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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大明天下 hui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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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十七章 神仙居碰壁
時至正午
   京師有名的酒樓松鶴樓內,人聲鼎沸。
   一樓寬敞的大廰內,各個酒桌上都是賓客滿座,猜拳呼喝之聲充斥,迎來送往,終繹不絕。
   與之相對,二樓雅間清靜得多。
   「四鐺頭,今後兄弟們在您下面當差,還請多關照。」一個兩眼細長的漢子滿臉堆笑,如帶春風,向丁壽敬上一杯酒。
   丁壽道聲客氣,一飲而盡。
   「巳顆領班高林,可別被這副笑臉騙了,他在江湖中被稱為笑睪藏刀,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他的子午毒砂下。」白少川搖著折扇輕笑道。   
   「三鐺頭取笑了。」高林仍是笑意滿滿,不以為意。
   卯顆領班崔朝棟捏著他的唇上的幾撇小鬍子笑道:「待用過酒飯,屬下再請二位鐺頭到神仙居逍遙一番如何?」
   「神仙居?」丁壽聽了名字,便想起那位曾讓自己努力耕耘的女弟子,如今不知如何了,哼,張恕,二爺還有一筆帳沒和你算呢。
   崔朝棟以為丁壽動了心,連忙道:「不錯,彼處乃是本司有名的勾欄所在,據聞近日來了一名清倌人,名喚可人,端是艷冠群芳,一來便掛了頭牌花魁的位置⋯⋯」
   「你此時倒不愧了順風耳的雅號,若是辦差也能如此,就不會連那些人的動向也探究不明了。」
   白少川語氣淡淡,崔朝棟卻是冷汗淋淋,拘謹地站起身來,束手而立,道:「屬下也是偶然聽說,想著為四鐺頭接風湊個趣⋯⋯」
   白少川輕輕掃了崔朝棟一眼,崔朝棟立即止住話頭,「屬下這便出去打探消息。」
   「罷了,別壞了丁兄的興致。」白少川擺手道。
   「事皆因小弟而起,在下自罰一杯。」丁壽打起圓場,「丁某未識京師繁華,今日丁某做東,白兄便與在下同遊一番如何。」
   「這個⋯⋯」白少川有些為難,「白某甚少涉足風月之地⋯⋯」
   見丁壽眼中期盼之色,白少川終究應允。
   「如此甚好,如白兄般風雅人物,在秦樓楚館間必是難得一見,屆時擲果盈車,想必會有很多姐兒倒貼,丁某應能省下很大一筆銀子。」
   丁壽哈哈大笑,作陪的幾個掌班卻心中惴惴,敢和白三爺開這樣的玩笑,豈不找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個個面容僵硬。
   丁壽也覺得席上氣氛尷尬,疑惑地看向白少川。
   白少川一展折扇,微微一笑,幾位掌班如釋重負,跟著哈哈笑了起來,反把丁壽弄得更加莫名其妙。
   本司胡同。神仙居。
   已是人老珠黃卻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見了呼拉拉來的一大群人,笑得臉上的粉都不住往下掉。
   「哎唷,幾位爺來了,快樓上請,要哪個院子裡的姑娘作陪呀?」
   說著話,老鴇肥碩的身子就向白少川身邊倚了過來,濃濃的脂粉香引得白三鐺頭眉頭一皺。
   崔朝棟上前一把將鴇兒拉開,「秦媽媽,咱們的兩位爺看不上妳那些庸脂俗粉,快喚楚雲館的可人姑娘出來。」
   老鴇秦媽媽方才兩眼放光的盯著白少川俊美的臉龐看,此時才發現了隱在後面的崔朝棟,立刻笑容中又帶上了幾分諂媚。
   「喲,原來是崔爺到了,恕妾身老眼昏花,您多擔待。」
   和白少川并排而立的丁壽,對自己被人無視很是鬱悶,乾咳一聲顯示存在感。
   勾欄院裡的鴇兒都是八面玲瓏的,自然聽出這聲咳嗽裡的含義,隨即嬌笑一聲,膩了過來,「這位爺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奴家定會給您選幾個中意的姑娘好好服侍。」
   丁壽被奉承得很滿意,眼神示意了下崔朝棟。
   崔朝棟自是明白,「秦媽媽,說過了,我們爺祇要可人姑娘作陪。」
   秦媽媽有些為難,」這個⋯⋯」
   崔朝棟覺得被駁了面子,眼睛一翻,「怎麼,瞧不起爺們,信不信今天就砸了妳這婊子窩。」
   「老媳婦怎敢捋東廠幾位爺的虎鬚,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啊。」秦媽媽又是作揖又是告饒的一番訴苦。
   「自幾年前瑞珠被贖身後,這神仙居的花魁便有些青黃不接,被那宜春院的騷狐狸搶了不少風頭,也是管老爺保佑,前些日子來了這位可人姑娘,自願投身神仙居,但是賣藝不賣身,且待客也是憑她自己抉擇,奴家想著她才貌雙全,權當為神仙居招攬豪客,也便應了她。」
   言及此處,秦媽媽一副乞求之色,「幾位爺曉得了吧,這可人姑娘願不願接待幾位,老媳婦實是沒有把握。」
   「那有何難。」丁壽滿不在乎,「且前面引路,許是可人姑娘見了我們立即暖席以待呢。」
   秦媽媽看了看不發一言的白少川,心說憑這位的模樣還真保不齊讓那小丫頭開了竅。
   當下連連說好,引了眾人去往楚雲館。
楚雲館。
   一名身著石青色交領襦裙的美貌女子對鏡梳妝,輕輕理了理如雲秀髮,朱唇輕啟道:「媽媽,晚上還有應酬,請幫我回了吧。」
   「哎呦姑娘,外面那幾個是東廠的凶神惡煞,不好惹的。」秦媽媽苦著臉道。
   峨眉斂黛,女子輕聲道:「既如此,便由我來回吧。」
   丁壽正等得心焦,忽然珠帘挑起,一名姿容秀美,艷麗無儔的女子進了屋來。
   女子向眾人道了個萬福,「小女子秦可人今日身體不適,怕要拂了眾位君子美意垂憐,累諸位抱憾而歸,妾身先行請罪。」
   丁壽見那女子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祇在白少川面上一掃而過,未做任何停留,不由心中暗爽,終於有一個非外貌協會的,該二爺我出場了。
   「驚聞玉體不適,丁某五內如焚,些許銀両且為可人姑娘備些補品養身之用。」丁壽嘴上客氣,手上卻取出一沓銀票,還有意無意的將正面銀両數字顯露給人。  
   「哎呦這位爺,您可真是個溫柔體己人呀,奴家代可人謝過了。」鴇兒迫不及待想上前拿錢,卻被可人攔住。
   「官人厚誼,可人心領,但如此厚𧶽,愧不敢受,也莫要讓這銅臭氣玷了幾位官人風骨。」
   「妳這娘們別不識好歹,進了勾欄還充什麼清高。」崔朝棟呵斥道。
   可人姑娘并沒有動怒,櫻唇輕抹,「原來幾位還曉得此處是何所在,幾位爺都有官身,想必知道大明律法對官員狎妓旳處置⋯⋯」
   東廠幾人面面相覷,官吏宿娼,罪亞殺人一等,絕對的重罪,儘管開國百餘年,可若是有心人拿出來說,也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可人別胡亂說,幾位爺別和她小女子一般見識。」鴇兒真的慌了,在青樓裡說嫖娼的重罪,妳不是當著和尚罵秃驢麼?
