手,雙手一翻一擰,將她牢牢制住。楊玉環本來靠在沙發寬大的扶手上,只一轉眼,一雙玉腿便交疊著被程宗揚盤在臂間,動彈不得。

高力士慘白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最後頭一低,只當沒看見。

楊玉環被他制得死死的,卻絲毫不見驚惶,她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髮髻,大度地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場就算你贏了。”說著她眼圈一紅,楚楚可憐地說道:“程侯饒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你認輸還真夠快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頭?”楊玉環放了兩句江湖上的場面話,接著又淚眼婆娑地嬌聲道:“程侯大人,你就高擡貴手,放小女子一馬吧。”

程宗揚啼笑皆非,楊妞這臉變得,該慫的時候絕不硬撐著,怪不得是藝術家呢,演技超群。

“唐國得勢的宦官都有誰?”

楊玉環答得很痛快,“李輔國,博陸郡王,天下大事皆出其手;魚朝恩,神策軍觀軍容使,掌神策軍;王守澄,樞密院左樞密使,掌軍事;田令孜,樞密院右樞密使,掌政事;仇士良,知內侍省,掌左神策軍。兩樞密使、兩神策軍中尉並稱四貴,加上為首的李輔國,一王四公,權傾朝野。其他握有實權的宦官,還有好幾十個。”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試探道:“郡王?”

“爵位比你高哦。”

唐國還真是舍得,連太監都能封王?自己原本覺得漢國那幾位中常侍就夠拽了,但跟唐國的同行一比,單超、徐璜、唐衡等人只剩下提鞋的份兒了。何況這五個大太監下面還有幾十個實力派,唐國宦官涉足之廣,權力之大,可見一斑。

程宗揚忍不住看了高力士一眼。單論名氣的話,恐怕還是這位名聲大些。可惜他錯過玄宗皇帝,又投到楊玉環門下,誤上了賊船,就是想再給李太白脫靴,這輩子也沒戲了。

心神一分,免不了露出破綻。那雙豐腴柔膩的玉腿忽然一滑,遊魚般從程宗揚臂間脫出,接著一腳踢在他腹下。

程宗揚胯下一震,整個人從沙發上倒翻過去。他倒抽一口涼氣,兩手按著小腹,身體像大蝦一樣彎曲起來。剛擡起頭,便看到一只白玉般秀美無瑕的玉足直踢過來,正中胸口。

“臭流氓!下去吧!”

伴隨著楊玉環的嬌咤聲,程宗揚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從放著望遠鏡的窗口飛了出去。

敖潤正在給赤兔馬整理鞍辔,耳聽得頭頂風聲疾響,急忙牽馬避讓。還沒來得及擡頭去看,便聽“篷”的一聲悶響,一個人影從紫雲樓高處墜下,正摔在自己腳邊,濺起一片煙塵。

塵埃落定,露出地上的人影。敖潤張大嘴巴,看著自家主公躺在草窩中,渾身沾滿灰土、草莖,一動不動。

敖潤看看地上的主公,再看看紫雲樓頂,十幾丈的高度,這麽硬摔下來還有命?

忽然主公眼皮一動,睜開眼睛,然後長長呼了口氣。

敖潤肝都在顫,“程頭兒,你沒事吧?”

程宗揚摔得不輕,幸好這是紫雲樓靠近曲江的小樹林邊緣,摔到了草地上,換成前面石板鋪過的廣場,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程宗揚坐起身,先用力“呸”了幾口,吐掉口裏的泥土、草根,然後忍痛爬起來,擡頭喝道:“楊——”

剛喊出一個字,叫聲戛然而止。

楊玉環出現在閣樓的窗口,雙手抱在胸前,笑靥如花地說道:“有本事耍流氓,你有本事打回來啊。”

這位楊貴妃俏立窗前,風姿綽約,儀態萬方,程宗揚的視線卻落在她腳下。紫雲樓四層的望台上,一個女子一手握著長劍,一手扶著欄杆,正盯著自己。

她穿著黑色的絲衣,戴著一幅面紗,只露出一雙天生便有幾分媚態的美目,只是此時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仿佛有火在燒。

程宗揚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跤摔得並不重,至少架子還能撐住。他咧嘴一笑,揚手朝樓上抛了一個飛吻,長聲笑道:“等著吧!有你服軟的時候!”

楊玉環啐了一口。

下面的潘金蓮眉梢微微挑起,手中長劍霍然跳出半截。

“走!”程宗揚見好就收,高聲道:“去靖恭坊!逛窯子去!”

第六章 美玉當品

靖恭坊位于宣平坊東北,從程宅過去,步行不過一兩刻鍾。程宗揚從曲江趕回時,諸女已經在水香樓遊玩多時。

水香樓眼下尚未開張,只是去了酒樓的招牌,暫時停業。這裏原本是石家經營多年的産業,前後各有一院,分為三進。雖然位于鬧市,周圍卻頗為幽靜。樓內諸物齊備,連仆役都不缺。

依照蘭姑的盤算,前面兩進作為會客飲宴之所,內進則是女性會所,只限女客進入,為此專門招了些小婢,在會所內伺候。

進到院內,蘭姑迎出來,吃驚地說道:“主子是摔哪兒了?一身的灰土。”說著拿帕子來拂。

程宗揚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紫丫頭來了嗎?”

“來了有一陣呢。”蘭姑一邊說著,一邊喚來小婢打水,一邊去知會衆女。

不多時,阮香琳與蛇夫人出來,一同幫他除去外衣,解散頭髮。

這會兒熱水已經備好,走進室內,只見房中放著一只紅漆澡盆,描著花鳥草木,一看就是女性用品。

阮香琳笑道:“樓裏沒有旁的澡盆,只好委屈夫君大人了。”

“去拿個墊子來。還有,”程宗揚一邊脫衣服,一邊告誡道:“先別跟紫丫頭說。”

脫下內衣,阮香琳和蛇夫人嚇了一跳,他背後一大片瘀腫的烏青,還有幾處滲血的傷痕。

阮香琳失聲道:“怎麽摔這麽重?”

“這就不錯了,十幾丈呢,好歹沒傷到骨頭。”

這要是後世,十層樓的高度摔下來,自己運氣再好,也是個高位截癱,哪兒像現在?連口血都沒吐。

阮香琳連忙去取傷藥,蛇夫人取來墊子。程宗揚趴在木桶邊緣,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丹田真氣緩緩運轉,打通瘀滯的氣血。

蛇夫人將他頭髮撥到一邊,用銅皿盛了熱水,沖去頭髮上沾的灰土、枯草,然後用澡豆搓洗數遍,再用清水沖洗乾淨。

不多時,傷藥取來,一雙微溫的手掌塗了些油脂狀的藥膏,在他背上抹拭。

背上原本是半麻木的腫痛感,隨著傷藥化開,逐漸變成火辣辣的痛楚。程宗揚放下心來,既然還能感覺到痛,說明內傷不重。不然一跤摔成重傷,非得把楊妞笑死不可。

既然只是一點皮外傷,程宗揚心思不由得活泛起來。他閉著眼隨手一伸,摸到一條細軟的腰肢,也不拘是阮香琳還是蛇奴,便大肆摸弄起來。

光潔的肌膚入手溫涼細膩,隨便一摸,指下傳來一絲微微的顫慄。程宗揚心下好笑,琳兒也就昨晚沒有侍寢,剛摸上可就受不住了。也是她有心,取傷藥過來,還專門把衣服脫了,就知道自己閑不住,好方便自己上下其手。

阮香琳跪坐在澡盆前,俯著身子給自己塗抹傷藥,那雙手從肩頭開始,一點一點往後抹去。隨著程宗揚手掌毫不客氣地摸弄,那具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忽然間她身子一僵,卻是那只手伸到背後,沿著脊椎往下摸去,觸到臀溝邊緣。

程宗揚越發覺得有趣,他指尖碰到一條又薄又細的織物,顯然自家小妾並沒有徹底脫光,而是穿著一條霓龍輕絲織成的內褲。

他閉著眼就能想象自家小妾此時的姿態——美豔的熟婦盤著髮髻,跪坐在木桶前,豐腴而成熟的肉體又白又豔,身上只有一條薄如蟬翼的乳罩和內褲,被自己摸得玉臉飛紅,芳心蕩漾,情難自已……

指尖傳來的觸感告訴他,那是一條丁字褲。細不盈指的褲底陷在臀溝裏面,被凝脂般雪白的臀肉夾住。霓龍絲是程宗揚親手采到的,這種生在海底的奇異植物直徑比髮絲還細,卻極為堅韌,不僅有著極強的彈性和延展性,而且天然有一種溫涼細密的質感。

手指伸進臀肉內,勾起褲底,往外一直扯到極限,然後手指一鬆。“啪”的一聲輕響,充滿彈性的薄絲落在臀肉上,滑入臀溝。

“啪!”

“啪!”

“啪!”

“啪!”

程宗揚像挑弦一樣撥著褲底,一下又一下擊打著臀肉。然後又一次挑起,卻沒有放手,而是故意將柔韌的絲物扯緊,往上提起。

程宗揚心下感歎,自己的修為果然已經通幽入微,單憑手感就能清楚感覺到織物陷入臀肉的細微觸感,就像一條細繩般,勒住柔嫩的玉戶。

阮香琳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甚至連牙關都發出戰慄的輕響。程宗揚心下暗笑之余,還有一絲納悶兒和隱約的愧疚。自己近來不會是忽視了自家小妾的感受吧?怎麽稍一撩撥,她的反應就這麽劇烈?

自己姬妾裏面,阮香琳侍寢的次數絕不算少,除了來月事的時候,都沒隔過三天的。難道說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哪裏像合德那小丫頭,見到自己的小弟弟就跟見到大老虎一樣。

程宗揚將褲底往旁邊一扒,撥到圓臀外側,兩手一同伸出,抱住阮香琳的臀底往上擡起,十指用力,將臀肉朝兩邊分開。

身前的女子低叫一聲,嬌軀不穩,伏在他肩膀上。程宗揚雙手扣住豐滿柔滑的臀肉,只覺軟膩盈手,香氣馥華,就像熟透的水蜜桃一樣,仿佛略一用力,便會流出甜美的漿汁。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伸出兩根手指,指尖沿著她敞露的臀溝,打著轉往下摸去。美婦的臀溝光溜溜的,溫澤柔潤,滑膩無比,隨著他的撫弄,豐膩的臀肉不住震顫。

忽然間指尖一軟,從臀溝內凹陷下去,觸到一只軟嫩的肉孔。

那肉孔小小的縮成一點,微微一碰,指尖傳來脂滑般軟膩的質感,顯然剛清理過,還塗了富含油脂的香露。

自家小妾早就獻過後庭,程宗揚手指毫不客氣地戳進嫩肛,一口氣在她屁眼兒裏抽送了十幾下,直到她嬌軀劇顫,縮成一點的肛菊被捅弄得綻放開來。

程宗揚壞笑著放過她的屁眼兒,手指往下探入她的玉戶,一邊撫弄,一邊用指尖撥開濕滑的花瓣,熟門熟路地伸進穴口,往裏一探……

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只蜜穴水汪汪的,早已濕濘一片,穴口滑溜溜,又緊又窄,玉阜飽滿而又光潤,陰唇軟膩緊湊——這一切堪稱完美,然而探入穴口的手指只淺淺伸進一個指節,就觸到一片柔韌的薄膜……

程宗揚差點兒被嚇到了,自己內宅居然還有處女?哪兒來的?!

難道是蘭姑照顧到自己的興致,專門安排的?不對啊!這手感明顯不是青澀的處子,分明是個成熟的婦人。哪兒有熟婦還是完璧的?

他趕緊把人放下,一邊睜開眼睛,擡頭望去。

面前是一張冷豔而又充滿屈辱的玉臉,她雙眉如黛,容顔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澀,流露出熟豔的風情。那具白如凝脂的胴體更是曲線飽滿,凸凹有致。她原本是跪坐的姿勢,被自己方才一番玩弄,這會兒斜坐在地上,玉頰發紅,身子不知因為氣憤還是羞辱而微微顫抖。

程宗揚臉上的震驚漸漸褪去,然後露出一絲調侃的笑容,“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尊榮高貴的太後娘娘。”

蛇奴這會兒才“撲嗤”一聲笑了出來,揶揄道:“主子方才沒看見,太後娘娘被主子扒著屁股戳屁眼兒的時候,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呢。”

侍奴的嘲笑聲中,呂雉臉上的羞意越來越淡,最後變得蒼白如紙。她此時跪坐在浴桶前方,長髮盤成端莊的圓髻,上面插著一支華麗的鳳钗,依稀還有昔日漢宮太後的風姿。然而頸部以下,只有一條黑絲的乳罩和一條同樣款式的內褲,質地還是半透明的,連乳尖粉豔的色澤都看得清清楚楚。

“把奶子露出來,給主子看看。”蛇夫人嘻笑著扯住呂雉肩上的乳罩帶子,往下一扒,一只豐挺的雪乳頓時跳了出來,在她胸前顫微微抖動著。

呂雉默然無語,連眼珠都沒有移動半分。她乳頭還是處子一般嬌嫩的粉紅色澤,乳球又白又圓,絲毫沒有下墜的迹象,處子的羞澀與熟婦的豔麗融為一體,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

蛇夫人撚住呂雉的乳尖,奚落道:“太後娘娘的奶頭還沒有被別人摸過吧?白活了這麽多年呢。”

程宗揚吹了一聲口哨,這麽嬌嫩的乳頭,也就合德能跟她相媲美了。可惜她這麽漂亮的身子,卻連正常的性生活都沒有過,簡直是浪費。

眼前熟豔的美婦毫不回避地望著他,但仔細看時,會發現她的視線沒有任何焦點,空洞的眼神就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人偶一樣。

這是自我催眠啊,用一副任人擺布的姿態,保護自己最後一點尊嚴。她也就剩下這麽一層又薄又脆的外殼了,自己伸出一根小手指都能把它捅碎。

程宗揚心下冷笑,擡手伸到呂熟婦臀下,扯住她的丁字褲,一把拽到膝下。

雖然那條霓龍絲褲又薄又透,壓根兒遮不住什麽,但到底還是一層衣物,一旦扒下,對心理的沖擊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果然,僅剩的遮羞物被扯掉,以呂雉的冷漠也禁不住身子一顫。

這只是剛開始。程宗揚伸手抓住她的雙膝,一臉冷笑地注視著她的眼睛,然後朝兩邊一扯,迫使她雙膝分開,將下體整個暴露出來。

呂雉紅唇抿緊,臉色愈發蒼白。

程宗揚鬆開手,慢條斯理地說道:“有勞太後娘娘親舉禦手,把自己下面剝開。聽說娘娘還是處女呢,且讓本侯觀賞觀賞,太後娘娘還未開苞的處女屄是個什麽模樣?”

呂雉像木偶一樣伸出雙手,指尖按住陰唇,慢慢朝兩邊剝開,將自己的性器綻露在主人眼前。

“再扒開些!”蛇夫人在旁邊呵斥道。

隨著呂雉手指的動作,那只柔美的嫩穴綻開成一個美妙的菱形,露出裏面紅膩的蜜肉,水靈靈,嬌豔欲滴。

日色偏西,泛黃的陽光透過窗棂,落在那具近乎全裸的玉體上。熟豔而高貴的美婦跪在猩紅的地毯上,她髮如烏雲,膚如白瓷,胸前黑色的絲織乳罩半掉下來,裸露出一只豐滿聳翹的雪乳,另外一只被黑色的薄紗包裹著,紅嫩的乳尖若隱若現。

同樣款式的黑色蕾絲內褲被扒到膝下,壓在小腿下面,曲線圓潤的大腿朝兩邊分開,雙手伸到腹下,玉指剝開那只嬌豔的性器,供主人觀賞。

“你別說,太後娘娘的處女屄還挺嫩。”程宗揚笑道:“水不少嘛。再擡高些。”

蛇夫人朝呂雉臀上踢了一腳,“沒聽到嗎?主子讓你把浪穴再擡高些!”

呂雉沈默地挺起下體,將自己的陰部舉得更高。

程宗揚伸出手指,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一樣,撫弄著她的性器。相比于其他女子,雉奴的玉戶與凝羽更相似,但自己與凝羽相遇時,凝羽已非完璧,而呂雉雖然年齡更長,卻至今尚未破瓜。

成熟的性器帶著處子特有的鮮美與柔嫩,陰唇紅潤細致,看不到一絲雜色,頂端的花蒂猶如一顆紅透的漿果。再往下,柔豔的穴口宛若紅玉,小巧玲珑,晶瑩柔潤,完美得讓人舍不得碰觸。

越是讓人舍不得,摸起來才越爽!

程宗揚手指伸進熟婦嬌豔欲滴的嫩穴,用指尖玩弄著穴口,一邊笑道:“太後娘娘的小嫩屄手感真不錯,劉奭那個大傻瓜,放著這樣的妙物居然不用……啧啧,真是個蠢貨。”

呂雉低垂著眼睛,仿佛那具身體不是自己的,對他的調笑和奚落更是充耳不聞。

“真乖。一會兒本侯給太後娘娘開苞,娘娘也要這般乖乖的,好好看著本侯的大肉棒,怎麽幹進娘娘嬌滴滴的小嫩穴裏面的。”程宗揚指尖塞在美婦穴口,一邊戳弄,一邊道:“本侯一向助人為樂,今日代表天子,給太後娘娘開苞,讓娘娘體會到當女人的滋味……”

手指拔出,從穴口中帶出一股清亮的淫水,散發著一絲銷魂的媚惑氣息。

程宗揚心神莫名地恍惚了一下,那只性器嵌在雪白的玉腿中間,仿佛一瓣嬌美的紅蓮,濕淋淋的,卻出奇得不見淫蕩,反而在嬌柔與羞澀中,顯露出處子的靜美和淡淡的幽香。

程宗揚喉頭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

蛇夫人笑道:“太後娘娘,准備好給主子侍寢。主子可是真龍降世,比你那個死鬼老公強出千百倍。能被主子開苞,可是你這輩子的福氣呢。”

呂雉眼神越發空洞,整個人似乎只剩下一具軀殼。

程宗揚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道:“你先出去。”

蛇夫人一愣,然後應道:“是。”

房門掩上,程宗揚還有些不放心,擡手一揮,四周系起的帷帳鬆開,垂落下來。

程宗揚擡眼看了看呂雉冷漠的面孔,又低頭看了看她熟豔而鮮美的性器,內心好一番天人交戰。做吧,有點沒面子。不做吧,這事自己還沒試過呢。

難得有這麽一個機會,若是錯過,只能誘惑死丫頭了。死丫頭可沒雉奴這麽聽話,未必會給自己這個機會。真可惜,自己當初先對合德做了也好啊……

程宗揚掙紮半晌,最後心一橫,擡手抱起呂雉,放在桶沿上,壓低聲音警告道:“不許往外說!”

呂雉漠然看著他,忽然間鳳目睜大,露出驚恐的表情。

程宗揚半伏在木桶內,手臂抱著她的雙腿,然後口一張,吻住她的玉戶。

呂雉雙手還剝著下體,一雙玉足翹在他肩頭,玉趾繃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個“不”字哽在喉頭,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想象過自己如何被他粗暴地奪去貞潔——就像那些侍奴一樣,母狗般卑微地伏在主人腳邊,撅著屁股被主人開苞。或者躺在桌子上,露出蜜穴,被主人一邊嘲諷一邊奪走她的處女。或者在衆人的圍觀下,自己主動爬到主人身上,把自己的處女嫩穴送在主人的陽具上,獻出自己的元紅。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幕。即便國色天香的趙飛燕,還是玉蕊新破的趙合德,都不曾被他品過玉戶。甚至他都不怎麽親吻那些侍奴,只因為那些侍奴的嘴巴都含過他的肉棒。

熾熱的呼吸噴到下體,呂雉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接著火熱的嘴唇觸到自己最敏感的部位……

“啊!”呂雉驚叫了一聲,然後猛地咬住嘴唇。

兩片嘴唇含住自己的花蒂,一股強烈的吸力將小巧的陰珠吸得鼓起,接著一個粗糙而又柔軟的物體卷住那粒小小的肉珠,充滿顆粒感的舌苔在敏感的陰蒂上劃過,呂雉像是觸電一樣,瞬間淌下淚來。

程宗揚含住陰蒂吸吮片刻,然後滿意地鬆開舌尖,張口將她玉戶整個含住,舌頭在柔嫩的陰唇間來回舔舐,品嘗著處女熟婦的滋味。

呂雉白美的雙腿搭在他肩上,兩手扶著桶沿,像是要躲開一樣,玉體微微後仰。她緊閉著眼睛,死死咬著唇瓣,胸前那只雪白的乳球不停起伏,掀起一片片白膩的波浪。

成熟而嬌豔的性器像盛開的花朵一樣,散發著誘人的女性氣息。穴間紅膩的蜜肉在舌尖上顫抖著,滑嫩得像豆花一樣,尤其是那只柔潤的小嫩穴,被自己舌尖一頂,便拼命縮緊,連整個玉戶都隨之抽動起來。

呂雉養尊處優多年,用盡天下最名貴的香料,程宗揚把頭埋在她兩腿之間,那兩條白馥馥的美腿貼在頸側,肌膚厮磨間,滿是馥郁的香氣。

舌尖在玉戶間不停地來回挑動著,陰蒂、外陰唇、內陰唇、陰唇內的蜜肉、穴口,被他逐一品嘗了一番,遍嘗處女美穴的滋味。接著舌尖又一次滑入穴口,這一次一直深入到穴內,直到碰觸到穴內那層韌膜……

呂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處女膜被他手指玩弄過之後,居然又被放到了舌尖上。連自己處女膜的滋味都被他嘗過了……

呂雉心裏蓦然生起這個念頭,然後下體猛然一熱,一股熱流奔湧而出。

“幹!”

程宗揚有些狼狽地擡起頭,氣惱地啐了一口。

呂雉失神地張著紅唇,渾身顫抖著,從未有過的強烈快感席卷全身,讓她意識都幾乎模糊。

恍惚間,身子一輕,被他抱在肩間,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地毯上。

身前精壯的男子將她雙腿架在肩上,然後往前俯下身。呂雉髻上的鳳钗歪到一邊,雪白的美腿被迫揚起,整個下體完全暴露出來,接著他腰身往前一送,那根火熱而堅硬的陽具頂入臀間,毫不客氣地擠進體內。

呂雉先是一個微小的錯愕,接著像被刀刺般渾身一緊,淚水奪眶而出。

“你哭什麽?”男子不悅地說道:“又不是沒幹過?”

“不……不要……”身下的貴婦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哭泣著小聲央求道。

“搞清楚好不好?你現在是我的奴婢,你有什麽資格說不?老爺我又沒開你的苞,幹你的屁眼兒是看得起你,你還推三阻四的?”

“不要!”

那是她曾經的噩夢。從帶著兩個弟弟的孤女,突然入宮成為皇後,她原以為命運終于垂青自己,沒想到遭遇的卻是命運的嘲弄,使她淪為後宮那些知情人眼中的笑柄。

雖然已然過去多年,曾經的一切也變為不為人知的禁忌,但此刻被自己的主人侵犯,卻仿佛一處從未癒合的傷口,被人重新撕開。曾經遭受過的羞辱再次湧上心頭,呂雉竭力掙紮起來。不過她修為被制,在主人手下毫無反抗之力。

程宗揚大是不滿,“我又沒用你前面,用用後面怎麽了?劉奭那厮能用,憑什麽我不能用?你還委屈?你有什麽好委屈的?你那好弟弟倚仗著你的聲勢,這些年來殘害過多少女子?你心裏沒點數嗎?我就用下你屁眼兒,你還哭上了?”