   「有趣,真是有趣。」白少川笑了,「丁兄,我等還在此做惡客麼?」
   丁壽把銀票收回袖子,「今日省了一筆開銷,倒也是樁樂事。」
   「幾位爺走好。」
   「下次再來呀。」
   在鴇兒點頭哈腰的恭送聲中,東廠眾人揚長而去。
   看著眾人離去,秦媽媽抹了抹頭上冷汗,埋怨道:「姑娘誒,何苦把話說得那麼絕?」
   「與其幾後還要被他們上門聒噪,不如就此斷了他們的念想。」秦可人淡淡道。
   「這班人豈是能得罪的!還有把上門的銀子往外推!」秦媽媽想想剛才那沓銀票,心中還是肉痛。
   可人輕笑一聲,宛如銀玲脆響,「媽媽,今夜若是迎奉得好,還在乎神仙居沒有銀子和靠山麼?」
   出了神仙居,白少川神色轉冷。
   「崔朝棟⋯⋯」
   「屬下在。」卯顆領班忙湊上前來。
   「給我盤清這個秦可人的底。」白少川下令道。
   崔朝棟領命,隨即疑惑道:「三鐺頭,這娘們可是有什麼不對?」
   「老崔,都說姐兒愛俏,鴇兒愛鈔,丁某有財,白兄有貌,這女人卻連個正眼都不打一眼,難不成自投青樓是個人愛好?」丁壽把嘴一撇,不屑說道。
   崔朝棟立即領會,「屬下明白。」言罷東廠幾人離去。
   「白兄,如今去哪裡消遣?」丁壽扭了扭脖子,對沒有完成對大明朝娛樂行業的深入探索,怨念滿滿。
   白少川神色突然一變,拉住丁壽閃身躲入一條小巷。
   丁壽滿腹疑問,還未得及說,便見一行十幾個人匆匆由二人方才立定之處經過。
   丁壽見這些人個個頭戴竹笠,下盤沈穩,步伐有力,竟都是練家子。
   「白兄,什麼來路?」
   「蜀中唐門。」白少川輕聲道,「丁兄,恕在下不能奉陪,你且自回東廠吧。」
   白影閃了幾閃,便沒入小巷胡同之內。
   就我一個了?丁壽左顧右盼,窮極無聊,鞋尖挑起一枚石子,向巷子裡面幾個堆在一起的竹筐踢去。
   竹筐四散,一聲嬌呼。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十八章 子夜驚魂
   一聲驚呼,一個小丫頭從竹筐中滾了出來。
   丁壽湊上前,見那丫頭十四五歲年紀,挽著雙髻,一身使女打扮,面上全是驚恐之色。
   「妳是誰啊,躲在這裡幹什麼?」
   「我⋯⋯我⋯⋯」小姑娘似乎受了什麼驚嚇,話都說不出來。
   「知道了,妳是小偷,偷人家東西了是不是?」丁壽逗弄之心大起,故意道。
   小姑娘面無血色,祇是連連搖頭。
   「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一陣嘈雜的人聲在巷子口響起。
   「別說見到我。」許是巨大驚嚇讓小姑娘的話都利索起來。
   小丫頭快速的扶起一個竹筐罩在自己瘦弱的身軀上,往下一蹲,倒是藏得很嚴實。
   一幫穿著黑色直裰家丁打扮的漢子衝進了小巷。
   「這位官人,可曾見到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從這裡經過?」領頭的一個家丁道。
   丁壽看了 看周圍,搖頭道:「沒有。」
   幾個人才要離去,丁壽又道:「經過的沒有,蹲著的倒是有一個。」
   說著話,丁壽掀開了旁邊竹筐,顯出了已經嚇得半死的小姑娘。
   「好妳個小娘皮,竟躲到了這裡,給我拿下。」領頭的大喝一聲,其餘眾人便要上前拿人。
   丁壽伸手一攔,「幾位意欲如何?」
   領頭倒還知道些禮數,施了一禮,道:「謝過官人了,這小丫頭乃敝府逃奴,要抓回去向主人請罪。」
   丁壽有些意外,原以為是一些搶男霸女的勾當,他閒來無事扮回英雄解悶,怎麼就扯得逃奴上了,這可有些不好插手。
   扭身見小丫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丁壽有些不落忍,尤其方才還是自己賣的人家。
   「幾位行個方便,容在下討個人情,待敝人到貴主上面前請商,權算丁某買下這妮子,如何?」丁壽也知曉理虧,話中很是客氣。
   那家丁卻冷笑一聲,「我家主人乃是刑部主事陳大人,豈會在乎幾個銀錢,將這丫頭扭送回府,狠狠炮制一番才是正理,奉勸這位官人還是不要惹禍上身吧。」
   姥姥的,你是拿官來壓我不成,丁壽心中恚怒,面上卻晬一副惶恐狀,「原來貴上是在刑部任職,失敬失敬。」
   「豈敢豈敢。」家丁大咧咧地拱了拱手,隨即手一揮,「帶走。」
   小丫頭見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撲了過來,花容失色,抱住丁壽大腿,哭喊道:「官人救救奴婢,回去就活不成啦。」
   領頭家丁面色一變,「小娼婦,私自外逃不說,還敢污衊主家,真真該死。」抬手便要打。
   忽覺手腕一痛,扭頭看去,那個斯斯文文的公子哥一手掐住了他的腕子,正在冷笑不已。
   「貴府擅殺奴婢,這可不是小事。」
   那家丁覺得手腕疼痛欲折,口中兀自硬氣道:「奉勸尊駕少管閒事,我家老爺可是刑部的,即便到了法司,你也佔不得便宜。」
   「可巧,丁某就沒打算到三法司解決。」丁壽隨手一甩,將這人丟了出去。
   那家丁在幾人扶持下站起身來,才要命人上前報復,卻見那嬉皮笑臉的小子手中多了一塊腰牌。
   「東廠?」幾個家人倏然色變。
   「這事東廠管了,幾位還有何異議?」丁壽歪著腦袋看著幾人。
   幾人互相看了看,領頭的狠狠一跺腳,「走。」
   一間布置典雅的花廳。兩名貴婦正在品茗閒聊。
   坐在主位的婦人穿著一件海藍百褶裙,一說話便滿是笑意,「鄧夫人,尊夫壽辰在即,這些日子來我就傷神該備什麼壽禮,府上金山銀海的,多的是奇珍異寶,細一琢磨什麼都拿不出手去,真是頭髮都急白了幾根。」
   客座那位貴婦聞言笑道:「陳夫人客氣了,外子不過一個生辰而已,何必多費心思。」笑容中卻含了幾分自衿得意。
   「也是天公作美,前些日子偶得了一件東西,便請鄧夫人品鑒一二。」陳夫人笑道,隨即吩咐下人捧上一個四方錦盒。
   陳夫人從錦盒內取出一個紫青色的敞口銅香爐,捧到鄧夫人面前。
   鄧夫人入手祇覺一沈,細看這香爐通體光素,寶光內含,敲了幾下隱隱有珠玉之聲,倒過爐身,祇見底款寫著「大明宣德年製」幾個楷書。
   「宣德爐?」鄧夫人道。
   「鄧夫人好眼力。」陳夫人道。
   「宣廟喜好香爐,宣德三年責令工部侍郎吳邦佐與工匠呂震用暹邏進貢的一批紅銅,佐以數十種五金之英鑄造而成。」
   鄧夫人把玩著手中香爐,繼續道:「成器者一共三千件,除了少數賞給功臣勛戚外,其餘皆藏在深宮,世間所傳者多為膺品。」
   陳夫人帶著幾分擔憂道:「那這個⋯⋯」
   鄧夫人將這香爐轉了一圈,放在案几上,笑道:「家父蒙先皇厚恩,曾得𧶽一件,觀來與此件相類,陳夫人這個應是真品。」
   陳夫人忽然嘆了口氣,「原本想著將此物作個稀罕物,為尊夫賀壽,卻忘了令尊也是宮中紅人,這物件也是見慣了的,祇好作為薄禮獻納,希賢伉儷莫要嫌棄。」
   這番話既捧了自家,又不凸顯這宣德爐的貴重,說得鄧夫人心中熨貼。
   「陳夫人如此言重,惜珠祇好代外子謝過了。」
   「還要謝過鄧夫人保全了敝家面子。」陳夫人倒是自謙得很。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有客人在,成何體統。」陳夫人呵斥道。
   「小玲那丫頭被東廠的人劫走了。」家丁不敢抬頭,低聲道。
   「什麼?怎麼和東廠扯上關係了?」陳夫人色變。
   「陳夫人,可是惹了什麼麻煩?」鄧夫人上前道。
   「沒什麼大事,府中一個丫鬟私逃了出去,命下人去追,結果被東廠的人插手了。」
   鄧夫人冷哼一聲,「東廠這些番子手伸得好長,連人家府上逃奴也要管了。」
   對著廊下喝了一聲,「來人。」
   「大小姐,卑職在。」一個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從廊下轉出。
   「去瞧瞧,東廠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再把陳府的那個逃奴帶回來。」
東廠,丁壽所住跨院。
   丁壽看著狼吞虎嚥往嘴裡創食的小丫頭,笑而不語,為她斟了一杯茶遞過去。
   小丫頭沒有接茶,突然緩過勁來,跪下連連叩頭,「謝公子爺救命之恩。」
   「妳叫什麼名字,妳說回去被殺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丁壽扶起小丫頭,讓她坐在木凳上慢慢說。
    小丫頭坐在凳子上有些侷促,還是定了定神,緩緩道來。
   「奴婢叫小玲,是刑部主事陳良翰大人家的丫鬟,本是在前院灑掃丫頭,前日突然被調到後院,做了夫人的貼身侍婢。」
   丁壽曉得大戶人家的夫人貼身侍女都幹些什麼營生,主家辦事時幫著扶肩推背,擦汗遞水,若是大婦身子不適,少不得還要上去代打,自家大哥的小桃不就如此麼自家大哥的小桃不就如此麼。
   「不賴啊,既不用做那些粗使活計,還有機會一步登天。」丁壽當即調侃道。
   小玲連連搖頭,「不是的,陳府後宅的侍女已經失蹤了幾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下人們都說府裡有吃人的妖怪。」
   「哦,陳良翰怎麼說?」丁壽來了點興趣。
   「夫人說那幾個丫鬟䘄是偷了府裡的細軟逃了,還說報官緝拿,老爺也這麼說。」
   「那妳為什麼要逃?也偷了主家財物?」
   小玲眼中突然出現驚恐欲絕之色,「有⋯⋯有鬼⋯⋯」
陳府深後宅,深夜。
   萬籟俱寂,祇有冷月清輝透過細格窗欞投灑在房間內。
   裡間陳良翰夫婦已然入睡,外間床榻上的小玲卻抱著被子不敢入睡。
   想著府裡人的傳言,小玲心中打鼓。
   忽然一朵烏雲遮住了天上明月,房間裡倏忽暗了下來。
   莫不是鬼差就要來了,小玲心中更加害怕,忽然想起兒時老人們的一個說法,鬼怪拿人都是有時辰的,若是誤了時辰便不會再來,小丫頭想著自己祇要不讓妖怪發現就是了。
   於是小玲將枕頭塞入被子裡,裝作還有人的樣子,自己卻躲到了床下。
   三更梆響,小玲困意沈沈。
   就在馬上睡過去的時候,外邊大風忽起,木葉亂響,隱隱有門窗被吹動的格格聲。
   小玲醒覺,大風已將烏雲吹散,房內比適才亮了些。
   小玲突然發現牆壁上映出一個細長的影子,緩緩向自己床榻邊移來。
   嚇得小玲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絲聲息。
   影子越來越近,一身雪白,恍如陰間無常,長髮垂面。不見真容。
   小玲已然完全嚇得呆住了,渾身上下不能動彈分毫,祇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白色影子在小玲榻前靜立片刻,便扭身而去,去的方向是老爺夫人的卧房。
   小玲想大喊向老爺示警,卻害怕將鬼怪再招惹過來,祇得眼巴巴地看著白影慢慢走到卧房門前。
   白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讓小玲覺得過了一年般長久。
   白影終於走到卧房門前,卻突然立住了身子,小玲猛然發現白影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皂匕首,在月光反襯下熠熠生輝,寒氣逼人。
   「它發現了我了!」小玲心都被嚇得停止跳動。
   白色鬼影緩緩扭過了頭來,透過散開的長髮,小玲終於看見了「鬼影」的真正面容⋯⋯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十九章 錦衣緹帥
   「是夫人!那個鬼影是夫人!」小玲美麗的眼睛瞪得巨大,透著無限恐懼。
   「我從床下爬出來,發現被子上被戳了好幾個洞,再繼續呆下去早晚會死,就趁夜逃了出來⋯⋯」
   丁壽陷入沈思,照這小丫頭的說法,怕是陳府其她丫鬟也遭不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莫非人一直在陳府之內。
   「四鐺頭⋯⋯」屋外有名番子施禮請示。
   「何事?」
   「錦衣衛來了一名副千戶,說是關於刑部陳良翰府上的一名丫鬟的事,督公請您去一趟。」小丫頭聽了又一副慌亂之色。
   丁壽安慰道:「莫怕,一切有我。」
   帶了小丫頭,丁壽來至東廠大堂。
   堂上丘聚與谷大用二人在座,劉瑾斜靠在高背官帽椅上輕輕啜茶,堂下則立著一名身姿魁梧的錦衣衛。
   「屬下拜見督公。」丁壽上前施禮。 
   「嗯,好。」劉瑾點了點頭,看看丁壽身後怯生生的小玲一眼,「這小丫頭可是陳良翰府上逃出來的?」
   「是。」丁壽點頭。
   那個錦衣衛來了精神,「劉公公,事情一切已經明了,想必是東廠的兄弟與陳家人鬧出些誤會,便將這婢子交給下官帶回,大家冰釋前嫌可好。」劉瑾不答,祇是嗤笑了一聲。
   「張千戶,就憑你這一張嘴,便想把人帶走,怕是不妥吧?」谷大用依舊笑咪咪模樣,慢條斯理道。
   張彪方才也是心中打鼓,本以為祇是哪個東廠番子不曉事鬧出的動靜,來至東廠知會一聲也就完了,不想劉瑾一詢問下面,祇有新晋的四鐺頭從外面帶回一個小丫鬟,張千戶覺察這事有些不好辨了。
   幸好這個什麼丁四鐺頭已承認,張彪如今理直氣壯,「谷公公,該女乃是陳府逃奴,張某奉命緝拿,東廠還要窩藏包庇不成?」
   「逃奴自不會窩藏,不過若是首告,東廠也有偵緝百官之責。」丁壽接口道。
   「什麼首告?首告何人何事?」張彪一愣,脫口問道。
   「張彪,我東廠的事有必要向錦衣衛交待麼?」丘聚冷哼一聲,三角眼中寒光閃閃。
   張彪強嚥下一口氣,抱拳道:「幾位,張某祇是奉命而來,若是辦砸了差事,怕是牟師那裡交待不過去。」
   「這是東廠。」一直歪著的劉瑾坐正了身子,手托下巴笑道:「想用牟斌來壓咱家?」
   劉瑾笑容滿面,張彪卻從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卑職不敢。」
   劉瑾掃了一眼旁邊的丘聚,丘聚會意,起身向張彪走來。
   「丘公公⋯⋯」
   張彪話未完,丘聚一把向他胸前抓來。
   張彪伸臂格擋,丘聚手腕一沈,,張彪祇覺胸口一緊,已經被丘聚拎了起來。
   「滾。」
   丘聚一聲呵斥,張彪已摔倒在堂下院中。
   張彪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扶正衣冠,神情頗有些狼狽。
   「卑職受教了,自會向牟師稟明一切。」
   丘聚又向前踏了一步,張彪連忙慌慌張張地奔了出去。
   「督公,咱們這麼駁了錦衣衛的面子,怕牟斌那裡不會善罷甘休。」谷大用側身問道。
   劉瑾不置可否,看向了丁壽。
   丁壽連忙上前,將小丫頭的話轉述了一遍。
   劉瑾籠著袖子,一邊聽丁壽說話,一邊打量著小玲的神色。
   「知道了。」丁壽言罷,劉瑾點了點頭。
   「老丘,這妮子的話不像是假的,你帶人去陳府勘查一番。」劉瑾又追了一句:「要快。」
   「明白,不會給牟斌機會的。」丘聚點頭。
   刑部主事陳良翰府邸。
   剛剛送走客人的女主人程氏,迎回了自家夫君陳良翰。
   「那寔德爐可給牟惜珠看了?她可滿意?」陳良翰進士出身,舉手投足軒昂灑脫,自有一番氣度。
   「花費了那許多銀錢才淘換到的,她豈能不滿意。」程氏幫著夫君脫了官服,又幫著他換上便袍,服侍他在一張搖椅上躺下。
   「婦人見識,不說她那夫君鄧通財雄勢大,對咱家下面買賣經營的好處,單是她那個錦衣衛指揮使的父親,在內閣六部面前都能遞得上話,隨口一句就比為夫苦心鑽營來得好處大。」
   陳良翰看出妻子對那尊宣德爐的不捨,開解勸慰。
   「是是是,你說得都對,妾身頭髮長見識短好了吧。」
   程氏舉著一把團扇為丈夫扇風,又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不,小玲那丫頭被東廠的人帶走了,牟惜珠便讓錦衣衛出面要人。」
   正閉目享受妻子團扇涼風的陳良翰猛的一激靈,坐起道:「怎麼?小玲被東廠帶走了。」
   「是啊,不過有錦衣衛出面,諒那東廠也會給這個面子。」程氏不以為意。
   「糊塗,如今不是先帝的時候了,劉瑾是今上伴當出身,怕是早憋著勁要和錦衣衛分個高下,若是借題發揮⋯⋯」
   程氏也慌了,「那便如何是好?」
   「老爺,夫人,不好了⋯⋯」一個下人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
   陳良翰正沒好氣,起身喝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有東廠的番子來了,把住了大門。」下人面上帶著懼色,東廠上門,怕是和半夜鬼叫門也差相彷彿。
   陳良翰祇覺一陣天旋地轉,眼看就要摔倒,被妻子一手扶住。
   「快,更衣待客。」陳良翰有氣無力地說道。
   「丘公公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陳良翰面帶笑意。伸臂延客,「請到廰堂奉茶。」
   丘聚則面無打情,「陳主事不必客氣,咱家有公務在身,就不多叨擾了。」
   「哦,不知何事?」陳良翰笑容尷尬。
   「貴府上可有一個叫小玲的丫鬟?」丘聚道。
   「倒是有的,本是前院灑掃丫鬟,下官見她伶俐乖巧,調到後宅侍奉,不想她竟偷了內子的一枝金釵,逃之夭夭。」
   「那丫嘛把你家夫人告了,說她弒殺奴婢未遂。」丘聚冷眼打量著陳良翰。
   「豈有此理,竟有如此刁奴,誣陷主家,真,真是人心不古,天雷殛之。」陳良翰狠狠詛咒道。
   這副色厲內荏的樣子落在丘聚眼裡,又多了幾分把握。
   「許是誣告吧,不過東廠既得了訊,說不得要走遍過場,得罪處還請陳主事海涵。」
   「你﹐你們欲待如何?」陳良翰終於露出慌張模樣。
   「搜!」丘聚一揮手,一幫如狼似虎的番子湧入了陳府。
   「丘聚,我乃朝廷命宮,你敢擅入搜查,可知曉王法所在?」陳良翰高聲喝道。
   「給咱家講王法?」丘聚冷笑一聲,朝天一拱手,「東廠奉欽命辦差,責在偵緝百官不法⋯⋯」
   放下手斜睨了一眼陳良翰,丘聚道:「陳主事,你大得過天麼?」
   「你⋯⋯」陳良翰無話可說。
   正當陳良翰無言以對之時,忽聽得府外一陣狂雷般的馬蹄聲,似有大批馬隊趕到,隨即便是一陣人聲嘈雜。
   丘聚向身後掃了一眼。
   背後兩個尖帽的番子幾步竄到府門前,開口喝問:「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地,兩個倒霉蛋便忽地一下倒飛了回來。
   丁壽閃身而出,在兩人背心處一捺,消了二人身上暗勁,兩個番子才安然落地。
   丁壽定睛向府門前看去,祇見大批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分成兩隊魚貫而入,府門前立著兩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右臉從額頭到臉頰一條蚯蚓般傷疤使得面孔猙獰,腰間插著一雙鑌鐵判官筆,另一個三十來歲,英氣逼人,斜背著一對月牙護手鈎。