程宗揚說著,腰身狠狠一挺,整根陽具破肛而入,盡數捅入美婦體內。呂雉痛叫著,雪臀被幹得擡起,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用這個姿勢幹身下美婦的屁眼兒,並不是十分順暢。不過程宗揚很滿意,這個姿勢自己不僅能觀賞這位太後娘娘屈辱的表情,把玩她圓潤的雙乳,還能欣賞她的處女嫩穴——比如自己幹進去時,她的嫩穴會張開,那只小巧柔嫩的穴口微微綻放,溢出一汪清亮的蜜汁。

身下的貴婦赤條條躺在地毯上,柔白的玉體震顫著,宛如起伏的波浪,柔順動人。她鳳钗滑脫,青絲散亂,玉齒咬著唇瓣,頰上早已淚流滿面。

陽具在美婦成熟而又溫暖緊湊的屁眼兒裏抽送著,帶來陣陣快感。程宗揚一邊挺動,一邊張開雙手,把玩著她胸前那對玉乳,對她的淚水視而不見,反而帶著一絲嘲諷說道:“太後娘娘的屁眼兒很緊嘛,幹起來夠爽。劉奭那廢物還挺有福氣的。可惜你晚回來一日,昨晚我才剛給皇後娘娘的後庭開苞,要不然就把你們婆媳擺到一處,給你們兩個的屁眼兒一塊兒開了,比比你們婆媳誰的屁眼兒幹著更爽……”

“你哭個屁啊!真比起來,你兒媳比你還要漂亮一點,無論容貌、氣質,還是身材、肌膚,都是絕色!你那便宜兒子也是廢物,還天子呢,連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要不是我幫忙,你們呂家那幫混賬東西,這會兒不知道給你的便宜兒子戴多少頂綠帽子了。”

“說來也好笑,劉骜暗地裏借著遊獵,籠絡死士,想要對付你。結果還沒准備好,就被他的便宜舅舅一鍋端了。鹬蚌相爭,漁翁得利,哎,你說我是不是真是真龍降世,有大氣運在身?這報應來得還真快!我幹你,那是替天行道!”

“來,換個姿勢。你如今是我的奴婢,唯一的本分就是讓老爺爽……”

呂雉跪在地上,像娼妓一樣撅著屁股,被他幹得叫不出來。那根陽具仿佛有著無窮的精力,一下一下貫入體內,每一下都力道十足,似乎永遠都不會疲倦。渾圓的雪臀豐滑而又白膩,那只粉豔柔嫩的屁眼兒被肉棒塞得滿滿的,火熱的棒身在腸道內不停進出,呂雉伏著身,秀眉颦緊,豐滿的大屁股被幹得不住亂顫。

身後的男子粗暴地侵犯著她的肛洞,陽具拔出時,龜頭鼓脹的肉冠卡在肛洞邊緣,將那只雪臀帶得擡起,接著又重重貫入肛內,仿佛將那只白豔的豐臀挑在陽具上,任意擺弄。

呂雉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跪伏在海灘上的白沙雕像一樣,被洶湧而狂暴的海浪不斷拍打侵蝕,曾經那些屈辱的記憶在一波又一波沖擊下,像流沙一樣被撞得粉碎。漸漸的,那個曾經給她噩夢般記憶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只剩下此時此刻正在自己肛內挺弄的身影。

比起那位至高無上卻色厲內荏的天子,臀後的身影更高大、更強壯,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自己脆弱的身體。就像宿命一樣,自己再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收斂羽翼,蜷伏在他身下。恍惚中,一只手伸到自己下體,撫弄著自己未經人事的處子蜜穴。呂雉放棄了掙紮,任由他把玩著自己未曾開苞的嫩穴,直到自己被他揪著花蒂,再一次迎來高潮。

蛇夫人在門外聽著,房內半晌沒有動靜,好不容易傳來一聲驚叫,接著又沒了聲音。她心下納罕,主子這是在做什麽呢?給雉奴開個苞要這麽久?這會兒又沒了聲音,難道是把她嘴巴堵上了?

真是的,主子行事從來沒有避過自己這些侍奴,偏偏到了雉奴,竟把自己趕出來!蛇夫人悻悻然暗道:落勢鳳凰不如雞,那賤人不過一個失勢的太後,有什麽金貴的?

過了好半晌,房內才傳來女子的低叫,雖然斷斷續續,但能聽出是交合中的聲音。

蛇奴沒來由地生出一絲得意。到底是自家主子,那賤人每日裏冷冰冰地扮高貴,還不是一樣被主子收用了?

足足又等了一刻鍾,房門終于打開。呂雉腳步虛浮的從房內出來,她臉色潮紅中帶著一絲蒼白,空洞的眼神毫無神采,頭髮亂紛紛的,臉上還有淚痕,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蛇奴看著她行走時的步態,嘴角微微挑起。看來這賤人被幹得不輕,這會兒腿都軟了。瞧這位一向矜貴的太後娘娘顔面掃地的狼狽模樣,真讓人說不出的開心和愉悅。

蛇奴拉起呂雉的手,高聲笑道:“太後娘娘剛破了體,可是辛苦了。只是還歇不得,這會兒該去給紫媽媽磕頭呢。”

呂雉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反而被她故意扭住手指,像是要將自己的指骨擰碎一般。指節傳來的劇痛使她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暈倒在地。

程宗揚抱著手臂,從門口露出半邊身體,“去吧。”說著給了她一個充滿威脅的眼神。

呂雉吃痛之余,玉容不由一紅。

他方才的話似乎還萦繞在耳邊,“方才的事不許說出去!要不然,我立馬弄死你!記住沒有?”

呂雉手指抖了一下,下體似乎又傳來他呼吸的熱氣,還有胡茬紮在蜜肉上的刺痛……

“喲,一個侍寢的下賤奴婢,還羞得跟個新嫁娘似的?”蛇夫人挑起她的下巴,揶揄道:“還好被主子開過苞,什麽時候也讓姊姊爽一下啊?”

那是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呂雉忽然變得氣定神閑,淡淡道:“但憑吩咐。”

“說得挺大方,”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走吧。”

第七章 釋特昧普

程宗揚怕被小紫看到自己背後的傷勢,平白惹她擔心,于是准備先在樓裏逛一圈,待傷勢恢複一些再去找她——反正自己有生死根在身,真元旺盛,傷勢痊癒的速度比常人快出許多,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他此時所在的最後一進是幢三層的小樓,結構頗為精巧,用料也十分上乘,雖然遠比不上紫雲樓的皇室氣派,三層加起來也不及紫雲樓一層的高度,但鬧中取靜,大門一閉便自成天地,作為會所最合適不過。

上到三樓,卻見蘭姑、阮香琳、驚理等人聚在長廊東邊的窗口,望著外面,邊看邊笑。程宗揚好奇地走過去,打眼一看,隔壁是一間類似寺廟的建築,規模不大,形制頗為古怪。

尋常寺廟坐北朝南,廟中至少有一座用來供奉佛祖的主殿。這處緊鄰著會所的寺廟寺門在南,寺中的建築卻是坐東朝西,而且主殿的開間極淺,只保留了石制的殿柱和寬大的飛檐,無牆無門。從會所的窗口望去,正能看到其中供奉的神像,卻是一尊披髮的胡像。

此時主殿前聚著十余名白衣白冠的男女,皆是鬈髮的胡人,為首一名女子身著彩衣,頭上戴著蓮蓬狀的花冠,冠下垂著白色的披巾,高鼻深目,膚色雪白。

一名穿著黃袍的內侍立在衆人面前,手捧敕書,骈四俪六地念著,後面還站了幾個光頭的沙彌。

程宗揚聽了幾句,一個字都沒聽懂,“這是什麽廟?幹嘛呢?”

蘭姑笑道:“那是摩尼寺,裏面供的明尊。那內侍是左街功德使的人,帶了敕書來,說是皇帝下诏,命摩尼寺改為佛寺,廟中的摩尼師一律皈依佛門,由左街僧錄掌管。”

程宗揚心頭一跳,摩尼教?那不是明教嗎?摩尼教與拜火教一樣,都屬于波斯的國教。長安城中胡人衆多,有摩尼寺也不奇怪。不過那邊波斯亡國,這邊就下令把摩尼寺改為佛寺,感覺有點過河拆橋啊……

說話間,那名內侍已經念完敕書。那些胡人大放悲聲,痛哭不已。

內侍撇了撇嘴,啐了一口道:“大過年的嚎什麽喪呢?晦氣!”說著收起敕書,交給後面的沙彌。

沙彌雙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捧過敕書,陪著笑臉道:“辛苦貴使,還請貴使入內稍坐。”

“免了吧,差事要緊。這廟就交給你們了。這大過年的,咱家又跑了一趟差事。”那內侍抱怨道:“天生的勞碌命!”

沙彌堆起笑臉,一邊送他離開,一邊將一只鼓囊囊的錢袋悄悄塞到那內侍袖裏。

程宗揚看得直撇嘴,這幫賊禿果然會來事。哪像那些摩尼師,只剩下哭了。

內侍接過錢袋,態度立刻親熱了許多,“天色不早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趕緊把事辦了,也能過個安穩年。”

“公公說的是,一會兒等特大師到場,貧僧等人就改掉這摩尼寺。”

“哦?特大師親自來了?”

“特大師新授了左街僧錄,這回專門入京拜謝楚國公的。”

內侍露出笑容,“仇公公兼著左街功德使,特大師又授了左街僧錄,咱們往後可就是一家人了。”

“公公說的是,閑時還請到小廟品茶。”

內侍笑道:“好說,好說。”

那些胡人悲泣不已,哭得肝腸寸斷,連程宗揚聽著都不禁心生恻隱。一幫子國破家亡的男男女女,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現在連窩都被搶走了,哭得可夠慘的……

不過看旁邊的驚理、成光、孫壽、阮香琳等人一個個嬉笑自若,程宗揚也不好說什麽。畢竟看人出殡不嫌事大,反倒是自己,有事沒事同情心瞎泛濫,這要讓人知道,自己濫好人的名頭可就坐得更實了。

一名白衣胡人悲聲道:“既然做不得摩尼師,拜不得明尊,我便破門出教!豈能拜到番僧門下!”

那沙彌送走內侍,回轉過來正聽見這話,冷笑道:“這話你說了可不算。來啊,先把大門封了,仔細清點一番,莫讓這些外道邪魔藏匿了財物!”

那些胡人齊齊變色,為首的女摩尼師顫聲道:“本寺財物乃是吾等族人寄放于此,並非本寺之物。”

沙彌笑道:“方才大皇帝的敕書已經說了,摩尼寺一應田地、房屋、財物,皆歸本寺所有。至于來曆如何,貧僧可管不到。”

女摩尼師揚聲道:“我要見贊願尊首!”

“急什麽?特大師已經帶人去封了大雲光明寺,你們的贊願尊首,眼下也已皈依我佛了。哈哈哈哈!”沙彌說著放聲大笑。

程宗揚忍不住道:“看這賊禿的嘴臉,才像個外道邪魔!硬搶啊!”

阮香琳笑道:“管他呢,只當看個熱鬧。咦?夫君大人自己過來了?那位太後娘娘呢?莫不是被夫君大人收用過,這會兒起不來身了?”

程宗揚捏住她的下巴,扭到窗外,“看我幹嘛?專心看熱鬧!你們都給我盯准了!找出來這幫禿驢的茬,老爺我告死他們!”

那沙彌笑聲未絕,方才說話的胡人躍起身,雙目通紅地握緊拳頭,身上白衣無風自起。

女摩尼師扯住他的衣袖,“阿諾!不要沖動!”

阿諾腮上的鬚髯起伏著,慢慢退下,重新跪倒在地。

誰知那沙彌“呸”的一口,竟然一口濃痰吐到阿諾的臉上。

阿諾像被激怒的獵豹一樣嘶吼著躍起,一拳打在那沙彌的面門上。

那沙彌應手而倒,像只沙包一樣摔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幾下,然後頭一歪,沒了動靜。

同行的幾名沙彌撲將上來,摩腹的摩腹,捶胸的捶胸,掐人中的掐人中,亂紛紛叫道:“二師兄沒氣了!”

“殺人啦!”

“摩尼師抗诏行凶啊……”

那些胡人驚愕地止住哭聲,阿諾一臉茫然,女摩尼師也臉色大變。

程宗揚咧了咧嘴角。傳說中明教高手如雲,可這一拳打死個和尚,到底是明教高手身手高強,還是那和尚太不濟事?

女摩尼師急切道:“我這裏有五明丹……”

一名沙彌抱著倒地的同伴嚎啕大哭,滿臉鼻涕眼淚地叫道:“你是怕我二師兄不死,還要下毒嗎?”

另一名沙彌哭嚎著悲聲道:“二師兄,你死得好慘啊!”

刺耳的哭喪聲中,一個粗犷的聲音喝道:“哪裏來的外道邪魔!竟敢傷我佛門弟子!”

說話間,一名高大的僧人大步而入。他腳上踏著一雙黑沈沈的鐵鞋,身上披著一件帶兜帽的外袍,兜帽壓得極低,只露出寬大的下巴和唇角挑起的嘴巴,手中拿著一只灰布包裹。此時架著雙肩,一步一頓,走路的姿勢如同巨蟹般,給人一種橫行天下,睥睨衆生之感。

那些沙彌如逢救星,紛紛叫道:“特大師!救命啊!這些摩尼教的邪魔殺人啦!”