   料想這二位便是適才出手的人,丁壽正要問是何方神聖,丘聚已經踱步上前。
   「呼延燾、齊元放,兩位大駕都到了,想必牟師虎威不遠?」
   兩個漢子四目相投,側身閃到兩邊,現出一位身穿紫袍的五旬老者,濃眉大眼,不怒而威。
   「丘公公,老夫牟斌已然至此。」老者聲若洪鐘,神態威猛。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章 打賭辦案 陳府客廳
   東廠丘聚與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相對而坐,呼延燾、齊元放與丁壽分別在二人身後立定。
   主位空空,陳府主人陳良翰立在廳中對著二位尊神奉茶遞水,小心伺候。
   「牟帥來得好快。」丘聚道。
   「數萬錦衣兒郎不能白拿俸祿,東廠耳聰目明,老夫豈敢人後。」牟斌低垂眼帘,漫不經心。
   丘聚一指堂前的陳良翰,「刑部的官,他閔朝瑛䘄不湊這個熱鬧,牟大人未免太上心了吧。」
   「事涉刑部,閔部堂自當避嫌。」牟斌掃了一眼陳良翰。
   「說得好,風聞牟帥千金與陳府夫人私交甚篤,尊駕可要避嫌?」
   牟斌捻鬚微笑:「丘公公此言差矣,小女與人交好與老夫何關,錦衣衛奉皇命辦差,光明磊落,牟斌為國執法,此心無愧。」
   「這麼說,牟帥打定主意阻撓東廠辦案了。」丘聚沈聲道。
   「此言又差,東廠辦案也是皇封差遣,老夫豈會干涉⋯⋯」牟斌笑答。
   「牟大人⋯⋯」陳良翰慌了,連忙出言。
   牟斌擺手止住陳良翰的話頭,「不過陳主事畢竟朝廷命官,官居六品,東廠這樣大張旗鼓進府搜尋,官聲有碍,若是有些收穫也就罷了,萬一⋯⋯」
   牟斌話鋒一轉,陰聲道:「萬一兩手空空,少不得要受反坐之責。」
   丘聚靜默,緊繃的臉上突然擠出一絲笑 意,「壽哥兒⋯⋯」
   後面的丁壽躬身道:「屬下在。」
   「牟大人的話你都聽明白了,若是查不出什麼,咱家少不得要將哥子你交給錦衣衛治罪。」丘聚半真半假道:「你可想好了,還查不查?」
   尼瑪,老小子是想讓二爺頂缸,丁壽心中咒罵,有心不沾這禍水,再瞧那幾個錦衣衛與陳良翰面上得意之色,把心一橫,幹了,這時候一慫,以後在東廠也沒法混了。
   「稟公公,東廠既然皇命在身,又豈能懼禍自保,查!」
   丘聚似乎也有些意外,點了點頭﹐「好,帶人去搜吧。」
   「慢著。」牟斌端起青花蓋碗,輕輕啜了一口茶,「丘公公,咱們都是瑣務纏身的,也不好一直在陳主事府上耽擱,總要有個時限才好。」
   「一個時辰。」丁壽咬牙道。
   陳府上下,一陣雞飛狗跳。
   丁壽打賭辦差,自不會關照手下人留分寸,這幫番子發起瘋來,恨不得將陳府掀個底朝天。
   丁壽帶了一隊人直奔後宅,邊走邊吩咐道:「細細地搜,看看有沒有地道暗室,何處有新土翻檢的痕跡,總之一草一木都不要放過。」
   番子們轟然領命,四散而去。
   丁壽仔細打量陳府後院,回廊曲折環繞,庭院樓閣布置典雅,池塘假山逸趣橫生,看來陳良翰家底頗豐。
   丁壽四處打量一番,便進了陳良翰所住院落,見一貴婦人已立在院內。
   「妾身程氏見過大人。」婦人道了個福禮。
   「芳駕可是陳夫人?」丁壽連忙還禮。
   婦人點頭。
   丁壽又施了一禮,「夫人乃敕命安人,在下不過東廠走卒,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程氏忙道:「大人乃奉命辦差,何談私禮,請入內奉茶。」
   丁壽見這婦人儀態端莊,姿容秀麗,舉止間頗有禮節,暗道自己不會真被小玲那丫頭給騙了吧。
   房內正堂掛了一副中堂山水,正中是一張圍屏羅漢榻,兩側小几上擺著一對官窰瓷瓶,堂下有四把花梨木的官帽椅子分列兩邊,腳下則是一水兒的一尺見方的水磨青磚。
   程氏請丁壽入座,茶點上過之後,開言道:「丁大人來此可是因小玲那丫頭的緣故?」丁壽稱是。
   「唉,那丫頭模樣可愛,人也伶俐,不過是一根金釵,若是討賞,給她便是,主僕一場,何苦傷了情分。」程氏一副痛心疾首。
   「在下有一言,夫人可否作答?」丁壽探詢道。
   「大人請講。」
   「聽聞府上以前已失踨過幾個婢女,可是實情?」
   「說來慚愧,妾身治家不力,府內下人多有手腳不乾淨的,見了後宅一些細軟首飾,見財起意,卷款私逃是常有的。」程氏面帶自責。
   「可有報官?」丁壽小心觀察婦人神色。
   「往哪兒報啊,拙夫就在刑部行走,平時又是個愛面子的,憂心張揚出去,惹得同僚恥笑,便認了這霉頭,誰料卻給了別有用心人以口實。」程氏喟然長吁,頗有無奈。
   丁壽看了半天,沒瞧出什麼不妥之處,抱著一分希望,道:「恕在下唐突,可否察看下夫人卧房。」
   「這個⋯⋯」程氏面露難色,無奈點了點頭,「清者自清,大人請便。」
   丁壽舉步由堂前明間進了次間,一張紫檀雕花的大梳妝檯立在右首,銀鏡明亮耀眼,想來這是程氏的梳妝之處。
   左首隔窗下擺著一張竹榻,這應是小玲這侍婢所睡的,榻上乾乾淨淨,并無寢具。
   榻前正對著一扇朱漆小門,想必是陳氏夫婦的卧室,丁壽猶豫了下,扭身道:「夫人請。」
   程氏莞爾﹐「大人公務在身,不必顧忌。」
   「得罪了。」丁壽告罪一聲,推門而入。
   裡間卧房內擺放著一張櫸木雕花的拔步涼床,立柱上掛著粉色紗幔,床前矮几上一尊三足熏香爐煙霧裊裊,如霧如障。
   這兩口子倒挺會玩情調,丁壽腹誹四顧,牆四面是新粉刷的白壁,牆角擺放著三個朱漆黑邊的杉木衣箱。
   丁壽疑竇叢生,走了過去。
   三個衣箱上都上著鎖,且有圖紋雕字,第一個衣箱上書的是韓愈的詩:「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丁壽點了點頭,再看第二個,「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夾路桑麻行不盡,始知身是太平人。」
   有意思,第三個衣箱上刻的是首五言,「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尊夫不愧是進士出身,書香門第,這起居坐卧,處處離不開文人墨韻啊。」丁壽對著身後的程氏笑道。
   「大人說笑,這幾個衣箱都是外子訂造的,他身上那股迂腐酸氣,便是妾身也常受不得呢。」程氏掩唇輕笑。
   「打開瞧瞧。」丁壽一指衣箱。
   「什麼?」程氏錯愕。
   「打開箱子。」丁壽一本正經重復一遍。
   「這裡盡是女子私密之物,大人怕是觀之不妥。」程氏有些抗拒。
   「丁某前程都壓了進去,還有什麼不妥的?」丁壽歪頭示意。「打開,別等丁某用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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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一章 箱內藏屍
陳良翰卧室。
   程氏面色發白,丁壽步步緊逼。
   「打開。」丁壽成竹在胸。
   程氏不情不願地取出鑰匙,將幾個箱子上的鎖都去了,冷聲道:「自己看吧。」
   丁壽上前,啪、啪、啪、將三個箱蓋全都挑開,然後傻了眼睛。
   這肚兜全用細線,該是蘇綉,那條大紅褻褲應是潞綢的,嘖嘖,這件霞影輕紗若是披在身上若隱若現,欲遮還露,那是怎樣一副光景,咳,想哪兒去了。
   丁壽神色訕訕地深施一禮,「在下唐突,夫人見諒。」
   程氏冷哼一聲,再無方才客氣。
   「壽哥兒,時辰快到了,你這裡如何了?」外間響起丘聚等人的聲音。
   「老爺⋯⋯」程氏掩面奔了出去。
   陳良翰見自家夫人哭著從裡間卧室奔了出來,後面跟出的丁壽臉色尷尬,當時便變了臉色。
   「姓丁的,你可是對我夫人行非禮之事?」
   天可憐見,我這回可真的什麼都沒幹,丁壽連忙上前解釋。
   陳良翰聽後雖然依舊忿忿,終沒再說些什麼,祇是安慰寠子。
   「好了夫人,丁鐺頭也是公事公辦,情有可原,莫再哭了。」
   查案討個沒趣,丁壽也是窩火,對著門外喝問道:「搜到什麼了沒有?」
   「稟四鐺頭,一無所獲。」戌顆領班「惡豺」石雄進屋奏報。
   「查得可仔細?」丁壽還不死心。
   「假山石每塊石頭都敲過了。」石雄抽了抽鼻子,皺了皺眉,「沒有機關隱藏。」
   「便是池塘也安排人手下去摸了一遍,結果⋯⋯」石雄搖了搖頭,又用力揉了揉鼻子。
   這下算是把自己玩進去了,丁壽頓時頭大。
   時候差不多了,丘公公是現在便把人交給老夫,還是再找找看?」牟斌負手望天,悠悠說道。
   丘聚面色也不好看,看向丁壽,「壽哥兒,你怎麼說?」
   「牟大人,下官有話說。」陳良翰突然道,「今日東廠來人雖說給敝府帶來些驚擾,但究其因果還是敝府逃奴所起,下官治家不嚴,有此橫禍,也是該有此劫。」
   見陳良翰攬過在身,幾人都有些意外。
   陳良翰繼續道:「從今以後,下官當閉門自省,嚴整家風,實實不敢委過於人,也請牟大人法外施恩,放過丁鐺頭一行。」
   牟斌先是詫異,隨即微笑點頭,帶著幾分讚賞之色,「得理卻知恕人,難得。」
   轉對丘聚道:「丘公公,你看⋯⋯」
   丘聚沒好氣地將下巴一指丁壽,「問他。」
   「乞嚏!」石雄一個驚天噴嚏打出,近在咫尺的丁壽先受其殃,結結實實洗了一把臉。
   「對不住,四鐺頭。」石雄連忙過來用袖子擦拭。
   「滾。」丁壽推開石雄,看著廳內諸人都在看著自己,二爺祇覺臉上發燒,團團一揖,「今日在下失禮了。」
   丘聚冷哼一聲,「走。」當先出門而去。
   丁壽悻悻地跟在後面,石雄涎著臉又湊了過來,「四鐺頭,方才屬下真不是有心的。」
   丁壽懶得說話,用鼻子發出「嗯」的一聲,算是回答。
   石雄繼續喋喋不休道:「鬼知道姓陳的屋子裡用的什麼熏香,又香又臭的,差點沒把屬下這鼻子廢了⋯⋯」
   「等一下。」丁壽立住身子,「你方才說什麼?」
   「差點把屬下鼻子廢了⋯⋯」石雄錯愕,還是重複了一句。
   「還有一句!」丁壽急聲道。
   「又香又臭的,鬼知道什麼熏香。」
   丁壽狠狠一跺腳,「就覺得哪裡不對,丘公公,等一等。」
   「你還要幹什麼,可是覺咱家今日臉丟的還不夠?」丘聚瞪著丁壽,眼睛都快噴出火來。
   「此時若走了,東廠的臉可就真的丟了。」丁壽道。
   面對去而復返的東廠眾人,即便自詡喜怒不形於色的牟斌也帶了幾分怒氣。
   「丘聚!凡事要有分寸,不要欺人太甚。」
   「大明律法之前,有何分寸可講,離一個時辰還有片刻,若是仍無所穫,丁某甘心領罪。」丁壽踏前一步道。
   「牟帥,你聽清了吧,前言仍然作數。」丘聚自尋了一把椅子坐下,吩咐道:「幹活吧。」
   丁壽直徑直奔向裡間卧室,陳氏夫婦隨後緊隨。
   再度掃視一圈,丁壽言語中帶著幾分戱謔,「陳主事平日很是儉樸啊,這卧室內也不見幾個貴重家俬。」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陳良翰此時也前倨後恭,不復方才客氣,「怎麼,節儉度日也是罪過?」
   「當然不是,不過和外間陳設,以及貴府格局比起來,覺得有些表裡不一罷了。」丁壽笑答。
   「這幾口箱子據陳夫人說,是閣下訂做的。」丁壽踱到衣箱前。
   「不錯。」陳良翰點頭。
   「秋天的呢?」丁壽突然問道。
   「什麼秋天?」陳良翰一怔,程氏臉色有些蒼白。
   「第一口箱子上寫的是韓昌黎的《早春》,第二口箱子寫的是陸方翁的《初夏》,最後一口記的是柳柳州的《江雪》,咏秋的那口箱子去了哪裡?」丁壽一邊用腳踢箱子一邊說道。
   「哪裡有什麼秋天,陳某當初祇做了三口箱子。」陳良翰強自鎮定。
   「原來如此。」丁壽點頭認可,又轉身走到拔步床前。
   「府上這熏香別致得很,不知出自何處高人之手,有何妙用。」丁壽舉起香爐問道。
   陳氏夫婦二人神色更加緊張,陳良翰期期艾艾道:「此乃顯應寺主持所製旳驅蟲香,入夏之後,蠅蟲漸多,用此香可少些煩擾。」
   「哦,丁某夜間也不堪蠅蟲所擾,厚顏請討,不知陳主事可否割愛?」
   陳良翰稍稍平復了下,笑 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改日便命人將香送到貴處。」
   「不必麻煩了,這個就好。」丁壽招手喚過一個番子,將香遞給他,「給我拿回去。」
   番子領命出屋,陳良翰連忙阻止,「丁鐺頭,這是何意?」
   「沒意思,來人﹐給這個屋子透透風。」丁壽道。
   「是。」幾名番子上前開窗,陳良翰左阻右攔,如何擋得住。
   濃濃的香煙逐漸散去,屋子裡也明亮起來。
   「蒼蠅,這麼多的蒼蠅。」幾個番子驚叫道。
   祇見拔步床頂端紗幔上,蟄伏著許許多多的蒼蠅。
   「都別動,散開。」丁壽喝道,轉首笑道:「貴府養的活物很別致。」
   陳氏夫婦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屋內的熏香氣越來越淡,石雄再度抽了抽鼻子,「四鐺頭,味道不對。」
   不用他說,連丁壽都聞到屋子裡有一股腐臭的氣味。
   香氣散盡,那些蒼蠅都活躍了起來,嗡地一下飛起,聲勢嚇得幾個番子都退了一步,連連揮手驅趕。
   那些蒼蠅也無意與人糾纏,不一會兒便轉向床下聚集飛去。
   丁壽似笑非笑地看了夫婦二人一眼,喝令道:「把床移開。」
   「不要。」程氏一聲哀鳴,暈了過去。
   陳良翰緊緊攬住妻子軟倒的身子,近乎哀求道:「丁鐺頭,給我夫婦一條活路吧,陳某願傾家相報。」
   「晚了,這活去跟府上的冤魂去說吧。」丁壽神色冰冷。
   這張拔步床比想象的要輕,兩個番子用力推搡,便移了開去。
   「四鐺頭,這下面有古怪。」番子叫道。 
   丁壽過去一看,床下的數塊青磚接縫并不嚴密,有鬆動之象,示意左右,「往下挖。」
   幾個番子掀起青磚,以刀做杴,向下掘去。
   不過挖了尺餘,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越來越濃,連正間的丘聚與牟斌都驚動了。
   「挖到了。」挖土的番子叫道。
   「抬上來。」丁壽興奮喊道,二爺這波穩了。
   一個杉木衣箱被抬了出來,形製與那三個一模一樣,丁壽上前抹去浮土,見箱子外面鏤刻著一首七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卧看牛郎織女星。」
   「杜樊川的《秋夕》!」丁壽得意忘形,隨即做出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順手打開了箱子⋯⋯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二章 東廠定計
陳府後宅。
   所有門窗俱已洞開,但那股腐臭味道仍揮之不去。
   已經吐得小臉蠟黃的丁壽神色萎靡,靠在椅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陳氏夫婦癱坐在地,程氏昏昏沈沈靠在丈夫肩頭,陳良翰面如土色,瑟瑟發抖。
   丘聚此時興致頗高,欣賞著面罩寒霜的錦衣衛指揮使在來回踱圈子。
   一杯涼茶潑在陳氏夫婦面上,牟斌威嚴的聲音響起,「爾等還作何解釋?」
   「下⋯⋯下官⋯⋯,」陳良翰話已說不全。
   「人是我殺的,與我家老爺無關。」程氏被潑水之後,整個人彷彿都清醒起來。
   「這些小狐狸精整日做些小伏低,在夫君面前賣弄風情,都該死,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程氏狀若瘋癲,不復端莊婉約。
   「牟大人,丘公公,拙荆癲症纏身,她的話做不得數的,請二位明鑒。」陳良翰還記得為妻子開脫。
   「瘋不瘋不是由你定的,牟大人,罪證確鑿,咱家把人帶走了。」丘聚起身道。
   「慢著。」牟斌沈聲道。
   丘聚有些意外,「怎麼,牟帥還要為他二人開脫?」
   牟斌搖搖頭。「此等惡徒還有什麼開脫的,押回北鎮撫司受審。」
   丘聚怒了﹐「這是東廠的案子,你想嗆行!」
   「丘公公,東廠有偵查緝拿之權,我錦衣衛也有刑訊羈押之責,便是讓你把人帶回去,不還是要將人犯轉到北司麼?老夫既在此,又何必多費一番周折。」
   「難道咱家不能把人交付法司?」丘聚提高聲音,又尖又利。
   牟斌仍舊語氣平靜,「刑部涉案,自當避嫌;戴都堂老弱多病,就為他免些麻煩,人犯由我錦衣衛帶走,拷訊得實,自會交付上議,,這話便是到了內閣,也不會有什麼異議,丘公公以為然否?」
   丘聚面上一陣青白之色交替,忽地冷笑一聲,「咱家曉得牟帥在幾位閣老前的面子,不討這個沒趣了,牟帥請便。」
   「謝丘公公成全了。」牟斌點頭,出門之 際,又道:「那個喚小玲的丫頭,既是原告,便請一并送來吧。」
   丁壽有氣無力道:「丘公公⋯⋯」
   丘聚抬手止住丁壽話頭,「那是自然,牟帥秉公執法,鐵面無私,咱家有什麼不放心的,連那箱子屍塊,一起送到府上去。」
   「嘔---」丁二爺又想起了方才近距離看到的那堆東西,胃裡一陣翻滾。
東廠大堂。
   丘聚已經連摔了八個茶碗,還是不解氣。
   「老丘,咱們受牟老兒的排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必動這麼大肝火。」谷大用在一旁開解。
   「別攔,讓他砸。」劉瑾輕揉緊攢的眉心,「看能不能這樣把牟斌砸死。」
   話這樣說,丘聚倒不好再發作,氣呼呼地坐到了椅子上。
   「督公,牟斌把人證物證都帶走了,會不會湮滅證據,殺人滅口?」丁壽有些擔心。
   「牟斌若連這點公正都做不到,弘治爺就不會讓他執掌衛事這麼多年。」劉瑾將身子靠後,隨意道。
   「那咱們就一直由著他壓著咱們一頭?」丘聚氣道。
   「這麼長時間都忍了,還在乎這一天半天的。」劉瑾意興闌珊。
   「牟斌出手大方,又時時隨著內閣的調子,動他沒那麼容易。」他家裡怕是有麻煩了。
   清朗的話音才落,白少川步入大堂,向劉瑾等人施禮。
   「小川,這話怎麼說?」谷大用圓臉上的小眼睛都睜大了。
   「屬下尾隨唐門中人。終於知曉了這些江湖中人到京城的目的。」
   「哦?」劉瑾來了興趣,「什麼目的?打的可是宮裡的主意?」
   「沒有,不過確與內庭有些關係。」白少川道。
   「屬下抓了幾個落單的唐門弟子,據他們說是江湖傳聞記載絕世武功的日月精魄出現在鄧通府,他們是為此而來。」
   「日月精魄,可是太皇太后當年𧶽給牟斌之女牟惜珠的一對陪嫁玉玨?」谷大用道。
   就是那個,咱家的內官監管著內承運庫,這東西還是從這邊登記造冊出去的。
   劉瑾道:「分則為玨,合則為璧,還鏤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
   「那玩意本是蒙元宮裡的寶貝,後來散落民間,前些年有人呈送大內,牟惜珠自幼常隨著牟斌進宮,深得當時還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喜愛,她大婚時就把這玩意送了給她,原本求個好彩頭,不過聽說牟家丫頭常做河東獅吼,鄧通幾年來苦不堪言,哈哈⋯⋯」谷大用沒理會這些八卦,那所謂的絕世武功⋯⋯?