那僧人從鼻孔中冷哼一聲,厲聲喝道:“我是不是早就說過——對待這些外道邪魔,絕不得手軟!是不是!”

衆沙彌頂禮而拜,“悔不該不聽大師真言,傷了二師兄的性命!”

那僧人嘴角挑得愈發高了,他走到倒地的沙彌身邊,看也不看一眼,揚著下巴吩咐道:“先擡過去!待本大師用時輪經法為其祈福。”

旁邊的沙彌喜極而泣,高呼道:“特大師的時輪經法當世無雙,妙法通神,起死回生!”

另一名沙彌雙手舉天,歡聲道:“二師兄這下有救了!”

一衆沙彌破涕為笑,歡呼不已。

女摩尼師望著那名喧賓奪主的僧人,一時間被其聲勢震懾,握著五明丹的手掌僵在身前。

一片吹捧聲中,特大師擡起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衆人安靜。剛才還在又哭又笑的沙彌立刻噤聲,崇拜地看著這位十方叢林的大德高僧。

等衆人安靜下來之後,特大師豎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程宗揚看得嘴角直抽抽。這位特大師,表演欲可夠強的。一個噤聲的手勢,都能表演兩遍。要不是自己居高臨下,早看到他在門外蹲著,掐著時間進門,還真信了他的邪!

特大師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阿諾,沈聲道:“你,出來。”

阿諾上前一步,還未站穩,便見那位特大師衣袖一翻,一只鐵錘般的拳頭由小變大,重重擂在他臉上。

阿諾肩膀一晃,便待避開,可那一拳直來直去,看似粗鄙到了極點,卻令人避無可避。“篷”的一聲悶響,阿諾被打得橫飛起來,人在半空就昏迷過去,仰身倒在地上。

特大師挑起唇角,不屑地說道:“外道邪魔,不過如此!”

後面的沙彌叫道:“大師威武!”

“好一招羅漢拳!大巧若拙!”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得好!”

“二師兄,你醒醒!特大師為你報仇了!”

女摩尼師壓下心底的戰慄,雙掌交疊,施了一禮,“大師……”

話剛出口,便被特大師打斷,他揮手將那只灰布包裹扔到女摩尼師面前,傲慢地擡起下巴。

女摩尼師遲疑了一下,然後俯身解開包裹。

包裹中是一只精美的頭冠,上部是一個金色的圓盤,下方是銀白的月牙,周圍用寶石鑲嵌成七彩的群星和花環。

頭冠剛露出一角,女摩尼師便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地上。這是摩尼教最尊貴的神使之一,善母的日月頭冠,代表著光明與生命,是教中至高無上的寶物。

周圍的摩尼教信徒露出敬畏的眼神,齊齊伏身,對著那頂頭冠頂禮膜拜,口誦經文。

腳步聲響,一行人走進院中,最前面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胡人老者,他躬著腰身,雙手合什,虔誠地走到特大師身後。

女摩尼師擡起頭,驚喜交加地說道:“贊願尊首!”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親愛的孩子,請叫我善願。”

女摩尼師露出吃驚而又複雜的眼神,“尊首……”

胡人老者慈祥地說道:“我的孩子,你已經看到了,這是善母的日月冠,光明與生命的象征。”

女摩尼師道:“是的。贊美善母,她將帶來光明,戰勝黑暗與恐懼。”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噩耗,尊貴的善母已經降下神谕:黑暗戰勝了光明,我們的故國已經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女摩尼師阿羅莎淚水奔湧而出,“這是真的嗎?波斯真的亡國了嗎?一切都毀滅了嗎?”

“不要悲泣,我的阿羅莎。”胡人老者溫和而舒緩地說道:“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我們尊貴的善母已經皈依佛門,被大師親賜法號善施。她告訴我們,故國終將沐浴在佛祖的榮光下,所有的光榮都將歸于佛祖。所以,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必須是一個更虔誠的佛門信徒。這是神的旨意,神的意願。”

阿羅莎眼中露出一絲掙紮。

胡人老者用手指在胸前畫了一個“卐”字符,虔誠地說道:“佛祖將指引我們,讓光明重回故國。”

阿羅莎終于俯首拜倒,“謹遵您的旨意。”

胡人老者張開手掌,放在她頭頂,“佛祖是慈悲而萬能的。超越了生死,時間,光明和黑暗。你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願佛祖賜福予你,阿彌陀佛。”

女摩尼師眼神漸漸變得清澈,她雙手合什,輕聲應道:“阿彌陀佛。”

“這些已經沒用了。”胡人老者解下阿羅莎的頭冠,像丟一件垃圾一樣,丟在那頂屬于善母的日月冠旁邊,然後向一衆信徒宣告道:“讓我們贊美佛祖。”

“如您所願。”

余下的摩尼信徒紛紛應合,贊頌大慈大悲的佛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愛戴,對新皈依信仰的虔誠。

善願恭敬地說道:“這位特大師,是十方叢林最偉大的高僧,通曉一切知識的智者。”

特大師走到大殿前方,正對著摩尼像的位置,然後擡起手臂,如同一個人體的十字架。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鬥篷無風而起,頸下的系帶“篷”的一聲斷開,整件鬥篷像被人扯掉般飄飛起來。

兜帽掀開,一片金光躍然而出,所有人都露出驚駭的目光,呆呆望著特大師頭頂。

一牆之隔的小樓上,程宗揚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他怎麽也沒想到,十方叢林這位特大師,居然是一頭金髮的洋和尚!更讓人驚疑的是,他頭上的金髮竟然被盤成一個個螺狀的髮髻——與佛祖腦袋上面一模一樣!

寺廟中的佛像程宗揚見得多了,卻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活人搗饬出與佛祖同款的髮型——這得費多少工夫?

旁邊一名僧人大聲道:“特大師升座!請法衣、法杖、法器!”

後面的僧人捧上一件金燦燦的袈裟,然後各種法器流水般送上。

片刻間,那位特大師已經換了形貌,他身上披著一件金絲織成的金色袈裟,左手持著一柄一人高的黃金法杖,右手托著一只黃金缽盂,腕上懸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黃金念珠,腳下的鐵鞋也換成芒鞋式樣的黃金鞋。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片金燦燦的耀眼光芒,足以亮瞎人的狗眼,堪稱人造金身。

“衲子法號昧普!”特大師中氣十足地喝道:“以釋為姓,以特為名,釋特昧普!身為大孚靈鹫寺首座,不拾一世大師的衣缽繼承者,密宗之王,佛門保護者,理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僧錄,十方叢林和朝廷共同認定的佛門代言人!大成金身之法王!”

說著他並起食中二指,指向衆人,聲如雷霆地喝道:“你們的牧主和命運的掌管者!”

程宗揚忽然想起佛門傳說中,佛祖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稱: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那氣勢,恐怕也就特大師這樣了吧?尤其是他上挑的唇角,傲氣沖天,無論看誰都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樣,似乎普天之下全是菜雞,沒有人比他更懂!

釋特昧普……這孫子不會跟不拾一世大師的背景有關吧?那件袈裟上的英文原本是自己面對十方叢林時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可這會兒突然跳出來個洋和尚,程宗揚不由生出一絲緊迫感。

那件袈裟放了幾十年,都沒人太當回事。結果剛落到魯智深手裏,突然就寶貝起來,引出十方叢林那群瘋僧滿六朝地追殺,會不會與這位特大師出現有關?

程宗揚還在動著腦筋,那位特大師已經降下法旨,命令在場的男信徒,讓他們親手推倒殿中供奉的摩尼像。

那些新皈依的信徒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遲疑,曾經執掌大雲光明寺的贊願尊首,如今的佛門弟子善願第一個站出來,拿起繩索,目光堅定地走到殿中,套住神像的脖頸,一邊高聲道:“贊美佛祖!”

曾經的摩尼教信徒們一個一個站出來,接過繩子。最後所有的胡人男子都擁上前去,一起喊著號子,拉動繩索,齊心合力將他們曾經膜拜過無數次的神像推倒。

剩下的女子仍跪在原地,她們和曾經的女摩尼師阿羅莎一樣,雙手合什,低聲贊美著佛祖。

披髮的胡像漸漸傾斜,在台基上搖搖欲墜,最後終于失去平衡,轟然倒地,碎成數段。

塵埃中,那些胡人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推倒了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教主神像。

特大師釋特昧普擡起金光閃閃的金鞋,踏在神像折斷的頭顱上,然後張開雙臂,神聖而莊嚴地宣告道:“贊美佛祖吧。以佛祖的名義,我將賜福予你們。”

新皈依的信徒們參差不齊地說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于佛祖……”

隨著贊頌的不斷重複,他們似乎找回了信心和勇氣,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狂熱,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于佛祖!”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伫立在神像破碎的頭顱上,像金身神祇一樣張著雙臂,享受著新皈依者的歡呼。

“虔誠的人有福了,”等贊美聲停止,特大師聲如洪鍾地說道:“佛祖將賜福予他的信徒!”

說著他手指一點。那位被擡到邊上,已經氣絕多時的二師兄一躍而起,高聲道:“贊美佛祖!”

在場的信徒發出一片驚呼,接著在善願的帶領下,紛紛贊美佛祖。

阿羅莎恭敬地說道:“尊敬的釋特昧普大師,阿諾是個沖動的年輕人,請您寬恕他。”

“如你所願!”特大師手一擺,一名黑衣僧人走上前來。

“謗佛、毆僧、抗拒聖旨!以佛祖的名義!我!釋特昧普!”特大師高聲喝道:“判處他——死刑!”

話音剛落,黑衣僧人便揮起一柄雪亮的鋼刀,斬下阿諾的首級。

血光乍起,那個胡人男子的頭顱滾到特大師腳下,與神像的頭顱撞在一起,在地上灑下一串血淋淋的痕迹。

正在歡呼贊美的信徒瞬間鴉雀無聲。阿羅莎驚駭得瞪大眼睛,臉色像失血般蒼白。

“無知的女人!”特大師發出獅吼般的佛吟,“以他的罪行,本應該百世輪回,在地獄中不得解脫!如今被我——釋特昧普!下令超度,免去了他的輪回之苦,寬恕了他的罪行,你們竟然還不感激!”

他的佛吟聲仿佛帶著摧毀人心的力量,震聾發聩,直擊靈魂。阿羅莎怔怔看著他,原有的信念都在佛吟中被打碎、重鑄,她驚駭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得敬畏。最後俯下身,虔誠地將額頭貼在地上,“感謝您的寬容和慈悲。”

新皈依的信徒們同樣流露出敬畏和懼怕的神情,信佛者死而複生,辱佛者被當場斬首,沒有任何人再懷疑,這位十方叢林的偉大智者,真的掌握著他們每個人的生死和命運。

“任何人皈依佛祖,必須遵守十方叢林的佛門戒律。”特大師道:“聽仔細了!第一誡:佛祖之外,再無神明!”

程宗揚聽著釋特昧普口誦篡改版的“佛門十誡”,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唐國朝廷以诏書的形式,命令摩尼寺歸入佛門。特大師憑借官方的支持,以強硬到粗暴的手段,迫使摩尼師皈依——試想一下,明教與少林合並,強者雲集的明教高手都成為佛門弟子,十方叢林的勢力該如何膨脹?

相比于佛、道兩家,明教影響力可以說微乎其微,可他們在官方的強力打壓下,還能傳承千年,曆朝曆代起事不絕,最後甚至與佛門的白蓮教合流,成為最熱衷于起事的宗教——十方叢林已經夠可怕了,再吞並掉明教,將來還得了?

宣讀完十誡,新皈依的信徒們紛紛應承,每個人都虔誠到了十二分。

特大師滿意地說道:“剃度吧。”

後面的僧人拿出准備好的剃刀,一人一個,走到那些新皈依的信徒面前。

沒有人提出異議,這些曾經的摩尼教信徒聆聽了贊願尊首宣告的善母神谕,親手摧毀了自己膜拜的神像,目睹了同伴因為不敬沙門被處死——皈依佛祖,拜倒在特大師腳下,已經是他們全心全意的選擇。

一名沙彌走到阿羅莎面前,笑眯眯舉起剃刀,然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順勢用拇指撚了一把,“還挺滑……”

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阿羅莎默默在心裏念誦善母的神谕:在佛祖的指引下,故國終將重歸光明……阿彌陀佛。

剃刀落下,女摩尼師微鬈的髮絲從刀鋒落下,掉在那件華美而充滿神秘感的彩衣上。

沙彌的手指在她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頰上摩挲著,甚至“無意”間,幾次三番把手指伸到她嘴唇間,樂此不疲。

阿羅莎念誦著佛號,沒有絲毫的不悅和躲避。

忽然,一只大手伸來,奪走那沙彌手中的剃刀,然後一刀落下,刀鋒貼著那名阿羅莎的頭皮,削下一大片髮絲。

那沙彌做賊心虛,看著眼前晃動的金色袈裟,充滿欽佩地贊歎道:“沒想到特大師不僅精通佛法,藝業驚人,居然連剃頭都這麽好!”

釋特昧普冷哼一聲,撇著嘴道:“說到剃頭,沒人比我更懂!這些年被我剃度過的佛門大敵,外道邪魔,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

沙彌驚呼道:“佛祖在上!特大師果然是我佛門降服外道邪魔的第一人!”

“你知道就好。”特大師粗聲大氣地說道:“連她們的善母,也是被我親手剃掉煩惱絲,皈依我佛!本大師親賜法號:善施!”

“阿彌陀佛,大師義理玄妙,這位女信徒能被大師親手剃度,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大師,要不要也賜她一個法號?”

“方才她贊美佛祖,聲音甚是婉妙,就叫善吟吧。”

阿羅莎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特大師手起刀落,將她髮絲盡行剃去,然後摸了摸她光滑的頭皮,莊嚴地說道:“待清點完寺中財物,善吟,隨我去青龍寺,今晚本大師親自為你傳法。”

“是。尊敬的大師。”

第八章 嬰衣百衲

長安城有一座青龍坊,青龍寺卻位于新昌坊,往西是程宅所在的宣平坊,往北便是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

淨街的鼓聲不斷響起,打著“左街僧錄”旗號的大車辘辘南行,趕在鼓聲停止之前駛入新昌坊內。

“大笨瓜,摔這麽重還要鑽車底,痛死你好了。”

程宗揚故作輕鬆地說道:“既然能鑽車底,就說明我摔得不重。”

“是哦。雉奴也說,程頭兒好威猛呢。”

程宗揚小聲吹噓道:“那還用說!”

“只是呢,太後娘娘被程頭兒收用完,竟然還是完璧。”小紫輕笑道:“程頭兒,你說稀奇不稀奇?”

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我想好了,明天是除夕,我准備趕在子時,給她開苞,來個開門紅!一邊過年,一邊幹太後娘娘的處女,想想都美滋滋。”

“程頭兒在撒謊呢,雪雪咬他。”

雪雪從小紫懷裏探出腦袋,張口朝程宗揚手上咬去。程宗揚屈指狠狠一個腦瓜蹦,差點兒把小賤狗彈成腦震蕩。

“別鬧,車要停了。”

馬車減速駛入青龍寺,大門隨即關上。十余名僧人連同幾名新皈依的信徒從車上下來,往殿中走去。

程宗揚靈巧地一個翻身,從車底滾到柱後,然後順著柱子遊到檐下,全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接著小紫抱著雪雪也掠到檐下,程宗揚拍拍了小賊狗的腦袋,小賤狗腦門腫了一塊兒,不情願地張開嘴巴,吐出一個銀白色的物體。

程宗揚穿過鬥拱的空隙,輕手輕腳地鑽到被天花板隔開的殿頂,然後輕輕按了幾下,一個瑩白的光球出現在攝影機上方。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大步走進靜室,“義操呢?”

一名僧人手肘靠在案幾上,正悠閑地磕著瓜子,“義操師兄在和那幾個學問僧講法。”

“不是讓淨念去做嗎?”

“淨念師弟倒是想講,可他對密宗一知半解。”那僧人笑道:“窺基大師多半是嫌他煩,才打發到青龍寺來。特師兄,此行如何?”

“當然是拿下!”特大師傲然道:“寺中財物、信徒,盡歸我佛!”

“那間摩尼寺我們打聽過,放的財物不少。要不然也不會麻煩特師兄親自出面。”那僧人說著笑道:“三五萬金铢的財物,想來是有的。”

“還沒清點完,已經不下八萬!”

那僧人撫掌笑道:“善哉!善哉!一半歸內侍省,另一半就是我們的了。”

“給他們兩三萬足夠了。”特大師道:“我親自出馬,辛苦費至少一半。”

“行!就這麽說。那些信徒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已經盡數皈依我佛。”

那僧人嬉笑道:“聽說有個女摩尼師,叫阿羅莎的,姿容婉妙,是個上好的波斯姬。”

特大師哈哈大笑,“我已經給她賜號善吟,今晚便給她傳法!”

那僧人豎起大拇指,“特師兄好手段!”然後皺起眉,“傳法是好事,就怕戒律堂那邊……”

特大師怫然道:“那幫該死的蠢貨!論降妖除魔,沒有人比我更懂!要想收服那些外道邪魔,必須用雷霆手段,徹底摧毀她們的魔念!讓她們完全服從于佛法的榮光之下,不敢再有任何異心!”

那僧人鼓掌道:“師兄高論!”

一名小沙彌進來,“特大師,熱水已經備好,請大師沐浴。”

光球影像變換,自動追蹤特大師的行迹。程宗揚趕緊調整角度,他可沒興趣偷窺這厮入浴的模樣——梳著佛祖同款髮型也不行!

影像從一間間僧舍中穿過,那些僧人或是念經做晚課,或是撚著佛珠閉目入定,每間僧舍四人,一連七八間都住滿了。這支全息攝像機覆蓋半徑大概是三十米,十丈的距離,再往後看,程宗揚不得不移動位置。

光影變幻間,光球中出現了一間佛堂。

一名盤著髮髻的女子雙手合什,跪在佛像前。她披著灰色的僧衣,露出一截修長而又雪白的玉頸。

光球微微轉動,入目的是一張豔麗的面孔。她高鼻深目,睫毛又彎又長,卻是一名年逾三十的波斯女子。那張皎潔的玉臉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一樣,精致而又清晰,充滿異域風情,雖然披著僧袍,但膚如凝脂,風姿如玉,豔光照人,不減半分光彩。

小紫道:“這個很漂亮啊。”

程宗揚小聲道:“讓你誇一聲漂亮,那是真漂亮。”

那波斯美婦對面是一尊高大的銮金佛像,佛首面目猙獰,撩牙外露,身側十四條手臂扇形張開,一邊握著各種法器,一邊手指捏出各種法印,中間兩條手臂環擁著一尊赤身裸體的女像。

那女像比佛像體形小了許多,從後看去纖腰豐臀,身姿柔美,她頭頸微微揚起,仿佛在崇敬地看著佛像。佛像的凶獰威猛與女像的纖美柔順結合在一起,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過目難忘。歡喜佛!這座青龍寺果然是密宗寺廟。眼前這個波斯美婦..會就是善母吧?程宗揚屏住呼吸,仔細朝那女子看去。

光影中,那女子雙手合什,虔誠地跪在佛前,一盞茶時間,連頭髮絲也沒有動過一根。在她面前,放著一根黑曜石制成的法杖,只不過一端鳥黑,另一端則是半透明的瑩白色,猶如上好的白水晶。

程宗揚忽然想起釋特昧普吹噓的,善母是由他親手剃度,眼前這個波斯美婦秀髮尚在,顯然不是善母,就是不知道她是另一位女摩尼師,還是從其他途徑皈依佛門?

程宗揚繼續往後看去,忽然間手腕一抖,險些把攝像機扔出去。

佛堂隔壁一間僧舍中,一名老僧正在演法。他雙手流水般結出各種法印,指影交錯,變化無窮。

下面幾名僧人看得如癡如醉,看到激動處,甚至眼含熱淚,喃喃說道:“思給奈絲奈!太神奇了……”

他們六朝語頗為生硬,多半是釋特昧普方才所言,前來求法的學問僧。

讓程宗揚震驚的是,他竟然在其中看到兩名熟人。一個清秀的年輕和尚,是與自己數次交手的淨念。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卻是自己在劍玉姬身邊見過的那名女忍者!

黑魔海簡直是陰魂不散!居然又在長安城遇上!

她們不是護送魔尊嗎?怎麽又跟十方叢林的賊禿們勾結起來?

程宗揚心頭狂跳,似乎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劍玉姬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原本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敢在釋特昧普的眼皮底下潛入青龍寺,可看到這名女忍的第一眼,他的不安全感就直線上升。

這鬼地方不能多待,說不定那賤人聞著味就來了——有那賤人在的地方,就他娘的沒好事!

“走!”程宗揚說著,手腳麻利地收起攝像機。

小紫也看到那名女忍,眼睛不由一亮,笑道:“大笨瓜,你把它留在這裏好了。”

程宗揚一拍額頭。把攝像機留在這裏,等于多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外加七乘二十四小時工作的監視器,而且它本身是一件死物,就算特大師佛法再高明,也無從感應。

程宗揚麻利地藏好攝像機,讓它的攝錄半徑能盡量覆蓋大殿周邊重要位置,然後趁著釋特昧普尚未出浴,與小紫原路返回。

◇    ◇    ◇“真沒想到……”程宗揚放下手中的紙張,揉了揉額角。

靖恭坊摩尼寺被十方叢林連人帶寺盡數吞並,給程宗揚敲響了警鍾。摩尼教與自己沒什麽關系,但十方叢林就很重要了。作為能夠確定的穿越者,不拾一世大師的遺物自己志在必得。因此潛入青龍寺之前,程宗揚就讓人通知留在宣平坊的賈文和搜集信息。

賈文和在情報方面的能力果然強悍,只一夜工夫,一份資料就放到了程宗揚的書案上。

波斯最初以拜火教為國教,拜火為神,但摩尼教後來居上,宣揚光明與黑暗的爭奪,以二宗三際論吸引了大批信徒,與拜火教分庭抗禮。由于唐國與波斯交往頻繁,隨著波斯胡商的湧入,兩者在長安都有多處寺廟。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內,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祆祠。

不同于拜火教專注信仰,後起之秀的摩尼教更加世俗化,尤其在錢財上,摩尼教通常會為信徒提供財産寄存和保護。這對于波斯胡商來說,無異于極大的便利。因此早在晴州錢莊進入唐國之前,摩尼寺就已經有了錢莊的雛形,任何一個信徒都可以手持憑據,從各地的摩尼寺支取錢铢。

黃巢之亂中,草軍攻陷南海郡,一次屠殺胡商十余萬人,許多波斯胡商寄存在摩尼寺的財産成為無主之物,寄存的憑證也無處可尋。這種局面下,當時的尊首、大摩尼師依照寺中所留的存根,費盡周折返回波斯,逐一尋訪寄主後人,歸還財物。暫時找不到主人的,財物一律封存。確認已經沒有主人的,財産由所有信徒共享。如此善舉,使得摩尼寺信譽名傳四海。

波斯亡國之後,大批波斯貴族逃往唐國,信譽卓著的摩尼寺成為他們寄存財産的首選之地——這一切就是摩尼寺今日之變的根源。

賈文和整理的信息提供了事件的起因和大致輪廓,而更具體的細節則來自泉玉姬的渠道。

六扇門的消息來源顯示,內侍省與十方叢林觊觎摩尼教的財富非止一日,早在兩三年前,波斯亡國的消息剛一傳來,便有人動了心思。只是摩尼教善母行蹤不定,無法下手。

摩尼教教主稱明尊,其下為淨風、善母兩位光明使。波斯亡國後,明尊與淨風使下落不明,摩尼教首領只剩下被尊稱為善母的光明使黛绮絲。

摩尼教信徒聯系十分緊密,對善母的信仰更是十分虔誠,倉促下手,很可能會使摩尼教攜帶大批財富轉入地下。只有拿下僅存的光明使,善母黛绮絲,才好完整吞並摩尼教。

十方叢林耐心地等待機會,直到三日前,終于找到黛绮絲的行蹤。十方叢林遁迹而至,在京兆府所轄的盩厔縣境內截住黛绮絲,雙方大戰一場,最終十方叢林多位高僧一同出手,以佛祖之名,徹底鎮壓了這名外道邪魔。

早已按捺不住的內侍省聞訊彈冠相慶,主掌內侍省,同時主管僧尼的左街功德使仇士良立即請來皇帝禦旨,敕命摩尼寺一衆摩尼師、信徒更換僧服,全部皈依佛門。以朝廷法令,為十方叢林吞並摩尼教掃清障礙。

雙方配合之下,一夜之間,長安城中包括摩尼教主寺大雲光明寺在內的六座摩尼寺全部易主,各處州郡的摩尼寺也已經有僧人趕去接收。

程宗揚抖了抖那頁紙,感歎道:“到底是利字動人心,連十方叢林這些大和尚也不能免俗。”

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禿不賊,不賊不禿,這幫賊禿哪兒有什麽好鳥?”