    「裡面隱藏的武功倒是不錯,據說是當年蒙元宮裡供養的密宗高僧所創,日玨中記載武功,月玨中記有人體經絡及醫術,可這就是一個坑人的陷阱,裡面武功有很大隱患,不練還好,一旦修練就不能停止,日夜受其反噬之苦,苟延殘喘而已。」劉瑾不屑道。
   「江湖中人就不知道麼?」丁壽好奇道。
   「那幫豬腦子知道個屁,江湖中以訛傳訛的事多了,有幾個人真看到過日月精魄,得到後又能看出其中利害的又有幾個。」劉瑾狀極不屑。
   「督公說的是,屬下在探查唐門之時,還偶然發現了青城派與天幽幫的蹤跡。」白少川附和道。
   丁壽聽聞天幽幫心中一動,那邊劉瑾道:「天幽幫?耳聞這是北地一個大幫派,怎麼他們也把手伸到京城裡了?」
   「應該沒有,不過近幾年天幽幫聲勢迅猛,既然巴蜀武林都得了風聲,想必司馬瀟也想趟一趟渾水。」以武犯禁的一幫雜碎。
   劉瑾啐了一聲,又道:「小川,既然已經知道魚兒的根㡳了,準備收網吧,別讓他們鬧出太大動靜,驚了聖駕。」
   丁壽斗贍請督公暫緩。
   「你還有什麼事?」
   不知道丟失御𧶽之物是什麼罪名?
   「劉瑾等三名內侍相視一笑,你小子的意思咱家明白,不過這點小事動不了牟斌,最多是丟卒保車,折了他的女婿,落個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不知朝中諸位公是否和這位牟大人是君子之交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沒了鄧通的財力疏通,朝中這些牆頭草還會竭力幫襯牟斌麼?」想到此劉瑾很快就做出答案。
   小川,你說過唐門和青城不太對付。
   「是,雖同在巴蜀但彼此早有芥蒂,當年陰山之戰唐門家主唐絕與青城掌門玉靈真人俱都身隕,可後來收斂時卻獨獨少了唐絕的屍身,唐門指責是先行前往收屍的青城派毁屍泄憤,青城派則說唐門血口噴人,兩家水火不容,若是得到對方入京的消息,怕是早就動起手來。」
   「劉瑾霍然起身,咱家馬上進宮,奏請陛下與宮中貴人到西山碧雲寺為大行皇帝祈福,牟斌有警蹕之責,一同前往,咱家走後小川把兩家行蹤透露出去,把水攪渾,咱們靜觀其變。」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三章 蜀中恩怨 深夜,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府。
書房,燭火通明。
   「爹,您要怎麼處置陳氏夫婦?」牟惜珠為牟斌捧上一杯茶,小心問道。
   「該殺的殺,該判的判,還能如何處置?」牟斌冷哼一聲。
   「難道不能通融一二,您老曉得女兒與他家的關係⋯⋯」牟惜珠兩條細長的黛眉輕輕攢到了一起,有心為二人說情。
   依法而斷,有何通融。牟斌沈聲喝道:「還有妳,平日結交人物也該小心些,不是趨炎附勢便是陰奸惡之徒,哪日被牽連了還不自知。」
   「他們臉上又沒有刻字,女兒哪知道其秉性?」牟惜珠平日被寵壞了,當即爭辨。
   「既無識人之明,便老實在家相夫教子。」牟斌拍案怒斥。
   牟惜珠鼻子一酸,將臉扭到一邊,囁喏道:「我倒是想,卻哪兒有子可教?
   看女兒的樣子,牟斌也覺語氣重了,放緩語氣道:「惜珠,妳性子太硬,鄧通為人老實,整日見了妳如老鼠見貓,如何琴瑟合鳴,老夫哪一日才得抱上外孫?」
   「爹⋯⋯」老父拿閨房之事打趣,牟惜珠不由大發嬌嗔,破涕為笑。
   看著自家女兒毫無心機的小兒女態,牟斌也不知道該憂該喜。」不是為父說妳,交朋友上,妳真該向你家夫君學學。
   「爹既然如此看好他,平日怎還老板著臉,嚇得他在您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牟惜珠打趣道。
   「木秀於林 風必摧之。為父執掌衛事多年,不知多少人暗中覬覦,若不擺出一番強硬之態,豈能震懾群小。牟斌喟然嘆道:「面具帶的久了,便成了真的,人前人後再也摘不下了。
   牟惜珠自記事起,從未見父親有遲暮之嘆,不覺憂心忡忡。「爹,可是朝中有了變故?」
   看著女兒悒悒之態,牟斌笑道:「無妨,幾十年風雨浮沈,老夫都可化險為夷,些許小波折,能奈我何。」
   朱唇輕勾,牟惜珠也是堅定道:「就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算計您,就讓他嘗嘗北鎮撫司四十八套大刑的厲害。」
   「看著心思單純的自家女兒,牟斌心中悵然,」傻丫頭,爹擔心的是妳啊⋯⋯
   「淨水潑街,黃土墊道,」浩浩蕩蕩的鹵薄儀仗隊伍出城西去,,東廠眾人的計劃也漸次展開。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一處大酒樓內,人聲喧嘩,酒酣耳熱,生意興隆。
   七八個戴著竹笠的青衣人步入酒樓,早有伙計迎了上來。
   「對不住,幾位爺,座滿了,幾位還請移駕別處。」店伙計滿是歉意,連稱得罪。
   領頭是一個白淨面皮的年輕人,二十來歲年紀,一副桀驁之色,不搭理伙計言語,掃視了大堂一眼,便自顧向一處走了過去。
   「誒,這位爺⋯⋯」小二話沒說完,便被年輕人身後隨從一把推開,見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伙計沒敢多話。
   一張方桌,四名道士,個個人身前都橫亘著一把長劍。
   「當道士的不在觀裡清修,卻跑來喝酒吃肉,這是哪家的野道士。」青年立在桌前,口含譏諷。
   一名身材魁梧的道士一拍桌案,喝道:「道爺便是娶妻生子,也輪不到你這唐門的小崽子來管。」
   青年不動聲色,對身後隨從笑道:「聽見沒有,這位幸烈道長自稱娶妻生子,大家做個見證,改日咱們到青城山也好向穆道長求教一二。」你⋯⋯辛烈欲待拔劍,卻被身旁一三綹長鬚的道士拉住了。
   黑鬚道士對面一位矮壯敦實的道士冷笑一聲,「唐松,這裡不是唐家堡,我們兄弟也不是你家長輩,把你當個寶貝似的寵著,說話小心些。」
   「齊守城,你龜兒佔本少爺便宜?」 唐松劍眉倒竪,雙手不自覺按向腰間。
   坐在上首的道士一臉穩重之色,此時開口道:「唐二公子,如此興師動眾,該不會祇是尋我等吵架吧?」哼,自然不是。
   唐松神色極端無禮,傲慢說道:「告訴你們一聲,京師的水很深,還是早回青城山修身養性要緊,別沒得到寶貝,反丟了性命。」
   赤火劍辛烈脾氣最為暴躁,聞言又要動手,還是被身旁的黑水劍洪濤緊緊按住。
   坐在上首的白金劍劉鐸笑了笑,「這話是二公子的意思還是唐四先生的?」唐松色變,你們知曉四叔也來了!