“老袁,你年紀不小了,火氣還這麽旺?”程宗揚說著一臉恍然大悟,“差點兒忘了,你還是童子身呢。”

袁天罡老臉一紅,反唇相譏道:“要不要給你點童子尿醒醒神?”

“別,大冷的天,你還是自己留著暖暖身子吧。”

賈文和低低咳了一聲,將另一頁紙推了過去。

程宗揚低頭一看,上面是他與袁天罡記下來的白姓進士,總共十五人,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孫,都列得一清二楚。

“這麽快就查清楚了?”程宗揚大是意外。自己甫至長安,關系網還沒有撒開,能夠動用的渠道只有石家的商業網和剛聯系上的長安鵬翼社。沒想到賈文和一轉眼就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

程宗揚又驚又喜,“從哪兒查出來的?”

賈文和道:“進士應考皆填有履曆。禮部存檔中一查便是。”

“不是都放假了嗎?竟然還有人查檔?”

袁天罡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幾十年前的進士考卷,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機密。”

“說得輕巧,給你個豬頭,你都找不到廟門去拜。”

程宗揚看著名單,忽然怔了一下,“這麽多死絕的?”

一旁的袁天罡也皺起眉頭,名單上只有十五個名字,但將近十家都是絕後,而且都死于黃巢之亂。

袁天罡思索著說道:“聽說黃巢當年攻破長安,一開始倒沒有大開殺戒,但後來官軍反攻,一度收複長安,結果被草匪殺了個回馬槍,官軍倉皇棄城,這下可坑苦了長安百姓。草匪以百姓暗通官軍,助其攻城為名,血洗長安。這些人家全都是阖門遇害……”

這個死亡比例也太高了,留在長安的白姓進士家族幾乎無一幸免,可以想像當時長安城的慘狀。

袁天罡歎了口氣,有些困倦地舒了舒腰,“本來就是好幾十年前的事,這下線索又全斷了。那位白員外要是活得長點,說不定也趕上黃巢之亂,死在亂軍手裏了。”

黃巢之亂是四十年前,白員外當時的年齡大概在六十到八十歲之間,完全有可能經曆戰亂。

“那可太衰了。”

袁天罡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別走遠了。今天除夕,別忘了晚上的年夜飯。”

袁天罡擺了擺手,離開房間。

程宗揚回過頭來,有些稀奇地說道:“老賈,你像是有話要對我說?”

賈文和細長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那個袁天罡,來曆是假的。”

“什麽?”程宗揚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袁天罡如果是假的,他的知識是從哪兒來的?

“他相貌雖老,但年紀不會超過四十。”賈文和道:“我跟他聊過,他真實年紀應該在三十八九,黃巢之亂時還沒有出生。”

三十八九歲?應該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袁天罡帶上僞裝看著有七十,卸去僞裝也有五六十歲。難道自己看到的仍是他的假面?不至于啊,老袁看起來並不是個十分有心計的人,倒更像是個上輩子讀理科讀傻了的書呆子。

但話說回來,賈文和看人的眼光比自己犀利多了,隨便試探幾句,老袁就得漏底。那麽袁天罡為什麽要對自己撒謊?難道他兩世為人,是把兩世的年紀加起來算的?

程宗揚仔細回憶了一下,袁天罡向自己透露的信息,大部分都晚于自己的時代,有些聽起來就跟科幻一樣,比如地球流浪什麽的。問題是老嶽的年代明顯早于自己,如果把自己跟老嶽放一塊兒聊天,那個還生存在傳呼機時代的假表販子八成也以為自己不是吹牛逼,就是個大騙子。所以從這個角度,根本無法判斷袁天罡來曆的真假。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袁天罡確實擁有不屬于六朝的科技知識,但按照他的說法,因為他是靈魂穿越,嬰兒的大腦無法接受太多知識,所以他腦中的關于科技的信息支離破碎,無法構成體系。同樣也很難判斷他的知識來自靈魂中的記憶,還是聽來的一鱗半爪。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他有惡意嗎?”

賈文和莞爾一笑,“眼下沒有。”

“那就行了。”程宗揚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老袁混得夠慘了,他既然沒有惡意,不想說就算了。”

“還有一事。”賈文和道:“那位周少主昨天返回長安。”

“拖了這麽久?他們發現什麽了嗎?”

“他們將白員外故宅拆得片瓦無存,最終一無所獲。”

“幸好我們沒有白費力氣。”程宗揚說著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的?”

賈文和吐出一個人名,“汪臻。”

程宗揚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想留人盯著周飛,賈文和說不用,原來他早就布置了後手。自己當時讓敖潤把汪臻交給老賈,只想著多挖點消息出來,沒想到老賈卻把那個破落戶收為己用,當成眼線放在留仙坪,而且看起來幹得還不錯。

程宗揚笑道:“這算你手下的員工了,趕上過年,給他封個厚點的紅包,免得他說你這個老板摳門。對了,廖群玉呢?回臨安了?”

“在長安。”

程宗揚微微一怔,“他不回去陪賈師憲過年,來長安幹什麽?”

◇    ◇    ◇“你是誰?”楊玉環臉色不善地望著那名文士,“找我幹什麽?”

“在下姓廖,廖群玉。宋國商人。”

“商人?”楊玉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後嬌咤道:“高力士!你給我滾進來!”

白腫臉的高太監閃身進來,俯首聽命。

“你收了他多少錢?”

高力士低頭道:“二十枚金铢,絲帛五十匹。”

“二十枚金铢加五十匹帛,你就讓一名商人來見本公主?本公主的面子難道就值二十枚金铢?”楊玉環越說越惱,拍案道:“還愣著做什麽?把錢都給我拿出來!”

高力士低著頭奉上一只錢袋。楊玉環抓起來往一只大瓷瓶中一丟,板著俏臉道:“你不要面子,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嗎?見本公主一面,至少一百金铢,二百匹絲帛起!剩下的你給我補上!”

“奴才明白!”

“滾!”

“是。”

楊玉環懶洋洋靠在沙發上,“說吧,賣什麽的?你既然走了高力士的門路,想必也知道,本公主眼界高得嚇人,凡間之物就別拿出來獻醜了。”

“在下做的是成衣生意。”

“衣服啊。你覺得我缺衣服穿嗎?”

“鎮國公主食邑萬戶,衣物自然是不缺的,只是……”

“錯了。女人的衣櫥裏永遠都少一件衣服。拿出來看看!快點兒!”

楊玉環興致勃勃地說道:“二十金铢加五十匹帛的敲門費你都舍得掏,衣物肯定貴得要死。安樂那丫頭的百鳥裙,一條就價值數百金,每次穿出來都氣得我睡不好覺!醜話先說在前面啊,你拿出來的衣服要是敢低于五百金铢,我就打死你!要是本公主覺得不值五百金铢,照樣打死你!”

廖群玉噎了一下,最後拿出一只木匣,沈住氣,慢慢打開。

楊玉環表情由興奮變得怔忡,緊接著怒火萬丈,隨即又變得其寒如冰,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敢耍我?”

木匣中放著一件色彩斑斓的衣物,長短僅一尺有余,是由上百塊不同的織料拼接而成,作工精致之極,赫然是一件嬰兒的百衲衣。

六朝民間風俗,為了祈佑幼兒平安,要挨家挨戶討一塊布,連綴成衣,保佑幼兒百病不生。以楊玉環的眼光,一眼就認出這件百衲衣用的每一塊織物,都是最上等的絲綢,而且都是用過的。單獨從衣物本身來說,畢竟是幼兒的衣服,用料有限,再貴也貴不到哪兒去。但要認識上百位的貴人,還要從每個人衣服上剪下一塊,絕非易事,完全稱得價值不菲。

問題是楊玉環一個未婚的公主,雲英未嫁,這個姓廖的商人居然拿出一件嬰兒服要賣給她,這簡直是惡意十足的誣蔑,居心險惡的造謠和惡毒的詛咒!

楊玉環拍案而起,“姓廖的!你死定了!”

廖群玉急切地說道:“公主可認得這件衣物?”

“我認識個屁!”楊玉環厲聲道:“高力士!砍死他!肉剁成餡喂狗!骨頭剔乾淨,扔到大慈恩寺!然後報官!敢耍我?這個年你們都別想過了!敢給我找不痛快?整個長安城都別想痛快!”

廖群玉叫道:“公主殿下,在下尚有一言!”

“下地獄跟閻王說去吧!”

楊玉環氣得玉臉通紅,那對豐挺的乳峰劇烈地起伏著,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氣炸了肺。

高力士閃身進來,廖群玉忽然拔腿就跑。

“抓住他!”楊玉環厲聲道:“先挑了這狗賊的腳筋!剜了他的膑骨!再把他腿砍了!”

廖群玉沒有趁機逃走,而是疾奔幾步,對著閣中的柱子一頭撞了上去。

“呯”的一聲悶響,整座精閣都似乎晃了一下。

廖群玉靠坐在柱側,鮮血像泉水一樣從額頭湧出,順著眼睛、鼻子、嘴巴,一直流到胸前。

他氣若遊絲地說道:“我……我有一言……請公主垂聽……”

六朝燕歌行 第十集 今朝元正

第一章 比燕雙飛

黑色的漆幾光可鑒人,幾案一角擺著一只藍田玉雕成的香爐,青碧的玉胎帶著細致的冰
紋,爐蓋上方雕刻著一只數寸高的仙鶴,昂首振翅,作勢欲飛,將翔未翔。一縷清煙從
仙鶴口中逸出,如絲般筆直而上。  

舞陽程侯憑幾而坐,神情間淡淡的,帶著幾分疏離的客氣說道:“段少卿辛苦,年節時
間還要奔忙。”  

段文楚連聲道:“不敢,不敢。君上百忙之中撥冗接見,在下感激涕零。倒是在下冒昧
而來,年節之時打擾君上,在下誠惶誠恐,委實不安之至。”  

段文楚一大早就登門求見,程宗揚晾了他半個時辰,跟賈文和談完,才在正廳接見了這
位鴻胪寺少卿。  

段文楚姿態放得極低,什麽朝廷尊嚴,大國體面,眼下都顧不得了。六朝雖然對等,但
漢國武皇帝時,唐皇、宋主、秦王、晉帝、昭南君長共尊武皇帝為天子,漢國于六朝之
中隱為上國。明日元正大朝會,萬邦來賀,漢使排名第一,地位尊貴不說,份量更是極
重,若是缺席,被一衆屬國看了笑話,朝廷顔面何存?  

可偏偏前日出了大慈恩寺那檔子破事,自己連日來頻頻登門求見,卻連程侯的面都見不
著。昨日聖上專門召他入觐,親口叮囑,無論如何也要安撫好漢使,切不可使此事成為
兩國邦交的汙點,傷了大唐的體面。  

為了能面見程侯,朝廷也是狠狠出了回血,不僅將宣平坊的程氏私宅列為使節駐地,同
意在宅院範圍之內,不受唐律管轄,並且將法雲尼寺贈送給程侯為家廟。同時舞陽侯的
車駕也作為使節專車,一衆官吏不得攔查,不避宵禁,唐國官方還有提供保護的義務。
  

此舉等于讓這位漢國的舞陽侯在長安城內變相擁有了兩處飛地,雖然地不過數畝,名義
也是出于對程侯出使唐國之舉的格外優容,但實質上與割地無異。相比于這些淩駕于唐
國律例之上的特權,其他財物的賠償,宮中的賞賜,都如浮雲一般,無足輕重了。  

程宗揚對唐國官方的補償條件也算滿意,唯一的遺憾就是石超沒有買處更大的宅院,要
是把整個宣平坊全買下來才好呢。但也不是沒有變通的辦法,比如中行說就提出,在程
宅與隔街相望的法雲尼寺之間,淩空飛架一條雙層複道,不僅可以溝通兩者,還可以俯
瞰教坊秀色——程宗揚都不明白,他一個太監,怎麽對偷窺教坊這麽感興趣?  

程宗揚倒是有想法把水泥建築技術引進長安,在自家宅院內起座高樓,大雁塔十層,自
己就建個十二層,面積不夠,高度來湊。不過想想自己每到一處,都大興土木,建康的
臨江樓、臨安的武穆王府改建、江州的城防、碼頭,還有舞都正待開工的大工程……  

自己要敢在長安再搞個房地産開發,資金一旦告罄,恐怕所有項目全都會變成爛尾樓。
奸臣兄會不會死谏不好說,但盼著實驗室都盼到眼出血的蔡爺肯定要跟自己玩命,所以
這個念頭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付出巨大的代價之後,鴻胪寺少卿段文楚終于如願見到了程侯,他首先代表唐國官方
,當面向其表達歉意,然後誠懇地邀請程侯參加元正大朝會,以示漢唐兩國友誼之樹萬
古長青。  

程宗揚不置可否,只隨意道:“大慈恩寺諸位高僧想來也辛苦得緊,除了打座念經,還
要忙著持弩舞矛,勤習騎射,連面都見不著。”  

段文楚額頭滲出汗珠,“君上說笑了。”  

這是怨念不解啊。可大慈恩寺那幫賊禿抵死不肯磕頭道歉,窺基大師甚至放出話來:佛
門比丘只拜佛祖菩薩,即便世間帝王也只躬身為禮,不得跪拜。給漢國一個使節的小老
婆磕頭?不如燒了大慈恩寺!大家一起上西天,在佛祖面前分說清楚!  

江王李炎為人豪爽仗義,自己一番訴苦,本來答應親自出面,向程侯致歉,結果那邊太
真公主放出話來,他要敢代替大慈恩寺那幫禿驢出頭,立刻打死!堂堂親王迫于鎮國大
長公主的淫威,事到臨頭竟然縮了。  

段文楚夾在中間,短短數日,便感覺折壽十年,愁緒滿懷,心力交瘁,整個人都憔悴如
冬日的殘荷,只剩下枯枝敗葉,連詩都吟不出來了。  

幸好程侯寬仁大度,沒有再繼續糾結大慈恩寺那幫賊禿的無禮,只嘲諷了幾句,然後道
:“行了,我也不為難你。明日一早,本侯赴大明宮朝賀便是。”  

段文楚心頭一陣激蕩,險些落下淚來,啞著嗓子道:“君上……高義……在下……銘感
五內……嗚嗚……”  

“先別哭,有點事還要你幫個忙。”  

“唔?”段文楚熱淚縱橫地擡起臉。  

◇    ◇    ◇  

送走拍著胸脯,滿口應諾的段文楚,還未過辰時。今日是大年三十,年終歲末的日子,
除了段文楚因為公務不得不來,尋常賓客都不會在這種阖家團聚的時候登門拜訪。  

程宗揚昨晚又鑽車底又爬牆,折騰到半夜,一大早又是跟賈文和分析情報,又是見客,
這會兒放鬆下來,倒是有心睡個回籠覺——今晚除夕,慣例要守歲,而明日的大朝會淩
晨開啓宮門,天不亮百官就必須在待漏院聚齊。段文楚憑借多年早朝的經驗,建議程侯
四更天,也就是淩晨兩三點整裝出發,才好趕上朝會。  

朝會之後,唐皇還要賜酒賜宴,群臣賦詩敬賀,一整套禮儀折騰下來,後天淩晨能到家
都算早的。這麽一算,自己等于整整三天就睡了昨晚那麽一會兒,不如趁上午閑暇,補
上一覺。  

回到內宅,中行說正指揮著張恽、壽奴、光奴等人打掃庭院。那死太監眼睛裏可是揉不
進半點沙子的,稍有不妥當,就是一通狗血淋頭的瘋狂辱罵。張恽原本在宮裏也是有頭
臉的首領太監,這會兒被中行說罵得跟孫子一樣。孫壽等人自不必說,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口。  

程宗揚在旁看著,怎麽感覺這厮在家裏比自己都威風?總算中行說只是言語攻擊,沒有
動手,程宗揚也懶得理他。  

進了內堂,也沒比外面好多少。一進門,便看到孫暖雙手扶著一只盛滿水的玉碗放在頭
頂,直挺挺跪在門邊。  

“又怎麽了?”  

罂奴道:“這賤婢打碎了一只琉璃盞,蛇姊姊叫她立規矩。”  

“行了,又不是砸不起。大過年的,起來吧。”  

罂奴道:“主子開恩,你就起來吧。”  

孫暖放下玉碗,委委屈屈地說道:“多謝主子。”  

程宗揚隨手摸著她的粉頰,看著罂粟女道:“別的人呢?”  

罂奴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程宗揚不禁莞爾,“又是你們的主意?”  

罂奴笑道:“畢竟要服侍主子,總得多學些花樣才是。”  

“在哪兒呢?”  

罂奴指了指樓上。  

二樓廂房是幾名侍奴的住處。石超平常奢侈慣了,這回又靠著水泥的生意大賺一筆,揚
眉吐氣之余,出手毫不吝啬,即便奴婢的房間仍然陳設華麗。房內用的全是唐國少見的
高腳家具,案上擺著水仙盆,瓶內插著梅枝,還有幾件上等的藍田玉的擺件,淡雅中透
著不差錢的富貴。  

不過此時,房內的景致卻與淡雅毫不沾邊。地板上鋪著猩紅的地毯,兩具雪白的女體猶
如光溜溜的白蛇一般,正赤條條糾纏在一起,淫態橫生。  

妩媚的青葉教掌教夫人被身材高挑的蛇夫人壓在身下,這會兒就像柔婉的嬌妻一樣,溫
順地舉著下體,與蛇夫人交合。  

蛇夫人腰臀間系著兩條結實的皮革,一上一下卡在圓臀邊緣,在她身前,赫然伸出一根
兒臂般又粗又長的假陽具。那根假陽具做得惟妙惟肖,表面虬張的血管和皮膚的紋路都
清晰無比,栩栩如生。  

蛇夫人唇角帶著一絲戲谑的笑意,半俯著身子,壓在下面美婦那具熟豔的胴體上,腰肢
柳枝般擺動著,挺著那根黑色的膠棒,在美婦蜜穴裏肆意搗弄。  

尹馥蘭豐滿的乳球在胸前搖晃著,穿在乳頭上的銀鈴一搖一搖,發出清脆的鈴聲。她白
生生的雙腿朝天揚起,一雙玉手伸到腹下,將自己嬌滴滴的豔穴撥得翻開,那雙美目含
情脈脈地望著身上的女子,紅唇微張著,一邊迎合她的進出,一邊發出柔媚的浪叫,做
足了嬌妻的姿態。  

蛇夫人俯身朝她的唇瓣吻去。尹馥蘭順從地吐出香舌,與她親吻在一起。兩人髮髻上的
珠翠碰撞著,發出一連串細碎的悅耳聲響。  

一對鮮妍明媚的姊妹花並著肩半靠在床榻上,趙飛燕、趙合德姊妹倆一人拿著一只輕紗
團扇掩在臉前,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美目,直看得面紅耳赤。  

蛇夫人鬆開紅唇,然後讓尹馥蘭張開口,吐出舌尖,低著頭往她口中唾了一口。蘭奴乖
乖咽下唾沫,一邊露出媚致的笑容。  

蛇夫人眼波流轉,望著榻上笑道:“這叫鳳翔。女子在下,自舉雙足,玉戶敞露,好讓
老爺插得更深。蘭兒,插得舒服嗎?”  

尹馥蘭嬌聲道:“夫君大人的肉棒好厲害,都插到奴家的花心了……”  

“蘭兒乖,把花心亮出來,讓本夫君好生耍弄一回。”  

尹馥蘭含笑挺起下身,任由自己的“夫君大人”挺起腰,將那根粗長的膠棒重重捅到穴
內,對著自己嬌嫩的花心肆意戳弄。  

蛇夫人一邊挺弄,一邊笑道:“女子的花心最是柔嫩,被陽物搗中,要不了幾下便酸脹
難當。”  

趙合德小聲道:“是不是太重了?”  

那麽長的假陽具,一下一下貫入柔嫩的蜜穴,看得趙合德心驚肉跳。  

蛇夫人笑道:“奴婢這還算輕的,老爺的陽物比這還長還硬,插弄時就跟小拳頭擂在花
心上一樣。”  

“才沒有。”趙合德反駁道:“他那個雖然很大,但很溫柔啊。”  

“哎喲,我的小夫人,那是主子心疼你。這賤婢上次服侍主子,還出了個大醜呢,”蛇
夫人嘲笑道:“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又不是個雛,居然被主子幹到失禁。”  

尹馥蘭顫聲道:“上回罂姊姊給奴婢用了發浪的藥膏,奴婢才沒忍住……”  

“說到底還是你這賤婢不濟事。”蛇夫人啐了一口,然後笑道:“不過老爺最喜歡看到
奴婢們被采到花心時候,失態丟臉的樣子。就像這樣——”  

蛇夫人說著用力幹了幾下,將身下熟豔的婦人幹得花枝亂顫,浪叫連連。然後腰身一沈
,用假陽具頂住花心,來回研磨。  

“老爺禦女時,慣用雙修的法子。但娘娘不用擔心,老爺雖然面上壞壞的,其實最是心
軟,即便采補,也不會拿我等當鼎爐隨意采撷。尤其是老爺的陽精,最是大補的好東西
。補氣益血,滋陰養顔,說不盡的好處呢。”  

說話間,身下的熟婦豔穴一陣抽搐,在膠棒的插弄下,哆嗦著丟了身子。  

尹馥蘭伏在地上,仰頭舔舐著膠棒上的淫液。蛇夫人一邊讓她舔舐自己的大棒子,一邊
彎下腰,抓著她渾圓的雪臀朝兩邊扒開,露出剛泄過身的淫穴,指點著說道:“女子泄
身時,花蒂鼓起,花心翻出,穴內收縮抽動,此時一定要把花心對著老爺的龜頭,等老
爺采撷。娘娘請看,這就是陰精了。”  

蛇夫人撐開美婦的穴口,露出穴內不斷抽動的紅膩肉壁,還有從蜜腔深處一股股擠出的
濁白黏液。  

趙合德忍不住道:“陰精不是很要緊嗎?她……她……”  

蛇夫人嬌笑道:“一個不入等的下賤奴婢,陰精有什麽珍貴的?蘭兒,把你的陰精抹到
夫君大人的大棒子上。”  

“是,夫君大人。”尹馥蘭應了一聲,然後爬起身,用手指分開蜜穴,一手扶著那根粗
長的假陽具,送入自己體內。乖乖將自己的陰精塗抹在那根剛剛才被自己舔幹淨的膠棒
上。不多時,假陽具表面就沾滿了黏糊糊的陰精。  

“這賤婢本就該死的,主子開恩才留她一條性命,拿來做個玩物罷了。一點陰精,糟踐
了便糟踐了。”  

蛇夫人說著朝門外瞟了一眼,笑道:“主子哪裏會在乎呢?對吧?”  

“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程宗揚說著走進房內。趙合德驚呼一聲,連忙扯起錦被,遮住面孔。趙飛燕又是好笑又
是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後款款起身,走到夫君面前,盈盈拜倒,柔聲道:“妾身趙
氏,拜見夫君大人。”  

看著這個姿色傾城的年輕皇後溫婉柔順地拜倒在自己面前,程宗揚不由心頭微蕩,他伸
手撫住趙飛燕皎潔無瑕的玉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接著來,正好給本侯和夫人助
興。”  

蛇夫人嬌笑著伸出手,一把將身前的美婦推倒,讓尹馥蘭對著床榻,擺成伏地挺臀的姿
勢,然後挺起腰肢,貫入她體內。  

黑色的膠棒像巨蟒一樣擠進美婦柔嫩的屁眼兒,棒身上白糊糊的陰精一半被帶入體內,
一半被擠到屁眼兒外面,彙成一灘濁白的黏液,沾在菊肛邊緣。  

趙飛燕玉頰早已紅了,卻沒有半點違拗,含羞伸出雙手,為夫君大人解開衣帶。  

趙合德從被角露出一雙眼睛,又飛快地鑽了回去。  

程宗揚失笑道:“有什麽好躲的?過來!”  

半晌,小丫頭才翻開錦被,滿面羞赧地下了床榻,學著姊姊的樣子,跪在夫君大人身前
。  

程宗揚撫摸著趙合德滑如脂玉的粉頰,笑道:“為什麽要躲?”  

趙合德不好意思地小聲道:“人家怕你笑話我……”  

“為什麽笑話你?”  