   「自感失態,唐松又傲然地一揚下巴,」話是誰說的有什麼分別?
   「若是唐知節的話,祇能說這老兒越活越回去了,若是你二公子說的⋯⋯」黃土劍齊守城嗤笑一聲,道爺權作放屁!
   「格老子的!唐松一雙手伸入腰間皮囊。」不約而同,青城四劍將手按上了劍柄。
   且慢,「一道人影由店外疾衝而入,店內客人眾多,卻連人影衣袂都未沾上一片。」
   後生猛浪,唐知節代他向幾位道長致歉。「來人四旬上下年紀,白面黑鬚,儀表不凡。」劉鐸等人起身稽首,唐四先生客氣﹐貧道等有禮了。
   「四叔⋯⋯唐松對兩方言和極是不忿。」住嘴。
   唐知節輕斥一聲轉首笑道:「敢問四位道長不在仙山修行,踏足紅塵來至京師,有何貴幹啊?
   「天子腳下,京畿重地,難不成祇有你唐門可來麼?」齊守城不陰不陽地說道。
   唐知節不怒反笑,「唐某豈敢如此霸道,祇想知道幾位來意是否與我等相同?」那當是⋯⋯辛烈脫口說道。
   劉鐸出言打斷,「世間萬事來即有,去即無,何談異同。」劉道長高論,唐某受教告辭。
   唐知節施禮告退,帶著一行人匆匆離去。
   「四叔,怎麼不教訓那幾個牛鼻子?」唐松追上唐知節,急聲問道。
   「大庭廣眾之下使用唐門暗器,必然波及無辜,你當朝廷豢養的鷹犬全是酒囊飯袋麼?」唐知節教訓這個自以為是的侄子。
   「那咱們今夜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他們。」唐松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唐知節突然止步,回身盯著唐松,冷聲道:「真要滅了青城,還輪得到你,幾位長老早就動手了。」
   看著四叔真的發火,唐松有些惴惴,小聲道:「那為何還留著他們碍眼?」
   「青城派和咱們鬥了這許多年,固然是因這些牛鼻子手下有些真功夫,更重要的是九大門派盤根錯節,利益糾葛紛繁駁雜,唐門陰山之後一向獨善其身,可沒有清城派的交遊廣闊,平日小打小鬧還作罷了,若是做得太過,少不得激起武林的敵愾之心⋯⋯」
   那咱們就由著這幾個臭道士添麻煩?「唐松感覺有些委屈。」
   「九大門派也不是一條心,再拉上一個也就是了。「唐知節得意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松兒,你馬上持此信趕赴華山。
   唐松遲疑道:「四叔,如此豈不是好處也要分潤給華山派?」
   「好處?唐知節噗嗤一樂,」他們怕是吃不下⋯⋯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四章 長風鑣局
   街旁的一棟二層酒樓上,一身藍衫的丁壽和白衣如雪的白少川臨窗而立。
   「白兄,青城派與唐門的人握手言和,這亂子還怎麼起啊?」看著遠去的唐門眾人,丁壽雙眉緊鎖。
   「唐知節心思深沈,或以大局為重,其他人可不會全作此想。」白少川舉杯示意。
   丁壽陪飲了一杯,疑惑道:「你是說唐知節約束不住門下子弟?」
   「唐門四房,分掌暗器製作、解藥保管、教導弟子與毒藥研發,這些弟子都是三房訓練出來的,而上雖不敢忤他之言,私下卻難說了。」
   「唐門怎會遣出號令不一的人來辦事?」丁壽好奇,唐門如此做派分明是自亂陣腳。
   白少川搖了搖頭,「具體緣由還未知,也許是因為唐知節雖在四房,卻是由三房過繼,唐門長老覺得他可以勝任吧。」
   哦,你好像對唐門很熟悉。「丁壽側頭看去,一抹陽光灑在白少川臉上,瑩白如玉的臉龐近乎半透明。
   也許是被陽光刺了眼睛,白少川低頭把玩了一圈酒杯,「我以前是唐門中人,名叫唐川,現在是唐門叛逆,無處容身,所以投了東廠。」
   看丁壽欲言又止,白少川繼續說道:「白少川是我本名,每當災年唐門就會遣人招收根骨資質還算不錯的孩童進入唐門,若能在一道道考核中活下來就會賜予唐姓,成為真正的唐門弟子,當然,僅是外室弟子,若是屢立大功方有機會成為內室子弟。」
   「以白兄才學,定然是登堂人室了。」丁壽恭維了一番。
   「山松川水,唐門四傑,我排名第三,除我以外那三人都是唐門嫡傳。」白少川語氣中卻沒有一點自豪的意思。
   「白少川說得平淡,丁壽卻可想象,一個孱弱少年無依無靠,要經歷多少辛苦磨難才會有了與嫡傳子弟并列的一天。」為什麼要告訴我?
   「第一,既然是同僚,彼此坦誠些是應該的,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第二,瞞也瞞不住,這些事督公都知道,你若去問,想來他也會告訴你。」丁壽還要開口再問,卻被白少川打斷。
   「丁兄,白某想交你這個朋友,你若願意,就請永遠也不要問詢我為何反出唐門,如何?」白少川看著丁壽,眼神清澈。
   丁壽鄭重的舉起酒杯,二人碰杯一口飲盡,相視一笑。
   樓梯上腳步聲響,卯顆領班崔朝棟快步跑上樓來。
   「二位鐺頭,屬下探查到秦可人那娘們昨夜款待了長風鑣局的方旭。」長風鑣局?時隔近四年,丁壽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是京師的一座鑣局,約三十年前由方青雲、衛峰二人共同創建。」白少川以為丁壽不知其來歷解釋道。
   「那鑣局應該混的不怎麼樣吧。」丁壽對於當年那幾個大塊頭鏢師胡吃海塞的場景頗有怨念。
   「二十年前的長風鑣局可是威風赫赫、方青雲、衛鋒兩人以一劍、一棍打下了長風鑣局偌大基業,可十八年前的一場變故卻使得鑣局生意一落千丈。」什麼變故?
   丁壽來了興趣,問道:「成化年間,曾在玉泉山中出土一塊萬年寶玉,憲廟見之大喜,令宮中巧匠細心雕琢,製成了一尊雙龍玉壺,此寶晶瑩剔透,雙龍盤繞,栩栩如生,更為奇異的是將凡水注入壺內,頃刻間便清洌醇美如山泉甘露,端是一件奇寶。」
   此寶現在何處?「丁壽聽了都覺得心裡癢癢,有機會扎玩一番也好啊。」不知道,白少川道。
   不知道?什麼意思?「把癮勾起來,又來這麼一句,丁壽感覺被人耍了。」
   弘治元年,就藩武岡的朱膺鉟承襲岷王爵位,先帝恩賜了一批珍寶,其中便包括這樽雙龍玉壺,交由長風鑣局的兩位局主親自押送,不料押送隊伍進了湖廣後,卻神秘消失了。」消失?人也不見了?
   白少川點頭,「這是當年的一起迷案,岷王震怒,上表稱長風鑣局監守自盜,欲嚴治其罪,幸的先皇仁厚,緝查數月,未見長風鑣局涉案證據,便恩赦一干人等無罪⋯⋯」  
   「鑣局經此大變,生意日落西山,原本鑣局留下些老人,如金算盤商六、鐵掌侯坤等,可惜這些人忠心有餘,功夫麼⋯⋯」白少川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此外方、衛二人還留下三位後人,衛峰留有一子一女,子名衛鐵衣,性如烈火,憤世嫉俗,一心想輔助方旭光大鑣局,卻因方旭的散漫性子時常爭吵,怒其不爭;女名衛遙岑,自幼玲瓏聰慧,博覽群書,雖體質所限不能習武,卻足智多謀,有女諸葛之稱。」如今的長風鑣局就是由她掌控打理,至於方旭麼⋯⋯
   白少川笑了笑,繼續道:「文武雙全,家傳的驚風密雨斷腸劍可稱得上青出於藍,卻不喜鑣局生意,雖掛著局主之名,整日裡流連風月之地,風流成性,交遊廣闊,與天潢貴胄榮王朱祐樞、富甲天下的鄧通交情莫逆,并稱京城三少。」
   「丁壽未想當年野店相遇的一批人物還有如此曲折故事,緩緩回味,抬頭見一旁的崔朝棟,」老崔,你剛才說到哪兒了?