趙合德朝旁邊那兩名奴婢看了一眼,小臉更紅了。  

程宗揚笑道:“你們姊妹一大早就到奴婢房裏學這些花樣,這是好事啊,我怎麽會笑話
你呢?你們學會之後,還不是讓我受用?”  

趙合德羞不可抑地側過臉。  

這邊趙飛燕解開夫君大人貼身的內衣,一根大肉棒立刻跳了出來,硬梆梆伸在姊妹倆姣
美的玉頰前。  

趙飛燕揚起玉頰,一邊含情脈脈地望著夫君,一邊張開紅唇,含住龜頭,溫柔地吞吐起
來。  

被紅唇含住的陽具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棒身上血管的鼓脹,趙合德玉臉越來越紅,最
後在程宗揚指尖的挑逗下,輕顫著張開花瓣般的芳唇,伸出丁香般的舌尖,舔住肉棒。
  

紅顔禍水,麗色傾城。程宗揚一手一個,捧著兩張堪稱國色的絕美嬌靥,放在身前,陽
具在姊妹倆鮮花般嬌豔欲滴的紅唇間輪番進出,那畫面不僅賞心,兼且悅目,使人如入
百花國中,滿眼春光,心神俱醉。  

不一會兒,趙合德累得嘴巴發酸,小臉發苦。趙飛燕主動含住肉棒,一邊解開衣帶。  

“讓合德來。”程宗揚托著她柔潤如玉的下巴笑道:“你們兩個,妹妹幫姊姊脫,姊姊
幫妹妹脫——都不許脫自己的。”  

姊妹倆對視一眼,趙合德面帶羞怯,趙飛燕卻面帶笑意,主動挽起衣帶,遞到妹妹手中
。  

趙合德咬著唇瓣,有些緊張地解開衣帶,幫姊姊除去衣衫。  

絲衣滑下,露出少婦雪滑的玉頸和雙肩,然後是織錦的外裙和素紗的內衣。衣衫一件一
件褪去,那具白美的玉體一點一點裸露出來,直到身無寸縷,與那兩名奴婢一樣,赤條
條裸裎在自己的夫君和主人面前。  

趙飛燕紅唇香舌不離不棄,直到最後的絲衣褪下,才輕柔地吐出肉棒,笑著將合德推到
身前。  

趙合德張開檀口,將龜頭納入自己溫潤的小嘴,努力吞吐起來。程宗揚雙手撫住少女的
粉頰,一邊摩挲,一邊心下贊歎,世間居然有如此美色!  

更讓他志得意滿的是,這樣的絕色到底還是進了自己的內宅,任由自己把玩愛撫,予取
予求。  

比起趙合德的羞赧,趙飛燕要從容得多,她解開妹妹的衣帶,除去她的衣衫短襪,然後
攏了攏她鬆開的髮絲,用絲帶紮上。  

兩女都已經一絲不挂,姊妹倆身形極為相似,一樣的纖秾合度,窈窕有致,此時屈膝跪
坐在地,連姿勢都一模一樣,卻給人兩種截然不同的觀感。趙飛燕已是少婦,胴體成熟
而美豔,風韻十足,但她玉體纖柔,熟豔中帶著少女般楚楚動人的風姿。趙合德尚是花
齡,肌膚雪嫩,可胸乳和腰臀曲線飽滿,稚嫩中有著豐豔的韻致。此時並肩跪在一起,
姊妹倆宛如一對玉人,流露出萬種風情。  

程宗揚只覺滿眼的雪膚花貌,美不勝收,眼見兩女無論容貌、身段都有七八分相似,卻
各擅風情,不由張開手臂,將兩女同時抱在手中。  

兩女不意被他一並抱起,不由驚呼一聲,連忙摟住他的脖頸。兩具光溜溜的玉體一同被
擁在臂間,軟嫩的圓臀坐在他臂上,雙膝相對,手臂抱著他的脖頸,微微側著身,兩對
雪乳顫微微在他面前晃動著,抖出一團白花花的乳光。  

程宗揚左顧右盼,一邊笑道:“還沒有比較過呢,你們兩個的胸是姊姊大?還是妹妹大
?”  

趙合德羞道:“當然是姊姊……”  

“放一塊兒比比看。”程宗揚手臂一緊,兩女乳尖相接,渾圓的雙乳貼在一起。  

兩團豐膩的乳肉被擠得鼓起,貼在一處才發現,飛燕的玉乳固然豐挺誘人,卻是妹妹的
乳房略大了一圈,乳頭也更加挺翹。兩對充滿彈性的玉乳擠在一處,肌膚相摩,隨著散
亂的呼吸震顫輕抖,嬌嫩的乳頭在雪乳間不住彈出。  

程宗揚張口將兩女的乳頭含在口中,吸吮著用舌尖來回挑逗。兩女白馥馥的乳肉香氣撲
鼻,只不過趙飛燕的體香如蘭似麝,趙合德的肌膚還帶著一絲奶香。  

程宗揚笑道:“這一輪平局,姊妹倆各得一分。接下來,比腰身……哈,這一局是姊姊
贏了。”  

趙飛燕腰肢纖細,趙合德雖然也是纖腰如玉,卻比姊姊稍遜半分。小丫頭又是羨慕又是
驕傲地說道:“姊姊的腰是最漂亮的。還有肚子也漂亮,還有小腹,對了,還有屁股!
姊姊的屁股是天下最美的屁股!”  

趙飛燕不禁失笑,掩住她的口嗔道:“傻丫頭。”  

趙合德躲開姊姊的手掌,鼓起嘴巴道:“本來就是啊。”  

趙飛燕伏在夫君肩頭,笑得花枝招展。  

“來比一比,看誰才是天下最美的屁股。”  

程宗揚抱著兩女放到榻上,笑道:“我數一二三,你們姊妹兩個一起把屁股翹起來。”
  

“肯定是姊姊贏,我才不要比。”  

“不聽話可是要打屁股的哦。”話音剛落,程宗揚就朝少女粉嫩的雪臀上打了一記,“
一!”  

趙合德只好與姊姊一起並肩伏在榻上,翹起雪臀。  

兩女臀部一樣的渾圓飽滿,又白又嫩,相比之下,姊姊的最加成熟豐豔,輪廓絕美,再
加上臀後那個蝴蝶狀的紅記,更顯誘人。妹妹的顯得更加粉嫩,像個可愛的心形一樣,
軟萌圓翹。  

程宗揚摩挲著兩只白滑的美臀,笑道:“只看外觀,比不出來高下。姊妹倆一起把屁股
掰開。”  

姊妹倆伸出玉手,抱著屁股朝兩邊分開,如雪的臀肉滑動著,露出臀間美妙的景致。紅
嫩的肛洞,柔豔的玉戶,在臀間嬌滴滴地綻放開來。  

蛇夫人在後面笑道:“飛燕娘娘的屁眼兒被主子幹大了呢。”  

程宗揚不由大笑,被自己開過苞後,趙飛燕那只小巧的屁眼兒尚有些余腫未消,紅紅的
微微鼓起。趙合德的肛洞仍然小巧緊湊,嫩嫩的,如同一朵雛菊,嬌柔軟滑而又羞媚可
喜。  

“還是平局。現在多少分了?”  

趙合德道:“姊姊三分。”  

趙飛燕笑道:“妹妹兩分。不過妹妹的後庭尚未用過,該加一分呢。”  

“只看美不美,跟用沒用過有什麽關系?不過姊姊要是堅持的話,就給妹妹加半分好了
。”程宗揚笑道:“現在是姊姊三分,妹妹二點五分。接下來該比牝戶了。兩位美人兒
,一起把牝戶翻開,讓本夫君觀賞一番。”  

兩女並頭躺在一處,白嫩的手指伸到腹下,分開秘處。兩只玉戶一同綻開,露出脂玉般
紅膩的蜜肉,還有柔媚軟膩的穴口。姊妹倆羞色滿面,但看到夫君大人驚豔的神情,眉
眼間卻又露出一絲歡喜和滿足。  

忽然兩女嬌軀齊齊一顫,卻是夫君大人伸出手指,塞進兩只蜜穴。姊妹倆翻開秘處,任
由夫君大人將她們嬌美的蜜穴放在手上,把玩揉弄。兩只牝戶一般的嬌豔,陰唇翻卷,
宛若花瓣,上方的陰珠紅若瑪瑙,帶著一層瑩潤的水光。  

手指沒入穴口,溫熱的蜜腔又濕又滑,軟膩地包裹著手指,微微抽動著,有種密不透風
的暖緊感。相比之下,飛燕的性器更加飽滿緊湊,合德的性器更加鮮嫩嬌柔。  

對于手指的侵入,兩女反應一般的敏感,尤其是夫君大人屈起食指,指背壓住花蒂,用
拇指摩挲白軟的玉阜時,姊妹倆的蜜穴一同縮緊,然後齊齊濺出一股蜜汁,簡直像商量
好的一樣。  

“都是上好的名器,上等的胭脂美穴,”程宗揚笑道:“一起用力,看誰夾得更緊。”
  

兩女勉力收緊下體,穴口含住手指,濕滑的蜜腔一縮一縮,淫豔動人。  

“姊姊的小穴更豔,妹妹的小穴更嫩,這一局還是各得一分。”  

趙飛燕道:“夫君大人可是忘了?妾身原非完璧,應該扣去一分。”  

“劉骜那厮只用了半截,裏面與處子無異,最多扣半分。”  

趙飛燕笑道:“那妾身正好與妹妹同分。”  

“還要比技巧呢。”程宗揚躍到榻上,意氣風發地說道:“一塊兒伏好,且讓本夫君先
來個虎踞,看你們姊妹誰技勝一籌!”  

姊姊倆並肩伏在榻上,程宗揚先從姊姊開始,雙手握著趙飛燕美絕天下的纖腰,以虎據
的姿勢挺起陽具,對著那只柔豔的鸾穴,用力貫入。  

趙飛燕低叫一聲,頃刻間鸾關被破,那根大肉棒撞開汁液淋漓的蜜肉,直搗花心。另一
邊的趙合德乖乖撅著粉臀,被他手指輪流納入穴中,在她嫩穴中探幽覓勝,肆意把玩,
不一會兒便蜜汁四溢。  

趙飛燕的鸾穴堪稱妙物,花徑狹緊幽深,軟膩的蜜肉綿綿密密包裹著肉棒,抽送時快意
非常。隨著淫水滋生,穴中傳來陣陣鸾鳴,穴肉隨著陽具的進出不時收緊,那只白美的
圓臀雪團般被肏弄得不住變形,尤其是她臀後那只蝴蝶,隨著臀肉的嬌顫翩翩起舞,像
是要飛入玉人的桃源深處一般,活靈活現,妙態橫生,更讓人欲罷不能。  

程宗揚一口氣在身下美女的豔穴中抽送了百余記,直幹得玉人花心亂顫,鸾關失守。趙
飛燕舉著雪臀,蜜穴含住肉棒,婉轉迎合,即便花心被陽物搗得陣陣酸痛,仍盡力分開
蜜穴,好讓夫君大人進得更深一些,多受用一些。  

眼看趙飛燕再難支撐,程宗揚“啵”的一聲拔出陽具,然後握住趙合德的腰肢,對著她
白嫩的屁股,一貫而入。  

少女的嫩穴感受又是不同,趙合德身子白嫩,肌膚吹彈可破,小穴更是嬌柔異常,陽具
叩住花心,少女“呀”的低叫一聲,粉腿並緊,眉頭蹙起,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這邊趙飛燕嬌喘著伏下身子,忽然伸直玉頸,像是要嘔吐一樣,喉頭一陣翻騰。過了片
刻,她精神略好了一些,飲了口香茶,將口腔漱洗幹淨,然後仰身躺在妹妹的粉背上,
與夫君交頸擁吻。
程宗揚一邊幹著趙合德的嫩穴,一邊毫不客氣地吻住趙飛燕的紅唇,含住她滑膩的香舌
,唇舌交接。
榻前給三人助興的兩名侍奴換著花樣反複交歡,此時蛇夫人已經幹膩了蘭奴的淫穴,自
己居高臨下分開雙腿,那根粗長如棍的大棒子筆直下垂,棒尖正戳在蘭奴的屁眼兒中。
尹馥蘭伏在地毯上,雪臀高高翹起,一邊用自己柔軟的屁眼兒賣力地套弄著粗大的膠棒
,一邊雙手伸到腹下,玩弄自己的淫穴。
"哥哥."趙合德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嬌呼,蜜穴陰精狂泄,一波一波澆在自己好哥哥的
龜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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