   「謝天謝地,二位爺終於想起我來了。」崔朝棟心中吐槽,面上卻笑道。
   「屬下在神仙居深得消息,那個可人自到神仙居後祇接待過方旭一位客人,且言談間多次提到此生未緣一見鄧府堂皇富麗之憾,那位方大少曾允諾帶她一赴鄧通壽宴。」此話當真?白少川眼神一凝,問道。
   「千真萬確,神仙居的其她粉頭嫉妒到恨不得將那娘們生吞了。」切,還真以為碰到個歡場奇女子,卻原來是奔著高皮兒去的。
   「丁二爺不得不承認,不管前世今生,有錢真的了不起。」
   「沒那麼簡單,牟惜珠天性善妒,鄧通懼內更是京城一大笑談,人盡皆知,觀此女相貌談吐,應出身世家名門,又偏在此時來至京城,怕是別有所圖。」白少川冷笑道。
   你是說---日月精魄?「丁壽醒悟,脫口而出。」

第一卷 初入江湖 第二十五章 一劍宋中
   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馬插手,白少川當即回去佈置,留下丁壽百無聊賴,四處閒逛。
   時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舊熱鬧非常,沿街小販叫賣聲不絕,店鋪伙計高聲招攬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壽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間忽聞一陣酒香,丁壽抬頭見路左一家酒鋪,旗幡上隨風飄飄“竇家酒坊”四個大字,酒香淳厚,與自家的“劉伶醉”味道別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壽腹中空空,當即抬步入內,過來迎客的是一小老頭,笑容可掬,引得丁壽在一桌前坐下。
   公子爺需要點什麼?「將你這的好酒拿出一壇,下酒菜麼隨便來上幾個好了。」丁壽隨口答道。
   那老兒應了一聲,便捧出一壇酒來,丁壽拍開泥封,略略一聞,「老頭兒,你在哄弄我?說了要你們這的好酒。」
   「小老兒怎敢,這確實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頭兒惶恐道。
   別的不敢說,公子爺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這酒絕不是我在店外聞到的酒香。
   您說的可能是本店自釀的“胭脂桃花釀”,這酒是用每年陽春三月所產之桃花釀製,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飲之齒頰留香,回味不絕。
   「小老頭兒一頓自吹自擂,將丁壽聽得口內生津,連連催促,快快,拿出一壇來與我嘗嘗。」公子爺恕罪,這酒卻不能賣您,老頭兒陪笑道。
   「這叫什麼話?店中有酒卻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錢?」丁壽可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不會兩句話就被人打發。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釀每年所產不多,如今祇餘二十壇,已被人早早訂下了。」老頭兒解釋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與我?」丁壽有些不信。
   老頭兒滿口叫屈,「小老兒怎敢,公子爺可以四下打聽,小的竇二做人一向本分,斷不敢有所欺瞞。」丁壽暗道聲晦氣,看來今日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釀”可準備好了?」隨著清朗的聲音響起,一名豐姿俊偉的華服青年越門而入。
   「方大少您來了,快快請進,二十壇“桃花釀”十已預備整齊,祇等您來取了。」竇二捨了丁壽,宜奔著青年迎去。
   「有勞二叔了。」青年對著竇二行了一禮。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沒您的照顧,小店哪有今天。」竇二連忙作揖還禮。
   「此間生意可還好?二叔忙得過來?」青年掃視店內,對著丁壽的目光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
   辛苦些還是支應得開。「竇二嘆了口氣,若是丫頭在身邊,倒是能幫些忙,可她卻⋯⋯唉,女孩家家的,不學些針黹女紅,偏偏舞刀弄劍,將來怎麼找婆家!」
   「令媛得名師指點,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慮。」青年開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兒這便將酒給您裝上。」眼看竇二領著伙計向外面的馬車上一壇壇搬酒,丁壽心疼的厲害,他倒不是嗜酒如命,祇是對想要卻偏沒到手的東西執念甚深。
   「這位兄台,敢問尊姓台甫?」丁壽還是沒忍住,上前攀談。
   青年瀟灑地回了一禮,口稱不敢,道:「在下姓方,單名一個旭字。」
  「 好名字,所謂“方出旭旭,朋從爾醜”,方旭,嗯,咳咳⋯⋯」丁壽細一琢磨,才回過味來,曉得這位是哪位了,長風鑣局的方大少。
   「請問尊駕有何見教?」方旭劍眉星目,儀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處,既不親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無事、無事。」原打算商量請對方勻出一壇酒來,丁壽現在卻有些說不出口,畢竟東廠正在算計人家鐵哥們呢。
   丁壽正琢磨怎麼扯開話題,忽然眼光一掃,一條人影從對面樓上躍下,腳尖地上一點,又飛快竄出,輕功底子倒是不賴。
   隨即又是一人從人群中躍出,一腳將旁邊雞公車上的一個麻袋挑起,正好砸在快速逃竄的那人身上,直將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滾,又再躍起,倒是沒受什麼傷,怒瞪著將他打翻的高大漢子。」宋中,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壯,穿著一件土黃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裝飾簡陋的長劍,嘻嘻笑道:「獨行大盜崔百里,你作惡多端,血案累累,爺今日便拿你歸案。」
   「宋中,你祇是賞金獵人,無非求財,官府開價多少我出雙倍。」崔百里恨恨道。
   「爺的規矩祇跟一人做買賣」宋中無所謂道。
   「十倍⋯⋯崔百里斬釘截鐵道。」宋中看似意動,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連連搖手,算了,你的血腥銀子爺不要。「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祇有宰了你,揮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砍去。」
   宋中用劍鞘撥開刀刃,搶步入內,屈膝頂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側身避過,刀身橫斬,宋中提溜一轉,已繞到崔百里身後。
   崔百里大駭,不管不顧發力前奔,直奔到一處牌樓前,雙腳一點,借勢倒翻,回手向身後砍去,眼前卻無宋中人影,腰間一痛,被橫踹而出。
   這時人聲鼎沸,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穿過人群向這邊奔來,宋中見狀不再耽擱,長劍出鞘,一點一撥,已將崔百里手中刀挑飛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滾,雖說狼狽不堪,卻從宋中劍下逃出,轉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聲冷哼,手中劍脫手而出,正是其絕技“脫手穿心劍”,劍勢宛如急電,直奔崔百里後心。
   宋中出劍後便已轉身,他對自己的脫手劍有著絕對的信心,可身後卻并沒有聽見預料中崔百里慘叫倒地之聲,卻有裂帛之音,回頭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個年輕人一手捏住,動彈不得,年輕人另一隻手正握著他那柄脫手飛劍。
   丁壽搖頭看著這柄簡陋長劍,最多值二両,為了接這把破劍,這身上好雲錦藍袍的袖子被劍勢絞的破爛不堪,這下算是賠了,一揚手,長劍被擲回宋中劍鞘,又快又准,毫厘不差。
   宋中訝於丁壽不凡身手,問道:「閣下何人?」
   丁壽未曾答話,錦衣衛已衝進來,領頭是一個百戶,腰身筆挺,一副剽悍幹練之色,指著眾人問道:「什麼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腳下鬧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轉身欲走,幾名錦衣衛成半圓耐他圍住,那個百戶打著官腔重複了一句:「什麼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腳下鬧事?
   宋中聳肩,回頭道:「你問我?」廢話,難不成在問我?錦衣衛的百戶怒道。
   「為何不問問他?」宋中指了指丁壽。
   百戶轉頭看向丁壽,剛剛走近,丁壽從懷裡掏出一塊腰牌扔了過去,那人一見腰牌,臉色一變,雙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東廠番衛多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兩家關係千絲萬縷,東廠提督又是天子近宦,歷朝錦衣衛都被東廠壓著一頭,雖說如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強勢,但這東廠鐺頭還不是他這個錦衣百戶招惹得起的。
   無端由的受了氣自然要找別的出氣筒,那名百戶轉過身來看著宋中更加不順眼了,「看你這人來歷不明,鬧市持械,非奸即盜,來人,把他拿下。」
   「且慢,諸位聽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竇家酒鋪內信步而出。
   「閣下可是長風鑣局的方局主?」那百戶有些踟躕。
   「正是方某,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絕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為他作保可好?」方旭笑著對那百戶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沒有問題,吾等告退了。」那百戶也不廢話,既然兩邊都得罪不起,走為上策。
   宋中向方旭點頭打了個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轉向丁壽,閣下何人可以見告了吧?
   丁壽呵呵一笑,還真不方便說。
   那將此淫賊交給宋某可否?宋中沈聲道。
   喲,這小子還是淫賊呢,看不出啊。
   丁壽鬆開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臉頰,崔百里大喘口氣,身子後仰,就要躍起逃生,還沒等起身,咽癌又莫名其妙被丁壽掐住。
   交給你不放心,當街行凶,有違國法
   方旭插話道:「閣下是公門中人?」
   算是吧。丁壽揉了揉鼻子,有些無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宮門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將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罷了,宋兄放手吧。」
   不行,宋中一劍既出,必有進帳,端無脫手的買賣。
   這還是個倔脾氣的,丁壽笑問道:「那這個什麼淫賊值多少銀子?」
   宋中一本正經道:「官府懸賞,五百両。」
   「啪啪,兩個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財。」丁壽抽完耳光又順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臉頰紅腫,這次沒想著逃跑,祇是眼神驚恐的看著丁壽,這小子他娘是個瘋子吧。  
   丁壽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點了點,遞給宋中,「五百両,人我帶走。」
   「宋中不理銀票,右手已握緊劍柄,青筋暴起,即將出手時被一隻溫暖的手掌按住,方旭衝他搖了搖頭。
   方旭接過銀票,如此倒省卻了一番麻煩。
   在下替朋友謝過了。
   「 方大少快人快語,在下告辭。」丁壽言畢像牽牲口一樣引著崔百里離去。
   眼看著兩人揚長而去,方旭將銀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與官鬥,此人輕易解你㓾穿心劍,不可小覷,反正人犯也已歸案,就此作罷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發利市,請你痛飲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銀票,一副玩世不恭之態。
   「怕是沒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爺,您要的酒都裝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邊的竇二湊上前道。
   方旭謝過,對一臉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鄧通壽宴,你我去共謀一醉可好。」
   「我從不慣與權貴應酬,你既無暇,宋某自去。」宋中背起那柄簡陋長劍,哼著小曲兒沒入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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